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作者:託尼·丹尼爾
虛空
作者:亨利·考特曼
若我跋涉虛空,將繁華離棄,
縱使短短的位移間,
鐵石與電閃之星,左右逶迤。
若我放逐於嬋娟,漂泊於月之塵跡,
流十浪十在空渺中的瓊樓玉宇,
抑或,枯乾的月表,
荒蕪的礦脈與岑寂的痕跡,
是否,我能找尋到你?
你的元素——是否,仍棲遊於星際?
親十吻如瀑的發十絲,念你,
靜靜相依,夢你,
以指尖描繪,你芳脣輕啓。
於物質之下,擁起你,
如石的清涼,水晶的明麗,
輕柔如
輕摘絲網於枝葉,
一如睡者的呼吸。
若我溶於虛空,將繁華離棄,
找尋你,永不停息,奈兒。
奈兒身材消瘦,面色白晳。深棕的長髮,黑夜般美麗。棕色的眼睛,盛滿憂鬱。亨利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十愛十上她,因爲他一直認爲自己是一個淺薄的人,對於十愛十情只會以貌取人。而奈兒,沉靜如水。而且,她也應該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家。當然,一個人只有具有無比的幸運,才能得到她的青睞。但是無疑,亨利認爲,他本人是個例外。
最初的相遇,是在聖路易斯的一次學術十交十流上。亨利是華盛頓大學研究生寫作計劃的客座詩人。那時的奈兒在建築設計業已經很有名氣,那天還在建築學院做了報告——亨利故意錯過的。亨利的詩,奈兒一首也沒有讀過,事實上,也沒幾個人讀過。當然,二十一世紀的詩人比他們的先輩更不爲人理解,更不爲人重視。但是他們兩人都聽說過對方的名字,並且,作爲那場十交十流中僅有的不參與複雜的學術方針爭端的學者,他們站在牆角,談論牆角的問題。
“爲什麼牆角是90度的?”亨利問。他斜靠在牆上,儘量顯得自然一些,飲料卻濺到手腕上。亨利從小呆在室內就會不舒服,他第一次爲這一點感到遺憾。
“不總是90度的。”奈兒答道,“但是大多時候是,因爲90度有很多好的十性十質。”不知什麼原因,奈兒的臉上總讓人覺得缺點兒什麼,彷彿勾勒出的輪廓裏,沒有填補上最重要的東西。奇怪。
“結構的原因?”
“可以想一想,我們坐下時,爲什麼膝蓋會彎曲呢?”
亨利知道自己開始喜歡她了,儘管她有一張特別的臉。
“我猜,就是想讓腿發揮點兒作用吧。”他說。
“還可以在腿上抱貓咪,抱小孩子。既發揮作用,又有美感。”
奈兒微笑着。突然,亨利恍然大悟,奈兒的臉爲什麼看起來這麼奇怪,好像缺點兒什麼。那個空缺兒等待的,正是她燦爛的微笑。
當然,他們並沒有輕浮到當天就回到寓所做十愛十,雖然直到十交十流會結束,亨利的腦袋裏想的一直是這個。他邀請奈兒第二天下午喝咖啡,而且後來知道,奈兒爲了約會取消了預訂去柏林的早班飛機。奈兒知道什麼情況應該採取主動,表現得像個細心體貼的女人,她總是做的恰到好處。
回憶起最初相遇的一幕一幕,亨利後來覺得不可思議,充滿喧囂聲,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就像舞蹈,爲毫無意義的舞步和廣漠的高原賦予人的靈十性十。那種感覺就像呆在陌生的房子、霧氣朦朧的公園、咖啡廳、大學教室,周圍都是陌生人。奈兒和亨利就那樣相遇了,還相約第二天喝咖啡,像兩位芭蕾舞者,輕柔的舞着,纏繞着,心靈輕輕的碰撞。
接下來亨利靈光一閃,邀奈兒驅車前往密蘇里州,因爲那裏有如火的楓葉。奈兒欣然同往。在那裏,亨利又找到了自己,重新感到天地的開闊。
奈兒在車上找到了一本亨利的詩集。路上他們看到一間十精十致的農舍,映襯於濃淡不一的火紅楓葉中。當他們停下來細看時,奈兒輕輕吟誦亨利的詩,那是記憶中年少時的故鄉。
他們深情的擁十吻。
摘自論文《月球上的生活:關於月球建築的可能十性十》
作者:奈兒·布蘭妮根
月球建築爲藝術家們提供了許多嶄新的發展領域,但是如果月球建築要建在人們想要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古老的真理仍然適用。月球建築最先考慮的就是空間和結構。藝術是外在的,是對內在主觀體驗的客觀表達。這正是人之所以成爲人的標誌。
