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利的天使》作者:[美] 特利·比森
砰!砰!
我睡覺從來都不會睡得很死,聽到敲門聲,我一下坐起來,扣好襯衫釦子,摺疊好毯子,和枕墊一起放在長沙發椅後面。如果是你,你也不想讓你的客戶發現你在辦公室裏睡覺的,那是有違職業準則的,在私家偵探行業裏更是大忌,即使(特別是)……
砰!砰!
“這裏是超自然私家偵探所嗎?”
我將佔邊波本牌子的威士忌往十抽十屜裏一扔,拿起手機,裝着像在工作的樣子,說:“請進。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傑克·維洛恩,超自然私家偵探?”
她屬於那種最普通的,到處可見的三五十歲左右的女十性十,在這個年齡,男人會變得十溫十柔起來,女人則會變得尖銳起來,特別是那些有品味、有地位的人。這兩樣她似乎都不缺。
“我是維洛恩,”我說,“您……”
“那就對了。”不等我邀請,她就從我身邊擦身而過,進到我的辦公室裏,用一種掩飾不住的嫌惡目光四下裏掃視着,“您難道連領帶都沒有嗎?”
“當然有,不過現在才早晨8點,這個時候我並不總繫上領帶的。”
“快繫上領帶跟我走,已經快9點了。”
“您是……”
“付了錢的客戶沒有時間好十浪十費,”她說,打開她的黑漆皮包,拿出一包駱駝牌香菸來,扔掉手裏十抽十剩的短菸頭,點上了一支長的,“我是伊迪絲·普朗,新奧爾良藝術和文物博物館館長。要付您多少錢,說個價,我甚至還可以多給你一點,但是我們得快點。”
“您不能在這裏十抽十煙,普朗太太。”
“是普朗女士,已經沒有時間好十浪十費了,”她說,對着我的臉噴了一口煙,“警察已經在那裏了。”
“已經在哪裏了?”
“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她合上皮包,不等我回答就走出了房間,不過在她走之前,還是不忘給了我兩個非跟她走不可的理由,兩張印有總統頭像的美鈔。
“現在我成了某人的扈從了。”我一邊說着,一邊將鈔票折起跟着她上了波旁大街。
“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邊走邊說吧。”她說,拉開一輛豪華寶馬車的車門,是740I型的,我在雜誌上看到過。高級的皮革座椅,GPS全球定位系統地圖顯示,還有一個特大型的V-8引擎。
車子上了路後,她點燃了最後一支駱駝煙:“正如我剛纔所說的,我是新奧爾良藝術和文物博物館的館長。”
“你剛纔闖紅燈了,知道嗎?”
“兩年前,我們在墨西哥灣進行一項考古挖掘工作,”她繼續說着,又加速經過了一個十字路口,“我們打開了一個前哥倫比亞文化的古墓。”
“前面那不是停車信號嗎?”
“我們有了許多驚人的發現——一個近乎完美的大雕像,當地人稱之爲維拉·克魯茲·埃諾梅的巨人。我們已經和羅浮宮聯繫……”
“羅浮宮?”前面又是一個十字路口,我閉上了眼睛。
“我們的一些同行機構紛紛打電話過來,因爲這尊雕像是墨西哥灣東部出土的一件非比尋常的文物。你看吧。”
她遞給我一張照片,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一張雕像的照片,它比邊上站着的一個男人還高出一半,銅鈴般的眼睛,隆十起的肩部,充滿野十性十的臉上露出嘲弄的神情,看上去有點眼熟。
“怪獸狀滴水嘴?”
“沒錯,”普朗說,“事實上,和巴黎聖母院大教堂上面的怪獸狀滴水嘴非常相似。”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我這麼想着就說道:“這麼說,你認爲這兩者之間有着某種超自然的聯繫。”
“當然不是!”普朗噴了一口煙,“一開始,我們的設想是,這可能是法國人19世紀短暫統治墨西哥時期雕刻出來的,或者只是一件被人遺忘了的愚蠢的假冒品。”
“這裏是學校區,你應該減速。”我說着又閉上了眼睛。
“不過即使是這樣,它仍然具有很大的歷史價值。埃諾梅被放在一個倉庫裏,有警衛把守,因爲墨西哥盜賊遍地,他們非常清楚這件文物的價值,即使它只是一個贗品。”
我似乎聽見了警笛聲,雖然我和警察沒有很多的十交十往,但這會兒我倒情願他們在追蹤我們。雖然我很懷疑他們是否能追得上我們。
“然後就是大約一個月前的事了,那是一個月圓之夜。第二天早上,兩個守衛的腦袋部丟十了,埃諾梅又回到了原來的墓地裏。”
“我明白了,”我說,“你們發現,你們遇到了一種遠古時代的詛咒……”
“當然不是!”普朗說,她的聲音蓋過了備受折磨而發出怪聲的輪胎,“我想這一定是有人搗鬼,嚇唬無知的鄉下人,這樣他們就好乘機敲詐我們。我多方打點,才讓當局保持沉默,並將埃諾梅裝在板條箱裏運往新奧爾良。”
“你將一樁兇殺案掩蓋了?”
