第1章 景阳宫
皇城,御花园。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
御花园内春意盎然,凛寒的冬装悄然卸去,一抹萌芽已然冒头。
十几個少年少女正在此地玩耍,正是大兴皇室的一众皇子皇女。
尚年幼者,扑蝶捉虫,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身后跟着一众慌乱不已的宫女太监,生怕磕着绊着了這些小贵人。
年长些的,已有大人做派,或是舞枪弄棒,或是舞文弄墨,总之是要切磋些什么,分出個高下来。
而他们的近侍显然轻松不少,只需侍立一旁,静待吩咐便可。
如今大兴太子未立,因此一众皇子皇女之间,至少明面上還是很和谐的。
每月总要在御花园如此相聚,痛痛快快的玩乐一回。
可在這一众天潢贵胄中,也有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无人问津的角落,一個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女孩正坐在一张轮椅上,抱着一只慵懒的黑猫一起晒着太阳。
天气回暖,其他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但她却仍旧披着一件样式古朴的皮裘。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個面带菜色的宫女,看着也就比主人大個两三岁。
而在一座凉亭裡,正有几人暗中看向這裡。
“這十三妹的性子也太孤僻了,每回都是自己找個角落对付一天。”
“由着她吧,安康自幼体弱多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是了,让她好生休息,别去打扰。”
“安康今年有十二了吧?按照当年薛太医所說,只有不到六年的時間了。”
“唉,安康命薄,我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平日裡多照应她些,也算尽了本分。”
众人随口一叹,不再多說,慢慢将话题移开。
……
女孩怀中假寐的黑猫耳尖微动,原本立起来冲着凉亭方向的猫耳慢慢趴下来,贴在了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上。
李玄缩了缩身体,在一片柔软中,给自己找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势。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在小主人的怀中做熟睡状,但心中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只能活到十八岁嗎……”
沒错,李玄是一只黑猫。
当然了,曾经他也是一個人。
原本他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失业青年,待业在家整整两年半的時間。
那是一個酷暑难耐的夏日夜晚,李玄在浴室冲凉,结果不小心滑倒,磕到了后脑勺。
等他再次睁眼时,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刚睁眼的小奶猫。
起初,李玄也并沒有太多不满,甚至有些庆幸。
当一只猫,应该比做人要轻松一些吧。
而且自己的主人還是一对漂亮的母女,住在一個大大的房子裡,還有一個侍女伺候,肯定非富即贵。
想来自己能受尽主人恩宠,无忧无虑的過完一生。
想象是美好的。
数月后,母女中的母亲就病死了。
他此时也了解到,這女人叫做萧妃。
是一個失了恩宠,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怪不得她们住的地方那么大,却又那么空。
而自己的小主人则是跟着母亲一样不受宠,宫中著名的病美人,安康公主。
萧妃撒手离去前,把女儿叫到跟前,嘱咐道:“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它会替我陪着你的。”
萧妃最后摸了摸女儿和小黑猫的脑袋,留下两個小小的幼崽,面对這冰冷的深宫内院。
冬天时,萧妃下葬了。
现在开春了,李玄也快要一岁了。
……
日暮西山。
照耀在安康公主身上的最后一丝阳光也褪去之后,她的眉头轻轻颤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皮,露出一双浅蓝色的动人眼眸。
她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略带迷茫的眼神扫過御花园。
此时的御花园已经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個太监宫女在做着善后的收拾工作。
那些皇子皇女们早已不知何时离去了。
“殿下,要回去嗎?”
安康公主唯一的侍女玉儿轻声问道。
安康公主身子骨弱,若是夜裡在外边呆的久了,肯定又要染上风寒,到时免不了又要遭许多罪。
“嗯,玉儿,我們回去吧。”
安康公主如此說着,抚摸着怀裡刚刚醒来,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的黑猫。
“阿玄,你怎么比我還能睡。”
安康公主宠溺的将黑猫抱起,放在的自己双腿之间,又揉又捏的捉弄個不停,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熟稔的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慵懒模样。
自从变成猫之后,他发现自己多了不少小癖好。
懒觉睡得多了,但一般都睡得很轻。
被人抚摸也很舒服,尤其是脑袋。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猫爪够不太到的原因,被主人摸摸头成了他如今最大的享受。
玉儿默默的推动轮椅,看着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脸上也不禁浮现一丝笑容。
自从收养了阿玄之后,安康公主的脸上就多了不少笑容。
要不是有萧妃娘娘留下的這只黑猫,安康公主在母亲去世的打击下,可能都熬不過冬天。
而這只被萧妃娘娘取名为阿玄的小黑猫也是。
若不是那天雨夜被心善的安康公主发现带回来,只怕也早已冻毙。
“或许這就是缘分吧。”
玉儿看着安康公主和她怀裡的阿玄,总是觉得這一人一猫多有相像之处。
趁着夜幕完全落下之前,玉儿推着安康公主回到了景阳宫。
這裡便是他们主仆的住所。
景阳宫是东西六宫中最偏僻之处,也就是被外界称之为冷宫的地方。
安康公主的母亲萧妃曾经也是深受圣上恩宠的贵妃。
因此也自然被其他娘娘所妒忌。
再加上萧妃带有胡人血统,如今的皇后娘娘被册封之后,第一時間就开始着手打击萧妃。
最后萧妃更是被生生逼入冷宫,至死都未曾再见過圣上一面。
可怜安康公主也是因此常年不得见自己的父皇,宛如孤儿般的在這冷宫中长大。
要不是玉儿感念萧妃曾对自己有過救命之恩,不愿离开這景阳宫。
只怕凭借安康公主自己,早已香消玉殒了。
玉儿不是沒有過离开此地的机会,只是她毕竟也才十五岁,狠不下心扔下安康公主一人自生自灭。
而且這么多年来,主仆情谊之深厚,早已非是外人可以想象的了。
景阳宫裡,同样孤苦无依的公主、宫女和黑猫,早已是一家人了。
他们能依靠的也唯有彼此。
“吃饭了。”
玉儿招呼一声。
偌大的景阳宫内,三個小小的身影凑在一张破落的木桌前。
他们关上门,点上一枚残烛,拉出了三道长长的影子。
三只碗中是浊白的米汤,米汤裡漂浮着稀疏的饭粒。
桌子中央摆着一碟小咸菜,安康公主和玉儿时不时才夹起一小片。
大家都默默的吃着。
他们得快些吃,否则這個月的蜡烛可就不够用了。
不消片刻,玉儿抱着碗筷出来,到月光下的水盆中清洗。
景阳宫裡的一豆烛光也随之熄灭。
吃完饭就该睡觉了。
這便是景阳宫中的日常。
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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