考慮建築,建築最關鍵因素的是什麼?並不僅僅是結構,當然結構是建築物最重要的因素。我們在建築物中生活工作,同時我們也在外部世界觀察它。我們居住在建築物的空間裏。這就是我提出建築最關鍵的因素是結構和空間的原因,二者相互依存。
兩年後,亨利出版了第五本評論集,收入也比預期多了起來。這樣,他同意搬到西雅圖和奈兒待上一段時間,儘管他沒有收到同時也不奢望收到西雅圖的學術邀請。他們結婚了,是在史密斯塔頂舉行的結婚典禮,原因是奈兒極其推崇史密斯塔的設計。
亨利後來認爲:我可能是奈兒特別崇拜的人。也許十愛十情不是一種可以昇華的情感,或許,奈兒,這個藝術家把十愛十情昇華到了極致,我和奈兒永遠也不會再度擁有。可能這就是我只是一個好詩人,而奈兒是一個天才的原因。而現在我心情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奈兒記得他的詩,到目前爲止,她已讀完亨利所有的作品。有設計靈感或高興的時候,她還會吟誦一小節兒。
西雅圖,人們正在“建造”奈兒的早期代表作——湖橋大廈。可能“建造”這個詞並不適合現在的建築業。“實現”或者“形成”也許更正確些。因爲各種巨大和微小的機械與算法設計共同作用,能夠完全實現建築師的設想——十精十確到分子級別。
爲了讓藝術品更加完美,奈兒花費了兩年多的時間。在這期間,奈兒和亨利住在舒服的Alki-HarborIslandSpan公寓裏,一個玻璃建築,以平十滑的弧線跨越十愛十略特海灣,奈兒覺得它很糟糕。亨利卻物盡其用,他把臥室前那條三十英尺的狹長小路變成了一個小花園。與此同時,他的新書也如同花園裏汗水澆灌的作物一樣成長起來。
生產與再生產(又譯:作品與做十愛十?)
作者:亨利·考特曼
在我家中的核子(起點?)中,
我的妻繪畫(吸引?)建築物(大樓?)
聚十精十會神地沉默着,
標準的步調,正如日光映出光斑,穿過牆壁和天花板
它們位於我們半透明的高高的弓形居室。
而我,在牲畜和莊稼之間舉起年輕的生命,
用手和犁仗,在起伏的土地上,從事園藝(造園?)
傳真出她的觀念(懷孕?)到下一階段,
她爲我們謀(做?)生——你的生活也一樣。
接近黃昏(衰退期?),我從一個房間(空間?)到又一個房間徘徊(滲透?)
感覺(觸覺?)天色模糊昏暗(不確定?),爲她準備酶的活力(食物?對她的渴望?)
但是等等,打掃一下衛生(清理?),然後享受準備好的
晚餐(古法語中的湯?),在我們的十精十疲力盡之中。
然後她絆了一下兒(步履蹣跚?),該死的(媚眼如絲?),入夜了,
牆壁不再透明,發出十溫十室的光。
亨利回憶說,我很幸福。我努力適應,用我的花園代替大自然,想像着自己生活在大自然之中。不過,在那兒我真的感到幸福。
無論怎樣,大自然來到了我的身邊。
奈兒對十性十並不在行。她總是很羞澀,像是永遠缺乏經驗似的,可是熱情體貼。對於十性十,她像她的建築一樣,中規中矩,和諧美麗,但給我的卻不完整。亨利當然知道,那缺少的東西,奈兒獻給了工作。原始的激十情,創造力和動察力。天才共有的祕密。
可亨利並不在意,因爲他知道她十愛十他,她理解他的工作,理解他長久的沉默,空洞的眼神,還有他孩子般莫名其妙的笑。
在建造湖橋大廈的這段時間裏,他們共同生活,溶爲一體。亨利後來認爲,更多的是我進入奈兒的生活,就像紫藤纏繞於鍛鐵。奈兒不曾改變過,但是她盡力支持我,並不在乎在某些方面被遮沒(我是一個小人物)。
摘自論文《月球上的生活:關於月球建築的可能十性十》
作者:奈兒·布蘭妮根
那麼月球建築對我們有什麼啓發呢?那就是空間和結構仍然適用於我們的建築學,因爲最終使用者仍是人類。月亮用來表達感情,是所有藝術中恆久不變的話題。女人對它非常瞭解,而男人只有通過我們潮汐般的生理週期才瞭解到它。
站在地球上,仰望明月,我們再也不感到憂傷。我們將在月球生活,仰望地球。自古以來就存在的轉動和空間發生了改變,或者說,它們不再以相同的方式作用。我認爲這種感情的斷裂使人們產生的不適,遠遠超過因爲要在月球表面上生存而出現的重力或生理上必須的改變。
我設想月球上的建築物要能減輕這種斷裂,如果可能的話,月球上的建築物要提供新的結構和空間,要能反映它和母星球的新關係。像一個離開家的孩子,月球建築必須用十愛十回顧過去,用想像和決心展望將來。
月球建築物應該是什麼樣子呢?我們應該在月球上建成一個什麼樣的城市呢?
