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現在?未來》作者:[美] 納·沙克納
一
克里奧恩站在森林邊上,眺望着湛藍色的海灣。一艘三層漿座的巨大戰艦浸在海水裏,燃着熊熊烈火,煙焰噼噼啪啪,直衝熱帶的烈日,奔騰的火舌十舐十着船尾,最後一十十團十十烈焰吞噬了高十聳在艦首的海神波希東,吞噬了他那木製的十胡十須和銳利的三叉戟。
當被燃焦的、面目全非的海神搖搖晃晃,墜入海水中時,克里奧恩垂首鞠躬,口中吟誦着荷馬的古典禱詞。這是預兆,預示着他再也見不到故鄉的藤羅和盤根錯節的橄欖樹,再也不能與哲學家們促膝而談,再也聽不到神一般的亞歷山大向波斯人的軍隊衝鋒時用馬其頓語的吶喊。
餘燼漸熄,木材爆裂的聲音也漸漸平息。在一片參差茂密的樹叢和怒放的奇葩掩映之下,船員們驚恐地畏縮在一起。他們是異族人,是來自底比斯膚色黝十黑的埃及水手,被偉大的亞歷山大強徵入伍,在反對阿拉伯和印度君主的艦隊服役。
他們忐忑不安地持着長矛,自知犯下最無十恥的叛逆罪,但對自己的行爲毫不內疚,硬着頭皮聽任他們年輕的指揮官令人恐懼地大發雷霆。他們目光貪婪地盯着身旁的女人——他們在這塊難以置信的土地上的新發現。
這裏,頭頂上異星閃爍,大地上到處都有棲身之所,各種食物俯拾皆是。這些女人身材高大,體質輕巧,挺十直矯健。對於這些幾個月來甚至連一條美人魚都未見到的水手們來說,她們古銅色的皮膚和含笑的眼睛真令人賞心悅目。
他們何必要離開這些新發現的樂趣,這些十溫十順種族的友好人民——他們用那柔和的聲調自稱爲瑪亞人?又何必要在那永不平息的海洋上重新起航,向落日駛去呢?那未免過於觸犯神靈了。他們確信這一次他們的十十屍十十骨將爛在這無底大海中不見天日的淵十穴十里,也許他們的船將掠過海角天涯,墜十落到古老渾沌的深淵中去。
不,他們不能再觸犯那些水神了。當他們正繞着敵人的海岸航行時,印度洋上颶風驟起,將他們與尼爾克斯——亞歷山大的將軍的航隊吹散了。自那以來只有十愛十西斯女神和歐賽爾里斯才使他們倖免於難。這裏的人民把他們和他們那碧眼金髮的年輕指揮官,當作來自大洋彼岸的神。他們要留下來,留在這裏人民中間。當他們的戰艦駛入這奇妙的海灣時,難道這些人民沒有屈身下跪,對克里奧恩頂禮膜拜嗎?難道他們沒有對他歡呼,用一種莫名其妙的名字稱呼他,好象對他盼望已久似的嗎?對,他們把他稱之爲魁扎爾。
然而,在這和煦的空氣中舒適地享受了一個月,又補足了食物,裝滿了水櫃之後,克里奧恩便以他那希臘人的執拗,命令他們重十操十船槳,再去迎擊他們曾奇蹟般地逃身出來的海上的狂濤險阻。對於他們所有的不滿和抗議,他只是冷酷而嚴峻地緊閉着嘴巴。
所以,他們就將戰艦付之一炬!克里奧恩不可能強迫他們再去頂風破十浪十了,他那希臘人所有的學識,他在波斯的巫師,印度人和出沒在世界屋脊洞中的獨目食人生番當中學來的所有魔法都無濟於事。
但是,因爲他是長官,而他們不過是埃及的十奴十隸;因爲他身着閃亮的甲冑,並知道怎樣揮舞挎在身邊的馬其頓短劍,所以儘管他們整整一百個人對他一人,他們還是畏縮着,惶惑不安。
而這個披盔戴甲,象年輕的太十陽十神一般可怕的希臘人,仍然一動不動。那三層槳座的戰艦,已成爲一個烏黑死寂的殘骸,飄浮在寂靜的海面上。身材高大,頭髮烏黑的瑪亞人以始終如一敬仰的神情注視着他們歡呼爲魁扎爾的這個陌生人。甚至那些象是用人的聲音從樹上譏笑他們,五彩繽紛,喧鬧的鳥兒們,也寂然無聲了。
舵手郝梯普戰戰兢兢的地向他走過來,祈求道:“不要對我們發怒吧,高貴的克里奧恩。我們只是做出最適宜的事罷了。在這裏,在這些人民中間,我們就象神一般。爲什麼要去擊風搏十浪十,去忍飢挨渴,遭遇惡魔,也許還要冒墜入那嚇人的海角天涯的風險,而去重做十奴十隸,當牛作馬,並重新去揮舞兇殘的武器呢?”
克里奧恩緩緩地轉過身來。“毫無疑問,你們爲自己做了最適宜的事。”他平靜地說,“你們是十奴十隸,埃及人,你們將遠離風十浪十,與這些土著混居一起,並不覺得自輕自賤,你們將傳授給他們你們所知的技藝併爲此而心滿意足。但我是一個希臘人,他們只是野蠻人。我將不會在這等人和你們中間蹉跎生命。生命乃是儲存十精十神實體,玄奧思想的寶貴軀殼,否則它就形同虛設。在遙遠的世界那一邊,偉大的亞歷山大正在向新的勝利進軍,希臘文化隨着他而傳播開來。這裏卻是一潭死水,只有一些不懂科學和高貴哲學的頭腦。就此而言,我,一個希臘人,和這些,或和你們有什麼相干呢?!啊,郝梯普?”
埃及人恭順地鞠了一躬,他並不生氣。在遠古的時候,他的種族曾經強盛過,但天翻地覆,今非昔比了。古老的神已屈從於新神。這就是爲什麼他和他的同胞們滿足於留在這塊新大十陸上以度餘年的原因。
“你希望我們做什麼呢?偉大的克里奧恩?”他問道。
希臘人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他的目光從大洋上,從那燒焦的戰艦軀殼上轉了回來,掠過那些戰戰兢兢的水手和古銅膚色的土著,掃向內陸,又越過密無通徑的森林,最後落在那藍色的大地隆十起的地方——標誌着內陸上的主要山脈。一個圓錐形的山頂上輕煙繚繞。他的藍色眼珠一亮,閃出一道奇異的光彩。當他講話時,他好象不是在與郝梯普談話,而且在自言自語。
“當亞歷山大離開了珀塞波利斯,在幾個可怖的月份裏穿過陌生的亞細亞土地和更陌生的的人民向印度河進軍時,我們越過了世界之頂。在那裏,我們遇到了一個學識淵博的聖人種族。他們老態龍鍾,因歲月的消磨而瘦弱不堪。毫無疑問,他們確實象他們所說的那樣是遠古時代的倖存者。那時大地披冰戴雪,而宙斯本人還未出世呢。
“我和他們一道度過了一些時光。啊,郝梯普,他們對我這個如飢似渴地尋求知識的人打開了他們智慧的寶囊。他們向我講述了冰河期來臨之前的時代:那時世界是年輕的,那些荒涼的山上佈滿了奇異而青翠的草木和十寵十大的城市。他們帶着曾是一種早已被湮滅的了偉大文明當事人的口氣說話。但千真萬確的是,他們的學識之淵博使得亞里士多德本人都不敢指望其項背。他們斷言當冰河無情地從北極南下時,他們的文化滅亡了。但他們的祭司擁有一種神祕的技術,可以使不多的人把自己封閉在洞十穴十中,在不朽的空虛中安眠幾個世紀,並在預定時間甦醒過來。他們的科學使他們知道那時冰塊將會再次退縮到冰凍的北部地區去。
“象詭辯學家曾教會我的那樣,我是不輕信的,但他們把我領到封閉的洞十穴十那裏去。用一個可以使堅十硬的岩石變成透明的奇異儀器,我窺視到洞十穴十的內部。你瞧,我看到了那些仍在休眠的人!他們斷言說,這些人把甦醒的時間安到更晚的時代,渴求去領略那更遙遠未來的滋味。要再過一千年,這些人才會重新動彈呼吸呢。”
“這是難以置信的。”郝梯普彬彬有禮地囁嚅道。
克里奧恩一副沉思的面容。“他們教給我那個祕密,”他思索着,“看到遠方的山巒——那裏泰坦在地底咆哮,賽可羅卜斯大發雷霆——使我憶起了那個故事。”
他突然一晃肩膀,就象他在率領一個方陣衝鋒陷陣時所十習十慣的那樣,放開喉嚨喊道:“郝梯普,十奴十隸們,聽着。”
聽到這洪亮的聲音,他們都一躍而起,忘記了他只是單槍匹馬,而他們則整整是一百個人。“是!閣下。”他們異口同聲道。
“你們幹了一件無十恥的事情,你們這羣畜生!這塊閒置的土地和懶散的民族將滿足你們有限的欲十望。但我是一個希臘人,我的生命之火一定要永遠烈焰熊熊,否則生命就一錢不值。我不願在這些野蠻人中間苟且偷生以度餘年。倘若你們希望得到我的寬恕,你們必須一絲不苟地按照我的意願行十事。”
郝梯普悄悄地溜回到他同胞們的隊伍中去,緊緊地握住手中的長矛。也許這些希臘人真地異想天開想用森林沉重的木頭重造一艘新的三層戰艦,再盲目西行嗎?或者他要……
克里奧恩對他部下那充滿敵意的架勢置若罔聞。他宣佈:“我也將接受未來的挑戰。現在對於我的十精十神來說,只是一隻空空如也的雙耳瓶而已。我希望用尚未出生未來的美酒來充實我自己。我將按照住在世界屋脊之上的那些祭司教給我的方法,象他們一樣把自己封閉在一個洞十穴十中。我要定下甦醒的時間——讓我想想——對,一萬年!在如此漫長的歲月之後,誰知道迎接我雙眼的將會是什麼神奇絕妙、不可思議的景色呢?!”
