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陽,黑伴星》作者:作者:葛西亞·羅德
改組後:衰落、腐敗、空白、失敗、錯誤的開始,煩惱。
黑太十陽十在金屬質地的平原上陡然落下。管理人的眼睛是人的眼睛,但看不到地平線。灑滿星辰的蒼穹掛在鐵質恆星的上空。分不清哪裏是天空,哪裏是地獄。這顆鐵質恆星體積巨大,有輕微彎曲的外形,使得遠處的地平線被暗夜吞噬了。
星球上,管理人的腳柱在死寂的凝固的鐵質平原上踏出回聲。這時,天上出現了一個黑十洞,這是在通知管理人,黑伴星正在排成一線準備又一次貸物移十交十。對於管理人來說,要想同時看到黑太十陽十和黑伴星是不可能的。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天上的黑伴星像一塊圓形的污漬似的,黑伴星的引力不太明顯,它使得周圍的恆星圍繞黑伴星呈螺旋形轉動。
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黑太十陽十。黑太十陽十發着螢螢的綠色灼光,強烈的X光射線的灼十熱徑直地穿透緊閉的眼瞼,射十到視網膜上。
儘管到了移十交十貨物的時間了,管理人也沒有加快速度。他的金屬腳下的鐵質平原被引力拉得扁平,但決不是一馬平川。
凝結的平原上也有淺淺的起伏。在鐵因爲受冷卻而彎曲和破裂的地方也有裂縫。從管理人的胸部往下是一座駭人的塔,而且他的腳柱是持久的不知疲勞的機械,但這顆恆星的吸引力對他來說還是很大。在隧道口之外,他從來沒有迅速地移動過,因爲他害怕損害了自己身上那十精十致的屬於人十體的一部分。
當他接近隧道口的時候,隧道口閃爍起來,充滿了活力。
這個十陰十暗的隧道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它的重心是一些細長的圓柱子,這些圓柱子支撐着三角穹圓頂。上面閉合,四邊敞開。其中的三邊分別通向大廳,長廊,連拱廊,走廊和倉庫。而剩下的一邊則通向黑暗的平原。隧道在這顆恆星上已經存在了千萬年,它裏面的大部分沒有被利用。它的主要工作是粉碎貨物。幾根柱子支撐着跌落的半拉屋頂,一排排空曠的建築物裏是一間接一間塌陷的房間。十陰十溼的空氣充斥着隧道的十陰十暗角落,從來也不敢飄流到空曠的平原上。
幾年以前,管理人在這個隧道里清理了一個工作場地。現在,最新的一批貨物正在等候他處置。貨物被裝載於三個小室裏,小室排成整齊的一排。管理人伸出他那天衣無縫的金屬手臂,打開了置於他的三腳架之上的生命魔杖。等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他摁了一下釋放面板,打開了第一小室。他要清除小室裏的貨物。這是一個有着五隻蒼白觸角的桔黃色的五角形軀體,它伸出的五隻觸角從一端到另一端有四米長。
這隻橘黃色的五角獸醒了,它盯着管理人。這隻野獸剛纔正在做着黃粱美夢,它的表皮抖動着發出彩虹般的色彩。利用它的觸角,五角獸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着管理人。它看到一個光禿的人的頭顱和半個人十體軀幹擱在三個機械腳柱上,每個被切割的肩部底下伸出一隻粗十大的金屬手臂。五角獸通過觸角的放大看到管理人的臉變成了奇形怪狀的地形。由於黑太十陽十的輻射而落下的疤痕在觸角的放大下,深得像峽谷。上面的塑料補片也變成寬大的盆地,下面蠕十動着羣山似的白骨和肌肉。人如果是看到了管理人的這張臉,會感到十分可怖。