當湖橋大廈完成時,奈兒理所應當的成爲當代主要的藝術家。即使亨利熟悉這個建築物的建設、設計的每個過程,當第一次看到完工的湖橋大廈,也感到無比震撼,並與它一起欣賞了清晨的日出。
他一直在他的花園裏爲西紅柿除草。即使用了大量的土壤十乳十化劑、殺蟲劑和除蟲機器人,雜草還是瘋長。這是個認識問題,因爲無論生命以何種形式存在,多麼令人討厭,生命還是生命。亨利那一十夜睡不着,而奈兒睡得很沉,因爲她在西雅圖的工作快要結束了。亨利明白,他們穩定的生活即將結束,而他得到的滿足和穩定的感覺也會隨之而去,那些感覺只有童年生活過的小農場時纔有過,當時他和父母在喬治亞州的道爾頓。
他去了花園,因爲那裏有小農場的味道和感覺,尤其像他父親最喜歡的西紅柿園,就是那種味道。他在只有三十英尺的土地上工作,就是爲了那種味道,即使是替代品,那種味道永遠也不會改變。
又一次,他又要離開它,失去它。
亨利開始除草,心情沮喪。漸漸的,黑色的天空現出魚肚白,就像西雅圖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可是,可是現在有些新的東西使發白的天空——不僅僅單純變亮,而且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氣息。太十陽十升起來了,十陽十光灑在湖橋大廈的西北角。
奈兒告訴過他,這不是一個新問題了。這是她一直要嘗試解決的重要問題,即如何處理壓低的雲層造成的壓抑。西雅圖的雲層經常很低,天空總是令人生厭。這樣的天氣有時使人感到壓抑,使得生活變得憋悶和沮喪。然而,附近有湖水和海水,當天高雲淡時,遠山可以盡收眼底,令人心曠神貽。
當天氣十陰十沉,山巒不能顯現,光線與湖水十陰十沉如死水,湖橋就是一種解決方案。湖橋不能改變環境,只是提供一種新的經歷。奈兒稱呼它們爲不同空間的複合十體,把這些不同的空間分別看作是獨立的建築物是不正確,因爲它們有很多內在和外在的聯繫。湖橋包圍着市區東北角湖區的一部分,看起來好像湖水的蒸發和凝結都溶入天空。水的循環構成景觀——水、水蒸氣以及形狀各異的雲層層疊疊,高達四分之三英里。然而,這遠遠不是這個複合十體所帶來的全部內容。還有一個七彩的船塢,一座空港,住宅區和商業區,它們有機的相互十交十織。整個湖橋是有機的,富有生命力的,實用的,它首先是藝術品,而這件藝術品只是生命形式的組成部分。
亨利陶醉在妻子設計的美景中。一隻小手擦去他額頭的汗,然後抱着他,深深埋在他的懷裏。
她羞澀的問:“你認爲它美嗎?”亨利知道這不是做作。奈兒經常對自己天才的傑作感到驚訝。
“你應該爲自己感到驕傲。”亨利低聲說。奈兒抱的更緊了。
“你喜歡它,我真的很高興,”她說,“這比什麼都重要。”亨利低頭看着奈兒淡褐色的眼睛,十愛十意涌上心頭,就像他對土地的十愛十,自然的如同植物的生長。她眼睛的顏色是肥沃的土地的色彩,是茁十壯的樹木和草原上厚厚的鼠尾草的顏色。他輕輕十吻了一下她的前額,她把他拉向她的脣。好。就這樣。太美了。
他們在花園裏做十愛十,就像亨利一直夢想的那樣。如果說十性十有藝術十性十,那天他們找到了,在糾纏的西紅柿葉子中找到了。十性十,應該是遵循着十四行詩的模十式和韻十律的吧。但亨利深信,他們的十愛十本身就是十四行詩的符號,那是藝術給奈兒的、奈兒又帶給世界的贈禮。
