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二天》作者:繆勒·烈因斯切爾
對這件事,出租汽車司機斯齊姆斯可有他獨特的見解。只要當着他面一提起拜因德爾先生最近搞成功的一些試驗,我的上帝,他馬上就會插嘴,談起來沒完沒了。至於情緒麼,一開始還可以算是慷慨激昂,後來可就是大喊大叫,唾沫橫飛了。雖然,他並不懂得什麼叫“可透過十性十”,可正是這個“可透過十性十”把他坑得好苦。斯齊姆斯這個人生來十愛十激動,有一段時間報紙甚至把他和著名的強人“藍十胡十子”相提並論,還給他起了個“鬼怪司機”的綽號。直到現在,他一想起這事還是火冒三丈。
除了拜因德爾以外,還有兩個人的名字使他非常反感,一個是在那難忘的日子裏曾是他未婚妻的秀姬·佈列波,再一個是突然插到那件事裏的警察卡西吉。其實,那件事完全是從一些不起眼的小事開始的,而且一開始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追根溯源,一切都是從那位六十四歲、相當富態的塔德烏斯·拜因德爾先生的試驗開始的。這位先生在當地的動力公司老老實實地幹了一輩子,退了休,後來就把全部的時間都放在讀書和思考上。他貪婪地吸收康德、十愛十因斯坦和盧梭等傑出人物給人類留下的智慧,等把這些人物的哲學思想融匯貫通以後,他就盡力在實踐中去運用。應該承認,在這方面他還是有成就的。有些科學領域,早已經被別人遺忘,可他卻興致勃勃地去研究,可惜的是,他對自己研究成果的“威力”估計不足。
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拜因德爾坐上了一部出租汽車,開車的司機就是斯齊姆斯。他並不知道拜因德爾剛剛結束了一項實驗,實際運用了“一物體向另一物體透過”的定律。這條這律一直被認爲是脫離現實的哲學命題。人類積累下來的全部經驗都證實:兩個物體是不可能完全相容的。也就是說,在一定的時間裏,兩個物體不可能同時佔有一個空間。可是拜因德爾先生卻認爲能夠做到,於是他就開始搞起了試驗。
在動力公司救險車上工作的時候,拜因德爾經常親臨事故現場,他完全明白電流脫離了人的控制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他也知道一些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的東西,於是,他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自己的全部實踐經驗用來解決上面講到的那個哲學命題。他發明了一種裝置,用它做了無數次試驗,併爲所取得的成果欣喜若狂。最後,他決定去找自己的朋友馬克發登先生,要把自己的發明告訴他。
這天下午五點,塔德烏斯·拜因德爾走到離家不遠的街頭。他看到路旁停着一輛出租汽車,於是他緊緊地拿着報紙包的一個小包,鑽進了汽車,報出了馬克發登的地址。司機用十陰十沉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他把地址又重複了一遍。
“我又不是聾子,聽見了!”斯齊姆斯喊了這麼一句,就耷十拉着一副難看的嘴臉駛進了車輛的洪流。一切都很正常。
拜因德爾怡然自得地坐在車裏,車廂裏的蒙皮又髒又破,後座的蒙皮破得更難看,裏面的彈簧隨時都可能鑽出來,扎到乘客身上。可是拜因德爾根本就沒注意這些,他正在想着另一件事。很久以前,他和馬克發登曾有過一場爭論,現在他已經贏了,物證就包在報紙裏,放在他的膝蓋上。
出租汽車開過威爾努大街,沿着久波依大街向前行駛。塔德烏斯·拜因德爾還在爲自己的成功暗暗自喜,這個擾得他不得安寧的問題,今天總算解決了。物體可透過十性十這個提法他在書上不止一次碰到過,每次他都想實際試一試。有一次,他把這個想法告訴馬克發登,可是從這位十愛十懷疑的朋友的嘴裏,他只聽到了一句話:“白日作夢!”拜因德爾斷言,試驗一定能成功,而且它將是歸納十性十思維的勝利。馬克發登輕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這下子可把拜因德爾惹火了,他下決心要當着馬克發登的面證明自己是正確的。現在他要作的就是這件事。
他沾沾自喜地打開了小包,打算再次欣賞自己的傑作,原來這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軟麂皮。也許以前別人用它來蒙過客廳的小沙發,上面印着的圖案,現在磨得幾乎都看不出來了。看來,現在它只配用來擦十拭汽車玻璃,可是拜因德爾望着它卻滿懷深情。要知道,原來誇下海口的答案就在這上面呀!