“是兩個,”她以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在現代墨西哥,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寶馬車平穩地剎車停下,我睜開眼睛,看見我們已經到了博物館的停車場。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從一輛740I寶馬車裏出來的感覺會這麼好,哪怕只坐過一次。
普朗在臺階上停了下來,又點燃了一支駱駝煙。把剛纔十抽十剩的那點菸頭掐滅了,說:“羅浮宮已經派來專家來看埃諾梅,昨天到的。”
我跟在她後面穿過博物館寬敞的前門,快步走過大廳,然後沿着一段短短的樓梯往下走。
“後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私人偵探,”她說着推開一扇門,上面寫着“閒人免進”,“你說呢。”
經過這道門,我們進了一個很大的底層實驗室.一面牆壁全由窗戶組成,窗戶都被打碎了,房間裏擠滿了警察,空氣中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還夾雜着略帶芳十香的化學物質味道。
兩個身着警服的警察戴着膠皮手套站在那裏,俯身面向門邊一堆皺巴巴的衣物和肉十體。兩個身穿白大褂的法醫一邊拍照,一邊在手提電腦上記錄着什麼。
我好奇地走過去,一面強忍着心裏的反胃噁心。作爲一個私人偵探,並不是沒有見過世面,但很少會看到這樣的場面,一個人的頭被生生地擰了下來。
終於,噁心的感覺佔了上風。
“他是我們的前保安主任,”我到洗手間嘔吐完回來,普朗對着地板上那個無頭十十屍十十體對我說,“昨天晚上將埃諾梅從板條箱裏取出來後,他就一直負責守衛它。我之所以趕緊把你帶到這裏來,就是想在警察把現場弄得一十十團十十糟之前,看你能夠發現點什麼。我沒有告訴他們關於墨西哥的考古發現,我不想在我們弄清埃諾梅的真相之前就被他們給沒收了。”
“我明白。”我說。
“他在這裏做什麼?”艾克·沃德,這個城市裏以先開槍再問話而出名的警長走了過來,對我怒目而視,“我們不需要一個遊魂樣的人在這裏晃來晃去礙事,這裏是犯罪現場。”
“維洛恩先生是我們新任命的保安主任,”普朗解釋道,“他將代表博物館參與調查。”
“別讓他影響我們!”沃德說着,轉過身去,給了我們_‘個寬闊的後背。
“你沒告訴我你認識沃德警長。”等沃德大搖大擺走開後,普朗埋怨道。
“你也沒問啊。你也沒告訴我,我是這裏的保安主任。”
“這是臨時任命的,”她說,“只是讓你在這羣警察中間有個名正言順的名分而已。”
那我就要好好利用一下這個身份了。沃德的那班警察按照他們的方式勘察現場、守衛現場,我裝出一幅畢恭畢敬的樣子跟在後面,與他們保持着一定距離,又不讓他們覺得自己在另搞一套。
破碎的窗戶向着東面。透過殘留在窗框上的玻璃望出去,可以看到停車場上濺得到處部是的碎玻璃,這說明窗戶是從裏面被擊碎的。顯然是有人先行潛入,然後敲碎玻璃,將埃諾梅運出,裝上事先等在那裏的車裏,可能是一輛卡車。
我走到外面,瀝青路面上有一些血跡,從停車場一直延伸到街上,然後血跡漸漸淡沒。
這些不是我想尋找的輪胎痕跡,這些都是腳印,它們讓我十毛十骨悚然,一股寒意從心裏升起,如果我真的相信某種超自然現象的話,不過說起來那不正是我從事的專業嘛。
那是巨大的、三個腳趾的腳印。
回到屋裏,看着沃德的法醫們正在將我的“前任”剷起,分別裝入兩個袋子,一個大些,一個小些。然後我看到了普朗,她正忙着拆開第二包駱駝牌煙。
“我們需要談談。”我說。
“上樓吧。”
她的辦公室俯瞰着停車場。我引她到窗戶邊,讓她看那些腳印。
“這麼說是真的了,”她低聲呢喃道,“它是活的!”
我始終也弄不明白,人們怎麼會相信那些超自然的現象,似乎發現一些不合理事情的存在就會讓他們安心似的。
“我們先不要匆忙做出結論,普朗女士,”我說,“告訴我,阿茲特克人①的傳說究竟是怎麼說的?”
“是奧爾麥克人②,”她更正道,“反正總是那一套,月圓之夜,無頭十十屍十十體,活人祭品之類的。我們在墓中確實找到了一堆骨頭,多數都是年輕女子的。根據傳說,埃諾梅每個月都需要一次祭品,當然,都是童貞少女。”她微笑着又點着了一支駱駝煙,“所以我是安全的,我一直以爲那只是編造出來的故事,是用來嚇唬頭腦簡單鄉下人的,但是現在我相信了。”
“現在該怎麼辦?”
“你說吧,你是私家偵探。你是不是有什麼預感?”
“到目前爲止我還沒有任何預感,”我說,“不過我可以肯定這是某種騙局,是十精十心策劃的致人於死命的一個十陰十謀。”
“不管它是什麼,”普朗說,“我都要把埃諾梅找回來,不管它是不是一個騙局,它總是一個世紀前的文物,它屬於我的博物館。這也正是爲什麼要你來這裏的原因,除非我們趕在警察之前找到它,否則我們將永遠失去它。”
“他們會將它作爲贓物來處理,”我說,“至於那些腳印,沃德不會讓媒體知道的,這點我們完全可以指望他,至少他會給媒體一個解釋,他看起來並不太愚蠢。”
“我也不笨,”普朗指出,“我們從哪裏着手,怎麼做?”
“我們這就開始,”我說着向門口走去,“想想看,如果要藏起這麼大的一尊雕像,並讓人們相信它是一個傳說中復十活了的怪物,我們會先把它藏在哪裏,然後再去那個地方把它取走。”
“等等!”普朗說,“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
新奧爾良公墓被稱爲“死亡之城”,因爲這裏部是墳墓,一排排就像小小的石頭房子。死者都不埋在地下,因爲這裏的水位太高了。最近的墳是屬於一個名叫拉坎爾·德斯摩特的人的,離博物館只有四分之一英里。“有價值的發現。”我說,因爲我發現古舊的墓門已經被強行打開過了。
“爲什麼你那麼肯定這是一個騙局?”我們在曲曲折折的墓道中走着的時候,她問道。
“百分之九十七的超自然事件都是些拙劣的騙局。”我說。
“還有那百分之三呢?”