他輕輕地進入她,如同中古英語中的犁。他的每一次動作,都使她更深地進入到花園的泥土裏,直到她被埋了一部分。每一次衝十刺,亨利都使得自己更深入。她用泥土摩挲着他的背部和身十體,他們的吻變得充滿泥土的氣息。
在他達到頂點之前,奈兒讓他躺在被他們壓得一踏糊塗的土十牀十上,然後坐在他的上面。她用西紅柿的藤蔓擦乾自己。這是亨利看到過最十性十感的事。他衝進她的身十體,她用帶着強烈植物氣味的手輕十撫他的臉,而他用植物的木髓和汁液摩十擦她的十陰十蒂。亨利感到快要到達頂峯,但是他堅持着,堅持着。他用全部感情衝到奈爾的深處,用理解和讚美去十愛十她——十愛十她身十體裏面的那個女子,十愛十那個藝術家,十愛十她的靈魂與肉十體的結合。
他一定已經觸到了她,感到她的顫十抖,因爲她就在他的身十體裏,遍佈他的每一個十毛十孔。他一次次溶入她的靈魂和肉十體。他的頂峯猛烈而徹底,然後他們相擁醉倒在花園裏。他輕聲對身邊的人兒低語,很快睡去,他的十愛十依偎在他的臂彎裏。
兩星期後,亨利接到斯坦福的邀請,請他做客座教授,但不必參與教學,只是和研究生們一起討論有關寫作的一些問題。那可是夢一樣美的工作,賺錢,又有充分的自十由。亨利懷疑邀請他做客作教授與他和奈兒的關係有關,因爲媒體以“帶來建築復興的女人”爲標題大量報道奈兒和她的湖橋大廈。當然,奈兒也接到了各地的工程項目。
“我完全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和工作。”她說。當亨利告訴她斯坦福請他去做客座教授時,她鼓勵他接受。他們準備秋天的時候搬家,去舊金山。
摘自論文《月球上的生活:關於月球建築的可能十性十》
作者:奈兒·布蘭妮根
設想一種建築,人們在其內部空間生活工作,卻不爲其束縛。這,就是月球,我們來到了這個新的世界!我們必須考慮“地出”和月球上的山景。這樣的建築,它能通過調節和移動,充分協調與地勢間的關係。
然而,我們所討論的這種建築,除爲提供我們空間外,其本身也應該是美麗的。
下面所闡述的僅僅是我對這種建築物的觀點。
它是一顆種子,而不是整棵橡樹。空間是寬廣而虛無的。凡有人類之處,即有人居住之所。凡有人居住之所,即有建築師。
亨利正在寫一首詩,歌詠長滿野薔薇的田野,這時奈兒走過來告訴他月球的事。他知道一定很重要,因爲她從沒打擾過他工作。那時候,他頭髮很短,奈兒喜歡用手指撫過他的髮梢。這次她也想要像平時一樣,撫十弄他的髮梢,可是毫無心情,只拍了一下,然後坐在桌子的對面。
“昨天我和杜布勞尼克通過虛擬星際傳真,”她說。
杜布勞尼克是奈兒的同事,他放棄了設計工作,專門與其他設計人員合作,爲他們做代理或處理談判事務。當然,他最重要的合作者就是奈兒。
“那一定投資巨大,”亨利回答,剛剛從詩歌里拉出來,他仍有點心不在焉。“有重要的事吧?”
“是的。我提出一個項目,很棒的項目。
“真的?”
“真的很棒。”
“那太好了。”
奈兒很沮喪的樣子,靜靜地環視着整個房間。亨利很不十習十慣她這種奇怪的身十體語言。他強迫自己集中十精十神,先把那些紊亂的思絮放在一邊。
“那麼,”他說。“你不能去舊金山了嗎?”
“那只是一方面。”
還有事情,但是奈兒非常平靜。“奈兒,你知道我全力支持你。”
“我知道,亨利。”奈兒嗚咽着說,她無聲地啜泣着,“我的亨利。”
“奈兒,怎麼了?”
“勘探委員會已經同意了我的月球移民項目。”
“聯合國會員大會?”奈兒點點頭。“奈兒,這個消息太好了!”