忽然,一輛出租汽車衝到了斯齊姆斯的車前。爲了防止撞到那輛車的車尾上,斯齊姆斯用最大的勁猛踩踏板,剎車吱吱尖聲叫着,車猛然停了下來。拜因德爾從座位上跌了下來。斯齊姆斯朝對方罵出了一串不堪入耳的髒話,對方也不甘示弱,回罵得也很難聽,雙方脣槍舌劍十交十鋒了一番,對方纔把車開走了。
“我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對不對?”斯齊姆斯驕傲地問他的乘客。
沒人答腔。
他回頭一看,後座上已空無一人。
激動的斯齊姆斯忙駛到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前,把車停了下來。他打開後門朝裏張望,連個人影也沒有。只見座墊上有塊麂皮,上面放着許多東西:刻着姓名的金錶嘀噠嘀噠地走着,還有幾枚銀幣和銅幣,一把小折刀,幾個皮鞋上穿鞋帶的金屬扣,一串鑰匙,一條腰帶和一條拉鍊。
斯齊姆斯使勁地罵起街來。
“滑頭的老鬼!想白坐車。你這表也別想再要了,我說到做到!”
他把懷錶和錢放進了口袋,其它小東西都扔到了窗外。本來那塊麂皮他也想扔出去,留着有什麼用呢?忽然,他想起了車裏的窮酸相。爲這,也不知道聽他未婚妻秀姬·佈列波說了多少尖酸刻薄的話,這種話,她那叫佈列波太太的母親在施展未來的丈十母十十娘十的威風的時候也沒少說過。於是斯齊姆斯把麂皮鋪到後座上,嘿,滿合適!車座裏的彈簧再也不那麼齜牙咧嘴了。
斯齊姆斯把車開到當鋪,當掉了表。他感到有那麼一種賠裏有賺沒白乾的暗喜,然後,他打算去幹自己的正事,也就是再去拉乘客。可是,事與願違。
佈列波太太正站在馬路邊上朝他使勁地揮手呢,斯齊姆斯心裏直罵大街:“這個老妖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車空着的時候碰上。”儘管不樂意,他還是把車開到她跟前,打開了後車門。這位大塊頭的老太太鑽進車廂,撲通往座位上一坐,就呼哧呼哧喘起大氣來。斯齊姆斯一直想不通,這麼一個龐然大物,怎麼能養出像秀姬那麼優雅柔十弱的女兒來。
“我女兒讓我轉告你,她今天不能陪你去玩了。”佈列波太太喘了一陣以後說道。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斯齊姆斯十陰十鬱地搭了話,“也就是說不能出去了?”
“對,不能啦!”這位母親斬釘截鐵地回答。她把鞋一脫,身十子往後背一靠,打算舒舒服服直坐到家門口。斯齊姆斯開車送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只要他敢稍一表示異議,她就讓女兒和他吵架。
斯齊姆斯開着車,心情不好。秀姬又失約了,可能她和別人有了約會。怪不得秀姬坐在未婚夫開的車裏的時候,那個叫卡西吉的警察,就敢用那種十陰十鬱的眼光目送她遠去。斯齊姆斯心裏把世界上所有的警察都給罵遍了。
車開到了她家門口時,斯齊姆斯轉過身去和佈列波太太告別,可是他的臉“刷”的一下子白了。
車廂裏空空的。車座上留存了幾枚銀幣和銅幣,一枚已經有點綠鏽色的訂婚戒指,一個空脣膏筒,幾片女馬甲裏的襯片,幾根髮簪、別針和一枚廉價的胸飾物。
車廂地板上還有一雙大號女鞋。
斯齊姆斯嘶啞的嗓子又罵了起來。他一面呆頭呆腦地四處張望,一面連連地深呼吸,然後他加足馬力,本能地想離開這個地方。他不想惹麻煩,特別是這麻煩還會把秀姬也捲進來。可是,你越怕鬼,鬼就越來纏你。
這兩件怪事使斯齊姆斯有點害怕了,他又一次仔細地查看全車。麂皮仍舊鋪在後座上,挺好看。車裏面除了麂皮和上面說到的那些東西,別的什麼也沒有,更沒有能把秀姬的母親漏出去的大窟窿小眼。從高速飛奔的車裏跳出去?不,他太熟悉她的個十性十了,她是連想也不敢這麼想的,更不用說,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一雙新鞋留下來。難道他的車裏真的鬧起了鬼?