“聰明的騙局。”我說。
從墓門處開始,墓中狹窄的“街道”通往三個方向。我正準備開始搜索,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我是傑克·維洛恩,超自然私家偵探。”
“殺了我……”一個男人的聲音,嘶啞的嗓音,夢囈般的呢喃。
“你是誰?”
“樹……”咔噠一聲,斷了。“是誰?”普朗問。“我的直覺。”我說,收起手機。公墓裏只有唯一的一棵樹,是一棵巨大的槲樹。寄生藤張燈結綵般地纏繞在樹上,樹下有一個顯然是被強行打開的墓,鐵門的鉸鏈處已被弄扭曲了。兩個無頭十十屍十十體躺在外面,衣服已成碎片,披在那一堆扭曲的肉十體上,慘不忍睹。十十屍十十體似乎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已經風乾,不再聞得到十十屍十十臭味。十十屍十十體的頭顱就在近處,沒有眼睛,仰面望向天空。
但是我對十十屍十十體沒有興趣,即使是無頭十十屍十十體。讓我感興趣的是一對巨大的三個腳趾,是石頭的雙腳,它從墓裏伸出來,指向天空。
我們找到埃諾梅了。
普朗在我的旁邊,我試探着去摸那三個腳趾,再往上是粗十壯的腳,花崗岩般光滑,花崗岩般冰涼,像任何其他石頭一樣涼。
墓室裏光線很暗。雕像面朝上躺在兩具打開的棺木中間。我想,外面那兩具十十屍十十體原來就應該屬於這裏的。墓十穴十里腐敗的氣味讓人難受,雖然已經消散得不很強烈了。大石雕像的眼睛空洞地向上直視着。
我碰了碰埃諾梅狼一樣的嘴。石質的——無生命冰涼的石頭。
“現在怎麼辦?”普朗低聲說道。
“你已經找回了你被偷的財物,”我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打電話給沃德,向他報告這件事,這樣一切才能合法化。”
“現在你該相信了吧?”在返回博物館的路上,普朗問道,沃德那些手下爲了尋找腳印,把那裏搞得烏煙瘴氣。墓地管理員們都圍攏過來,博物館人員用平板卡車將埃諾梅運了回去。
“一個古代雕像在月圓之夜復十活,並且還會殺人!如果不是超自然現象,又是什麼?”
“根本不是,”我說,“沒有什麼超自然現象,世界萬物只能有自然的、科學的、唯物主義的解釋。你有沒有讀過柯南·道爾的小說,或者十愛十德華·O·威爾遜的?”
“我一直以爲你是一個超自然現象私家偵探!”普朗說,扔掉一個菸頭,又新點了一支,“這就是我爲什麼會僱用你的原因。”
“這裏是新奧爾良。”我說。我們的車跟在那輛平板卡車後面一起回博物館。沒有人注意到卡車上那塊巨大的石頭。“每個人都得有自己的專業,越不可思議越好。再說,我把你的埃諾梅給找回來了,不是嗎?’,
“很好,但是這樣的事情還會再次發生。昨天晚上的事件只是‘熱身’準備,今天晚上纔是滿月。”
“很好,”我說,“我會親自在那裏觀察。告訴沃德,博物館有自己的警衛力量。”
在普朗的辦公室裏,我們發現一個身穿皮爾卡丹西裝、瘦得像麻稈一樣的黑人在那裏等着我們。
“布丁,”他伸出手來說道,“羅浮宮來的。”
“歡迎來到新奧爾良,”普朗說,“有何見教?”
“照片很有意思,但還不能據此做出結論。”布丁說。他拿出一個小小的儀器,就像我的手機那般大:“我要對它進行量子磁掃描,你們也一起看看。”
所幸的是,實驗室窗戶上還沒有裝上新玻璃,可以用吊車將埃諾梅從實驗室窗戶吊進去,並擱放在實驗桌上。這時已近傍晚,修窗戶的工人已經下班了。
普朗走到外面點了一支菸,布丁用他的設備對埃諾梅進行掃描,我趁此機會好好地觀察這尊雕像。他們僱我來是要我找出真相,保護雕像的。它是用某種材質非常滑十潤的石頭雕刻而成的,除了特別大之外,似乎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它看上去與其說是一箇中世紀的怪獸狀滴水嘴,倒不如說是孩子們心目中的一個怪物更貼切一些。它有着一雙大而茫然的眼睛,短短的手臂,粗十壯的腿,巨大的爪子,還有兩排石頭“牙齒”,像鯊魚的牙齒。它的臉看起來有點像瑪雅人,又有點像歐洲人,甚至還有點像東歐人。它有着世界各地能夠想象出來的怪物的綜合特點。
布丁很贊同我的看法。“Trèsgénérique③,”他說,“如果它不是用這種奇怪的石材做成的,那它就沒有什麼可引起人們興趣的了,這種石頭是墨西哥獨有的。至於它的年齡……”
“它的年齡?”