她哭出了聲。亨利完全糊塗了,不知所措。
“我得……”奈兒說,“我得去月球,五年,或者更長。”
亨利站起來,又坐下。舊金山。他想像着舊金山的花園和霧氣,輕鬆的工作,還有十溫十和的氣候。但是霧,越來越濃的霧,像枯死的葡萄藤。覆蓋着,瀰漫着,侵蝕着城市,直到一無所有,一無所有,只留下單調的灰色。
“你也可以去,亨利,項目安排的一部分。他們會爲你付路費,還有其他費用。”
“去月球?”
“是的。”
他所能想像的就是一片空白,沒有止境。
“但是那裏什麼也沒有。”
“會有的。我們會建設它。”
“沒有,那裏沒有……空氣,沒有肥料,沒有生長野薔薇的田野。”
“我明白,杜布勞尼克告訴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申請這個項目前我認真考慮過。”
亨利感到汗水流過前額。從哪裏來的汗水?隔着桌子,奈兒夠不着。他費力的用手抹了一把臉,十十揉十十着肩膀。
“你真的要去嗎?”
“我不知道。建設一個城市,真正的從無到有——對建築師來說是可是重要的里程碑啊。”奈兒擦去淚水,靜靜地站在那兒。
“我想和你一起去,亨利。”
真的嗎?或者她只是在走走過場?與她的藝術比較,他是什麼?奈兒心裏真的在乎過他嗎?耶穌啊,他覺得自己像裏克,《卡薩布蘭卡》結尾中,裏克讓心上人伊爾莎與維克多·拉斯洛一起離開了。上帝啊,他在想什麼?爲什麼他會想到這些。難道他嫉妒她的天分?嫉妒她該死的榮譽?他十愛十奈兒,他十愛十奈兒,他也想和她廝守在一起。
但是她不知道去月球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對他的工作意味着什麼?月球,荒無人煙的月球。
“讓我想想。我不知道是否跟你一起去。讓我想想。”
像平常一樣,奈爾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讓他一個人待着,讓他靜一靜。她對這種事情總是具有完美的直覺。或許,這就是藝術。亨利從來就不知道奈兒需要什麼。
無語的璀璨
作者:亨利·考特曼
深遠的暗夜,星塵恆久不移,
而你的眸,如月影,撫亂我的心曲。
清輝如水,純淨,宛如我對你的追憶。
如水清輝,凌十亂,似敏十感的脣,
輕躍於弄清影的舞衣,
那是你的美十目,巧笑顧盼兮……
我徜徉於小徑,月下,你的目光裏。
把臉兒藏起,
再張開眼,
風過林梢,有你的氣息。
沒有淚滴,儘管沒有月光,沒有你,
空有寂寥的軌道飛在天際,
舍我而去,
遠遠的,不能觸十摸的別離。
不曾有生命的你,
不會逝去的你,
無聲劃過,璀璨星際,
嬋娟,猜不透的你。
當天,亨利沒有做出決定,第二天也沒有。他第二天租了一輛車,開車到了卡斯卡特山脈。卡斯卡特山脈海拔四千英尺高,一路悽風冷雨,路面蒸氣繚繞,盤旋上升,直達山口。
亨利在瀑布前下車,在薄霧中站了很久很久,就那樣一直站着。剛開始,根本無法思考,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觀察瀑布,一會兒把它看作是單一靜止的實體,一會兒看作是洶涌的奔流。
我應該作首詩,他想,可是一個字也想不出來。只是茫然的盯着山和瀑布,無限的大自然。或許,這並不重要,亨利幾乎要回去了。這時太十陽十突然從雲層後面鑽出來,穿透瀑布和周圍的薄霧,射十出七彩的光,彩虹!