現在可真得好好琢磨一下子了。斯齊姆斯把車開到一間酒吧前,進去一連喝了好幾大杯啤酒。他不善於思考問題,稍稍一想就頭痛,可他也不想同別人商量,哪一個會相信他的話呢!他呆呆地坐在酒吧間的櫃檯旁,不祥之兆使他幾乎感到了絕望。
“我沒有過錯。”斯齊姆斯好一會才緩過神來,望着啤酒杯自言自語,“不過,秀姬能相信我嗎?就說我今天沒見到老妖婆?行,就這麼定了。”
他又要了一杯啤酒。後來他一想,他再這麼呆頭呆腦地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別人準會注意他。於是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了酒吧間。
在酒吧間呆得太久了,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九點半,在阿維紐大街,他碰上了紅燈,停了車。突然,一個人沒打招呼就打開了後車門,鑽了進去。
“喂,你他十媽十的是誰?我不拉客啦!”
他剛要回頭,一個冰冷堅十硬的東西頂到了他的後背上。他聽到了一個人兇狠地對他低聲說道:“夥計,開車!不許叫喚!不許回頭!”
綠燈亮了,就在這瞬間,斯齊姆斯聽到十胡十同裏面有人高喊:“抓住他!有人搶東西啦!”他只好加快速度,因爲那個冰冷的東西一直沒離開他的後背,再說他也絲毫不願意落到十交十叉射擊的火網下。後來,在開出了相當遠的一段距離之後,他纔開口發問:“往哪兒開?”
沒人答話。他放慢了速度,回過身來。
人又沒了。
斯齊姆斯打開了後門,他看到麂皮上放着一支手十槍,一個啤酒罐,一些零錢,一個銀製調味碗,十七塊表,三十四個金戒指和一串石榴石項鍊,還有四副大金牙套。
斯齊姆斯渾身哆嗦着坐到方向盤後面,把車開回家,停到了院子裏。他感到孤獨和害怕,於是他又到附近的酒吧間去了。不過,他什麼頭緒也沒理出來,呆坐到最後,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沒罪,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與我有什麼相干?去他十媽十的吧!”
次日早上,一陣電話鈴聲把斯齊姆斯從睡覺中吵醒。他一拿起聽筒,就聽到秀姬邊哭邊說:“十媽十十媽十沒回家,也沒來電話,外邊下着大雨,還有……”
“我沒有看到你的老太婆。”斯齊姆斯惡狠狠地打斷了她的話,“你爲什麼不來赴約會?”
秀姬哇哇大哭起來。她把一切又從頭說了一遍,還說卡西吉已經打聽過了,意外事故死者中沒有佈列波太太。秀姬求斯齊姆斯打聽一下她十媽十十媽十的下落。
“小乖乖,你別犯傻啦,誰也不會搶這麼一個大美人去做老婆。我嘛,什麼也不知道。你要我做什麼呢?”
秀姬邊十抽十泣邊說她想請他幫個忙,斯齊姆斯可不是個大傻瓜,纔不往這件事裏鑽呢!昨天發生的事就已經把他搞得夠苦了。
“你聽着,秀姬,爲了咱們結婚,我得出去賺錢。再說外面下着瓢潑大雨,我到哪兒去找她呢?她丟不了,會自己回來的。我看她不過是玩瘋了。再見!”
掛上電話他就出了門,外面正下着傾盆大雨,這種天氣正是賺錢的好機會,可是現在斯齊姆斯一點情緒也沒有。他把自己的車看了又看,心想:破是夠破的,不過沒什麼引人懷疑的地方。他耷十拉着腦袋坐到了方向盤後面,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現在是上午九點,到了十點半,斯齊姆斯渾身都溼十透了,出了一身冷汗!乘客一個接一個上車,報出自己的地址,安詳地在車裏坐着,走着走着就不見了。人人如此。去向不明,原因不詳!