而對於不知人爲何物的五角獸來說,這張臉只讓它感到奇特,它發現不到外星物種的可怕。
管理人把這隻五角形的動物舉了起來,他轉動它的軀體,從各個角度觀察它。接着他平靜地舉起生命魔杖,熟練利落地一敲,一隻觸角就被削掉了。
沒有液體流十出;生命魔杖在切割觸角時毫無損傷。五角獸縮成一十十團十十,十抽十搐不止。它的世界的一部分被削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驚恐。被削掉的觸角蜷縮一處,在地板上蹦跳不止。管理人皺着眉頭切下了第二隻觸角,這隻觸角也在石板上跳躍着,直到與第一隻觸角纏繞在一起。管理人重複着切割動作。橘黃色的五角獸失去了肢足。而且被切下的每隻觸角內部看起來有活力。現在只剩下軀幹的五角獸變得無十精十打採,甚至停止了掙扎。
這可不是好跡象。當生命魔杖完成工作時,這些器官會死掉,會變得毫無利用價值。管理人把已被肢解的五角獸又放回了小室裏。在進一步解剖之前,他需要仔細考慮一下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管理人清理了一下解剖場地。他提起被切掉的觸角,把它們丟到閃着耀眼的紅光的原子爐裏。這些觸角十抽十搐着,蜷縮着,一會工夫,就化爲煙塵。
管理人來到第二個小室前,他感覺到小室裏怒氣沖天。這怒氣恰似一股物理力衝擊着他。待把生命魔杖準備好後,管理人用一隻金屬手摁釋放控制板,另兩隻手打開盒子蓋。登時,從盒子裏伸出了鉗爪,爪子上的毒刺在盒子口處搜尋着攻擊目標,但是管理人的手足是不容易受毒液傷害的。他沒有給小室裏的東西反抗的機會,沒有讓它有機會傷害他那十精十致的人十體部分。
眼前的動物是爲管理人所熟悉的。他仔細地觀察着這隻動物的活動以及它的身十體結構,然後他把小室密封起來。以前,他曾見到過與之類似的動物;雖然不是同類,但極爲相近。它們的手足相當可怖,能夠毫不費力地從裝甲的身十體裏伸出。而且它們通常能夠抗拒輻射,這種能力很讓管理人羨慕。
最後一個小室悄無聲息,可管理人不敢掉以輕心;兩隻手臂進入防禦狀態,兩手抓住生命魔杖。他用手接了釋放控制板後,身十體快速地向外一閃。
小室裏出現了一個女人,她正十十揉十十着睡意未盡的淺灰色的雙眼。她把赤十十裸十的雙十腿伸出盒子外,然後輕巧地落到隧道的地板上。看起來她被周圍的一切驚嚇住了,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外套穿上,又把裙子拉下蓋住雙十腿。藍色的外套和裙子看起來像是校服。齊耳的金髮襯托着一張線條優美的臉。嘴脣薄而柔軟。她的眼睛巡視着小室,最後勇敢地盯住管理人,問:“請您告訴我我在哪好嗎?”
管理人聽到她說話,驚愕地注視着她的舉動,他立刻認識到這是一個與他同類的女人。但是,對於自己同類的認識管理人曾是非常模糊的,他那關於在自己成爲管理人之前的自身的記憶早就飄逝而去,所以眼前的這個女人使他感到很陌生。
見到沒有回答,她又環視着小室。十陰十暗的隧道里堆積着器材設備,有許許多多的過道,這些都是以前她不曾見過的。
這個緘默的半人像鐵塔一樣矗十立在她的面前,她想象不出他像什麼東西。她大膽地瞧着他身上的那些佈滿疤痕和塑膠補片的恐怖的網狀組織。又問:“那麼,或許你能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隧道管理人。這就是隧道。”這些回答完全是機械式的。在此之前,管理人從未跟一個新的標本十交十談過。
“這個隧道通向哪裏?”
