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師》作者:邁克爾·蘭德韋伯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作者簡介

  邁克爾·蘭德韋伯生於1970年;他的學業到普林斯頓大學二年級爲止。他一直在考慮去東亞研究中心,而且將來當一名動物園裏的獸醫。《魔術師》是在他成爲“未來競爭作家”中的一員後出版的第七部小說。第一個故事是,《時光之外》,剛剛發表在校際科幻雜誌——《夢幻》上。還在上中學時,他就曾在高校雜誌舉辦的全國寫作競賽中因其作品風格幽默而獲三等獎。坦率地說,人們都不理解他爲什麼不寫下去而成爲一名專業作家。

  他將此故事獻給他的中學寫作老師——伊麗莎白·帕爾默女士。

  ……

  夜幕仍佛一塊磚似地落下,將萬物籠罩在其十陰十影之中,這時一個男人出現在約翰遜旅館的門口。起初,人們並沒有注意到他。他就像是這濃重黑暗的一部分,悄然潛入這簡陋的門廊,擋住了光禿禿的燈盞上發出的亮光。甚至當他整個人走進屋子後,約翰遜先生,路易絲小十姐和倫道夫都不敢確定看到他了。他身着一件黑色絲綢禮服,腳上是鋥亮的皮鞋,還有一個極其端正的蝴蝶結。他肩上披着長長的斗篷,在約翰遜先生的風扇吹動下微微拂動。一頂莊嚴的禮帽鄭重其事地戴在頭上。他的有些打皺的白襯衫和被黑黑的瞳孔遮住的白眼仁與其本身的黑暗色調融爲一體。

  “您需要什麼,先生?”約翰遜先生一邊問一邊坐到了桌子後面。他摸了摸已近灰白的十胡十子,戴上眼鏡,然後炫耀地瞅着那個陌生人。

  “我要個房間,”來人的聲音淳厚而低沉,如悶雷一般。

  陌生人走近桌子。倫道夫用餘光瞟了一眼路易絲小十姐。他們彼此相知甚深,十分了解對方的想法。他們認爲這種心有靈犀來自於共同生活,而約翰遜先生認爲是他們試圖共同撫養孩子的緣故,儘管孩子不是他們親生的。他們奇怪這個陌生人,衣衫華貴,居然能夠不受城中無數流十氓的十騷十擾(至少表面上如此)而來到約翰遜的旅館。但很快,他們都意識到他唬人的塊頭。在近距離,他們三個都不得不仰視他,包括一向被認爲很高的倫道夫。

  過去當大商業聚集在市中心,人們會來這裏作幾日停留的時候,約翰遜旅館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旅館。那時錢還沒有向外大量投資,也沒有造成這種外強中乾的局面。那時還沒有這些地痞流十氓,也沒有破舊得搖搖欲墜的樓房。因需要所至,約翰遜先生開始把旅館房間按月租給那些困於此地,依舊在等待也許是永不會來的轉機的人們。因爲每間屋子都帶有一間小廚房,所以約翰遜的旅館幾乎總是客滿。逐漸地,旅館變成了三層樓的公寓。約翰遜先生也由經理變爲房東;客人們則成了房客。雖然外面仍由明亮的霓虹燈映出醒目的“旅館”,但實際上旅館早已名存實亡了。約翰遜先生已一如既往地做了調整。

  今天有間空房——老克倫肖的房間。他在附近出生,而前夜死在了這裏。實際上,在城市開始衰落時他就奄奄一息了。整個旅館都已十習十慣了他那老馬般的咳嗽,呼哧呼哧的喘十息和呻十吟,這就像老樓的吱呀聲和街頭地痞對罵嘶喊聲一樣讓人十習十以爲常。然而今天一早,樓內瀰漫着一片不詳的沉寂,人們發現克倫肖倒在窗臺上,一半身十子在裏面,一半身十子探出二樓外。好象在他準備投身窗外時突發的心臟十病要了他的命。在驗十十屍十十官帶走十十屍十十體後——城內所有的死亡都被認爲是可疑的——寂靜又一次籠罩了大樓。現在陌生人要住的就是克倫肖的房間。