不過,斯齊姆斯也沒賠。光是錢,每個乘客都能留下半美元以上,此外,他們還留下五花八門的東西作紀念。斯齊姆斯經濟上沒喫虧,可是十精十神上卻喫不消了。
十一點,他看到了站在雨中的卡西吉。警察一見熟人就打手勢讓停車,斯齊姆斯指了指後座,表示拉着乘客,然後就一衝而過,濺起了老高的水柱。他把車直接開回了家,在這個時候拉警察可太不合適了。
斯齊姆斯上下牙不由自主地碰得咯咯響,他一邊探頭探腦,一邊把車裏留下的東西搬進了屋。一共有四口皮箱,一個皮包,三雙女鞋,一束紅玫瑰花,一隻生雞,兩公升牛十奶十,一本人造革封面的糊牆紙樣本。
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了八塊表(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四枚戒指,十隻手鐲,十枚各式各樣的別針和佩針,還從車裏掃出來了兩磅多重的生了鏽的鞋釘。
此時此刻的斯齊姆斯可真是一副可憐相,他既驚慌又惱怒,還有一肚子怨氣。
“這個鬼卡西吉要叫我幹什麼呢?”他對着那些皮箱、包裹喊道,“難道他認爲是我把那老妖婆殺了不成!”
一氣之下,他就去找卡西吉。卡西吉穿着雨衣站在街上。斯齊姆斯一見,腦袋就耷十拉下來,不過還是停了車。卡西吉說秀姬現在很着急,問斯齊姆斯昨天是不是看見了佈列波太太。
“我已經告訴過她,我沒看見,”斯齊姆斯大聲喊了起來,“儘管這個老婆子從來不放過一個白坐車的機會。難道我能把她吃了?”
卡西吉沒回答。明擺着的事,沒法回答。
這時,一個男人提着兩口皮箱朝車裏望了望問道:“車子空着嗎?”
斯齊姆斯點了點頭。只好再拉一趟,此刻拒絕這個人可就太惹人懷疑了。
剛開過兩個街區,他就意識到車裏的人又不見了,現在他已經能夠憑感覺作出判斷。他回頭一看,乘客確實沒有了。座位上放着一個刻着姓名的煙盒,一個打火機,一些硬幣,褲子扣,皮鞋上的鋼環和金圓珠筆等等。
請諸位出出主意,你們說這個司機該怎麼辦呢?他不能不出車,那會引起懷疑。可是他也不能一個勁老對要車的人說:“有人,有人呀!”這樣做結果也很可怕。看來,斯齊姆斯只好當這些怪事的犧牲品,不過,他一直堅信自己是無罪的,他沒幹壞事。
說來也怪,斯齊姆斯對不順心的事,有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這就是發一通脾氣,然後就算了事。他這一輩子就是這麼過來的。他還是個“常有理”,出了事準是別人的責任。
現在他又來這一套了。乘客要了車,坐進來,報了地址,隨後就像煙霧似的消失了,還留下點紀念品——這,斯齊姆斯有什麼責任呢!他的火氣愈來愈大,到第二天晚上,他對所有的乘客都恨之入骨了。
“你們不是要耍弄我嗎?來吧!看看誰喫虧!”他一邊嘟囔着,一邊把箱子包袱什麼的往屋裏拖,“我還要收保管費呢!早晚你們得把東西領回去。咱們就走着瞧吧!”
斯齊姆斯左思右想得出了一個結論:正義必將勝利,他個人必得好報。
晚上他給秀姬打了個電話,想打聽一下她十媽十十媽十是不是已經回來了。不,沒回來。好心的未婚夫請她去散步消愁,可引來的卻是秀姬的一頓臭罵。他無可奈何,只好又去酒吧間借酒澆愁了。在這裏他可以消磨時間,還可以罵罵那些他認爲是耍弄了他的乘客,難道他們一個個融化在空氣中了嗎?