他指着一個朝向星體的拱形物說:“通向那,通向那個星體。”
她站在小室的邊上,整理了一下裙子,使之蓋住膝蓋。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從容自然。她用銀玲般的嗓音說:“請原諒我,我腦海裏是一十十團十十迷霧。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到達這裏的。
我只是感覺到挪了地點。“
管理人發現自己還呈防禦狀態,這與她從容自在的態度比起來顯得可笑。他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態,放下了生命魔杖,回答道:“你是隨着最新的一批移十交十貨物到達這兒的。”
“貨物?”她咀嚼着這個詞,並在腦海裏搜索着它的含意。
“這說明不了什麼。你最好詳細解釋一下要發生什麼?我如何來到這裏?”
要發生什麼事解釋起來很簡單。管理人準備切掉她的四肢和身十體下部,然後把剩下的部分移植到一個和他一樣的金屬與塑膠軀體上。他也要切除她的胸部,因爲這一部分在她未來的工作中毫無用處,而且特別易受輻射傷害。對於管理人來說要發生什麼事再清楚不過了。然而要回答這個問題,每個措詞都顯得有誤。
她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下意識地用腳輕拍着地面。“我叫卡拉,”她的聲音透出疑慮和不安。“但是其他的許多事情在我的腦海裏變得非常模糊。我只記着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生長在格蘭其農莊。我獲得教師職位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我記着我正動身前往學院去。那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幢新建築——然後什麼都記不得了。現在我到了這裏。不再是一個孩子,也沒有關於成年時期的記憶。記不起我的朋友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謀生的。”
她探詢地望着她上方的那張結着疤痕的臉問:“你或許不願意恢復我的記憶吧?”
管理人身上屬於人十體的那一部分動了一下,但金屬的和塑膠的那部分紋絲不動。他在竭力地思考如何把話題引到肢解她上。
“我想你不願意。但是你能告訴我這裏的情況嗎?附近還有其他人嗎?”
“有其他人。在隧道之外的這個星體上。”管理人指向那空曠的拱形物。
卡拉跳起來,信步走向隧道的入口處。黑太十陽十和黑伴星處於星河的中心。成千上萬的星體像洞一樣掛在天穹,它們所散射十出來的星光照射在遙遙的鐵質平原上。似乎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她徑直地踏上平原,但潛意識警覺地阻止了她的腳步。她看不到強烈的輻射雨,也感覺不到將鐵質平原拉得扁平的重力,但她看得出那粗糙的金屬平原和冷冷的星體,令人感到極不舒服。
“我不能踏出這裏一步,是嗎?”
“是的,以你目前的狀態,重力會把你猛十撞到地上。而且真空會撕十開你的肺。”管理人的話聽起來像是在鼓勵:“但一旦你被改組了,那麼你行動起來就會像我一樣自如。”
他儘量把話說得委婉,但其效果卻適得其反。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上十上十下十下仔細打量着管理人那傷痕累累的軀體。
“改組?!也就是說像你一樣了?”卡拉把語調儘量放得平緩。害怕或是輕視的腔調聽起來都像是她在傷害他。她感到自己無從去傷害面前的這個高大可怕的怪物。“多謝你的關心,但,以我目前的狀態我也做得很好。現在是我的記憶力需要幫助,而不是我的身十體。”
管理人身上屬於人十體的一部分十抽十動了幾下。“這裏只是隧道,一箇中轉站。這個世界還在隧道之外。以你目前柔十弱的狀態,你怎麼能使自己有用呢?你不能進行測量工作,也不能收集標本,你更不能走到外邊的平原上。”
她呆滯地注視着隧道之外的世界說:“從這兒,我能很清楚地看到這個世界。我覺得沒有必要用圖表標誌它的範圍,也沒有必要採集它的樣品。我生活在格沃爾多星球上,在我們的星球上有鬱鬱蔥蔥的森林和黃褐色的大平原。我們的世界裏有空氣,十溫十暖和生命。”
聽到這,管理人的腦海裏依稀浮現出過去生活的影子,但他摒棄了這些念頭。“這些東西也改變不了你的處境。你是原來的你,世界卻換成現在的世界。你目前的狀態顯然不適合這個世界。”
“我發現非常適合。我從來沒要求被帶到這個星球上來。”
“你怎麼知道你不曾要求過什麼?你已經喪失了記憶。”
這個事實將她的胸口箍得緊緊的,但卡拉儘量保持鎮定。
她又說道:“我不必靠記憶來知道,我從未要求來到這個死氣沉沉的世界。”
管理人的肢足是永不疲憊的。可是他的腦袋是人的腦袋,而且現在已達到了它的極限。“我沒有義務與標本們爭論。到時候你就會感覺到像我一樣舒適。貨物中出現的任何問題都必須與指導者商討。”
“指導者?”