長矛從有氣無力的手中砰然落地,黑十胡十子們在可笑的驚奇中瞠目結舌,慌亂的嗓音呼喚着荷羅斯和阿門拉。那些古銅膚色的人民雖然對一切都茫然不知,也不懂得這位神——魁扎爾的旨意,但他那炯炯發光的眼睛,他那象波十浪十濤天,洶涌澎湃的大海一樣奔瀉而出的話音嚇得他們撲伏十在地。
郝梯普氣喘吁吁地喊道:“閣下,你真發瘋了嗎?這些關於魔術的十胡十言亂語攪昏了你的頭!他們不過是耍弄你而已,不可能……”
“夠了!”克里奧恩斷然打斷了他,“它聽我指揮。”他故意用手指拔弄着寶劍。
象騰起一股香菸一樣,從水手中傳來一片忙不迭的贊同聲。爲什麼不依着這個希臘瘋子呢?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逃脫時刻縈繞他們因背叛帶來的恐怖,免遭處心積慮的報復。他們將在這羣十溫十順的人民中生活下去,娶他們的女人爲妻,在這許多生死搏鬥之後,再也不怕危險而悠閒度日了。假如那個希臘人樂意的話就讓他把自己封閉在大地的腹中吧,讓他等着他描述的那個幻想中的未來吧。
從事這項工程用了近一年的時間。但是克里奧恩無情地驅使着他的水手和這些自稱爲瑪亞人的柔順人民。現在既然木已成舟,既然他一直日夜殫十精十竭慮,他更加熱烈憧憬着世界屋脊上的大智者們所許諾他的那個未來,他真是嚮往之至。
他需要一座火山。因爲從賽可羅卜斯的鍛坊中產生的氣體對於他的墓室是必不可少的。他在內陸大約五十斯代矛爾發現這座藍色的錐形山,山上永恆地飄着一縷輕煙。按照他的意願,山的底部清理乾淨了。在那裏,埃及人按十胡十福金字塔的樣子爲他建造了一座小型金字塔。那些古銅膚色的瑪亞人,象負重的馴順牲口一樣,在那上面心甘情願地十操十勞。他們在尖錐形的石塊之下建起了一座粗十粗鑿就、萬年不壞、密不透氣、並能擋住任何外界污染的墓室。他們用石制的通道將墓室與噴煙吐焰的火山內臟連接起來。這樣,用十精十巧的機關十操十縱着,旋渦般的硫磺氣體和含硫黃的辛辣氣味便以一定比例源源流入。
然後他們退出去了。克里奧恩暗中忙碌着。他從甲冑下面的緊身皮短衣裏掏出一個鉛球,這是那些大智者給他的,並教給了他相應的使用方法。在它的空殼中是一種閃閃發光,永遠燃十燒的物質,一種燃十燒着,但只有在千百萬年之後才能衰變殆盡的物質。
克里奧恩小心翼翼地擺十弄着這個圓球,定好它的機械裝置。這樣,只要一按,就會出現一個微隙,調節到使內部元素的幅射以特定的量逸放出來,並在一萬年之後完全止息。當然,他,一個希臘人,並不知道他手中拿着的是一盎斯純元素鐳。冰河期前的文明世界知道從礦鹽中提取鐳的祕密,但自那以後就失傳了,而不爲新生的世界所知。
然後,他按照所教的那樣安置了一個在其中可以舒展開身十體,舒適的壁龕,並留意使郝梯普設計的一些帶軸的石頭迅速平衡地在可以旋轉的樞軸上落入其位,以切斷所有的出入口。在控制樞軸的暗簧之上安上一個薄片狀熒光物質圓盤——這也是世界屋脊上古人的饋贈;裝鐳鉛球的孔狀接縫嚴絲合縫地對在上面。
他們告訴他說,這神聖元素的強大的幅射將在恰好一千年的時間內分解一層圓盤。因此,克里奧恩剝下多餘的幾層,僅留下十層來承受鐳不斷地轟擊。當粒子幅射最終穿透最後一層熒光物質時,不受阻礙的射線將轟擊暴露在外的彈簧,彈簧使控制帶軸石頭的的機械動作起來。他們將在臼十穴十中平穩地旋轉,空氣便從外口涌十入,吹散保護十性十氣體。而他,克里奧恩,就會在一萬年後的未來蘇醒過來,彷彿從一次短暫無夢的午睡後醒來一般。
他們曾試圖向他解釋純元素鐳與構成火山氣體的硫化氧,氫氯酸和硫化氰的特殊混合物之間十精十確的相互作用,但這希臘人對化學這門學科一竅不通。對於克里奧恩來說,只要相互作用的產物對身十體纖維組織和器官產生某種作用便足夠了。它們的作用停息了生命的進程,沐浴在這些氣體之中,所有生命無限中止,而血液不凝,肌肉組織結實而不壞死。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克里奧恩感到心臟狂跳着。萬一大智者們只是利用他那希臘人的輕信而耍弄他呢?萬一他們只是一些巫師,而他們的技藝只是虛無飄涉的幻景呢?萬一他反而死在這座墓中,而永不復出呢?他笑了,笑聲在他的耳朵中空洞地迴響着。他不畏死,但……
只有他和郝梯普兩人在金字塔之中,在神聖的墓室之中。他的水手們在外面守衛着入口,遵照他的嚴令,高舉長矛致敬。遠處,敬仰崇拜的瑪亞人五體投地,佈滿了金字塔四周的空地。因爲已經向他們宣諭了,魁扎爾——白膚金髮的神——要睡覺了。他對人世中的邪惡感到厭惡了。但總有一天,十精十神振作,強大無比的他將復甦而出,給他的子孫——瑪亞人——帶來永生,太平和無與倫比的昌盛。
克里奧恩嚴峻地一笑,對郝梯普說:“我想,這已足夠保我不受侵擾了。”他用敏銳的目光瞧着埃及人,接着說:“我還認爲,你們也會覺得將這個傳說留傳百世是有利可圖的。”
郝梯普陷在大十胡十子中的臉狡黠地一笑:“你慧眼洞悉一切,高貴的克里奧恩。我將自命爲魁扎爾的大祭司,並讓我的子孫世襲下去。”
“我毫不懷疑。”克里奧恩不動聲色地評論道。然後他的臉變成爲一副毫無表情的面具。他檢查了通道和封閉石。“時間到了。啊,郝梯普,你退出去吧。關好你身後的石頭。然後,既然你珍惜生命和你將要擔當的祭司的榮譽,就再不要尋找通向我藏身之地的入口。”
埃及人力圖在他的黑十胡十子後面嘣出幾句話來。但突然一鞠躬,退出去了。巨大粗鑿的石塊輕輕地“咔嗒”一聲合上了。墓室密閉住了。
作爲一個已死的人,克里奧恩開始着準備。他只有一隻冒煙的火把照明。他將多層的圓片旋入彈簧之上的位置;鉛球嚴絲合縫地置入壁龕。一按機關,鉛球上極細微的小孔對準了圓盤。一道奇異的射線在墓室中騰起,十層圓盤的熒光物質在火一般的粒子幅射中熠熠發光。克里奧恩感到皮膚上一陣奇異的刺痛,好象無數原子鑽進其中,湮滅消失了。他已得到警告,知道無屏十蔽鐳的致死作用。
在對自己將做的事感到半驚訝的狀態中,他完成了準備工作。在堅十硬的牆上鑿出的一個凹處中,他小心謹慎地躺倒在備好的地鋪上,舒展開來。身旁放着他的寶劍和鋒利的投槍。他是一名戰士,一個方陣的首領,誰知道在那遙遠的,無法想象的未來,他會遇上什麼樣的人?在墓室的一角放着裝滿了乾燥食物和水的密封陶罐,以備醒來時飢十渴之需。
他做了個鬼臉。他真會醒來嗎?他強健的手指握住了身旁小小的金屬桿,只要向下一按,封住通往火山中的光滑石頭就會被打開,之後……
火把冒着煙,搖曳閃爍着,不久就會熄滅。室中的空氣正在急劇地耗盡。呼吸已很喫力。穿過黑暗,火紅的射線流似乎無窮無盡。圓盤的小孔中射十出尖如鍼芒的火光。他皮膚上乾巴巴的刺痛感增加了。他咬緊牙關,把拉桿向下一壓!
三塊巨石悄然無聲地在臼中轉動。牆壁上突然現出三個光滑的圓洞。隨着一陣微微的隆隆之十聲,好象十吮十吸的聲音,濃厚的黃色氣體一擁而入。
它那冰冷粘溼,糾纏的觸角充滿了整個地下墓室。令人窒息,刺鼻的蒸氣衝擊着他的頭腦。火把搖曳着,猝然熄滅了。他的軀體扭十動着,他的肺拼力地吸着氣。氣體被吸了進來,一陣刺痛。
但是,已有一道隱約可見的微光透過黃色,緊裹十着的氣十浪十擴散開來。螢火蟲閃爍着,跳着舞。一聲爆裂的響聲,新的刺鼻氣味。他一無所知的化學轉換髮生了。
克里奧恩在火燒火燎的狀態中突然感到一陣輕鬆。他試着呼吸,不行。他試着挪動四肢,四肢一動不動。他的心臟搏動減慢了,止息了。一種茫然朦朧之感向他襲來。他在逝去,時間隨着他一道逝去。
那麼,這就是死亡。墓室在他四周緩緩旋轉着。他的思緒穿過一片迷茫馳騁開去。他再也見不到家鄉的藤羅了,再也見不到盤根錯節的橄欖樹了——雅典——亞歷山大——弟兄們……
金字塔下面的墓室寂然不動。通向火山的管道已經自動關閉了。發生變化了的氣體在他們虛空的澡盆中沐浴着這個寂然不動的軀體。鐳無休止地傾瀉着光輝,多層的圓盤在它的撞擊下閃閃發光。萬籟俱寂,時間也已停滯了……
二
山姆·沃德在粗糙的黃卡其布褲子上擦了一下手掌上的汗水,他注視着。他疲憊不堪,汗流浹背。頭頂上有危地馬拉烈日的灼烤,又有叮人的昆蟲從四周襲擊,這使他頗有些失望。因爲他曾期待的可不是這些。
“這九似(這就是)。”那個混血印第安人帶着半得意半畏懼的架勢用他那骯髒的手指指點點着。“如恩重(從)不撒謊。現在先身(生)付給太(他)五十個比索吧,先身答應過的。如恩不元以(願意)待在這兒,這兒由(有)危鮮(險)。”
山姆沒有回答。他那雙老練的眼睛將眼前的景色一覽無遺。這是一個發現,很好。但在猶卡坦半島上有數不清的更高大更十精十巧的廢墟。在這裏不會有什麼驚人的重要發現。
在他離開學院的幾年中,山姆頗有所爲:中國與軍閥,美索不達米爾的發掘再接上與貝督因人的某種不期而遇,還有在猶卡坦的智青埃加那次不合規則,未給授權就留在哈佛大學發掘地的事情,然後終於有這次相比起來枯燥無味卻報酬優厚的差事——代表紐約的一家辛迪加企業來調查危地馬拉的深部森林,看是否有開闢香蕉園的可能十性十。
他在與太平洋岸一水之隔的聖弗裏普碰到了如恩。再也沒有比他更醃臢,更邋遢的混血兒了,他還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大酒鬼。但山姆發現他幾乎是唯一的消息來源。
白人們都彬彬有禮,但卻不清楚。他們只是意味深長地聳聳肩膀。那廣闊無垠,溼氣騰騰的森林向腹地逶迤綿延而上,直到馬德利山嶺荒涼的山崗。這片森林乃是絕對不可涉足的地方。這裏無路可通,瘴氣十逼十人到處是扁蝨和黃熱病,令人發十抖的無底沼澤這裏只是毒蛇猛獸出沒之地。而且,告訴他的人話中有話地說,印第安人會不高興的。
山姆·沃德對最後一句話一笑了之。他感覺完全有能力照顧自己。他身材高大,肩寬膀闊,走起路來結實豐滿的肌肉平穩地起伏着。他對森林並不陌生,而且也遇到過比任何毒蛇猛獸都更野蠻的人。掛在身邊的手十槍套隨隨便便地來回晃盪着。那裏面裝着一把六個彈倉的左輪手十槍,裏面填滿了子彈。而且,在某幾次必要的場合,山姆曾以致命的準確十性十有效地使用過它。子彈帶裏還有更多的子彈。不,山姆對印第安人的不滿並不太在意。他有工作可做,他的僱主對於報酬又肯於慷慨解囊,這事會幹得成的。
他審慎地問:“爲什麼印第安人會不樂意呢?”