“根據我的掃描結果,這尊石像已有將近50萬年的歷史了,用來雕刻它的石料也有同樣悠久的歷史。當然,有可能存在某種量子誤差,50萬年的歲月對於岩石來說還年輕,對於一件藝術品來說卻是夠悠久的了。此刻巴黎方面正在進行進一步的校準。”他拿起掃描儀器,不無驕傲地微笑着,“它與衛星全天候連接,就像GPS全球定位系統一樣。”
我裝得大爲讚賞的樣子,因爲顯然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反應,但是事實上我並不驚訝,畢竟我們大家生活在一個非常小的世界裏,小得沒有什麼事情會讓我們大驚小怪。
夜晚降臨了,我拿出我值得依賴的手機電話,訂購了一份比薩餅,外加意大利香腸。
“意大利香腸?”普朗回來了。
“月亮要到午夜以後纔出來,”我說,“如果我要熬一晚上,你會爲我們供應夜宵,而我不喜歡不加料的比薩餅。”
“意大利辣香腸放一面,蘑菇放另一面,”普朗一邊用牙齒撕十開一包駱駝煙的外包裝一邊說道,“我是個素食主義者。”
在一個真正的私家偵探眼裏看來,這會是一段本不太可能的十浪十漫情史的開始,但是在生活裏,至少在我的生活裏,這樣的可能十性十太多了。布丁回到了他住的旅館裏(他的飛行時差反應還沒有過去);普朗和我則躲在實驗室的角落裏;正在休息的實驗室技術人員看着電視,喫着比薩餅,他們正在看晚間新聞,電視上還沒有巨型雕像埃諾梅的報道。
“這要感謝沃德,”我解釋道,“他不想讓媒體過早將這件事宣揚得沸沸揚揚,他要先將嫌疑犯找出來。”
“你過去和他有過什麼過節?”她問。
“我幹過18年的警察,”我說,“是人質談判代表。在那次意外事件中,一個學校校長帶了三年級的一個班做人質,我正準備着手如何解救那些孩子,沃德沉不住氣突然開槍,四個孩子和一個教師被打死,我不能對這件事保持沉默,我對他提出正式控告。”
“可沃德現在不還是在幹他的警察?”
“而我不再是警察了,”我說,“你自己琢磨去吧,把比薩遞過來。”
普朗佔了長沙發椅,我佔了扶手椅子。
我錯過了我的佔邊波本威士忌,但電視上的“查利·羅斯”節目④也足以讓我昏昏欲睡。現在是節目重播,採訪對象是斯蒂芬·傑伊·古爾德,談的是複雜的進化論,也是我感興趣的一個話題。
可是它真的是重播節目嗎?訪談到一半的時候,查爾斯·達爾文也加入到了古爾德和羅斯的中間,從那大十胡十子我可以認出他來。達爾文的手機電話響了起來,羅斯和古爾德都變成了少女,只有3個武裝到牙齒的女孩……
我一下坐了起來,才知道自己剛纔在做夢。電視上正在放“查利的天使”,是一個重播節目。柔和的銀灰色光芒從實驗室的窗戶透進來,月亮正在升起。就在這時,我的手機不停地響了起來。
我接了電話,才讓鈴聲沉默:“我是傑克·維洛恩。超自然私家偵探。”
“殺了我……”還是那個在墓地裏聽到的那個男人聲音。
“你是誰!?”
只聽得咔噠一聲,然後是一聲呻十吟。聲音來自我的身後。
我轉過身去。我還在夢中嗎?我當然希望是,因爲我看見埃諾梅坐了起來,直直地盯着我。月亮剛升起,月光映照在他那對睜得大大的“眼睛”裏,就像兩枚超大型的銀幣。
“快醒來!”我小聲說,用手戳着普朗挺得高高的十十臀十十部。
“什麼事?”她坐了起來,“哦,天哪!你的槍呢?”
“槍對付不了這東西。任何武器對它都沒有用的……”
埃諾梅仍然死死地盯着我看,它靈活地從桌子上溜滑十下來,動作優雅得就像一隻貓。它穿過房間向着沙發的方向滑過來,突然,它的手臂向前伸出,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半是威脅,半是懇求……
我一下跳到沙發後面,普朗躲在我後面。
“你是誰?”我問,“你想幹什麼?”
埃諾梅停下來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然後它轉過身去,向着有窗戶的那面牆走去。又發出一聲呻十吟,低下頭,砰然穿過窗戶和窗框,消失在夜色中。
警報器開始尖十叫起來,響徹了整幢大樓。
我向窗戶那邊跑去,拉着普朗的手。她從我的手裏掙脫開去。
“我得去關上警報器!”她說。
停車場沐浴在月光中,我從破碎的窗戶中攀爬出去,已經不見埃諾梅的蹤影,這次甚至連一絲血跡也沒有留下。新升的月亮發出冷冽的光芒,似乎在嘲笑我一生中確信無疑的信念。在這瞬間,我的信念已被擊得粉碎,就像被擊碎的玻璃。
“現在你該相信了吧?”在我身旁的普朗點起一支菸問道。
“給我一支。”
“我還以爲你從不十抽十煙的呢。”
“我也從不相信怪物的存在。”
普朗還得打電話給警方,說剛纔的警報是誤會。現在她用我的手機叫來了布丁,告訴他真相。
“Incroyable⑤。”這是他從旅館過來的第一句話。
“巴黎那邊有消息嗎?”我問,“石雕像的石料出自何處,他們有什麼看法嗎?”
布丁搖搖頭:“哪裏也不是,因爲它不是石頭的。”他給我看他的掃描儀。
我的法文水平雖然很差,但我也認得儀器小屏幕上的那幾個法語:
化學合成物
“它還具有微弱的放射十性十,”布丁說,“巴黎方面正在對掃描結果進行分析,看是否是來自它內部的什麼物質。”
“還有一個問題,”普朗揚起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撫十摸十着脖子問道,“它爲什麼要把我們人類的脖子給擰下來呢?”
“我想這是因爲它想以此來引我們跟蹤它,”我說,“它知道我們就是要跟蹤它的人。”
“那我們就去跟蹤它吧!”普朗說,“到天亮我們只有兩個小時了,我們得在它再次殺人之前找到它。出了事,博物館也脫不了干係。”
“我有個預感,除非它想讓我們找到它,否則我們是找不到它的,”我說,“布丁,你有掃描過那兩隻眼晴嗎?”
“有啊。”
“它們有可能是某種光感受器嗎?”
“我讓巴黎方面在查呢。”
“那好,”我說,“反正我們現在得等,不如大家睡一會兒,中午在我辦公室會合,怎麼樣?”
“睡覺?中午?”普朗又點起一支菸,“難道我們不應該出去找這個東西嗎?”