  “請在這兒簽名。”約翰遜說着打開了桌上的登記簿。陌生人拿起鋼筆流利地寫起來。

  約翰遜先生注意到陌生人的手掌,他早已觀察到那人的皮膚,黑黝黝而且毫無瑕疵的皮膚。他從未見過如此黑的膚色。這人深色柔和的皮膚今約翰遜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一向引以爲自豪的皮膚,卻看到髒兮兮灰白一片。陌生人的臉既柔和又光潔,根本不像這一帶常見的僵硬死板,佈滿皺紋的面容,然而他的臉更容易給人一種深刻印象。那人簽完字後,約翰遜先生又掃了一眼這人與衆不同的手掌。與約翰遜先生掌心顏色略淺相反,他的掌心竟與手背一樣黑。

  “先生,”倫道夫大聲說,帶着一絲緊張。“你知道今早那個房間剛死過人嗎?”

  “知道。”那低沉的聲音在屋中迴盪,倫道夫驚訝地聽到這個回答。他感到如坐鍼氈,而本已汗涔十涔的皮膚又冒出了許多冷汗。

  約翰遜先生看着帳本。

  “偉大的倫納德,”他看着那人,挑着眉十毛十問“你這樣籤支票嗎?”

  “我沒有支票,只有現金。”拿出錢包,他打開並取出三張百元鈔票。這應該夠一晚用了。”

  見過大多的假十鈔,約翰遜先生把它們舉到燈下辨認,都是真的。

  “歡迎來約翰遜旅館,倫納德先生。”約翰遜十交十給他房間鑰匙。

  “晚安。”大人物倫納德說。大家目送他走上樓梯。上了兩磴後他停下來並突然轉過身來,令下面的人倒吸一口氣。現在他更加高大了,說出的話贏得了他們的敬重。

  “我是一名魔術師。”

  接着,再沒有解釋,他優雅而輕捷地上了樓。好一會兒沒人講話。他們互相十交十流着不安的眼神。空氣中仍停留着這個人令人愉快的芳草般的氣味,與其他人刺鼻的體臭截然不同。

  “我忘了告訴他房間號了,”約翰遜說着從桌子後走出來,想追上那個陌生人。

  “我預感他能自己找到。”倫道夫攔住約翰遜先生。”“不相信他。”

  “他付了現金,”約翰遜反駁說,並坐在一個吱呀作響的椅子上。

  “他沒有任何行李,”倫道夫又說,“並且他的名字是怎麼回事兒?”

  “而且、在這種熱天他竟然不出汗,”路易絲小十姐補充道,“他聞起來就像……就像花朵般芳十香。”

  約翰遜先生平靜地回答,“他在這兒只呆幾天,在路上用藝名,他用一種特效除臭劑,行了吧?”

  但約翰遜也弄不明白最後一點。天氣這樣熱,熱得令任何除臭劑都失去了功效,熱得令每個人都出汗。而那人的皮膚還是乾爽爽的。空氣像黑暗和沉寂一樣凝重而潮十溼。有人挽着袖子走路,躲開令人窒息的空氣,找一條可以暢快呼吸的路。然而,衣冠整齊的陌生人似乎不受熱的侵擾。約翰遜看着手中的鈔票,認爲這已是足夠的理由。

  “他一點也不介意睡在剛死過人的房間裏。”倫道夫接着說。

  “我不願他走近我們的……孩子,”路易絲小十姐說。

  “如果房客按時付錢,我纔不會多問呢,我去叫孩子們。”

  約翰遜先生走進裏屋,打着口哨。

  “你知道,我們越來越像家長了。”倫道夫摟着路易斯小十姐說。

  “該睡覺了嗎?”一聲憤憤不平、尖細的詢問,這是雷納多,他從桌子後走出來,一手牽着妹妹朱莉婭,另一隻胳膊夾十着她的玩具熊。朱莉婭十吮十吸着另隻手手指。四個月前,他們成了孤兒。