提供消息的人又聳了聳肩膀。他是聖弗裏普的市長,又矮又粗,還有點兒氣喘病。“他們不說,先生。”他說道,“他們是瑪亞人,一個硬脖子種族的後裔。對他們來說這些森林是神聖的。從前有人去過那裏,但是也沒有出來過,所以……”
山姆試探了印第安人。他們頎長修直在古銅膚色的人中還算很俊美。不,先生,他們不願領他到森林中去,即便給二十個比索也不幹。魁扎爾神會發怒的。他在安寧中,等侯時機的到來呢。
恰在此時,他遇到了如恩。他是一個白種人和紅種人都唾棄的傢伙,正在徒勞無益地企圖從一位鐵石心腸的酒店老闆那裏再取得一杯烈十性十的臺魁拉酒。山姆幫了他的忙,並許諾給他更多的酒,多得多——只要能把他領進禁區的話。如恩嚇得都語無倫次了。但山姆又巧妙地灌了他幾杯,他就應允了下來。
然後就是幾個小時在密林中披荊斬棘,幾個小時在沼澤中跋涉;還要對付扁蝨、蚊蟲。這簡直是地獄的洞十穴十。但畢竟有些可以種植香蕉樹的地方,只要能哄着當地人幹活就行。反正
你怎麼着也是賭十博,山姆思索着。他準備好往回去了。
如恩看到他失望的樣子,腦子飛快地一動。他知道只要讓這些傻瓜美國人看一點兒森林中的石頭,他們就會毫不吝惜報酬的。他那酒鬼腦袋瓜子就一切恐懼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也許我可以帶閣下看一看魁扎爾安眠的地方?也許借(這)能值五十個比索,嗯?先生?”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山姆豎十起了耳朵。“魁扎爾,十胡十說八道!中美洲任何一個街頭遊十浪十漢有求於人的時候,都會領你去看那位神話中的上帝安眠的地方。我在猶卡坦已看夠了不值一顧的石頭,夠我用一輩子的。再說,古代的瑪亞人壓根兒沒在太平洋沿岸建造過城市。”
“借似(這是)不一樣的。”如恩執意說,他興高采烈地注意到山姆並沒有不給他五十個比索的意思,貪婪使他忘記了一切迷信的恐懼意識。“借似——象你們說的——金(真)傢伙。我有一次在滿月的時候聽過祭司的演講。”
山姆考慮了一下。東面六英里的地方巍峨的馬德利山嶺綿亙起伏,赫然聳立。一座光滑對稱的圓錐形山峯懶懶地向空中噴着煙,有氣無力地,好象他已經這樣噴了不知多少年代。
“幹!”山姆突然決定了。香蕉的事幹得不太好,考古也許能行。另一個智肯埃加?“但是記住:找不到魁扎爾,就不給錢。”
他現在站住了,失望地凝視着火山光滑地側面和半山腰上半被草木遮掩住的一座低矮而又平淡無奇的金字塔,它幾乎隱藏在火山的十陰十影中。毫無疑問,瑪亞人的遺蹟,並且是在一塊處十女地上。但他見過幾百個類似的遺蹟,而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
“魁扎爾在這裏面。”如恩執意說,“先身(生),請各(給)我五十個比索,然後讓如恩會(快)走,魁扎爾也許會發怒的。”
山姆搖了搖頭。“不給”,他咕咕噥噥地說,“讓我看魁扎爾,我加倍付錢。”
但已經沒有人在聽他講話了。那混血兒的赤腳突然一轉,他驚呼一聲,一頭扎進四面環合的密林中去了。
“嘿!見鬼!”山姆大吼一聲,抖動了一下手十槍。
然後他停住了,嘴巴可怖地半張着。他看到一些悄然移動的人影無聲無息地穿過荊棘叢,消失了。瑪亞人!他們幾個小時一直跟蹤着他,尾隨他闖過森林。他斷定如恩永遠也回不到聖弗裏普了。山姆·沃德要回去的話,也是凶多吉少。他鎮靜地思考着。
他緩緩地向山腰上草木叢生的金字塔退去,手十槍對準四周叢林中極微小的動靜,但什麼都沒有。假如他可以攀上傾頹的、草木葳蕤的山坡,他也許能夠搞清自己的處境,在密無通徑的森林中找到一條出路。
他腳下一陷,踉蹌幾步,然後他猛一轉身,神經高度緊張。那裏,在山坡的腳下,有一個幾乎完全被一片爬山虎掩住的黑十洞。他的腳已踹斷了堅十硬的藤蔓,把它們豁然分開。
他一邊仍然小心翼翼,隨時都準備聽到衝破空氣的號角的聲音;一邊彎下十身十子查看這個洞十穴十。幸運的是他帶着一個電筒。他向下照去,搜尋的光線照亮了一個通道,陡峭下傾,筆直地向無底的深處伸去。
山姆興奮地扒十開剩下的藤蔓,他甚至忘卻了埋伏中的瑪亞人——他們正等待着殺死這個侵犯他們的古老祕密的人。也許不管怎麼說那個雜種醉鬼說對了,因爲這個通道是人壘砌而成的,而且與猶卡坦的那些金字塔風格迥異。一種似曾相識之感牽動着他的大腦。他突然恍然大悟;他曾經在埃及十胡十福大金塔下見到過和這一模一樣的通道。
他跪下來,嗅了嗅空氣。空氣十陰十冷潮十溼,帶着一股地底下的黴臭味,但還可以呼吸。他迅速地向後一瞥,森林中闃然無聲,甚至連鳥啼都聽不到。他冷笑了一聲。瑪亞人在耐心地等着呢,時間對他們並不特別寶貴。好吧,讓他們等着去吧,他離死還遠着呢。
此時,金字塔吸引着他,使他迫不及待。儘管那上面草木叢生,他的形狀本身還是顯示出埃及的影響。假如他能夠證明這個論點,那麼瑪亞人的全部問題也許就迎刃而解了。他哈哈大笑。他並不異想天開,他突破重圍回到聖弗裏普的可能十性十微乎其微。然後他一聳肩膀,就象市長曾經聳過的一樣,甚至象克里奧恩兩千多年前聳過的一樣。他的生命在神的掌握之中,同時……
他悄悄地鑽進通道,石塊塵土在身後紛紛滑落,回聲就象沉悶的雷聲。他小心翼翼地用電筒照着,擇路而行,一直向下。牆壁鑿得很粗糙,但銜接緊湊整齊,毫無雕刻裝飾。裏面很冷,空氣有些臭味,這意味着隧道沒有其它的出口來形成空氣對流。
他謹慎警惕地一步一步地往下去。身後是瑪亞人,痛恨他褻瀆他們的祕密;而前面是——什麼呢?
他很快就搞明白了。他茫然地注視着一道擋住去路的堅實牆壁,隧道突然中斷了。他仔細地用電筒掃射着它的表面,他的心一跳,他隱約看到了細微、筆直的罅縫,因年長日久而淤塞遮掩住了。不知道多少年代以前,最後一塊封頂石被推入其位。這意味着這裏面有一座早已爲人遺忘的密封的墓室。
如恩曾談到魁扎爾,面色不悅的瑪亞人也這麼說。當然那是荒唐可笑。魁扎爾只是一個神話人物,就象……就象宙斯、波希東和所有的希臘衆神一樣。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進去,即便他不能活着向世人揭示他的發現也罷。但如何進去呢?這巨石一定重一噸多,在這樣細微的罅縫中,甚至都無法探十入一個指頭。這需要用強力鑽機耐心地鑽開。這種無異於上天摘月亮的念頭使他不禁啞然失笑。
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在埃及有這樣那樣的傳聞:關於巧妙的技術;關於能平穩地移動巨石的祕簧。可他從未親見,和他談過話的人中也沒有親眼見到過。總是有那麼個不明不確的第二者,第三者,甚或第四者聽到擔保確有此事的人說過。
儘管如此,他還是用敏十感的手指摸索着,叩擊着,試探着。突然,他一陣狂喜,他的食指觸到了一個又小又淺,只有在壓力下才能辨別出的凹面。他猛地一按。
他眼前的牆壁似乎悄無聲息地隱去了,他甚至都沒看到巨石在它的樞軸上旋轉。前面紅光閃閃。
他猛地衝了進去,迫不及待地用電筒四下照着。他的喉嚨中衝出一聲歡呼,但又莫名其妙地在嘴脣上滯住了。他身處一個粗十粗鑿就的墓室,四壁都是堅十硬的大石塊壘砌而成的。一束奇異的射線從對面牆上的小壁龕裏源源而出,跳躍着越過他射十向入口的方向。這本身就足使人興奮了。但在被那神奇而微微作聲的光線照亮的昏暗的一角,在從堅十硬的石頭上刻出一個凹室中,還躺着一個四肢伸開,一動不動的人。
當然是死人,但奇怪的是,竟栩栩如生,面色紅十潤。無數年的禁閉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看上去他只不過在睡覺,在等待着某個末日的審判。
山姆向前挪去。他感到四肢莫名其妙的遲鈍,呼吸沉重。墓室中有一種奇異的黃煙,隨着內部的亮光閃閃發光,十陰十冷潮十溼地纏繞着他。山姆毫不介意,將自己心臟砰然地跳動歸因於這個發現引起的興奮感。
躺在石十牀十上的那個頭髮金黃,皮膚白皙。他那用防腐香料保存完好的面容五官端正,古人氣質,輪廓鮮明,好象刻在徽章上的雕像一般。裹十着四肢的甲冑,仍不失光澤,閃閃發亮。
各種亂七八糟的理論不請自來地閃進山姆的大腦。這不是黝十黑皮膚瑪亞人的酋長,那麼這是——魁扎爾?關於給瑪亞人帶來文明的那個來自太平洋聰慧睿智、碧眼金髮人的傳說,難道這可能是……
此時,就在此時,山姆·沃德才感到喉嚨哽塞,象在惡夢中一樣,四肢難以移動,皮膚上一種觸電般的刺痛。毒氣!防腐氣體。這種氣體的祕密已在漫長歲月的迷霧中失傳了。毫無疑問,就這是它防腐的十性十能使得這具金髮的木乃伊如此完好如初。他必須立即出去——先讓它消散掉……
涌上他嘴脣的喊聲莫名其妙地微弱。他進來時穿過的那個帶軸的石塊不見了,眼前卻是一座渾然一體,堅實的牆壁。他沒有聽到它在身後關上,但他敢發誓聽到喉嚨中擠出的竊笑聲,和一雙赤腳偷偷摸十摸拍打地面的聲音。瑪亞人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地匍匐上來,已經將他永遠地封閉在這裏了。
他注視着石塊上發出神祕光彩的熒光盤,他的思路非常古怪地變得朦朧了。他試圖笑一聲,聲音沉悶,遙遠。命運的嘲弄!他已經做出現代最偉大的發現,但卻不能到屋頂上去大聲呼喚。魁扎爾已經報復了。也許,在將來的某個時候,未來的考古學家們打開這座墓室,發現這個難以置信的景象——一個身披鋥亮盔甲的金髮神,和另一個穿着粗卡其布,顯然是屬於二十世紀的木乃伊。他可以想見他們迷惑的神情和他們那各種各樣的學術解釋。
手電筒從他麻痹了的手中跌落了下去。他垂着的四肢擺十動着。他想呼吸,不行。他的心臟已經不跳了。他在一個浩瀚的黃色海洋中飄浮着。他的大腦有一瞬間努力思索,但無濟於事。他摔倒了,伸開四肢,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手電筒沿着石頭地板發出漫無目標的光線,終於熄滅了。但鉛球中的紅光仍象兩千多年以來一樣閃閃發亮。外間世界中,時間沉悶地逝去。文明興衰,此起彼伏;戰爭浩劫大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墓室之中卻是一片寂靜統治的世界。鐳鍾以其無盡的能源燃十燒着。兩個軀體,並肩而臥,寂然不動,完好如初。外面暴雨狂風,炎炎赤日和隨風飄來的種子在低矮的金字塔之上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土壤。瑪亞人被遺忘了。最後一條祭司,郝梯普的子裔,淚眼矇矓,無望地做了最後一次禱告。如恩在大地母親中腐朽成泥,兩個肩胛骨之間還插着一支小小的毒鏢。山姆?沃德也被人遺忘了。在聖弗裏普引起了幾周的慌亂,但也不過是半心半意地搜索了一下,再說也根本無法斷定他在森林中的什麼地方走失了。