“我告訴過你,我有一個預感。難道那不是一個私人偵探應該有的嗎?難道那不正是你僱用我的目的嗎?”
清晨是新奧爾良法國區最安靜的時刻,我又夢見了達爾文,他向宇宙各處派出少女殺手。就在這時,普朗和布丁敲門來了。
“你關於光感受器的想法是對的,”布丁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顯然,埃諾梅是被月光激活的,”我說,“關於那個放射十性十怎麼說?”
“還要等結果。”
“你在這裏做什麼?”普朗問,用掩飾不住的嫌惡神情環視着我的辦公室,“所有的菸灰缸都上哪去了?”
“我們要等一個電話。”
“誰的電話?”
“一個朋友的,如果我的直覺沒有錯的話。對不起,你不能在這裏十抽十煙。”
“你是什麼意思,一個朋友?”她猛十十抽十了一口,然後衝着天花板噴雲吐霧,“告訴我詳情。”
“在墓地我接到了那個電話,然後是昨天晚上的事,這裏面一定有某種聯繫。聽說過民用曙暮光⑥嗎?”她和布丁都搖頭,“那是日出前和日落後26分鐘,晨曦和黃昏時光線隱隱可見的那段時間。”
布丁看着窗外:“那又怎樣?現在是中午。”
“也許月亮也存在這種民用曙暮光現象,現在是12:35分,根據海軍天文臺,月亮在12:57分落下,儘管我們看不見它。如果我的理論——我的預感——正確的話,我的意思是說……”
我的手機響了。
“我是傑克·維洛恩,”我說,“超自然私人偵探。”
“殺了我……”還是那個聲音。我將手機拿在普朗和布丁都能聽得見的位置。
“我知道你是誰,”我說,“我想幫助你,你在哪裏?”
“在黑暗裏……做夢……”
咔噠一聲,斷了。
“是不是它?”普朗問道。
“就是你的埃諾梅,”我說,“只在月升和月落的時候纔有這些電話打進來。”
“民用曙暮光,”布丁說,“人在剛醒來時,或者在睡之前,最容易產生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許對於那個怪物來說也是如此。”
“當我在墓地接到電話的時候,猜測可能是一個敲詐電話,或者是一個惡作劇,但實際上那就是埃諾梅,它想被發現。”
“在殺人之前殺了我?是這個意思嗎?”普朗問,十抽十完了那包駱駝煙的最後一支,“一個還有點良心的狼人?”
“不是狼人,”我說,“是一個機器人。”
“是什麼?!”
“那怪異的‘石頭’並不是什麼石頭,是光感受器,具有放射十性十。我們要對付的是一架儀器裝置。”
“那麼它是誰建造的,爲什麼建造?”布丁問。
“我想,很不幸的,我們已經看到了它是設計來做什麼的了,”我說,“它是一種用於戰爭的機器人,或者說是殺手機器人。至於是誰建造了它……”
“且慢,”普朗說,“我得再去拿些煙,也是該喫午飯的時間了。”
“切茲託伊⑦”是法國區最好的餐館。對於一個博物館館長來說,這裏是工作之餘調劑一下的好地方。
“詛咒之說看來有更深層的含義,”我們點了菜之後,普朗說道,“沒有人會向一個機器人獻祭少女的。”
“瑪雅人也不懂什麼機器人,”我說,“阿瑟·C·克拉克⑧不是說過嗎?任何足夠先進的技術看起來都像是魔法。”
“那是儒勒·凡爾納說的,”布丁說,“但我還是得承認,你的理論與事實十分契合,據巴黎方面說,所謂的‘石頭’是具有某種能起到觸發作用分子的硅元素物質,可以瞬間從實體狀態轉變成柔十性十狀態。”
“人工合成物!”我說,一邊用刀又插起我的法式炸雞。
“不過你的機器人理論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或者說你的直覺,不管叫它做什麼都行,”普朗說,“埃諾梅已有50萬年曆史了,是嗎?”
“477000年到481000年之間。”布丁看着他的掃描儀器說道。
“所以說嘛!”普朗說。她推開面前的盤子,點上一支駱駝牌煙,“那麼久以前沒有人能夠造出機器人來!”
“也沒有人能夠雕刻出這樣一尊雕像來,”布丁指出,“而且那時地球上也沒有任何人類。”
“完全正確。”我說。
“請您不要在這裏十抽十煙。”侍者說。
“是地外生命?”普朗說道,吹出一口形如飛碟般的菸圈,“外星人?這可比什麼都糟,現在我需要一個寫科學幻想小說的私人偵探!”
“你一直都有一個這樣的偵探,”我說,“我從不相信什麼超自然現象,我只相信真實的世界,正如莎士比亞所說,‘天上人間的一切存在都遠勝於我們所能想象得到的’。”
“那是伏爾泰說的,”布丁糾正道,“不過這話引用在這裏也算是恰如其分。”
“你們倆都看多了科幻片,”普朗付了賬後說道,“但是不管埃諾梅是什麼,我都要把它給找回來,我們現在就出發,你們倆的意見呢?”
“我們從哪裏開始?”車子上了路,普朗問道,我閉上了眼睛,“有什麼預感沒有?”
“沒有,”我說,“我懷疑埃諾梅是否還會躲在墓地裏,除非……”
“除非它想讓人發現它。”布丁說。
普朗的汽車無線電話響了。
“我是普朗。”
“是的,找到……殺我……”
我對着話筒大叫:“你在哪裏,你醒着嗎?”
“不,在做夢……”
“你在哪裏?”普朗問。
“城市,死亡之城……”聲音漸弱,“請殺了我……在我醒來之前……”
咔噠一聲,撥號音。
“死亡之城,多調些人手來!”普朗叫道,“新奧爾良僅在城裏就有20多個墓地!”