“指導者監察着黑太十陽十黑伴星下的所有工作。”
“很好。那麼我想見見這位指導者。”這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在卡拉自己看來也相當可笑。但她知道這是她用來對付多臂巨人的惟一武器。
“或許你可以見指導者,但首先請你回到小室裏去。”
“我這個樣子很舒適。”這又是一個可笑荒謬之處。卡拉現在正感覺越來越不舒服。但她決定堅持立場,決不認輸。
“如果你不回到小室裏去,那麼很快你就會感覺極端不舒適。我就要釋放你旁邊小室裏的怪物了,它的利爪和毒液於我沒有損傷,擔它們會傷害你這樣軟弱的軀體的。”
帶着挫敗的優雅,卡拉同意被密封在小室裏。管理人回過頭來對付第二個小室裏的貨物了。
第二個小室裏的怪物稱自己是查艾拉。只是管理人的一瞥就使查艾拉充滿了仇恨,憎恨是查艾拉對未知生物的正常反映。而且管理人身上那生硬的金屬與軟弱的肉十體的邪惡組合更使它產生一種異樣的厭惡憎恨。
當管理人準備開啓小室時,不論是他還是查艾拉都不敢確信自己勝利在握。管理人很高興把卡拉甩在腦後,這樣他可以集中十精十力完成自己的日常任務。查艾拉發覺它的記憶裏有一十十團十十迷霧,但它的生活的基本情形還是相當清晰,牢牢地印在腦海裏,成幹次,或有上萬次的,查艾拉把弱者抓在利爪中,狠命地擠十捏一直到它們停止蠕十動。沒有一次讓弱者逃脫掉的。查艾拉裝甲的後背由深藍閃耀成深紅色。管理人想肢解查艾拉,而查艾拉試圖殺死管理人。
管理人的金屬臂又進入了戰鬥狀態。他拍了一下釋放控制板,緊接着身十子向後一躍。查艾拉咆哮着衝出來。它的頭垂着,利爪伸張開來,在地板上摩十擦着。突然一股毒液從查艾拉的脊背處疾速地噴十射十到管理人的金屬腿上。緊接着一叢毒刺咬在了腿上。管理人用生命魔杖清掃毒刺。他抓扯着毒刺,把它們揚灑在小室的四處。查艾拉希望如此。毒刺眼看要用光了。混亂中,利爪抓住了管理人的腳柱。生命魔杖突然地彈脫掉,一隻手臂也跟着從肩頭滑落在地。查艾拉在石板上夾十緊它那條威猛無比的尾巴,身十子上仰。這時,三腳架腳柱倒了,管理人轟然倒地。
聽到震耳欲聾的響聲,小室裏的卡拉不禁瑟縮起來。她無法阻止這場爭鬥_一個怪物就足以殺死她。況且另一個還想切割她,把她重新安裝成一個活動的魔鬼。倘若兩個爭鬥的怪物都死了,那麼她就會在這密封的小室裏被活活餓死。卡拉決定不去想會發生什麼事,她抱十緊自己。起碼這肉十體還屬於她,她要牢牢地抓住它。
查艾拉爬過管理人的金屬部分,試圖到達他的十精十致的易受傷害的人十體部分。這時彈脫掉的生命魔杖發揮了它的作用,它伸過來迅速地一隻接一隻地剃十掉了查艾拉的肢足。失去肢足的查艾拉行動起來特別困難。三下兩下地,管理人就把查艾拉削成了形。最後,連它那巨大的尾巴也被削掉了。頭和軀幹在地板上十抽十搐不上,抖動的上鄂發出無聲的反抗。