克里奧恩——一個希臘人——與山姆·沃德——一個美國人,兩個不同時代的後嗣,在地下的死亡中永恆地連接在一起。人世變遷,走向一直奇異的未來。
三
當湯姆森走進將把他帶到希斯潘地底最深處的傳送道時,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近乎粗俗的惱怒情緒。他不願意離開他的中層宅邸,那兒有他的家,他的實驗室,他的設備,還有他的計算間,爲適應他弱不禁風的體質而仔細調整了氣壓:氣十溫十與能使他的大腦有效工作最適合的十溫十度相差上下不到百分之一度。在他五十年的生涯中,他離開自己的層區還沒有超過六次,而且從未下到這個深度,直到工人階層最底層的採掘點去。
他爲什麼要去呢?在希斯潘的社會制度中,他佔據着自己一定的地位,這是生來如此,既舒適又無可更改。任何其它的自下而上方式都是不可思議的。奧爾加克們是從來就有的,而他的階層——技師階層——也總是必不可少的。至於工人們嘛,沒人關心。他們在地球的臟腑中終生勞累,照管着使希斯潘得以生存的巨大機器,卑微下賤,默默無聞地幹活,喫飯,死去。
湯姆森在沿着希斯潘垂直長度伸展的管道中穩穩下降,一個力場在飛機跑道中嗡嗡作響,行人用他們皮帶上攜帶的電阻器來調節上升下降的速度。只要輕輕向左或向右扭十動電阻箱的拉桿,對力場或正或負的阻力就很快達到所需的程度,以此來決定速度和飛行方向。湯姆森穿過了低級技師的中層。他凸出的禿腦門蹙了起來。是哈利恭敬而又固執地懇求他到地下采掘場來。該死的傢伙,那張扭歪的臉和那副手舞足蹈的姿勢!難道他就不能自己處理這個所謂新情況,免得打擾湯姆森全神貫注的思考嗎?難道他就不知道一個總技師嬌十弱的身十體和大腦是多麼高度的有條不紊,又是多麼易受干擾嗎?在這工人的底層,真是苦不堪言,這裏只適於那些笨蛋,氣十溫十變化上下竟高達一度之多。他一邊向下降落,一面打顫。他又打算回到自己的層區去。讓哈利自己應付那個問題吧。但哈利顯然是亂了手腳,甚至有點嚇壞了。而且假如出了亂子,奧爾加克要找他——湯姆森負責任。他嘆息一聲,加快了下降速度。
隨着咔嗒咔嗒的信號聲,各個階層一晃而過,一層接着一層。每一層都在希斯潘社會中佔據一定的位置。他已經過了十個低級技師區,穿過儲藏層,孵育層,輔助動力單位;然後他飛過許許多多擁擠不堪的工人室,合成食物丸工廠,越過複雜的機器和火焰永恆的原子破裂器層。
在傳送管道的力場中,還有其他上下的人們。當他一晃而過時,大家都向他打招呼。一些平級的人優雅的點頭致意,其他人按住所的層次以不同程度的卑微向他致敬。他將腦袋當地一垂,手一扭做爲回禮。突然,他細長的身軀幾乎一彎到底。
一個年輕人剛跨了出來,走到工人膳食層的平臺上,扭十動着電阻箱,順着傳送道升了上去。他身十體高大,體格勻稱,既不像湯姆森那樣又細又長,前額突出,也不像工人那樣笨重。他的動作敏捷而優雅;栗色的頭髮閃閃發光;他相貌堂堂,貴族氣派,顯示出受過高等教育。不論是對工人、技師或同級。他都一律投入直率而隨便的一笑。僅此一點就使他不顯得傲慢自大,但他的奧爾加克同僚們卻對此大爲反感。
他對卑躬屈膝的湯姆森報以同樣的一笑,便去了。一個栗色的怪物,向最高的奧爾加克層區飛去。湯姆森直起腰來。他如此地驚慌失措,甚至當一個工人卑恭地向他致敬時,他都忘記了適度而又周全地點頭致意。
貝爾頓,一個奧爾加克,在工人層做些什麼?當然了,對一個奧爾加克的來去行蹤提出疑問不是一個技師——總技師也罷——職權範圍中的事,但非常偶然的,而且只在有很重要的原因時,統治階層的人才肯屈尊離開他們的公園和宮殿。湯姆森意識到貝爾頓與他的同僚們大不相同。與其他人,像加諾——十陰十沉昏暗的腦袋瓜子——在一起時,湯姆森知道自己的地位,表現極爲自如,而對貝爾頓,卻非如此。
這個黃頭髮的奧爾加克對所有層區的犄角旮旯都感興趣,到處問長問短。他還向湯姆森詢問過他的同僚們某種技術和科學問題。事實上,他有時會同一個工人攀談。這本身就是前所未聞之事,湯姆森對此大不以爲然。每個人都應該各守本分,循規蹈矩,即使是個奧爾加克也不例外。
升降井的底部彈射十出來,承住總技師。他在恍惚之中幾乎沒來得及撥拉桿,就在懸浮中停住了。三千英尺的下降已經到頭了。
他打着顫,將單薄的衣服裹緊了削瘦的肩膀,輕輕咳嗽着。他敏十感的皮膚覺察出這樣的深度中令人不可寬恕的十溫十度變化。可不,這確實比血十溫十低了一度半,只有在那種不變的環境中他的身十體方能感到完全舒適。
哈利正在傳送管道的底層等着他。他那付長着尖鼻子的相貌顯出一幅憂心忡忡的樣子,但一見總技師便舒展開來。現在他可以推卸掉肩膀上所有的責任了。哈利,像所有其他低級技師一樣,只能最小程度地承擔起像獨立思考和行動這樣費力的東西。他屬於與工作直接接觸的階層,監督他們的十操十作,指揮他們的行動。他們組成管理部門,而總技師只負全面責任:做計劃,進行實驗,作出科學發現。
“這是什麼意思?”湯姆森嚴厲地問道,“難道就因爲你太懶惰而不願意自己思考解決問題,就非要打擾總技師重要的思考嗎?”
哈利患有神經十性十十抽十搐症。兩個階層中的許多技師都患這種病,神經系統與血管比起來過於發達了。他的近視眼急速地眨動,胳膊和腿不由自主地顫十動着。“很抱歉,湯姆森,”他低聲下氣地說,“打擾你的思考了。但出現了一個新情況。你看,你指示讓一隊工人從下面的岩石中爆破出新的區域,我被指定負責。”
“我知道,我知道!”湯姆森不耐煩地咆哮着,“我們的原子破裂器需要更多的燃料。接着說吧!”
“簡單說是這樣,”哈利急匆匆地說,“按照正常的程度,我在命令爆破之前打開了介子發射器,因爲有時會發現可以另作它用的其它物質嵌埋在岩層中。我敢說,當我看到射線暴露出的東西時,我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了。我停止了所有的工作,立即與你聯繫。這是一個不在我管轄範圍內的問題。”
湯姆森問道:“你看到什麼東西了,嚇得你喪魂落魄的?”
“你自己決定吧,看!”
他們站在最底層之下。在幾千年的進程中,因爲希斯潘需要越來越多的動力,城市下面的堅十硬岩石已經逐漸鑽得越來越深了。岩石用震盪電子噪聲器粉碎,產生的粉末喂入原子破裂器中,在那裏,在屏十蔽高十溫十爐中,電子從原子軌道上激發出來,正負電子立刻湮沒,所產生的能源供給爲城市提供動力的所有巨型機器。
一個從閃光發亮的石英岩中爆破出來,尚未竣工的巖洞中站着四十名工人。他們身強力壯,高大魁梧,他們軀幹上肌肉隆十起十交十錯。這些工人們一動不動地站在令人乏味的機器和粉碎器旁,耐心地等着他們上司會商結束。即使等上幾個小時他們也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這都是日常事務。他們輪班幹活,然後回到膳食層,在長形的公共飯廳中默默地喫營養丸,再移到十交十配區,進行了必要的活動,然後再升到娛樂層,在那裏他們可以得到珍貴的幾個小時十交十談,爭論,開玩笑。觀看經過選擇,無害的喜劇聲像,並邊看邊不加思索地鬨堂大笑。然後,一見信號,又移到最後的寢室,在那裏直到被信號喚醒,繼續那無休止的循環。
哈利的手指哆哆嗦嗦移到介子線發生器控制鍵上,打開了它。機器嗡嗡作響,發出了藍光。堅固的岩石好象在它面前解體了,變得像最清澈的玻璃一樣透明。湯姆森凝視着,不由自主地驟然一動。一個總技師在下級面前顯示出粗俗的驚訝之狀是有失十身份的。
一座十精十致的金字塔模糊的輪廓在下面隱約可見,被包在一層緊裹在壓力岩層之下。在它錐形的塔身中,顯出一條如沉積泥沙和頹塌的石頭淤塞了的墓道,它的盡頭通向一座十陰十暗的墓室。他迅速跨上前去,調整了射線的深度,使其中的物體浮雕般清晰地疊顯出來。
兩個軀體平躺着。一個身着鋥亮的盔甲,四肢舒開躺在一個壁龕中;另一個好像是無意識摔倒的,曲踡在石頭地板上,無論從相貌和服飾上看,哪一個也不是希斯潘人。他們好象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陌生人,保存得如此之好,就好像是他們剛剛睡着了一樣,但又顯然是死了。一種略略泛光的黃色氣體充滿了墓室。
湯姆森蹙了蹙退化了的鼻子。射線發生器邊的十精十密儀器瘋狂地波動着,強大的輻射線穿透一層層的岩石。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極不適宜的驚呼。在封閉的墓室一角中,他看到一個圓球的影子,一道道細微的輻射線正從它的那些小眼中源源源射十出。金屬鐳!在無數的年代中,它的原子衰減着,無休止地放射十出一定量的阿爾法,貝塔和伽馬射線!
“我們怎麼辦呢?”哈利憂心忡忡地問。
有一陣功夫,湯姆森的肩頭垂了下去。他真不希望承擔作決定的責任。在這種緊急情況下,他是否應該告訴加諾——奧爾加克的頭頭,讓他下命令呢,然後,他伸直了瘦弱的身十子。不,這是他權力範圍之中的事。他必須親自處理。
他力圖不使自己的聲音顫十抖,一邊發出了他認爲是斬釘截鐵的命令:“哈利,將外圍的岩石層粉碎掉,然後再粉碎掉墓室的內十壁。但留神別碰壞了裏面的任何東西。我們必須檢查這兩個陌生人的軀體。誰知道他們就在這希斯潘的地基之下埋了多麼久。”
哈利發出命令。工人們順從地行動起來。鑽機嗡嗡作響,穿透堅十硬的岩石,就好像穿透融化了的黃油一樣。粉碎機將四周的岩層吹成微不可見的粉塵。粉塵馬上被吸十入真空輸送管,又在迴旋的氣流中輸入上層的的原子破裂器裏轉換成動力。
“夠了!”哈利做了個手勢。
鑽機嘎然而止,粉碎機也停住了。最後薄薄的一層消失了,墓室暴露在眼前。稀薄的黃色氣體渦旋而出,散漫開來,成爲分散的粒子。空氣擁了進去,沐浴着兩個寂靜的軀體。一聲令下,一個工人笨拙地走到放置鐳的球體跟前,將它投入一個鋁製的容器,封住了頂端,至於他的手是否會在這過程中被置死的輻射線灼傷卻關係不大。
哈利直吞唾沫,兩隻眼睛差點兒從腦袋上彈了出去,他臉上皮膚隨着急劇的十抽十搐而扭歪了。“看!湯姆森,”他有氣無力地喘十息着,“他們活着!”