電話又響了。
“我是普朗,是你嗎?埃諾梅?”
“你說什麼,彆着急,慢慢說,”沃德警長說,“你在哪裏,普朗?聽說你的雕像又失蹤了。”
“我駕車在路上,我在哪與你無關,”普朗說道,“你不用再十操十心雕像的事了,一切都在掌控中了。”
“我們已經接到了10個電話,黎明前許多人看見它在蘭巴特大街上晃悠。普朗,是怎麼回事?它是一個怪物嗎?還是我們正在搜尋的殺人兇手?”
“別傻了,沃德,它只是一尊雕像。”
“我們已經下了命令,全面布控,發現後立即予以擊斃。”
“你們不能這麼做?它是博物館的財產。”
“這算什麼,普朗?監守自盜?還是騙保十陰十謀?”
“掛斷電話!”布丁小聲說。
“嗯?”
“布丁是對的,”我也低語道,“沃德是想利用電話來跟蹤你!”
“去死吧!”普朗咔的一聲掛斷了電話,“我正納悶他怎麼變得那麼饒舌了呢!”
我們在“死亡之城”裏巡查着,看看哪裏有打開的墓門。不用往車窗外看,寶馬車儀器板上GPS全球定位系統的屏幕可以看到一路行來的情況。普朗的車開得太恐怖了,好幾次與行人和其他車輛擦身而過。
“你能肯定電話那頭是它嗎?”普朗問道,“我還以爲只有在所謂的‘民用曙暮光’時段它纔會有電話來,就是月升之前或者月落之後。”
“也許現在情況有變,”我說,“它是由月光激活的,但也許它只在休眠狀態下才進行通訊活動,也就是它說的‘做夢’。也許現在它的夢更多了。也許我們刺激了它內部的某種反應。”
布丁掃描儀器上的通訊器發出了嘟嘟聲。
“巴黎方面有什麼新消息嗎?”普朗問道,又點了一支駱駝牌香菸,將原先吸剩下的菸頭從窗戶裏扔了出去。
“也只是研究一下我們所發現的東西罷了,”布丁一邊看着小屏幕一邊說,“埃諾梅一直都是固體,不存在什麼內部解剖,只是這塊假石頭可能是被埋在它身十體中極小的核能電池激活了,埃諾梅似乎在長大,就像一種晶體,而不是……”
“但是,是誰把它放在這裏的呢?”普朗奇道,“爲了什麼?50萬年以前這裏沒有人,只有原始人類,半人半猿的原始人類,成羣結隊地打獵。”
“是它!”我說,“查利⑨的天使!”
“哪個查利?”布丁問
“達爾文。我一直在做着一些奇怪的夢,這些夢都與查爾斯·達爾文有關。”
“又是直覺?”普朗問。
“也許是吧。如果你想加速進化的過程,你會怎麼做?”
“讓染色體‘加大馬力’?”普朗問,車子靈活地穿行在一輛向東行駛的可口可樂公司的車和一輛西行的百事可樂公司的卡車之間。GPS屏幕一閃,我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到了那上面。
“讓環境變得更嚴酷些,”布丁說,“施加壓力。”
“絕對是這樣!”我說,“假如你發現了一個物種,比如,一種靈長類動物,正處於智力、語言和文化發展的邊緣,但是也許它們並不真正需要這些,現有的生態環境非常適合它們生存。它們已經有足夠的智慧生起火堆,製造粗糙的工具——石制的錘子、木製的長矛。它們已經分佈在這個星球的各個地方,適合了各種不同的環境,從赤道到北極。這個物種已經完全適應了環境。”
“它不會再進一步進化了。”布丁說。
“沒有需要進化的理由,”我說,“除非,除非在這個星球上安排殺手,機器人殺手。在北歐的傳說中,有一種像狂十暴鬥士般行動的狂十暴‘戰士’,非常殘暴無情,它們個子高大,行動敏捷,而且有着聰明的頭腦。”
“查利的天使,”普朗說,“我明白了,適者生存。這些機器人戰士的任務就是:不進化便滅亡!”
寶馬車上的汽車電話又響了起來。
“如果是沃德,不要和他多說,”我提醒普朗,“如果是我們的朋友……”
“我是普朗。喂?”
“你們找到我了,”一個深沉十陰十鬱如夢如幻般的聲音說道,“現在殺了我,請殺了我。”
“找到什麼?”普朗問道。
“殺了你?”我問,閉上了眼睛。
“這樣我才能安息,”埃諾梅的聲音,“我們一共有12個,我是最後一個。”
“12個什麼?天使……我的意思是,機器人?”
“分佈在你們這個星球上的每個角落,我們到處巡遊,我們的任務是殺死和你們一樣的同類,或者說是當時的人類。我們殺死老弱病殘,將其餘的從美麗的平原上趕進洞十穴十和寒冷的山裏去,遠離唾手可得的食物源。”
“一個荒誕的神話故事,”布丁說,“種族記憶?”
“根本沒有種族記憶這回事。”普朗說。
“十胡十說,”我對她說,“沒有種族記憶何來人類文明?”
“然後我沉睡了一千年,一直在做夢,但是我不能說話。奧米爾克聽不到我,所以他沒能殺了我。”
“奧爾米克?”普朗又新點了一支駱駝牌香菸,“聽起來像個連鎖店的名字。”
“我聽着像是奧爾麥克,”布丁說,“是奧爾米克把你放到墳墓裏的嗎?”
“把我從月光之咒裏救出來,讓我做夢再做夢,但他不殺我。”
“我們也想讓你一直做夢,”我說,“你在哪裏?”