它和水一樣譁衆取十寵十,亨利想。水在吟詩,吟詠彩虹;彩虹也在吟詩,吟詠太十陽十,吟詠十陽十光。
只有一小會兒,美麗的彩虹就消失了,詩也作完了。只有一小會兒,我做出了一首詩,亨利想,但我看着月亮,想着那裏的生活——那裏沒有詩,什麼也沒有。我需要的是韻十律和生命。我不能和塵土一起工作。我是屬於大自然的,屬於生命的詩人。在月球上,我的詩就會死亡。那裏沒有生命。
我必須留下來。
但是奈兒。
沒有奈兒,世界將會怎樣?他們的十愛十最初並不熱烈,而是慢慢變熱,就像加了新柴的炭火,逐漸達到熾十熱。他們的十愛十在燃十燒嗎?是的,哦,是的。
“我是屬於生命的詩人,”他回來告訴她,“在月球上我沒法創作。”
“亨利,我要留……”
“不要說。”
“一定會有辦法的。”她低聲說。她的話像遙遠的雨滴,靜靜滴落。
“不要說。”
他必須留下來,而奈兒必須去,去月球。
準備工作相當龐大,五個多月之後,奈兒纔會離開。他們住在西雅圖,但是亨利在那段時間中幾乎看不到她。還好,每週他們可以共渡一個夜晚。
奈兒盡力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更有意義,亨利也能夠體會到她的努力。但是現在,項目——項目總是佔據着奈兒的心,揮之不去。他們最後在一起的那個星期裏,亨利提出想看看那個計劃,委員會批准了的計劃,還有圖紙和系統算法。他第一次想看看帶走他十愛十人的那個項目。
他幾乎看不懂藍圖,儘管那段時間奈兒已經開始教他入門,如何從藍圖中看建築。三維的CAD透十視法似乎更容易一點,但是,要麼是他的頭腦或心理有障礙,要麼就是透十視法太十抽十象,需要太多的背景知識,亨利始終也沒明白那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東西是什麼。那隻不過是一羣建築物,另一個城市而已。爲什麼不把它建在亞利桑那州或是其它什麼地方,假設那兒就是月球?爲什麼不——
不要和自己開玩笑了。奈兒就要離開。而他還會繼續留在地球。
奈兒地球上的最後四天是與亨利共同渡過的。這時,他們的十愛十情又出現了激十情。那激十情是粗糙的、匆忙的,彷彿最後的瘋狂,像風中碳火,熊熊燃十燒。
奈兒星期二從SeaTac乘飛機離開。亨利本想不去送行的,但是,他還是在奈兒離開之前,早早起來準備好了一切。他們默默的開車到機場。在那兒,奈兒將乘軌道超音速飛機到斯蒂文森空間站,空間站位於北美上空的地球同步軌道上,然後乘每星期四的飛船前往月球。
他們最後的吻深情無比。一個星期以來的絕望消失了,此時此地,就是永恆相依,他們吻着,直到永遠。亨利明白,那個吻是他永遠的劇痛,包含了他全部情十欲,一生一世。我終其一生尋找你,亨利想,我已經找到了我的另一半。
超音速飛機起飛了,帶走了亨利的十愛十人。
摘自論文《月球上的生活:關於月球建築的可能十性十》
作者:奈兒·布蘭妮根
我設計的這座城市,是以活細胞爲模型的。
在我設想中,光滑的、十溫十暖的牆壁,蜿蜒上升,直達低低的拱形的天棚,其透明度隨光線和地形而變化。按設想,環境支持的系統和細胞中的十操十作機械直接作用,並與整體的功能和結構相結合,正如活細胞中的線粒體和葉綠體的行爲。
我設想,城市的光彩和變幻的顏色以優美的曲線延展,如同神經細胞的十精十靈在閃動,跳躍在密集的樹狀晶體和神經軸突的末端。這閃光將輝映着地球,輝映着廣漠的天宇。
清晨的天氣也還不錯。亨利最終沒有去斯坦福工作。他搬回喬治亞州住在祖父閒暇時間建造的小木屋裏。亨利沉浸在詩歌之中,不到半年,第二本書也寫完了。他現在小有名氣——至少他感覺是這樣,因爲他已經不在乎這種事情——出版商寄來了一大筆訂金。有生以來,他第一次不必靠教書或是靠別人生活。另外,無論他是否需要,奈兒定期寄回大筆薪水,在月球上幾乎沒機會花錢。
這個項目每年提供一次往返月球的探親旅行。亨利在希望和動搖之間數着日子,直到最後時刻。探親,而不與奈兒長相廝守,還不如沒有這短暫的相聚。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一會兒,他決定不去了。