湯姆森覺得汗珠從他的禿腦門上十泌十出了,儘管這裏的十溫十度低於他所適應的十溫十度一度多。工人顯得侷促不安,低垂的臉上露出驚慌的神情。總技師還足夠清醒,嚴厲地命令他們回到自己地層區去,雖然他們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這是破例的,但他自己的處境也是前所未有的。
工人們匆匆地走了,曳着腳步走進傳送管道,迅速上升到空蕩蕩的膳食層,邊走邊議論所見的事情。
只有湯姆森和哈利留在那裏,面對着這兩位起死回生的人。
四
山姆·沃德首先回到中斷的生命進程中來。他被置於抑制十性十氣體中的時間比克里奧恩短。當保護十性十氣體消散了,新鮮空氣取而代之時,他睜開眼睛,打着哈欠,無意識地舒展開四肢。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頭幾秒鐘,他就好像只是從一個特別深沉和益於健康的睡眠中醒來一樣。
然後他眨了眨眼睛。他在作夢嗎?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那是些什麼怪傢伙,這麼盯着他,好象他是一種新種類的昆蟲似的。他的目光落到了披盔戴甲,舒展開來的軀體上。那軀體正在蠕十動,坐了起來!
山姆驚呼一聲,頓時清醒了。聖弗裏普,如恩,森林,金字塔,瑪亞人,跌入這個洞十穴十,陷入圈套,然後是……一片迷茫……
他一躍而起,槍“嗖”地一聲出了套;端平了。“好吧,”他聲色俱厲地說,“你們裝什麼蒜呢?”他是衝着面前兩個怪人發問的。這個森林出來的怪東西越來越多。他們不是瑪亞人,但他們也不是他所見到過的任何人種中的人。還有充斥着山洞後面的那些複雜機器,他有足夠的物理和工程技術知識來判明那些東西比一九三七年的水平先進得多。
湯姆森審慎地搖了搖頭。這件事的確得找加諾。他的腦子敏捷地轉動着。不管怎麼說,他到底是總技師,他知道一些那個世界上死亡之前十陰十暗年代中的歷史。希斯潘曾被隔絕在一層保護膜中。他們是那些早期時代的原始人。不知怎麼封閉在這地下的墓室裏,掩埋在多少個世紀生成的岩石之中。裝有鐳的圓球,已經消散了的氣體,雖然使機體的一切生理活動停止了,卻完好無損。
至於那個陌生人說一種希斯潘語的古代變種也沒有使他驚奇。地球在滅亡之前曾有一種通用的語言。還有他手中的那小塊奇形怪狀的金屬,那顯然是件武器。毫無疑問,堅十硬的球狀物會從它的開口中射十出來。他並不害怕,技師階層天生就沒有恐懼感。而且,只要一碰身邊粉碎器上的按鈕,那個陌生人,他的武器和所有一切,就會被送去喂原子破裂器的能源裝置了。
“裝蒜?”他緩慢地重複着,“我不懂這個詞,但你得做許多解釋——你,你的夥伴,還有這你們作爲死人躺着的地方。我得請加諾詢問你們。”
山姆·沃德垂下了手十槍。這個穿着閃閃發光的質料,一條皮帶的服裝,禿頂高額,個頭矮小的人說話時用的那奇怪的,縮短了的章節使山姆驚訝得目瞪口呆。在某種意義上,這是英語,而且聽得懂,但是……
這時,克里奧恩輕捷地立了起來,抓住他的馬其頓短劍。看上去好象是凡人中的神——他那漂亮的金髮和那鎮靜碧藍的眼睛,用迅速的一瞥將所有的人都收眼底。那麼,這就是未來了。一萬年過去了,世界屋脊上的大智者並沒有撒謊。他失望,又有些輕蔑。這些就是未來的人嗎?一個亞歷山大時代的希臘人,滿腹亞里士多德和伊斯基羅斯的學問,能和站在他面前的這些又細又長,瘦弱不堪的傢伙爲伍嗎?然後,他和山姆·沃德的目光相遇了。噢,這個人卻迥然不同。他頗爲讚許地看到他那高大、肩寬背闊的身十體——力量的證明,發達的肌肉,堅定的灰色眼睛,成一字形的眉十毛十,這是一個可以把戰鬥當遊戲,並明智地做出判斷的人——健康的體魄。
山姆迷惑不解了。魁扎爾復十活了,這些其他的人……真他十媽十的越來越湖塗了,簡直是作惡夢。他忽然轉向克里奧恩:“你究竟是誰——魁扎爾,瑪亞人,還有什麼?”
克里奧恩平靜地注視着。他不懂這種語言,說實話,它帶有點兒野蠻的味道,帶有刺耳的輔音並缺乏流暢的元音。但是他懂得這兩個詞——魁扎爾,瑪亞。就是那些古銅色的西米里人—他的三層槳座戰艦曾被衝到他們的海岸上——自稱爲瑪亞人,並把他稱爲魁扎爾,對他頂禮膜拜。
“我不懂你的語言,我的未來的,也就是現在的朋友。”他鎮定地說,“但我聽出了魁扎爾和瑪亞人兩個詞。野蠻人把我稱之爲魁扎爾,我不明白爲什麼。但我是雅典的克里奧恩,跟隨偉大的亞歷山大遠征。我的船被刮到了一個陌生的海岸上。郝梯普和埃及十奴十隸焚燬了船,斷絕了歸路。一個希臘人不應該在野蠻人當中虛度年華,蹉跎歲月。因此,我利用了大智者教我的某種魔法,一直睡來未來,希望那時可以遇到更配與一個雅典人十交十談的人。一萬年應該過去了。我承認你在這裏使我很高興,陌生人。但這兩個我卻不屑一顧,他們也許是你的十奴十隸吧?”
山姆·沃德甚至沒覺察出自己已把槍裝回了槍套,所有這一切簡直太令人不可置信了。先是兩個說着變了樣的英語,弱不禁風的傢伙,但顯然屬於一個先進的文明。現在這具身披鋥亮盔甲的神,起死回生,說着古希臘文硬說些簡直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山姆在學院裏學過希臘文,他辨認出了這所有語言中最高貴的語言那長長的抑揚頓挫,和有力的語氣。
他拼命地搖了搖頭,想澄清混亂的頭腦。一萬年過去了!那對他來說就意味着八千年。我的上帝!難道他睡了這麼長時間嗎?這兩個人就是遙遠未來的代表嗎?他開口說話,搜腸刮肚地尋找着隱約記得的希臘語。
但湯姆森認爲已經十浪十費了不少時間了。他已經聽懂了這個穿粗纖維服裝人的語言,但聽不懂這個穿着亮閃閃的盔甲的一位。
“夠了。”他決然打斷,“這些事兒要加諾——奧爾加克的首腦來解決,你們跟我來吧。”
山姆漸漸地恢復了泰然自若的神情。見到對他敞開了大門的這種難以置信的冒險,他的脈搏甚至都急跳了起來。“OK”,他說,“帶我們去見這個加諾吧。”
但克里奧恩紋絲不動。他聽不懂山姆森的話,但手勢是明晰無誤的。可是他絕不聽從一個十奴十隸的命令。
山姆猜出了他的念頭,咧嘴一笑。“不要緊,我的朋友克里奧恩,別名魁扎爾,”他結結巴巴地說着希臘文,“這些人就是你告訴我的那個未來的人。他們不是我的十奴十隸。我本人來自另一個時代,大約在你之後兩千年。我的名字叫山姆·沃德,我的國家是美國,美國在你的時代是不存在的。我跌進了你的金字塔,並和你一道睡着了。我想他們不是要傷害我們。”
克里奧恩又驚又喜,他的臉開朗起來。“你會說希臘文,山姆·沃德。但你說的跟野蠻人一樣,口音不對,音量也錯了。”聽到這個,山姆狡黠地作了個鬼臉。他學院中的教授曾極其細心地推敲這些口音和音量,他們斷言說,這代表了真正雅典希臘文的所有純潔十性十。
“至於怕傷害,”克里奧恩驕傲地挺十直了身十子,故意比劃了一下他的劍和投槍,“我的這些十精十良武器足夠抵擋這些孱弱的傢伙,這些所謂未來的人。”
山姆更懂事一些。他預感到即使他自己的六個彈倉左輪,能夠快速地噴十射致死的子彈,可能也無法抵擋公元一萬年時代擁有的無法想象的武器。膂力,冷鋼,在這種情況下不值一提。但克里奧恩除了刀、槍、弓外,對其它的武器當然一無所知。
儘管如此,他們跟隨着這兩個人。山姆森和哈利雖然其貌不揚,但顯示出某種力量,使人感到——不抵抗乃是明智的。他們來到巨大的傳送管道。山姆望上去,看到它那盤旋的出口,伸展到幾乎五千英尺的高度。他納悶了,難道讓他們順着這光滑,冰冷發亮的井壁攀上去嗎?