  他們一直和父母住在這個旅館。這家人來自墨西哥。約翰遜從他們的行爲推斷出他們是非法移民。但他們十交十房租,所以他沒有多問。一天,他們的父母在回家時偶然走在了兩個敵對的地痞中間。他們被列入了死亡名單。自那時起,倫道夫、路易絲和約翰遜就一直在照顧他們。八歲的雷納多迅速地獨立了。然而,他五歲的妹妹變得沉靜而孤僻了。人人都認爲路易絲小十姐和倫道夫已經結婚了,儘管實際上他們還沒有經過法律的許可,可是,他們共用一張十牀十並撫養孩子,這就夠了。

  “對,該睡覺了。”路易絲小十姐輕柔而又無庸置疑地說。孩子們沒動。“現在就去!”

  他們拖着腳步上樓,路易絲小十姐跟在後面不時輕拍他們的屁十股以催促他們快點兒。

  “晚安,約翰遜先生。”雷納多邊上樓邊說。

  “晚安,孩子,做個好夢。”

  約翰遜鎖上旅館的門。當他放下鐵門的鏈子時,他以爲自己看見了一個黑影穿過濃厚的黑夜。他顫十抖着就像風扇吹來的一陣涼風刺激着他。

  “老嘍,哎!”他低聲咕噥着,“競然在晚上還能看見東西。”

  路易絲躺在倫道夫旁邊,瞪着天花板。他已經睡着了。她知道他又做噩夢了。他十抽十搐着對一些莫須有的魔鬼咕噥着。有時候他會突然從夢中坐起來。她看着他的目光從一隻瘋狂而兇猛的怪獸變回茫然不知的人類。她從未問起過他的那些夢,那些顯然很可怕的夢。倫道夫也從未提起過。

  當他們都入睡的時候,他們共有的夢從不相遇。他們夢想着結婚並有一個舒適的房子。他們夢想着收養那兩個孩子並像對待親生子女般撫養他們。他們夢想着逃離現實。

  路易絲小十姐把單層十牀十單拉到脖子上,希望藉此遠離黑夜和恐懼。當她第一次來到約翰遜旅館時,她馬上被稱爲“路易絲小十姐”而非“路易絲”。這對於稱呼者很自然,因爲他們意識到她是一位女士,與街頭的女阿飛和娼十妓十不同。他們認爲路易絲是個堅強的女十性十,不向環境妥協,相當獨立,配得上這個與衆不同的稱呼,路易絲小十姐。但是,當她躺在那兒盯着天花板上每晚都在增大的裂縫時,她更象個被黑夜嚇壞了的孩子。她感到身邊倫道夫十溫十暖而汗溼的身十體使她安心,直到那沉睡的身十體不自覺地擅抖使她明白過來,他也一樣害怕。

  她的胳臂還隱隱作痛,她想那個緊十抓她的孩子不超過十六歲。那時她正要離開她工作的洗衣店,帶着一包她可以洗的衣服。那個孩子從背後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她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然後她卻清楚地看到了那張臉,那張瘋狂的咧着嘴的孩子臉。她也真切地記着那耳朵,光閃閃的紅羽十毛十懸垂在耳際,看起來十毛十絨絨的而且十足的女十性十化,下意識地,她抓起手提包裏的調味瓶,沒頭沒腦地噴了那孩子一臉。當她跑開時,其他孩子正在鬨笑那個孩子,他在地上滾來滾去,徒勞地想弄掉眼睛裏令他感到刺痛的東西。路易絲小十姐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如果倫道夫知道了,他一定會去找那個孩子算帳。雖然倫道夫很魁梧,但還不足以抵擋整個十十團十十夥。路易絲小十姐知道這些孩子不僅會笑,也會殺人。

  胳膊上的疼痛加劇了。而現在有一個陌生人正住在一個死人的房間裏。路易絲太害怕了而不能向論道夫求助。太害怕了而不能尖十叫,不能哭喊;太害怕了而躺在那兒不時地睡去,偶爾在夜裏的酷熱中顫十抖。