管理人使自己站立起來。稍爲放鬆一下,他又轉入日常工作中去了。他在小室裏撿拾着查艾拉四散的肢足,然後把它們丟棄在燃十燒着的原子爐裏。儘管那啪啪作響的尾巴和巨大的前爪燃十燒時把整個隧道映照得通亮,但只一會兒它們就化爲了灰燼。然後他把剩下的“查艾拉”撿起來,把它放回盒子裏。
星球的國王:熱情、教養、友誼、正義、成熟、同情。
改組後:嚴峻、武斷、誇張、無節制、冷酷。
管理人把卡拉圈抱在三隻手臂中,在鐵質平原上慢吞吞地走着。她那因爲重力作用而變得似有千斤重的四肢,正如管理人所言,變得毫無用處。重力壓迫着她的眼球,使她看不清天上的星辰。從黑太十陽十發出的X光射線,經由黑伴星,像瀑布一般傾瀉到平原上。儘管她被管理人的金屬軀體庇護着,但她仍然間得到輻射而來的刺鼻的金屬味道。“
在死氣沉沉的黑太十陽十下,管理人的世界是由各式各樣的鐵蝕刻而成;黑色、銀白色、灰色、暗藍灰色,一些地方沾染着單調的橘紅色的氧化物。
管理人說話了,他的聲音在平原上聽起來低沉而遙遠:“你說過森林和大草原,是嗎?”
蓋住臉部和胸部的呼吸罩幫助卡拉吸氣,呼吸的空氣經過厚重的嘴脣和舌十尖到達刺痛的肺部。
“格沃爾多星球從軌道上看起來顯得蔥綠、金黃。它比古老的地球寒冷,乾燥。沒有海洋,到處有云朵覆蓋。水停滯在多泥沼的河十牀十上,湖泊中以及墨綠色的沼澤中。有森林、但是森林被黃褐色的沙漠,苔原和凍原帶分隔開來。”
突然莫名的恐懼涌上她的心頭。她還能再見到這些東西嗎?
“你能夠躺在‘長邁爾’大草原上,傾聽風在草叢中吹着口哨,那是草叢刮成了一片流動的海洋,一直流到世界的邊緣。”
管理人仔細聆聽着她的描述。“你看到的這個世界卻不是你描述的那一個。在爆炸生成黑伴星之前,這只是一個大氣十十團十十,後來爆炸帶走了一切:月亮、大氣、地殼、覆蓋物。惟留下這個金屬核。”
“我希望帶走一切,”她噓聲說着。
“你會有機會學着發現它的美麗。”
她想這樣的機會很不重要,不值得她去十浪十費氣力地費勁呼氣。
靜默中,他們進入了一個由凝固的鐵質漩渦形成的天然大圍谷。管理人萬分小心地沿着螺旋式的渦流,向一個沉落在漩渦中心的細軸走去。渦紋在凝固的金屬上形成天然的臺階,這使得管理人能夠抱着卡拉向下走。
他們一進入細軸裏,風就從成千的十穴十孔中呼嘯而出。當他們一接觸到渦底,卡拉就發覺她能拿下氧氣罩了,儘管她的肺還像原先那樣沉重。她把呼吸罩緊緊地束在胸前,讓空氣呼進呼出。她用盡全力擡起頭來。儘管躺在管理人的懷中,這旅程也讓她感到十精十疲力盡。她看到星星在坑口上方漫遊。
突然,一個聲音把她拉回到此行的目的上。“你怎麼把一個沒有完工的樣品帶給我?”