湯姆森從備用箱中拽出兩個電阻器來,綁在兩個陌生人的身上。“照着我做,”他說,“別害怕。”
山姆順從地把拉桿推了過去,克里奧恩明白了,也照着做。山姆·沃德禁不住發出了驚駭的一叫,克里奧恩呼喚着荷米斯迅速之神。他們以驚人的速度騰昇而上。
山姆在平衡上升的時候瞥了幾眼偉大的文明:通向擠滿了熙熙攘攘人羣的層區的平臺,那些燃十燒,呼嘯,轉動,盤旋的巨大機器,一望無盡的住宅,幾英里長燦爛奪目的奇異景色,實驗室,充滿了鼎沸般喧囂的巨大區域,一層又一層,直到他感到頭暈目眩。
然後是新的層區——一個奇異的世界。底下充滿了生命,到處是機器和技術,廣闊無垠,四通八達。而這裏,柔軟翠綠的小塊土地在晶瑩似露的人工照明下熠熠泛光,到處是奇花異香。一個微波盪漾的內湖,碧藍如鏡,湖水十溫十暖異常,香氣襲人。五光十色的建築,佈局寬敞,輪廓曲折柔和,優美雅緻。高貴的人形,用漫不經心的目光透過透明的住宅注視着飛速騰昇的他們,又回到自己的嬉戲悠閒之中去了。
突然,巨大的管道到頭了。湯姆森作了手勢,並把拉桿扳到空檔。山姆和克里奧恩也照樣做了。哈利已經在低級技師的層區和他們分手了。只有總技師可以與奧爾加克們十交十談。
他們下滑,停住了。忽悠落到着陸臺上。有那麼難受的一忽兒,山姆以爲他在滑十下去,會筆直地掉下他剛剛飛上來的五千英尺的高度。當他腳踏地時,他的肌肉十感到了一陣輕鬆。
湯姆森招呼他們往前走。牆上的一扇暗門開啓了,他們走了進去。
古希臘人和中時期的美國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驚呼。山姆目夾十着眼睛。起初他們好像是來到一個光線柔和的天空之下,頭上的穹頂就像蒼穹一樣:羣星閃爍,銀盤高懸,沿着軌道緩緩地從這邊向那麼移動着。然後他才意識到這是什麼了。一種祕不可見的機器投射十到穹形的圓頂上,再現出一個十精十巧絕倫,宏偉壯麗的古代天空,簡直就像二十世紀的天文館一樣。這意味着這座建築,或說城市,或者世界,不管它是什麼,渾然一體,與地球的其它部分隔絕——一個宇宙間自給自足的整體。
山姆不及遐想,湯姆森招呼他們走進一個淚狀的白色金屬運輸器。他們坐了進去。一按機關,他們騰空而起,在低空中飛馳着。山姆估計以每小時五百英里的速度在層區空一掠而過。這玩藝兒既無引擎,也無傳動裝置,連螺旋槳都沒有。他們甚至都感覺不到迎面拂來的風。山姆只能推測大概這個神奇的機器帶着一層靜止的空氣一起飛行。
克里奧恩向他緊十貼過來,兇狠地攥緊手中的劍。這是他一無所知的魔法。山姆向他鼓勵地一笑。“我的時代也象這樣的東西,”他對他說,“這比馬和戰車要強。”
他們兩人之間已產生了某種瞭解。他們感到在他們兩人之間比代表未來的湯姆森更有相似之處。而且山姆能說希臘文,儘管說得很蹩腳。
山姆屏息靜氣斜倚在一邊。他們在掠過一座天堂!直到拱形地平線朦朧的斜線,到處都是白光閃爍的住宅,高雅的花園,清澈透明,一望到底的人工湖。威風凜凜的人物乘坐着和他們的一樣的飛行器疾驚而過。這些人像他們一樣高大,體形優雅勻稱,與引導着他們的技術師迥然不同。在這裏絲毫不見機器、動力和下層熙熙攘攘的人羣。
“不知怎麼,我感到,”山姆咬着牙說,“我不會喜歡這些的。”
但他們來不及多看了。飛行車下降,滑翔着降落到一座金色和藍色十交十相輝映的建築物前。他們身處一座巨大的花園之中。噴泉飛十濺,樂曲柔和,滿枝桔花豔麗的大樹在看不到的微風中搖曳。
他們默默地下了車。湯姆森踏上了一塊長方形的紅色金屬,卑躬屈膝地衝着空牆鞠了一大躬。山姆眯起眼睛瞅着他。
克里奧恩得意一笑,點了點頭。“我知道他不過是個十奴十隸而已,”他對與他一起被投入到這個未來中的陌生侶伴說,“只有十奴十隸才這麼卑躬屈膝。我們馬上就要見他的主人了。我,一個自十由的希臘人,和任何人都是平等。”
建築物裏面傳來一個聲音:“進來吧,湯姆森,你做得好。”牆壁好像是自動地滾開了。他們走了進去,牆壁又在他們身後合上了。
五
湯姆森促促不安地說:“請原諒這非同尋常的打擾,奧爾加克的首領。但只有你能解決這個問題。”
山姆和克里奧恩略略站開。兩個人都站得筆直,驕傲地昂首挺胸。兩個人一般身高,希臘人碧眼金髮,面部線條分明;美國人膚色略黑,飽經風霜,目光敏銳,下巴有力。兩千年的文明將他們分隔開來,但他們都是真正的人。在此種意義上,湯姆森卻不是,儘管有他全部的學識和智慧也罷。
藍色和灰色的眼睛從容不迫地凝視着加諾——希斯潘城的最高領袖。加諾並不像大部分他們飛速掠過一眼的那些奧爾加克們。他最爲膀大腰圓,身材魁梧,四肢健壯,頭顱龐大,面色清癯。他的頭髮象深夜般的烏黑,鼻樑高十聳,但他的眼睛果斷堅決,洞悉一切,而又令人不可捉摸。他坐在一張無背長沙發上,細長的手指悠閒地擺十弄着面前一張桌子上的鑲板。那上面,五顏六色的方塊毫無規則地明滅閃爍。信號板,山姆正確地判斷道。
加諾點了點頭。“我知道,湯姆森。”他粗十暴地說,就像一個過於忙碌,不願十浪十費寶貴的一分一秒的人一樣。“我已經收了你的發現和到來的視聽信號。”他轉過身來,從濃粗的眉十毛十之下敏銳的打量着兩個古代人,說:“一個說不地道的希斯潘語,另一個卻不會,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他略略提高了嗓門:“貝爾頓,把這兩個從我們城市的地基中生出來人帶去,教給他們正確的語言。這樣我們可以隨便地談一談。”
從長長的,陳設簡潔的房間一角冒出一個人來。山姆先前並沒注意到他。他舉止隨便地走了過來,笑着,整個臉都笑逐顏開。山姆立刻對他產生了一種好感,“這個傢伙還不錯。”他自言自語地說。
貝爾頓是一個奧爾加克,統治階層中的一員。但看來他對自己的地位卻不甚介意。他甚至衝湯姆森咧嘴一笑,這使得總技師不安起來,這不合尊卑之分。他知道自己的社會地位,而且貝爾頓也應該知道。但克里奧恩鬆開了寶劍,他也在這未來的奧爾加克身上辨出了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完全合他心意的人。
“奇怪,”山姆注視着這一對,心裏想着,“他們何其相似呀!高傲地昂着頭,光亮栗色的頭髮,線條明晰,古典式的面容,那種從不知高貴者爲何物的傲慢神情。他們會和睦相處的——儘管他們相隔一萬年。至於我,”他聳了聳肩膀,“這個貝爾頓看來不錯,但加諾,其他人,整個這一套,恐怕就……”
貝爾頓帶着某種揶揄的意味說:“跟我來,你們這二位遙遠古代的倖存者,讓我來教給你們我們高尚語言微妙的複雜十性十。然後你們可以判斷離開你們自己的時代,來到這高貴的等級制度——即希斯潘中是否明智。”
“有時候,”加諾嚴厲地插嘴說,“你的十胡十說八道使我厭煩,貝爾頓。”
年輕的奧爾加克鞠了一躬,眼睛狡黠的一閃:“尊貴的加諾,有時候我也覺得厭煩,這就是對生爲奧爾加克的一種懲罰。”
加諾皺緊了眉頭,猛地轉向技師:“回到你的崗位上去吧,湯姆森。”
總技師嘟囔出幾個表示順從的詞來,便逃之夭夭了,臉上帶着一種受了驚嚇的表情。山姆咧嘴樂了。他覺得湯姆森的十性十格倒頗有點像個維多利亞時代中期的小市民。
克里奧恩對邊上的美國人囁嚅道:“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說,”山姆告訴他,“要教給咱們他們語言。我已經頗曉一些了,但對於你可能要困難一些。”
貝爾頓把他們帶出會議室,引進了一間側室。側室四壁裝飾着衝壓成形,金色的十抽十象圖案。
山姆問道:“你們想怎樣使我的新朋友克里奧恩大有進展呢?他是我的時代以前的希臘人,對英語一竅不通。”
“英語?”貝爾頓揚起眉十毛十重複道,“噢,你說是希斯潘語。他會和你這個略有所知的人學得一樣快,也許你不大熟悉感應教授器。”他衝着懸掛在一個長長的透明管道上的金屬盔擺了擺手。那管道的另一頭伸進了天花板,消失不見了。
山姆搖了搖頭。“從未聽說過。”他坦白道,“在我的時代,我們用半輩子來學十習十事物,後半輩子來忘掉它們。”
貝爾頓笑了。“我們奧爾加克絕不在獲得知識上十浪十費時間。我們的知識都是現成來的。技師們含辛茹苦地勞作,我們收集果實。這再簡單不過了。一個奧爾加克一出生,或就此事來說吧,你把你的腦袋放進接收室裏,高速震盪和短波自動與你本人的腦電波波長調準,用脈衝輸入這個管道,後者通向總技師們的住室。一見信號,有關的技師就調整好他自己的發射機。他全神貫注於所需要知道的那個課題,他的思想轉換成電流,輸入到你的大腦中去,在你有神經網絡上留下必要的印象。注意,這樣你就已經學到了,既好又不費吹灰之力。”
山姆頗有所感,說:“那麼總技師們也是這樣學十習十嗎?”
貝爾頓好象很喫驚。“當然不是,只是奧爾加克如此而已。但是,還是請你進去吧,山姆·沃德。”
山姆躊躇了一睛,咧嘴一笑,然後大膽地把他的腦袋放進頭盔。貝爾頓做了必要的調整,然後按了按儀器盤上的按鍵。
起初山姆只覺得一陣輕微的震顫,輕輕地按摩他的頭蓋骨。隨後詞彙開始流入他的知覺,還有他從未想過的思想。他的頭腦再也不是自己的了。陌生的語句源源而入——和他所十習十慣的一樣的詞彙,但奇怪地變了形,縮減了,失掉了不必要的音節。一種微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這個語言是正確的,正統的。而舊言則已過時了,不合時宜了。
當貝爾頓作了個手勢,卸掉頭盔時,山姆已經在說希斯潘語——九十八世紀的英語了。“哎,你看,”這個奧爾加克讚許地說,“一切都很簡單,現在你這位被稱之爲希臘人的克里奧恩,也照此辦理吧。”
克里奧恩是個非常勇敢的人,否則他絕不會毫不猶豫地將腦袋伸進頭盔中去。他確信不疑,這是一種有力的魔法,甚至比大智者的魔術還有效。亞里士多和季諾是絕不會贊同這種野蠻的做法的。但他走過去……
六
回到會議室,四個人又歸了座——加諾、貝爾頓、山姆?沃德和克里奧恩。他們現在十操十着同樣的語言,可以互相理解了,但他們的思維程序卻大相徑庭。而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遺傳,環境,十習十俗,一生所受的教育,緩慢進化的影響是無法在瞬間改變的,即便是希斯潘神奇的科學也罷。
加諾彬彬有禮,若非有些屈尊俯就之意。他先是耐心地聽了希臘人的敘述,然後又聽了美國人的補充。對於他來說,他們是古老時代原始的野蠻人,因此有趣。但是比起奧爾加克和技師們來卻完全是卑賤的。但貝爾頓默默無聲,如飢似渴地傾聽着他們各自描述早期文明的情景:全盛時期的希臘,亞歷山大進軍亞細亞,以及那個古代城邦國家的文學和戲劇。克里奧恩所表示出來的幼稚的科學概念確實使他也啞然失笑,但是希臘哲學家們的思想使他不勝驚歎。
對於山姆關於二十世紀世界的描述,他更爲懷疑地傾聽着,並帶着某種挑剔的厭惡。至於那個時代特有的榮耀——科學的進步,可他不屑地嗤之爲僅僅是朝向未來的蹣跚的邁步而已。但是關於戰爭,貪婪和人類的爭端,關於揮霍和難以置信的徒勞無功,伐盡的森林和枯竭了礦產資源;關於世界大戰和國際聯盟;關於集中營和西班牙人的瘋狂,所有這些故事,使得他不以爲然地連連撇嘴。
“怪不得,”他緩緩地說,“整個世界在你的時代之後不久便滅亡了。你的二十世紀代表了一種倒退,乃是從克里奧恩的比較高貴時代的倒退,乃是無用的野蠻狀態的復萌。”
聽到這些,山姆不由地怒發倒立。誰也不樂意聽人非難自己的世界,同時卻讚頌另一個世紀,尤其當這話出自第三時代的一個成員口中。“也許,”他怒氣衝衝地說,“我的敘述比克里奧恩稍許誠實一些。比如,他緘口不談他的時代存在的十奴十隸制度,而他的文明也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
“我並不認爲這有任何不對之處。”克里奧思莊重地宣稱道;“讓那些頭腦遲鈍,腰背強健的人來提供給那些能產生偉大思想和智慧的人以悠閒和安逸,這是完全正確的。難道這個希斯潘沒有類似的十奴十隸——技師們和工人們——來創造出像加諾和貝爾頓這樣奧爾加克的花朵嗎?”
加諾絲毫沒有鬆十弛一下面部的肌肉。但貝爾頓揚頭大笑道:“希斯潘的上百個層區啊!甚至在那麼早時代的希臘人已經學會了獻媚之術了。你並不大對,朋友克里奧恩,這些不是十奴十隸,這只是些固定的社會階層,每一層都有自己的牢固有序的職責。沒有這樣嚴格有效的劃分,希斯潘就不能長期存在下去。工人們和技師們都是知足安命,”他苦笑着,“那剩下的就僅僅是奧爾加克的最後特權了。”
“不如說,”加諾鎮靜地插言道,“那是你獨有的特權。我們階層再沒有其他人感到有必要的這種原始的情緒。有時我想你是個變十態,一個變種,而不是一個真正的奧爾加克。”
山姆轉向奧爾加克的首腦,帶着某種諷刺的意味問道:“在這個希斯潘的社會中,奧爾加克的真正作用是什麼呢?我知道,技師們管理並創造城市賴以生存的機器,工人們出力賣勁來使它們轉動,但奧爾加克們呢?”