“我現在該怎麼辦呢?”他吹着啤酒的泡沫自言自語,“要不就不再開這輛怪車了。”想到這裏他真的怕了起來。
“你們想讓我活活餓死?”也不知道他這是朝誰喊。不,他根本就不願有這樣的下場。
可是出這些怪事的原因,他始終找不出來。關鍵是他沒想起第一個失蹤者塔德烏斯·拜因德爾給他留下了一塊麂皮,其他乘客“忘”在車裏的東西全部都是金屬的,而非金屬物都是因爲放在車底或行李艙才“留”下來的。斯齊姆斯根本沒好好琢磨這些情況,不過,即使是琢磨了,他也不可能找到答案。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拜因德爾進行的那種試驗,他甚至連拜因德爾這個人都忘了。因爲斯齊姆斯以前是憑對男乘客給多少小費,對女乘客則是看小腿漂亮不漂亮來記憶的,所以他早把拜因德爾這個人忘得一乾二淨了。
第三天過去了,佈列波太太還是沒回家。秀姬開始對未婚夫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惡感,埋怨他對丈十母十十娘十的失蹤滿不在乎。他確實比別人滿不在乎得多,不過他倒也沒興高采烈。現在秀姬正含十着淚水和卡西吉商量怎麼辦。卡西吉與意外事故死亡者管理處聯繫後大喫一驚,最近幾天城裏失蹤的人數劇增。一股強烈的職業責任感涌上心頭,卡西吉認爲可以從佈列波太太的失蹤上找到線索,於是他就開始留心觀察。
到了第四天夜晚,這位司機的家簡直成了雜品倉庫。包裹、電瓶、巴松管盒、食品……皮箱擺滿了一面牆,從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到了第五天的夜晚,第二面牆也讓皮箱擋住了一半,包裹只好放到十牀十底下去。到了第六天,斯齊姆斯終於明白再也無處可放了。
就在這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了一行大字標題:“魔鬼作怪!五十二人失蹤!”
報道是這麼寫的:最近幾天五十二名不同年齡的男十女不知去向,而且新的失蹤報告還在不斷報來,受難者的名單已經編制就緒。種種跡象表明,消滅這些人易如反掌……
斯齊姆斯來勁地研究着失蹤者的名單。
“我一個也不認識!”他朝着那堆皮箱大聲喊道,“他們鑽到車裏來的時候,我並沒問:‘你尊姓大名?’這些事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要我把車鎖在車庫裏,自己活活餓死!”
報界還強調指出,所有失蹤者本人方面都沒有失蹤的導因。有的人是在上午十一點失蹤的,有的人在半夜,所有的人都是從城市的這一頭到那一頭的過程中“鑽到地底下去的”。有的失蹤者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是在出租汽車裏,因此,有些失蹤者的家屬在絕望中要求警方對出租汽車司機採取最堅決的措施,比如拘留,傳訊等等。
“他們還想幹什麼?”斯齊姆斯看到報紙這些報道以後非常生氣,“就爲這個老妖婆,秀姬連理都不理我了。還想怎麼樣!現在又想嚇唬所有的乘客!這都是那些下流記者搞的鬼名堂!”
他把報紙十十揉十十成一十十團十十扔到一邊,就又到酒吧間去了。他認爲喝着酒容易想問題。
幾杯下肚,他的火又上來了。他從電話簿裏找到了一個報紙編輯部的電話,投入一枚硬幣就撥通了。
“你們打算幹什麼?”他對着話筒吼着,“編印了一篇坐出租汽車失蹤的神話,是不是想把所有老實司機的飯碗都給砸碎,十逼十他們去犯罪,對不對?”
他把話筒一掛,邊罵邊朝自己的汽車走去,還沒開過三個街區,一個上了年紀的胖子就攔住了車。這個人在後座坐穩了以後就打開了昨天的報紙,然後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問道:“我希望您不是那個‘鬼怪司機’吧?”
斯齊姆斯惡狠狠地扳動着變速器的把手,頭一百米他開得飛快,就好像憋足了勁的蒸氣從管子裏衝出來似的,接着就強壓着滿腔的怒火說了起來。他評論報紙的話是如此尖酸刻薄,指責那些靠舞文弄墨過日子的人侮辱了老實的勞動者,而這些勞動者唯一的罪過就是不得不去幹活。他聲調越來越高,怨氣愈來愈大。當他在紅燈前停下來的時候(時間是九點四十五分),他已經把胸中的怒氣都發泄十出來了。在兩條繁華的街道的會合點上,商店的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我們這位主人公的面孔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一輛警察巡邏車停到了他旁邊。“就是他!”卡西吉對巡邏車司機說罷就從車裏走了出來,然後朝斯齊姆斯的車裏張望。
“你們這些寄生蟲,”斯齊姆斯扯着嗓子喊道,“以爲只要口袋裏有錢就可以侮辱誠實勞動者嗎?”