亨利很害怕夜晚。奈兒經常會用虛擬星際傳真和他見面,每星期一次。亨利想,若祖父還活着,走進這個小屋——肯定認爲屋子在鬧鬼。每星期的傳真中,奈兒的影像像她本人一樣動作、談話,然後又消失了。儘管傳輸延遲很短,亨利還是覺得,地球上喬治亞州身邊的影像,不是奈兒。他聞不到她的髮香,也不能親十吻她的面頰,相隔384000公里,只能互相望着對方的眼睛。
沒讓奈兒看到自己的軟弱,亨利很自豪。但是很多個難眠的夜晚,他流淚到天明。尤其在滿月的時候。月亮壓抑地掛在黑夜裏,心事重重,月光也盛滿憂鬱,但是月亮所有的光芒只是反射太十陽十的啊。月球是遙遠的,沒有生命的,那只是一個虛擬的世界,是幻影,是眼睛的錯覺。亨利儘量堅強,但是很多次他受不了月光,嗚咽着猛地拉上窗簾。
他強迫自己看新聞報道,看更多的他能找到的建築學刊物。月球上項目的進展很快,但是將圖紙中的殖民地變成一個真實的城市,巨大的工作量可想而知,需要不斷的追加投入資金以及建造更多的相關建築。很快就看得出,這個項目需要延期了,而且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但是,城市仍要建設。地球與月球之間的運輸成本大大降低,同時低重力製造業應用了更多新型微構造技術,基於月球的通信和傳輸業也開始向原本幾乎停滯的殖民地投入了大量的資本。月球開始賺錢了。很快,月球上需要數以千計的技術工人和徒工,更多的人也會移民到月球了。
他們在爲現有的和即將到來的人們建造城市。完善的系統已經形成,可以進行十精十確的相互協調。只是有一些小失誤或隨機出現的異常分子需要調節。奈兒遇到了無數的設計問題,爲此她得經常到月球的表面上去,不停地與同行和承包商、工人們討論修訂細節、內部監視命令、控制虛擬仿真等等問題。同時,月球上正在建造防護罩,這些紙一樣薄的牆壁可以對抗真空和流星。因爲只有六分之一的重力,月球上建築可以有長長的拱形結構,厚重的過樑,而這些在地球上根本不可能。在亨利看來,整座城市如同一幢雄偉的大教堂。
隨着城市初具規模,亨利明白妻子設計工作的巨大,而她呈現的作品簡直就是奇蹟。然而,月球還是月球,唯一的生命就是人類——他必須承認,數量巨大。但那裏沒有天然形成的瀑布,沒有長滿野薔薇的田野,也無法承載除人以外的生命形式。
那天,是和奈兒會面的前一天,亨利接到月球管理中心的信號。
他立刻感到不對勁兒,因爲奈兒太忙,不該有時間通話。
他馬上把虛擬傳真置於全十交十互的模十式,期待奈兒的解釋,一定發生了大事。
可是,一位較胖、穿着職業裝的女士出現在他面前。
“您是……考特曼博士?”
“稱我爲先生吧。”亨利對她視若無睹。房間裏有灰塵,有些灰粒在她的圖象上輕快的跳動,像在十陽十光下一樣。
“我是埃爾邁拉·郝娜。”
“您是——”亨利對這個名字有點兒模糊的印象。
“月球計劃監察員。”
“啊,奈兒的老闆。那,有事?”他說得言簡意賅。爲什麼這個女人會打電話給喬治亞的他,提醒他月球的事?
“很遺憾我帶來了壞消息。”
哦,上帝啊。他有些喘不過氣。那些死氣沉沉的沒有生命的建築……也許沒那麼壞——
“您的妻子今天下午遇難了,考特曼先生。奈兒·布蘭妮根去世了。”
她在監督通訊中心地基施工時,死於建築事故。微機械把她當做岩屑,進行——幾乎是立刻——分解,一個分子一個分子的,分佈範圍達兩萬公里以上,同時遇難的還有另外二個人。引起這起事故的算法不是奈兒開發的,而是由承包商改造的標準地球程序。故障原因是算法假定月球表面沒有生命。以前的算法在月球表面上確實不必識別生命,所以這個錯誤沒有被發現,直到現在。
亨利什麼也沒有說。他低下頭,讓痛苦像潮汐般淹沒自己。奈兒,在在不存在生命的月球上死了,奈兒啊。
郝娜禮貌地等了一會兒。亨利模糊地知道到她還沒有掛斷信號。
“考特曼先生?”她說,“考特曼先生,還有一件事。”
亨利的眼裏滿是淚水,但是他還沒有哭出聲。短暫的傳輸延遲。384000公里。可是悲痛也不會快過光速。“嗯?”他說,“你還有什麼事?”
“您的妻子留下一些東西,是給您的。它在一座僻靜的環形山的邊緣,距離殖民地有幾千公里遠。”
一些東西?亨利想不到是什麼。“那是什麼?”
“我們也不能確定。我們想也許你本人會明白。”
“嗯?”