加諾眉頭一皺。“我們生活,”他嚴厲地答道,“我們纔是技師們創造和工人們勞動的原因;我們是花朵,而他們是根、十莖十和葉子。他們工作,所以我們才能享受。”
克里奧思讚許地點點頭。“希斯潘和雅典相差不多。”他說,“你們的制度中有不少優點。”
山姆咬緊牙關。他說:“那從來就是替十奴十隸制文過飾非的辯護,甚至在這個未來的時代都是如此。你們想過沒有,那些十奴十隸們——把他們稱之爲技師,工人,希羅特,或不論你叫什麼——也願意生活?”
“他們知足,幸福。”加諾十溫十和地說,“假如你願意,可以去問湯姆森,這個世界是否好得不能再好了。”
貝爾頓前傾着身十子,“難道你已經忘記了,山姆·沃德,你告訴我們的你自己那個世界的狀況?那些工人們如果不是十奴十隸又是些什麼呢?他們是聽人驅使的十奴十隸,比希斯潘的工人勞累的時間長得多。在蕭條時期,他們忍飢挨餓,而受僱的時候又只不過是比較慢十性十地捱餓而已。他們爲他人的利益去作戰,去殺人。你們不也有在實驗室中辛苦勞作的技師階層嗎?他們不是也爲你們的富人、你們的奧爾加克的利益而從事新的發明創造嗎?”
“是的,我想是這樣的,”山姆不情願地承認道,“但至少他們可以自十由選擇工作或是不工作。”
“你的意思是說選擇捱餓。”突然間,貝爾頓的聲調中沒有了嘲諷,而代之以某種強烈的誠摯,“工人和技師們的境況倒不要緊,他們在希斯潘受到很好的照顧。他們做工,心滿意足,愉快幸福。不,是奧爾加克,希斯潘主人的境況極爲要緊呢。
“這裏,加諾至少有這種幻覺,即他在履行一種必要的職能。總技師們畢恭畢敬地聽從他的命令。但是即使加諾從不下命令,這個城市也同樣會繁榮。至於我們其他人,我們連這點兒可憐的幻覺都沒有。我們閒坐無聊,虛擲光十陰十,着華衣麗服,聽妙曲佳音,食美饌珍餚,高視闊步,東遊西逛,議論貌似高雅、空洞無物的詞句。我們是寄生蟲,生無志向,毫無用處。我們是國家身上的贅疣。即便我們消失了,這個城市還會一如既往,毫不受擾地發展下去。”
加諾立了起來,黑色的眉頭上十陰十霾密佈。“貝爾頓,”他聲色俱厲地說,“就是一個奧爾加克也可能太過分了。”
貝爾頓的鼻孔顫十抖着,目光中帶着挑戰。然後他挖苦地一笑,又平心靜氣了。“你說得對,加諾,”他囁嚅道,“甚至一個奧爾加克也可能太過分了。”
奧爾加克困惑了。他很喜歡貝爾頓,但他不能理解他的不滿。“假如用哲人十大度的方法來對付野蠻人,陌生人不靈,”他插言道,“就像有時發生的那樣,總可以訴諸令人興奮的戰爭吧。”
年輕的奧爾加克悽楚地說:“除非是你們二位,再沒有野蠻人或陌生人了,希斯潘是世界上遺留下來的一切。”
山姆驚呆了。“你是說紐約、倫敦、巴黎,還有那些偉大的國家都已經被消滅掉了嗎?怎麼被消滅掉的?爲什麼?”
貝爾頓好象沒看到加諾緊鎖的眉頭,或者是看到了,但毫不在意。
他回答說:“這個故事不常說起,而且只講給奧爾加克們聽。但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曾一度存在的外部世界,就是告訴你們也無妨。在你的時代之後不久,山姆·沃德,在大約二十七世紀,那時存在的國家一步步地退回到自己的疆界中去。這是你自己的時代邏輯的——即便是瘋狂的也罷——發展趨勢。民族主義,自給自足,我相信,是那個時代的口號。”
“進程加速了,我們的記載這樣說,”貝爾頓接着說,“不久,甚至國度的疆界都變得太寬廣了。民族主義趨勢,十愛十國主義變得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具有地方色彩。每一個國家,都與其它的國家斷絕了十交十往,疆界上築起了攻不克的城牆堡壘,經濟上獨立自主。而在他們的疆域內發生了爭端。地方主義的火焰,對外人的仇恨,十愛十國的狂十熱在外界找不到可供發泄的對象。便在自身的要害上啃齧起來。一個集十十團十十的人——一個區域,一個州或一個城市——極力貶低其他集十十團十十的人,而自詡尊貴。於是他們開始自相殘殺起來。”
“新的民族主義崛起了——這是建立在更小單位上的民族主義和仇恨。當不設防的農場和鄉村被對立城市的軍隊摧毀了的時候,農村變成了荒漠。人民聚集在有方法保護的城鎮之中。不久又能聽到這樣的呼聲:紐約是紐約人的紐約,倫敦爲倫敦人所有,巴黎屬於巴黎人。”
現在輪到克里奧恩來點頭了。進化,他想不過是一種永恆的週而復始。這位未來的奧爾加克所描述的不正是伯里克利時代和希臘和伯羅奔尼斯戰爭嗎?
“不久,”貝爾頓接着說,“地球分裂成一大羣自給自足,森嚴壁壘的城市。舊的國度疆界消失了,更新更小的國度疆界取而代之。科學發展了,食物可以用無機元素合成了。原子力的祕密發現了。各個單位日益縮小,相互分離。他們打仗,但防禦是堅不可破的。沒有壁壘的鄉村完全變成了荒漠,毫無必要了,在漫長的年月中它們變成了一片片的野生森林和伸延的沙漠。一切十交十往停止了。城市沿着地球表面垂直地,而不是水平地發展起來,把它們自己封閉在無法穿透的屏障之中。”
一代又一代的人添加着這些屏障,用科學的新方法來改善它們。這是一個屏障封閉了希斯潘,它曾是你們美國的一個殖民地。在一度人口密佈地球的所有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希斯潘是唯一的幸運者了。用任何方法,甚至連我們的科學都不知如何穿透的一層中子金屬屏障建立了起來,一層又一層,環繞着我們的城市,沒有人知道它那不可想像的厚度,也從來沒有人試圖穿透它的厚度。
山姆震驚了。他試圖掌握全部的真相。他承認,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合乎邏輯的。有關的力量在他自己的時代就已開始發生作用了。但去想象整個世界都滅亡了,只剩下這個封閉了的城市希斯潘!“其它的城市怎樣了呢?”他執意問道。
他看到加諾的眼睛裏疾速地閃出警告的一瞥,並注意到貝爾頓猶豫的神情。“關於這個,”後者勉強地承認說,“記載有些含混不清。好象在大約十一世紀發生了一場大災變。一個高速飛行,來自外部空間的宇宙體撞上了地球,毀滅了它的很大一部分,使希斯潘以外的所有城市都變成了一片廢墟。”
“爲什麼只有希斯潘倖免於難呢?”
“因爲只有我們的城市是封閉在中子牆之內,甚至千百萬噸的撞擊力也無法穿透它的實體。”
“那麼從來也沒有設法去探查一下外界,調查情況麼?”
加諾突然立了起來。“沒有出路,”他平和地說,“問題問夠了,我們對你頗爲原始的無知已經夠耐心了,現在該打住了。而且記住,”他意味深長地結束道,“貝爾頓——他應該更曉事些——告訴你們的這些故事絕不許傳播出去,只有奧爾加克們知道這些。湯姆森,總技師,工人們其他的技師們甚至對這個希斯潘城市之外還有世界、宇宙一無所知。對於他們,從來沒有日月星辰,也沒有地球,或其它的城市和人民。這是一個圓形的整體,他們命運的界限,留神不要讓他們聽到別的什麼。”
“我知道了。”山姆冷漠地應道。他開始明白了。他用了巨大的努力遏制住內心激起的憤慨。但是克里奧恩——更早期更坦率的時代的產兒——不知隱諱。“我是一個希臘人,”他驕傲地宣稱,“不向任何人低頭,我的話屬於我自己,不受任何約束。”
山姆狠狠地搗了他一肘。這個勇敢的傻瓜在給他們兩人找麻煩。
加諾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們,然後好象沒聽見似的衝貝爾頓點了點頭,心平氣和地說:“我們要在以後開會的時候決定我們的方針,這期間,讓這二位待在你的住宅裏,你要照顧他們。”
克里奧恩的手伸向他的寶劍。山姆的嘴巴成一字形緊閉着,他的手指非常隨便地觸到了左輪的槍十柄十。他明白加諾的意思,他們是俘虜了,這是希臘人用他的挑戰帶來的結果。但山姆反而因爲這個剛愎自用的勇士的愚蠢而更加喜歡他了。他是一條男子漢!
貝爾頓用奇特的語調說:“請不要耽擱,來吧!”
山姆鬆十弛下來。他在這個奧爾加克的聲音中體會到不要抵抗的警告。加諾佈滿血管的細長手指放在信號板上的一個綠色方塊上,山姆直覺地意識到,只要他輕輕一按,他們就會粉身碎骨了。
“OK,”他用古老的語言簡潔地說,“我們走吧,克里奧恩。”
七
三個人一聲不吭地鑽進一輛等候的小車。在沉默中,他們馳過高雅的公園,到了層區中央附近的一座四壁空空如也的小型建築物前。貝爾頓默默地陪着他們走了進去,滑十動的鑲板平穩地咔嗒一聲在身後合上了。
山姆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牆壁光禿平十滑,室內陳設簡單,除了他們進來的路外再無門窗可通。“我們作俘虜了嗎?”他問道。
貝爾頓帶着某種憐憫的神情望着他們。“恐怕還要糟,”他承認道,“你們在希斯潘的出現會引起議論和疑問,你們最終將會接觸到其它的階層,你們知道他們全然不知的事情,這樣就會產生不滿和不安現狀的情緒。希斯潘井然有序的和平和安全就會被破壞。特別是你,山姆·沃德,你有顛覆的念頭。你不喜歡我們的職責分配嗎?”
“我不喜歡。”山姆一字一板地回答道。
貝爾頓嘆了口氣。“我想是如此。至於你,克里奧恩,你更同情我們一些。但你對加諾的挑戰壞了事。”他想了想,又說:“但只要你承認說話欠考慮,也許仍然可以把你做爲例外而加以優待。”
克里奧恩坦率地藍眼睛注視着他:“那是否意味着我必須背棄山姆·沃德?”
“恐怕如此。”
希臘人昂道挺十立,象一尊年輕的神。“那麼我與他共存亡。”
“即使這意味着死呢?”