卡拉伸直了脖子瞧着指導者。“她要和你講話,”管理人回答道。儘管他的聲音因爲重力的緣故還有些含糊不清,但坑裏的空氣使得它正常起來。
“講吧!”指導者的聲音像是由計算機控制着,而且被調製得非常十精十確。但卡拉看得出指導者曾經是個人,或至少是一個生命。那被肢解下來的肉十體在密佈的線和管中依舊跳動着。指導者顯然已經被一點一點地增大,重組和修補過了,一直到他那龐大的軀幹被安置在細軸的底部。
“爲什麼我在這?”卡拉問。
“你是被購買過來的。”
“購買?從誰那?”
“從你的同類那裏,從你的星球。”
卡拉低下頭來,使血液流回腦子裏去。
“從格沃爾多?這簡直荒謬透頂!”
“如果事實是明顯可察的,那麼就不需要科學了。”
“他們爲什麼要賣我?”
“這是他們處置極惡罪犯的辦法。”
“罪犯?!”
“是的,你被指控犯了重罪。你腦海裏關於罪惡的記憶已被破壞掉了,只留下純潔的一部分。你最近的記憶是什麼?”
“我記得我的童年生活。”
“非常正確,還有比它更純潔的嗎?這是最仁道,最寬大的處決方式。”
“但是,我犯了什麼罪?”卡拉真想大喊起來。可是她沒有氣力,只能小聲質問。
“我們沒有查詢。這有許多宇宙,每個宇宙又有上億個太十陽十和恆星。這又有這麼多的罪惡。在一個星球上看作是文明的舉動,拿到另一個星球上就變成了一宗大罪。我不想十浪十費我的腦力去辨別變幻的道德準則。但是對你的懲罰確是一定的。”
“那麼,我爲什麼要被關在這種可怕的地方?”
“你要償還。你的賣價可補償受害人,而且可負擔訴訟費用。”
卡拉在重力的吸引和管理人的箍制下,費力掙扎着:“因爲一樁我沒有記憶的犯罪而懲罰我是不公平的。這更是難以言表的殘酷。”
“誰說過懲罰你?你腦海裏關於犯罪的記憶已經逝去了。
而且價錢已付。你到這裏來不是要懲罰你,而是讓你兢兢業業地工作。“指導者繼續敘述着待要去完成的工作:把北半球十精十微地繪製下來,英勇無畏地去探測星球內核。”要十精十確無誤地把我們的這個世界測繪出來,需花費成千上萬年的時間。倘若幸運的話,你會永遠地生活下去。你將會爲一項崇高而有價值的事業貢獻自己不朽的生命。“。
卡拉無話可說。她停止掙扎,縮回管理人的懷抱中。在學校裏,她曾與同班同學討論過罪惡與懲罰一類問題。但不曾料到在自己身上應用實施。
“在你的身上,我們感覺到一種內在的意志力,它是你反抗的核心所在。你的內在意志力既違反了我們的常規,又觸犯了你自己星球的司法。毫無疑問這是導致你犯罪的根源。腦海探測器沒有探尋到你的意志力核心,因而也破壞不了它。征服這種意志力,那麼你在這兒的生活將會富有成果。如果你輸給這種意志力,那麼你會不適合這兒的生活和工作。”
指導者機械的聲音,突然換成另一種腔調:“管理人,你打破了常規,把她帶到這裏來。隧道可不是製造麻煩的場地。
如果你再有第二次觸犯規則的話,那麼這個隧道就要被關閉了,直到找到一個勝任此工作的管理人。你千萬要時刻警惕,堅持不懈,恪守規則。否則就關閉隧道,由你自行了斷。“