“喂,”卡西吉插了嘴,“你在和誰吵嘴哪?”
斯齊姆斯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這個傢伙也在場!真是禍不單行。”不過他的嘴還是挺硬,“就和後座的那個傢伙唄。他問我是不是我把人殺死在車裏了。都是那些混帳文章引起的……”
“哪個傢伙?”卡西吉仔細地查看着汽車,“他在哪兒?在後座?”
斯齊姆斯轉過身,座上什麼“傢伙”也沒有。在麂皮上放着一副助聽器,一塊手錶,刻着姓名的自來水筆,幾枚銀幣,三枚褲釦,一條拉鍊和一個皮帶扣。
卡西吉朝警車作了個手勢,讓其跟在後面,自己坐到了斯齊姆斯的後面,關上了車門。
“到警察局去!”他下了命令,“我已經注意你好幾天了,親十愛十的。從秀姬的母親失蹤後,你的車裏坐過許多人,他們都失蹤了。我們現在去警察局,你小子可別想在我身上也搞鬼名堂!”
斯齊姆斯差點沒氣死過去,這可真是天大的不公平呀!不過他還是順從地開往警察局,巡邏車緊跟在他後面。
這位司機終於恢復了說話的能力,他大聲喊道:“真他十媽十的活見鬼,我有什麼過錯呀!”
又沒人答話了。
現在,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斯齊姆斯又可以向別人講那些天發生的事情了。警察對他的家進行了搜查,在他的房裏、貯藏間裏找到了所有乘客留下的東西。乘過這部車的一共有七十二名,其中卡西吉的遺物是:手十槍、警笛、證章、手銬、指節防衛具及其它警察用的工具,都作爲他因公殉職的紀念品陳列在警察局的專門櫥櫃裏。
斯齊姆斯一下子出了名,全國都知道他就是那個神祕兇手——“鬼怪司機”。他之所以落網,是因爲一位不知疲倦的警察十愛十上了一位受難者的女兒。在十愛十情的激勵下警察廢寢忘食地偵察線索,並終於把那個“鬼怪”揪了出來。不幸的是最後他本人也成了“鬼怪”的俘獲物,就連警車也十愛十莫能助。當時,警車是緊緊地跟着的,幾乎是後車頭貼着前車尾,可是卡西吉還是和其他受難者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
斯齊姆斯被指控殺害了七十一個人(其實是七十二個人,哪怕有一個人發現拜因德爾先生失蹤也好呀)。被告高聲抗議,可還是把他投進了牢房。
在這個美好的國度裏,正義總歸會勝利的,在事情被大肆渲染的時候更是這樣。一位名叫伊爾十溫十梅·卡斯曼的律師被指定爲斯齊姆斯的辯護人。他馬上請求法庭注意一個事實:到目前爲止,全國沒有發現一具十十屍十十體,因此,可以推斷失蹤者並沒有死亡。這樣就產生了一個缺乏犯罪構成的問題,辯護人要求立即釋放被拘留者。司法當局提出反訴——被告從事了搶劫,還提出了一份記錄,開列了從司機家中搜到的所有物品的清單。卡斯曼律師把這條指控也駁了回去,他反駁說:“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一個人向警察局報告被搶劫,這些東西說不定是乘客送給司機的呢!”誰能否定這一點?他堅持要求釋放被告。後來警方暗中鼓動羣衆在監獄牆外聚會,並揚言要施行私刑,這樣律師才被迫同意繼續拘留斯齊姆斯。
輿論的反應就像雪球,愈滾愈大,愈來愈強烈。記者、採訪員、上流社會趣聞的專欄作家,圍繞着斯齊姆斯這個人掀起了一場軒然大十波。他們把他比作出名的殺人兇手“藍十胡十子”,而且說若論殺人數目,他可算獨佔鰲頭了。不少出版商一再提出鉅額稿酬,約他提供一份詳細的自傳:《生活和犯罪史》。那位律師一本正經地勸他接受這個建議,就算是爲了支付訴訟費也該如此嘛!甚至有三位心理學家發現被告的犯罪傾向是有着前提條件的,他們認爲早在童年時期周圍的人就壓迫他,不讓他自然發展。另一位十精十神分析專家卻說,他的犯罪稟十性十之所以形成,恰恰是由於童年時期沒有受到約束。社會學家斷言,坐到被告席上的不應該是斯齊姆斯,而是整個國家,整個社會,正是他們應該負此罪責。本市最大的“貝爾”電話公司甚至保證在開庭那天免費爲新聞界提供充足的通訊服務。