“即便如此。”
貝爾頓迅速地轉向美國人。“那麼你,”他問道,“你願意起誓保證你的言談話語永遠忠順於奧爾加克們嗎?記住,”他匆匆地補充道,“否定的回答就意味着你將靜靜地化爲烏有。我只不過是一個人與許多人作對罷了。無論如何,我會在開會時爲你們辯護的,但我的同僚奧爾加克們的想法會與加諾一致的。”
山姆拼命吞嚥着,但他聲音中沒有顫十抖。“克里奧恩完全正確,”他堅定地回答說,“我們不是十奴十隸,我們不能做出這種許諾。”
貝爾頓又嘆了口氣,這是帶着遺憾和欽佩的一嘆。“你們倆都是勇士,”他說,“看來那古老、更原始的時代養育出比現在更堅強的人物。但你們必死無疑,我看毫無辦法。”
山姆的手指觸到手十槍,他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克里奧恩。“至少,”他平靜地說,“我們可以出去決一死戰。”
克里奧恩弄得寶劍嘎嘎作響。“宙斯和阿里斯在上,”他叫道,“你說得完全正確,朋友山姆,我們要帶一大批這些奧爾加克們一道下地獄呢。”
“你們不會有這種機會的,”貝爾頓確定不疑地說,“加諾的確是將你們的命運十操十在他的手指尖上,他只要一按面前的一個方塊,致命的射線就會穿透這座建築。”
不知怎麼山姆已經把槍十操十在手中。冰冷的槍口頂十住了奧爾加克的肋骨。“很抱歉,我不得不這樣,”他乾脆地說:“但我們不能輕易放棄。你,貝爾頓,必須告訴我們一種逃跑的方法,否則我與你們同歸於盡。”
奧爾加克瞧着這兩個絕望的人。克里奧恩的劍已出鞘,鋒利的劍尖抵住他的另一側。他緩緩地搖搖頭。“我不怕死,”他帶着一種樸實的尊嚴說,“我已經厭倦了這個毫無目的,悠閒放十蕩而又無法擺脫的生活。假如你們願意的話,殺死我吧。”
山姆後退一步,把槍插十入槍套。克里奧恩舉劍致敬。“你也是一個真正的人,”美國人讚許道,“我們三個人,假如有機會的話,可以征服宇宙。”
一道反常的紅暈慢慢地涌上了奧爾加克貴族式的面孔。“相信我,”他真誠地說,“我是你們的朋友。”然後他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但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無法幫助你們。希斯潘的每一個犄角旮旯都在奧爾加克會議室中搜索熒光屏的視野之內。”
“假如能夠的話,我就不待在這裏。”山姆尖刻地說,“你們這個希斯潘城市,以及它野蠻的階層制度和有限的空間,簡直就像我的眼中釘。我——我喜歡自十由與空間,甚至有點兒無政十府也無妨,在那裏人是人,而不僅僅是一個等級社會中沒有靈魂的傳動齒輪,不管這個社會多麼地有效率。肯定有一條出去的道路。”
“沒有。”爾貝頓憂鬱地答道,“中子牆是無法穿透的。而外界,除了渺無人煙的荒漠以外還有致死的氣體:氰氣,一氧化碳,光氣,都是些大碰撞的產物。大氣層已經被摧毀了。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地球,甚至太十陽十本身還遺留下來些什麼,假如還有東西遺留下來的話。”
山姆咧嘴一笑,反駁道:“那隻不過是宣傳而已。你們奧爾加克的祖先肯定是獨一無二地十精十於此道,我隱約感到他們編出這套故事來自欺欺人,藉以保全他們的地位。假如工人,技師或像你這樣叛逆的奧爾加克一旦接觸到其它形式的文明,其它的方式,就可能產生對希斯潘完全不利的對比。”
貝爾頓的語氣尖刻、急切:“你有證據嗎?”
“一無所有。”山姆承認。“假如你願意,就叫它是直覺吧,或僅僅是對我自己的二十世紀某種相似的宣傳方法記憶猶新。”
貝爾頓的眼睛中騰起的火焰熄滅了。“無論如何,”他緊接着說,“永久無法搞清楚,而中子牆是無法穿透的。”
克里奧恩一直獨自沉默着。他金色的眉頭緊擰在一起,好像沉浸在沉思之中。這會兒,他忽然擡起頭來,問道:“在希斯潘的疆域中,有沒有這樣一座山,在那裏泰坦總是在不安地呻十吟?”
貝爾頓瞪大雙眼:“我不懂。”
“他的意思是說,一座火山。”山姆解釋道。
“沒有。”
“那麼,”克里奧恩叫道,“獨眼的賽克羅普斯在上,有一條逃路了。”
“到底是什麼——”山姆叫道。
“聽我說,”希臘人興奮地說,“郝梯普爲我修建的,使我睡到這愚蠢未來的金字塔座落的一座這樣的火山側麓。”
“確實如此。”山姆證實道,“我記得它,但它又怎麼樣?”
“這個!根據大智者所教的方法,我從火山中得到了氣體,使我得以在墓室中沉睡。我用通向火焰中心一種十精十巧的管道把氣體十抽十了出來。這些出口都在山頂通向藍天。裝有十精十巧的樞軸的石塊在氣體涌十入墓室之後密封了這些管道,只有我知道它們存在的祕密和那裏彈簧的祕密。這些石塊可能再一次用這些彈簧旋轉開來。金字塔在這座城市之中,而火山則在它之外,我們可以穿過通向深深的地下彼此相連的管道逃跑。”
山姆猛拍了一下希臘人的肩旁。“克里奧恩,你是個天才。”然後一個念頭又涌上心頭,使他的喜悅又暗淡下來。“出了油鍋跳進火坑。”他作了苦臉,“你說你的通道通向中心的火焰,那意味着火山中的中心,我們不憋死了得燒死。”
“火山可能早就停止發牢十騷十了。”克里奧恩鎮定地答道,“而且勇士必有一死。”
“說得對,”山姆喫喫笑道,“我們立即出發,我們還有湯姆森給的小機器,可以送我們下井道。”他衝貝爾頓伸出手來。“再見,”他說,“謝謝,你是希斯潘的光明之點。”
奧爾加克的目光令人迷惑不解。“每一個層區都會通過信號將你們降下傳道管道的情況警告給加諾,”他說,“你們永遠也不可能達到埋葬你們的金字塔。”
“我們要冒冒險。”山姆反駁道。
“我不允許這樣的冒險。”
山姆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是說你反悔了。我還以爲你是我們的朋友呢。”
“我的意思是,”貝爾頓平心靜氣地答道,“我和你們一道走。各個層區都會尊重我的到來。”
“你是好樣兒的!”山姆充滿感情地說,“但這不行,你回來以後會倒大黴的。”
“我不回來了。”奧爾加克耐心地反駁。
“啊,怎麼?”
“我的意思是說和你們一道出去,走到那個陌生的新世界中去。”他揶揄地一樂,“剛纔你不是說,我們三個人有機會的話,可以征服宇宙嗎?”
“但是,但是……,”山姆語無倫次地說,“哎,他十媽十的,你不能這麼辦。我們穿出去,或說倖存的機會,即使可能的話,也是千分之一,你爲什麼要放棄一切而……”
“因爲我厭倦了這種生活;因爲在原始渾沌之中我也許能再次發現你們所說的靈魂;因爲——我是你們的朋友。”
三個人,三個不同時代的產兒,三對平行的眼睛,目不轉睛地彼此注視着。山姆頗不十習十慣地感到喉嚨裏一陣梗塞,粗十暴地說:“那麼我們最好趕在加諾嗅到我們意圖之前馬上行動。”
八
事情比他們設想的要簡單。
在貝爾頓的引導下,他們乘着他的運輸車向傳送管道疾馳而過;風馳電掣般地跳入了巨大的管道,飛騰而下五千英尺的高度。他們在飛馳下降的途中碰到了許多技師和工人們,因爲有奧爾加克在此,還收到他們卑微的致敬和好奇的目光。
然後,到達了最終點的採掘場。粉碎機打通的墓室仍然豁然地展現在眼前。回到工作崗位的哈利驚訝地仰視着這前所未聞的奧爾加克的到來。但貝爾頓費神解釋了一番。他說,這些睡眠者將向他披露使他們得到以無損害的長眠這麼長的歲月的方法。同時,哈利和工人們無須留在此地。而且,他帶着權威的口氣說,他們也不許聲張出去。
幾秒鐘之內,最底層已經沒有旁人了。
山姆咧嘴一笑:“啊,克里奧恩,現在亮亮你的寶貝吧。”他注意到貝爾頓焦急地注視着安裝在管道上層的電子熒光屏。
在希臘人找到他所找的東西之前的片刻,則更令人心焦似焚。古老的牆壁上有一個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凹點,當一面牆自己旋開,露出其中的一個黑十洞時,三對嘴脣不約而同地吐出一口壓抑的氣。山姆對以前的經歷記憶猶新,還想退回來試一試是否會有滾十燙的火山氣體噴十出來,但奧爾加克厲聲叫道:“快跑!我們被發現了。”
他們一頭鑽進了這不祥的入口。克里奧恩驀地轉過身,用肩膀猛抵巨大的石塊。石塊平穩地旋轉,無聲無息地回覆了原位。他們在一片漆黑中氣喘吁吁地蹲了下來。
太及時了!就在那一瞬間,他們聽到了一陣低沉的嗡嗡聲,急劇地變成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尖嘯。“加諾打開粉碎機了。”貝爾頓呻十吟道,“他們在二,三秒鐘之內就能鑽透這些岩石的厚度。”
但是奔騰的動力的尖嘯被一陣更巨大的響聲壓住了,一片撞擊,傾倒,碾扎的轟鳴,腳下的堅石瘋狂地抖動着,然後是一片寂靜。
“金字塔塌了。”克里奧恩顫十抖地說,“身後一定有幾百英尺厚的土塊、石頭和岩石,所有的退路都斷絕了。”
“那麼回答就是前進。”山姆帶着一種他自己並未覺察到的歡欣答道。假如火山仍然在活動,假如在這麼久的年代中火山口已被熔岩所堵塞……
這是在一片漆黑中漫長、陡峭、艱辛的登攀——除了當他們盲目地撞上突凸的石棱時發出的嘟噥聲和低聲的咒罵,周圍一片寂靜。在冰冷粘溼,惡臭燻人的空氣中,向上,無休止地向上——
道路突然開闊了,他們已經爬到了一個巨大的碗狀的底部。山姆驚懼地擡頭望去,然後發出一聲吶喊,引起一片回聲,在他們周圍激盪着。“星星!我看到星星了!”
頭頂高高的地方,鑲嵌在有限藍色之中,閃爍着細如鍼芒的光毫,漫不經心地俯視着他們。隨後是一陣瘋狂的攀登,他們在一個古老熔岩流傾頹、風化的遺蹟上連抓帶爬,時而搖搖晃地滑落下來。火山已經熄滅了,空氣污濁,但還可以呼吸。
之後,他們爬了出來,貪婪地注視着四周籠罩的景色。時已夜晚,清涼的微風吹拂起他們的頭髮,十十揉十十皺身上的衣衫。只是在逃跑的共同行動中聯合起來的這三個服裝各異,來自不同文明時代的人,來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在一邊,在馬德利山嶺的高十峯環繞之中,矗十立着一個廣闊無光的平面,突兀而起五千英尺之高,龐大、十陰十暗,橫亙平原,每一邊都延伸到極目所及的地方:中子牆城市希斯潘!
另一邊,越過高山,一片不見邊際的荒野漫無止境地伸展開去。毫無生命和人類居住的跡象,除了參差不齊、樹木葳蕤的原始樹木外,一無所有,沒有光亮,沒有飛機,甚至在遠方大洋無波無十浪十的黑暗中,沒有一條船,連星辰都是陌生的,古老的宇宙結構已經不見了。
山姆顫十抖了。很冷,但並不是寒冷使他的肌肉顫十抖。假使希斯潘的故事是真實的,假使在那無邊的密林中再沒有其它的城市,沒有其它的人類,假使……
他轉向另外二位,咧嘴一笑。“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輕描淡寫地說,“空氣很好。即使致死的氣體曾經存在過,也早已消散了,或成爲無害的化學成分了。”他提高了嗓門,“前進,夥伴們,向着等待我們的命運前進!”
“前進”希臘人克里奧恩吶喊着。
“前進!”奧爾加克人貝爾頓呼喚着。
三個人堅定地面向東方,面向太十陽十升起來的地方,緩緩地走下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