指導者訓完了話。卡拉無話可言。
管理人從坑底爬出,無十精十打采地走在死氣沉沉的平原上。
強烈的輻射雨已經停了一會了。黑太十陽十與黑伴星也沉落到看不見的地平線之下了。這顆星球的引力還是與先前一樣可怕。
卡拉吊在管理人的胳膊上。
星球的王后:十溫十柔、名譽、十愛十、實際、純潔、同情、悟十性十。
改組後:虛僞、妒嫉、變化無常、不忠實、不穩定。
卡拉觀看着管理人在查艾拉僵直的軀體上十操十作着。她注意到他乾淨利落,有條不紊地使用着生命魔杖。他利用生命魔杖打開查艾拉的軀體,使運動神經暴露出來,然後把它們移植到電氣化學線路中。這些線路與重力踏板相接。查艾拉身十體中部與背部的運動神經平行排列,這使得移植起來比較容易。在十操十作過程中,管理人不時地看卡拉幾眼。他希望,通過熟識,她就不會再輕視這項工作了。他把一個巨大的控制桿安裝到查艾拉暴露着的前肢的根十部,控制桿的終端夾在一個強有力的夾鉗中。然後管理人就把夾鉗控制的電纜與控制查艾拉前爪的神經纖維熔合到一起。
他後退了幾步,挑剔地端詳着自己的工作。“這怪物沒有同情心。它的神經結構粗糙不堪。它會很快地學會使用新肢足,但再也不勝任爆發殘忍的舉動了。我們先前見到的敵意就顯示了它的本十性十。”
卡拉沒吱聲。她坐在那裏,兩臂十交十疊着放在胸前。
查艾拉開始有反映了。夾鉗一張一合。踏板在地板上摩得嘎嘎響。管理人舉起這個組合怪物,迅速地把它放進小室。
“不久,它就能自十由運用新肢足了。摧毀它的暴力十精十神是另一項工作。”這時,只聽到小室裏嘎嘎作響。
“你怎麼能夠做到改變一個生物的十精十神?”卡拉不安地問。
她的雙手緊緊地抓着大十腿。
“合成腺能被移植到它的神經系統上去。這些合成腺分十泌一種鎮定激素,它們能夠麻醉這畜生的智力,使其變得木訥,一直到它惟命是從。”
卡拉默不作聲,茫然的雙眼朝向空曠的拱形物。
“你在想什麼?”
她癟了一下嘴說道:“我看到鏽紅色的天空下紫紅的樹葉;我聽到黃昏的微風吹過高高的枝頭;我聞到燒木和炊煙的芳十香,裏面還十十揉十十和着潮十溼的泥土與新割的青草的清香。”
“別再去想了,你說的東西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管理人接着轉頭去對付第一個小室的貨物。五角獸的殘體顯得軟弱,無十精十打採。身上的橘黃色已經變成了有斑點的粉十紅色。十操十作這樣的肢十體已經沒有價值可言。“現在,我們慘遭失敗了。
除了把它發送回去,我們無事可做。“
“把它送回去?”卡拉尖着嗓子問,眼睛也瞪得老大。
“是的,當黑太十陽十與黑伴星升起來的時候,一宗貨物將會被遣送回它原來的星球上去。”
“怎麼會這樣?”
“黑伴星是天橋。它是蒼穹中的一個洞,同時存在於許多天體中。”
興奮的情緒充滿卡拉的全身:“也送我回去吧!”
“什麼?!”
她梳理了一下飄到額際的頭髮:“我不適合這裏,這是你親口說的。把我遣送回我來的地方吧!”