秀姬的名字也在報紙的標題中出現了。不,她不是以斯齊姆斯未婚妻的身份,而是以被卡西吉烈士熱戀的對象這一身份出現的。現在這一十愛十情對她來說已經是終身遺憾了。還冒出了三位女十性十,他們都公開宣佈自己早就和斯齊姆斯結過婚;另外還有九位女十性十寫信給被拘留的人,表示願意把自己的身心全獻給他。
突然,情況起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有天,卡西吉忽然一跛一拐地走進了警察局。一點不錯,就是他,不過可是一副心力十交十瘁的樣子。這位警察說那天他莫名其妙地就飛出了那輛出租汽車,醒過來之後他發現自己警察的標誌、手銬、手十槍、警笛、指節防衛器等等都不翼而飛了。他一擡腳——鞋子就散了,因爲鞋上的釘子都不見了。他認爲必須把發生的一切寫一份報告……
一個小時以後,一位上了年紀的胖子躺在人行道上不省人事。後來他才說明,他剛和司機開了個玩笑,轉眼之間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馬路上了。褲子上的扣子也一粒不剩。
不久,其他的受害者也接二連三地出現在街頭。他們的衣着多少都有點不整齊,所有這些人身上的金屬物一個也沒剩下。他們誰也不相信別人已經找了自己許多天——“我坐進出租汽車,就被扔了出去,緊接着我就到警察局來報案。”在四小時之內出現了九個人,他們都是五天前“失蹤”的;六個小時之後又出現了十五名六、七天以前“失蹤”的人;一個晝夜之後七十一名“失蹤”者中有五十九人被“找到”了。這些人和斯齊姆斯當面一對質,都認定他就是那個司機。不過,事情還沒完。
警察局是有高度洞察力的,他們發現了一條規律:這些人,失蹤得越晚,露面就越早。等到佈列波太太發瘋似的衝進警察局的時候,大夥都明白,戲已經接近了尾聲。這位太太大喊大叫,說這可惡的斯齊姆斯偷了她的訂婚戒指和皮鞋,又從她的緊身馬甲裏十抽十出了襯片,發誓說一定要讓女兒和他一刀兩斷。
戲不光是接近了尾聲,而且已經結束了。拜因德爾先生在喧鬧繁華的大街上出現了,他正在琢磨自己是怎麼從出租汽車裏摔出來的。後來他想起五月三日下午五點他去馬克發登家,在車裏,他欣賞着那塊麂皮,然後就跌倒在它上面。可此時卻是深夜,既沒有出租汽車,也沒有那塊麂皮,口袋裏的懷錶、零錢也都不見了,褲子也散了。拜因德爾勉勉強強走回了家,好在不過才兩個街區,家門下面塞着一疊報紙,他一看今天已經是五月十四日,不覺大喫一驚,同時他還看到了近來發生的那些怪事。
塔德烏斯·拜因德爾先生煮了一壺濃茶,倒上一杯,然後就全神貫注地思索起來。他想起自己走出家門,坐上出租汽車,打開小包,就開始仔細地觀察那塊麂皮。正是這塊麂皮剛剛向他證實物體的相互透過試驗已經成功了,然後他本人就穿過這塊麂皮“失蹤”了。現在,經過十一天半以後,他又回到現實生活中來了。
拜因德爾懂技術又親自搞試驗,所以他毫不費力就把原因找到了。可是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能單純從科學的角度看,它已經涉及到法律了。那七十一個人有權對拜因德爾提出控訴,想到這裏拜因德爾發起抖來。真巧他的名字沒有列入失蹤者的名單,因爲他是個單身漢,沒有人去報案。斯齊姆斯也沒把他的東西留在家裏,那塊表他已經賣掉了。
拜因德爾對利弊作了一番權衡,最後作出一個明智的決定:閉口爲佳。
不過,第二天他還是去找了自己的朋友馬克發登。
“我的上帝!你還活得挺好!”主人高興地喊了起來,“我還以爲你也成了‘鬼怪’的犧牲品了呢!這些天你跑到哪兒去啦!”