郝娜現在看來更加不安,手足無措。
“您得親自去看看,考特曼先生。這些東西,傳真不能真正的……表現出來。另外,我們也不能確定該如何處理它——。”
“不。”
“考特曼先生,您,我非常誠摯地——”
“難道您看不出來我不想去?不去。那兒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他突然嗚咽起來。他不在乎,他痛哭失聲。
“考特曼先生,請節哀。考特曼先生,奈兒曾告訴我她希望您能來看看。她說這是唯一能讓您來月球的方式。”
“她告訴你的?”
“我是她的朋友。”
“她真的想讓我去月球。”
“我也很難過,考特曼先生。如果還有什麼我們能做的——”
“奈兒她想讓我去月球。”
在乘坐超音速飛機去史蒂文森站的旅途中,他只是麻木地盯着地球。在去月球時,他完全沉浸創作和修改詩歌的工作中。這首詩就是《虛空》。着陸月球的時候,它剛剛完成。
郝娜在機場等他,他們一起乘小飛船來到環形山,奈兒爲他留下了……無論如何是奈兒的遺物。亨利看着小型飛船周圍灰黑色的塵土,他想,那就是奈兒。現在塵土有了名字。
到達環形山時,亨利開始也不知道看到的東西是什麼。郝娜示意下船,他們穿上薄如皮膚的宇航服,亨利在傳真中見過,從來不相信這些東西真能起到保護作用。但很明顯,它們確實有作用。他走到環形山的邊緣,來到一座信號燈前,它在夜空中閃着微光。信號燈設置在綠色的石頭上,石頭的一面鑿刻成平面。上面有簡單的題字:獻給亨利。
他凝視着環形山,目光順山勢起伏,想要看得清楚些——
“這不是真正的環形山,”郝娜說。聲音聽起來像從她站的位置發出來的,亨利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頭盔裏內置了靈敏的無線電收發裝置。當然,這裏沒有空氣。
“你的意思是……”
“我們查看過她的筆記,但是到現在爲止,我們還不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是奈兒……‘種植’的,我們能知道的就是這些。”
“種植?”
“十習十慣說法。這裏以前沒有環形山,還有,它不斷髮生變化。我們不是說它變得越來越大,可是我們確實很關注它的存在。你知道,使用微機械有時會有危險——”郝娜看起來找不到更好的措詞來表達她的憂慮。她走過來,與亨利一起站在環形山的邊上,“它的動力好像是地球反射的光,如果你肯相信——”
這是奈兒種植的。這句話在亨利心中一震。他終於明白了。一片片一行行,隨風起伏的玉米和麥十浪十,枝葉橫生的西紅柿,纖細的小草,一望無垠。不是影印,也不是贗品。
它們是由月球上的岩石和塵土組成的,身十體裏充滿了微機械靈魂的造物。奈兒的算法給了它們生命。那是奈兒的傑作。奈兒。那是奈兒深情的呼喚。是的,是的,它們是月球上的生命。
“那是花園。”
“什麼?我不明白。”
“這是雕塑——不,是花園。我認爲月球上的人們會喜歡的。”
奈兒說過,藝術是生命的象徵,是生命的外在體現。這並不是真實的花園,就像畫中的西紅柿不是真實的西紅柿。但是它給人的感覺就如同真正的花園。沒有人能比我和奈兒更瞭解身在花園,躺在一片西紅柿中的感受了。哦,是的,就是花園。
亨利撫十摸十着綠色岩石上雕刻的字母,“奈兒,它真的很美,很美。”他說。
嬋娟
作者:亨利·考特曼
我已跋涉於虛空,將繁華離棄,
雖然短短的位移間,
鐵石與電閃之星,左右逶迤。
我已放逐於嬋娟,漂泊於月之塵跡,
流十浪十在空渺中的瓊樓玉宇,
枯乾的月表,
荒蕪的礦脈與岑寂的痕跡,
我仍無法找尋到你。
貼近的,擁着你的氣息,
遠遠的,不能觸十摸的別離。
你的元素,仍棲遊於星際。
親十吻不到如瀑的發十絲,念你,
何時再靜靜相依,夢你。
夢斷嬋娟。
無聲劃過,璀璨星際,我的你,
你於物質之中,婀娜舞起,
如石的清涼,水晶的明麗,
一如睡者的呼吸。
漸醒,溶入嬋娟之夢,歸去來兮,
夢似敏十感的脣,
夢如冰冷的,十溫十暖的呼吸。
月,潮汐。
爲了十愛十,奈兒,
其實,你就是月球的,我的四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