“死亡之城……”
“哪一個?”普朗問。
“死……死亡……”埃諾梅突然像一張壞了的CD一樣口喫起來,“不……不知是哪……”
又是咔噠一聲。
“怎麼回事?”普朗問。
“我們讓它超負荷了,”布丁說,“如果這個關於關於北歐狂十暴戰士假設的直覺是對的,那麼它的逃避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他無法告訴我們它在哪裏,就像我們無法決定不再呼吸一樣。”
“那我們就一個一個地查!”普朗說,開始加大油門。我不想看,低下頭,看着顯示屏幕上讓人眼花繚亂的閃光,我們的車速太驚人了。
然後我看見屏幕左上角一閃,便固定不動了。
“向北,”我說,“新月街,靠近西塔代勒街角處。”
“可是那裏沒有公墓,”普朗提出異議,“又是直覺嗎?”
“沒錯!”
真受不了她。她轉了一個U形大彎,輪胎髮出尖十叫十聲,我把雙手貼在耳朵上。
“該死!”普朗在新月街靠近西塔代勒街角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睜開眼睛一看,這裏是一個敗落的商業區,有一家十鄧十肯甜圈快餐店,一家星巴克咖啡店,一家伍爾沃斯超市,還有一個廢棄的電十影院。
但沒有公墓。
“徒勞無益的追逐,自費勁!”普朗說。
“等一下!”布丁說,“看電十影院的海報。”我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電十影院門前的海報標題上缺了幾個字母,但最後一次上演的片名仍然可以辨別出來。我們將車停在星巴克咖啡店前面,寶馬車在這裏非常顯眼。影院寬敞的大鐵門鎖着,我想後面一定還有出口,我想得沒錯。我還想用下力就能打開,我也猜對了。
裏面黑黢黢的,這裏曾經有過的爆米花味、淚花、笑聲、接十吻聲都消融在了一束髮黴的花束裏,裏面的座椅都沒有了,我想大概都被賣給了咖啡店或者舊貨店了吧。埃諾梅就躺臥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他的“眼睛”直視着巴洛克式的天花板,上面有十愛十神丘比特和各種圖案,天使,還有怪獸狀滴水嘴。
我走過去,碰了碰其中一個巨大的三個腳趾的腳,就像第一次見到它時那樣,它也像第一次那樣,摸上去只是冰冷的石頭。我很高興,在這個十陰十暗的地方他很安全,不會受到月亮升起後月光的影響。
“冰涼的!”普朗小聲說,“維洛恩和他的直覺!把你的手機給我,我叫博物館的人來。”
“等等,”我說,“埃諾梅可能有什麼話要說,他一向都是通過無線電話和我們十交十流的。”
“我在這裏能做夢,”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在影院裏發出隆隆的回聲,“我在這裏很安全。”
“現在他是通過影院的擴音器來傳聲的,”布丁說,“顯然他能夠進入任何電子設備,甚至能將它打開,並且還能給它提供電源。”
“我是最後一個,”埃諾梅說,“他們要你來殺死我。”
“誰?”我問,“是誰把你製造出來的?”
“是創造者。他創造了我們用以創造你們。在星際航行,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淚滴樣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只要稍微再加一點推力,生命就會甦醒。你們的這個星球那時不叫地球,沒有任何名稱。你們分佈在這個星球各處,沉默但是強大。”
“強大?”普朗說,“我們是弱者。”
普朗說:“事實上,人類是這個星球上最大的殺戮者,即使是在語言和文化還沒有產生的時候。人類有火有手,有木棒有石頭,成羣結隊地狩獵,可以生活在任何地方,甚至能制十服兇猛的野獸。”
“是的,”埃諾梅的聲音又轟隆隆地響了起來,“你們是衆獸之王,我們讓你們擁有更多。”
“你們讓我們?”普朗問。
“爲了生存,你們就得殺了我們。爲了殺死我們,你們就要有更好的武器,互相之間的合作、語言、理解等。我們一個一個被殺,我們被棍棒石頭追殺,被大石頭砸得粉碎,被扔進火焰燃十燒的陷坑裏,被活埋。在那些追逐和被追的日子裏沒有夢。我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
“那爲什麼我們一直沒有發現過你的同伴呢?”普朗問道,掐滅了一支菸頭,又點了一支菸。
“也許我們曾經找到過。”我說,我想起了在希臘、印度和中東發視的巨型雕像。但是埃諾梅糾正了我。
“所有的固體物都消融在空氣中了,被殺死的我們是自十由的,迴歸虛無。是我們痛苦的結束,也是我們用途的結束。”
“那麼,你不在乎死亡嗎?”普朗問。
“不。殺戮是我們唯一要做的事情,也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情;死亡是我們唯一的歸宿,也是我唯一的歸宿。”
“我們不想殺死你,”我說,“我們想讓你做夢。”
“奧米爾克讓我做夢,他讓我遠離那個珍珠樣的世界,那個會讓我甦醒的世界。他讓我沉睡了幾個世紀,然後,幾百年前我開始做夢。”
“他說的大概是無線電!”布丁說,“只要在這個星球上有電子通訊系統,就會喚醒它內部的某種東西。”
“在沒有甦醒的時候我只能做夢,我已經做了幾百年的夢了。你們把我弄醒了,我幾乎做不成夢了。”
“那是我們的錯誤,”普朗說,“我們會讓你繼續再睡的,我們會爲你在博物館裏專門建造一個特殊的房間,你就可以永遠生活在夢的世界裏了。”
“他們要你們殺了我,”埃諾梅說,“他們想要來。”
“冷靜些,”普朗說,“他們要來也能來。”
我覺得脊背一陣發涼:“別說得這麼肯定,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當我們都被殺了以後,事情就了結了,”埃諾梅說,“我們的創造者就會來。”
“他是一個發射裝置!”布丁說,“如果他死了,他們就會知道我們生存下來了。他是一個觸發裝置。一個信號。”
“或者說是一個警報裝置,”我說,“如果我們殺了他,他們就知道我們已經進化了,但是他們也會知道我們的文明還沒有進化到超越殺戮。”
“你在說什麼?”布丁問道。
“也許我們不應該殺死這最後一個,也許這是一個試驗。”
“又是另一種直覺嗎?”普朗問。
“也許不應該由我們來做出這個決定,這畢竟關係到整個世界。”
“他們想要你們殺了我,”埃諾梅重複着這句話,他的聲音在影院裏迴盪着,“我的創造者將從天空下來,一切都會結束。”
“不要再說想死的話!”普朗說。她看了看她的手錶,然後又看了布丁的和我的。“現在已經過了11點了,我們得在警察找到它之前將埃諾梅送回博物館,不要讓警察插手,否則……”
“已經太遲了。”布丁擡起頭來說道,我聽到了直升機在頭頂上盤旋的轟鳴聲。
“該死!”普朗說,“恰在這個時候……”
直升機的轟鳴聲淹沒了她的聲音。布丁和我無可奈何地對視了一眼。我們聽見了屋頂上的腳步聲,他們是通過消防梯上來的,我們還聽見外面警笛聲。
嘩啦!突然,後臺入口的門被踢開了:“退後!人質往後退。”
“沃德!”我叫了起來,“我們不是人質!不要開槍。我們只是剛發現了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是一個怪物!”沃德說着,拿着手提式擴音器,帶着他的人跨上前來,“我們已經將這個地方包圍了!”