“讓我慢慢給你講吧,喬治。”
於是塔德烏斯·拜因德爾就給自己的朋友講了起來,從各方面看,他已經揭破了一個物體向另一物體透過的祕密。拜因德爾說,所有固體的原子都是很小的,但是原子核和電子之間的間距卻很大,所以像中微子這樣的不帶電的基本粒子完全可以自十由穿過。但是,原子核和電子相互卻是被電磁場牢牢吸住的,它們頑固地佔據着一定的空間。如果設法使其中一個的電磁場消失,那麼這個固體的結構中就會出現大量的“空白”,這麼一來,別的固體就可以自十由地穿過它了。這樣,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物體就可以同時處在同一個空間。
“我搞的就是這個試驗。”拜因德爾先生接着說道,“我未能作到完全消滅磁場的反抗十性十,使其它的原子穿過,可是我已經稍稍使它中和。我把一塊原來做蒙皮用的麂皮進行了加工,結果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透過它。我說‘幾乎’,是因爲金屬不肯就範,它不肯穿過去。當時我就帶着它來找你,讓你看看物體相互穿過的表演。”
“等一等。就算你講這一套都可信,那你這些天跑哪兒去了呢?”
“你別急,我這就告訴你。你完全知道,電磁場之所以能把原子保持在一個地方是靠着幾種力量,這幾種力量在相互垂直的三個方向互相起着作用。如果別的原子想往當中‘擠’,磁場就堅決拱它,不讓它擠進來。我把磁場中和以後,它們在第四向度卻把異物吸了進來。”
“第四向度?”馬克發登不信,反問了一句,“這不就成了時間向度了嗎?”
“對極了!就是時間向度。當我跌倒在麂皮上的時候,麂皮的原子就對組成我這個人的原子起了作用,強迫我在時間向度裏向前飛躍,把我從那一時刻向前拋了十二天。這一天,你們今天才到。懂了麼?”
馬克發登一聲不吭。他不慌不忙,仔細地往菸斗裏塞菸絲。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但還是一言不發。我們已經知道,馬克發登不是個輕易就讓人說服的人。
“但是經過這樣加工的物質的原子,”拜因德爾接着說道,“會逐漸失去其特十性十。所以它把人向前推移的時間距離,就一天比一天短。根據報紙的報道,最後一批‘被實驗’的人只過了兩天就出現了。現在我這塊麂皮的原子可能已經恢復原狀,所以誰也再穿不過去了。”
“噢?你這樣認爲?”馬克發登的話裏有一絲嘲諷的味道。
“恐怕就是這樣子了。我可以使它達到完全可透過。不過,這又有什麼實際意義呢?算了,我還是去研究可乘十性十吧。”
“可乘十性十?這是什麼玩藝兒?”
“是這麼回事,”拜因德爾先生的勁又上來了,“哲學上有一種概念。根據這種概念,一個物體可以同時在幾個地方出現。你想一想,這可有多大的鑽頭呀!”
最近聽說塔德烏斯·拜因德爾先生又在鑽一個據他說是很有前途的課題。他已經把自己的身心全部都投入到發展科學哲學的事業上了。現在,這位拜因德爾先生還和以前一樣朝氣蓬勃,和氣可親。不過,還是應該有人出面去制止他的活動,因爲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他那試驗的威力有多大。現在可以慶幸的是他已轉而去搞什麼可乘十性十的研究上去了。
當然啦,他不妨去徵求一下斯齊姆斯的意見,不管怎麼說,他總是當過試驗品麼。話說回來,還是別去找他爲妙。只要有人提起那件“鬼怪”的事,斯齊姆斯立刻就會激動起來,嗓門愈來愈高,說起來沒完沒了,聲音刺耳,連嘴角都會噴十出唾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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