管理人哐噹一聲關緊了小室。失去肢足的五角獸紋毫不動。“不要有這種荒謬的念頭。指導者已經解釋過,你的同類不歡迎你。他們還會把你遣送到這來,甚至對你採取更嚴厲,更糟糕的處罰。”
她的嘴脣緊閉成一條線,堅定的灰眼睛閃耀着興奮的光芒。“我將去面對它,沒有什麼比呆在這更糟糕的事了。”
“你太輕率,太任十性十了。”管理人的肢足紋絲不動,但他的人十體部分競顫十抖起來。“許多事情能變得糟糕起來。生命魔杖會切除你的四肢,也會摧毀你的意志力。不要十逼十迫我在你的腦袋上鑿洞。我想保留你的智力,來爲我們未競的事業服務。”
隨後隧道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是偶而傳來查艾拉的嘈雜聲。
隧道之外,黑太十陽十與黑伴星爬上了閃爍的星河。管理人一邊向卡拉介紹常規,一邊把第一個小室準備好。當一切準備好後,他們坐下來休息。卡拉以一種低沉的嗓音向管理人講述格沃爾多星球上的故事。管理人任她講下去,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使她的神經能夠放鬆下來。他的腦海裏十逼十真地浮現出她所描繪的景緻。當黑伴星完全升起之時,管理人示意遣送貨物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卡拉點頭回應着,身十子後退。當她後退時,她的一隻手抓住生命魔杖,另一隻手去拍控制查艾拉小室的釋放面板。頃刻間,管理人被震驚,氣憤和悲傷淹沒了,他倆緊盯着對方。
這時查艾拉的小室裏發泄十出地動山搖的怒氣。查艾拉從先前的失敗中總結了教訓。它的身十子在新裝的鐵踏板上扭着,它沒有直接利用粗十壯的機械臂進行攻擊,而是快速地衝向燃十燒的原子爐。用強有力的夾鉗緊緊十夾十住爐子,把它從底部夾成兩截。緊接着它的身十子在踏板上扭過來,朝着管理人把爐子扔了過去。
管理人毫無防備地被擊中,撲倒在地。眼睛因爲閃耀的電路的刺激而看不見了。他的一個腳柱被巨大的原子爐擊得粉碎,另一個也脫離了原位。他的四隻長手臂在撲倒在地的一刻折斷了。
卡拉蜷縮在她的小室後面。手裏緊十握着生命魔杖。
查艾拉勝利地尖十叫着,它在管理人的一隻鐵臂上竄來竄去。然後查艾拉看到大門敞開着,生命魔杖被掌握在女人的手中。爲了不與生命魔杖發生正面衝突,查艾拉選擇了逃跑。
它朝着鐵質平原猛十衝過去,鐵踏板因強大重力的作用而被釘在地上動不得了。這個被改組的動物奮力十抽十打着,但重力牢牢吸住它。現在查艾拉就在門外停滯不前了,它被釘在一個鐵質淺灘中,被鐵踏板的重量擠十壓着。
抓住生命魔杖,卡拉來到躺倒在地的管理人身邊。他的人十體部分沒有被破壞。但他的腳柱斷了,一隻胳膊也被查艾拉踏壞了。他看着卡拉說:“我必須關閉隧道了。”
“你先送我回去,否則你什麼也別想做了。遣送我回去!因爲我完全不適合這裏。“
靠着一隻好手臂的支撐,管理人擡起身十子,他的眼睛掃過四散的殘肢,一十十團十十電火從原子爐原來的位置上蔓延開來。煙飄進走廊和上方的過道。“是的,你完全不適合這裏。你的意志力是真正的罪惡之源。”
當他們準備好了小室,她的灰眼睛變得柔和深邃起來。管理人每一個喫力的動作都是對她無聲的責備,都無聲地證明着她毀了他。
當小室安排好了,她跪在他的身邊,抱着他那被腐蝕的人十體部分。“跟我一起走吧,管理人。你不能再在這工作下去了。我會設法修補你。你會在一個比這更好的世界裏獲得新生。”
他搖着結滿瘡疤的頭說:“你的荒唐念頭太不可信了。你破壞我的常規,然後要求我背離自己的崗位。爲什麼?爲什麼要我與你一起走,去面對一些未知的命運?別管我!讓我自己爲我犯下的錯誤贖罪吧,正如你的同類會因爲你犯下的罪而懲罰你一樣。”
“他們或許會吧,”卡拉低語道,“但是,首先我要讓他們告訴我原因。”
她爬到小室裏,手緊緊地握住生命魔杖。管理人把她關起來,然後發送了他的最後一宗貨物。
管理人拖着身十子,開始有步驟地關閉隧道。隧道里的工作區一個接一個地倒塌了。當大氣呼嘯着刮進倒塌的空間裏,重力把他壓向地面。他拼盡最後一絲餘力,擡起一隻胳膊關閉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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