果真如此。前門被撞開,全副武裝的警察出現在門口,他們都穿着防彈衣,有兩個還扛着反坦克炮。
“別開槍!”普朗說着,鎮定自若地邁進了火力發射線內,“沃德,我可以把一切事情向你解釋清楚!”
“你們最好不要搞什麼詭計!”沃德咆哮着。
“沒有詭計!”普朗說,“這事關係到聯邦政十府。該死,它關係到全世界。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沃德長官!”
“長官”兩字起了作用。“先別開搶,兄弟們!”沃德叫道。全副武裝的特種兵警察手中的武器低垂了下來。
“真是千鈞一髮,好險哪!”我和布丁低語着。普朗拽着沃德的手將他拉到一邊。她說得很快,聲音很低,先是指着埃諾梅,然後又指指天花板,最後又指着埃諾梅。
沃德的表情先是困惑,然後是不信,最後是喫驚。布丁和我相視一笑,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可是接下來的一切來得太快。
沃德和普朗的後面,從被撞開的後門出口處,可以看見空蕩蕩的停車場,光禿禿的樹木襯托着初升的月亮,月光如銀色的顏料潑灑在水泥地上。
“沃德!普朗!快關門!”我大叫起來。已經太遲了。我聽見身後一聲呻十吟。
“不!”我聽見自己的吼叫十聲。
埃諾梅站起身來,茶碟似的眼睛閃着光,它悶沉的聲音通過影院的擴音器傳出來:“殺了我……”
噠噠噠噠!
子彈呼嘯着,從這尊假石像身上反彈出來。埃諾梅邁着奇怪的舞步旋轉起來,大大的眼睛似乎在哀求什麼,粗十壯的手臂伸向門口,伸向月亮……
“停止開槍!”我聲嘶力竭地叫道。
嘩啦——轟轟!
反坦克炮彈的猛烈火力使得整個影院都晃動起來。埃諾梅轉了最後一圈,終於分崩離析,倒在水泥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不!”我大叫着,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一切都結束了。
普朗和沃德慢慢走攏來,靠近那個已經沒有任何形狀的假石像。布丁扶我起來,我也走了過去。
“見鬼,怎麼回事……”沃德哺喃道。
碎片開始冒煙,就像乾冰一樣。埃諾梅正在消失,所有的固體碎片都漸漸融入空氣中。我們以震驚的心情默默地看着,直到所有的碎片都消失殆盡,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似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個鬼魂?”沃德問,他看着我的樣子幾乎有些敬畏。
我搖搖頭,退到敞開的門邊,我無法回答他。
“它是一個機器人!”普朗說,憤怒地十抽十出最後一支駱駝牌香菸,“是從外太空來的無價之寶,你這個蠢材!”
“是50萬年前被派到這裏來加速人類進化的,”布丁解釋道,“到了我們最後有能力摧毀它的時候,就會有信號發回到它的創造者那裏去。”
“那麼,現在這該死的東西已經被毀掉了,”沃德說,“所以我想,我們肯定也通過了測試。”
“不。”現在差不多已是午夜了,我走到外面,從那些困惑不解的警察面前走過,擡頭看着天上無數冰冷的星星,它們就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樣散佈在漆黑的宇宙間。
我想我也要來一支菸纔好。我不知道埃諾梅的創造者是什麼,也不知道當他們到來的時候會拿我們怎麼樣。
“不!”我自語道,“我想,我們沒有通過測試。”
註釋:
①16世紀前的墨西哥土著。
②墨西哥的古印第安人,奧爾麥克文化的特點是高度發展的農業、巨大雕刻頭像和雕刻玉器。
③法語,意爲:非常普通,沒什麼特別的。
④美國電視13頻道(PBS)的著名節目主持人查利.羅斯主持的電視臺午夜節目,被他採訪的對象往往是各個領域內的傑出人物。
⑤法語:難以置信。
⑥氣象學術語,日出前及日落後仍然有光的那段時間叫做曙暮光(twilight),分爲民用曙暮光(civiltwilight)、航海曙暮光(nauticaltwilight)及天文曙暮光(astronomicaltwilight)。民用曙暮光是指日落日出時太十陽十位於地平線與地平線以下6度之間的時段。這時光線雖弱但仍可辨別戶外景物輪廓。
⑦法語,“與你同在”的意思。
⑧ArthurC.Clarke,英國著名科幻作家,同時也是一位著名的科學家,以及國際通訊衛星的奠基人。
⑨查利爲查爾斯的暱稱。
⑩心理學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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