  “我很抱歉阻礙了你去另一個世界的行程,克倫肖先生。”魔術師盤腿懸浮在一個他畫的白粉圈之上,屋子中央。屋裏沒有別人,他依舊裝束整齊。

  “兩年之後,克倫肖先生,你就可以走了,與我的創造同行。”

  魔術師琢磨了一下自已的話。他微笑了。他情不自禁地稱之爲他的創造,儘管他知道他只不過打開門讓它進入到這個世界而已。魔術師大聲地笑着,用深沉的男中音的聲音嘲笑着他自己保有的虛榮心。

  “我希望你不會介意有個旅伴,克倫肖先生。”魔術師知道他不能把持克倫肖先生多於兩天。如果那樣的話,克倫肖先生就會超越極限。那是他的逃避。很快他會適應他的新環境,並會意識到他的能力遠遠超過了他的控制者。然後,他會離開……連同他的入口一起帶走。了不起的倫納德知道如果失去這次機會,他就活不成了。

  他閉上眼睛看到了這個魔鬼。他目睹這十十團十十十陰十影潛近一個人,然後帶着快意的殘地殺死他。魔術師睜開雙眼;眼裏充滿對死者的哀傷。此時,他的嘴裏開始充滿死者的帶有金屬腥味的熱十乎十乎的血。魔鬼喝血像喝酒一樣。魔術師不肯下嚥,他爲所有被魔鬼殺害的人哀傷。慢慢地,魔術師輕飄起來,浮在開着的窗子上。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滴落到褲子上,被吸了進去。當魔術師觸到窗臺,他張開嘴,把血傾倒在窗臺上。一些濺起來落到地面,一些落下兩層樓撒在地上,但剩下的被吸進木頭裏,把木頭染成了紅棕色,上面的天然木紋幾乎看不出來了。魔術師知道它就要來了。他察覺到了死亡,魔鬼的自滅和它要殺的——魔鬼的召喚者。它很快就會來到約翰遜旅店。魔術師只盼它在兩天之內到。

  我已經奔波得太久了,魔術師心想,一切都要結束了,到我身上來,魔鬼——我的創造,我在等待着。

  在黑暗中,他聽到它在外面某地的尖十叫。

  雷納多拉着妹妹悄悄地爬上樓梯。妹妹緊跟其後,還拖着玩具熊的手。約翰遜邊看着《危害》邊睡着了。路易絲和倫道夫在工作。對雷納多而言,這是探險的時候。他從不願到外面去,不管怎樣外邊總有些不對勁。在家裏他感到安全,甚至自信。探險隊以克倫肖的房間爲日的地上了樓。

  雷納多並不想念他的父母。僅過了四個月,他就幾乎想不起他們的音容笑貌了。他所記得的只是對他父親的懼怕,他總是醉醺醺的。他還記得他十媽十十媽十的雙手,總是不停地做事;洗衣、刷碗、做飯、織十毛十衣。當她不幹活的時候,就把雙手十交十在一起,並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雙手上,而要看看她的臉或聽聽她的聲音幾乎是不可能的。雷納多總覺得對朱莉婭負有責任。現在他父母已經不在了,他真的對朱莉婭有責任了。他喜歡這樣。

  到了樓上,雷納多看見克倫肖房間的門半開着,一束微弱的混濁的光從屋內射十出來。這兩個孩子背靠着牆,在走廊裏無聲地慢慢向前移動。很快,他們就到了門外。

  “進來吧,孩子們。”魔術師爲他們敞開房門。雷納多拉着妹妹走了進去。他擡頭看着這位穿着禮服的巨人,他看起來並不親切。魔術師衝他們開懷地笑着,露出兩排整齊的美好的白牙。孩子們也回報以微笑。

  “路易絲小十姐說你是個魔術師。”雷納多認認真真地發準每個音,儘量避免他所厭惡的口音。

  “對,”魔術師說着盤腿坐在地板上的圈裏。

  “給我們變個戲法,給我們變個戲法,”朱莉婭歡快地叫着,跳着。

  “是呀,從帽子裏給我們變出個兔子來。”雷納多幾乎是在用激將法。

  “好的,可我能變比那更好的戲法。”

  魔術師敲下頭上的帽子,帽子從頭上落到了他的手掌上,底兒衝上。接着另一隻手又戲劇十性十誇張地在帽子上揮動了幾下,嘴裏嘟嚷着一大堆毫無意義的話。緊接着,他的手一下子伸進帽子裏,拽出一隻長耳朵,眼圈上長着黑點的白兔。他把它輕輕放到地上。孩子們興奮地睜大眼睛。看着它向他們蹦過來。他們輕十撫十着這隻小白兔,感到從未經歷過的柔軟。

  看着孩子們的高興勁兒,魔術師笑得更開心了。他是爲了孩子們才成爲魔術師的。因爲他們總是願意相信,願意接受。開始時,他發覺雷納多外表冷漠、嚴肅,但現在已經自十由解脫了。他記得有許多次,當他做魔術表演時,孩子們敬慕地注視着他各種各樣的戲法。而他們的父母則不相信也不欣賞,總是站在後面,搖頭輕笑,富有邏輯地描述這些戲法是怎樣變的。但這些都是他學到真正魔術之前的日子。那時,他會把兔子藏在帽子的一個祕密夾層裏。現在,兔子從帽子裏出來的,但確實不是從帽子裏生出來的。

  孩子們吵着要看更多的戲法,他高興地滿足他們。他一會兒把東西變沒了,一會兒又把東西變回來。一會兒東西在屋子周圍飄着飛着,變幻着形狀,一會兒東西又會變成活生生的小動物。孩子們如飢似謁地盯着每一個戲法,不斷地要求再來一個。

  這時,魔術師突然發現雷納多皺起額頭,臉嚴肅起來,與他妹妹歡快天真的臉形成鮮明對比。魔術師立刻知道雷納多有了一個富於邏輯的,成十人的想法。

  “你這樣優秀的魔術師,”雷納多開口提出疑問,“爲什麼到這裏來?”

  “我在等某樣東西。”魔術師深吸一口氣,“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給我們講個故事!給我們講個故事!”朱莉婭高興地叫起來。

  於是他告訴他們他是怎樣成爲一名真正的魔術師,而不是像過去那樣依靠手的敏捷和一些小裝置。他曾經發現一本書,一本很舊的書,那裏講述了人腦真正的力量。一種潛在的未被使用過的力量。但由於他還未準備好就匆匆地看完了這本書,無意之中他把魔鬼放了出來。

  樓下,路易絲小十姐走進旅館,仔細察看門廳確定沒有人。她悄悄走進後屋去看雷納多和朱莉婭。她不是專門來看他們,只想看一眼他們後,拿些冰塊敷眼睛。一個年輕人用紅玉米穗打了她,現在她的眼睛開始腫了。

  ……這個十陰十影魔鬼從一面佈滿裂縫和小孔的牆慢慢滲出來。當然,他還不知道他有能力把魔鬼從它的世界帶到自己的世界來。倫納德,這個三流的魔術師,支配着這種能力,當然,沒有任何咒語或是沸騰的火鍋裏煮着的蝙蝠翅膀,蜘蛛腿之類的從電十影裏來的毫無根據的東西。這種能力來自於人腦,強大的,集中的能力。

  路易絲看見約翰遜在電視的《晚間新聞》前睡着了。開始時,路易絲看見他坐在那兒打呼嚕,不禁笑了。接着,她就發現孩子們不在那兒。她嗓子眼開始發緊,心跳加速。他們去哪兒了?如果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很快她鎮靜下來。他們一定在樓上玩呢。她向樓上走去,心仍在快速地跳着。

  魔鬼慢慢地成形了,但不是人形。它像一張油紙,漆黑而且油膩,他逃離了它,但卻時刻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一直跟蹤他。它要殺死他。它需要殺死他,因爲他這個魔鬼召喚者是惟一能把它送回去的人。自從喝了血之後,它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看見從克倫肖,現在是那個陌生人的房間裏透出的燈光。路易絲小十姐知道孩子們在那兒。他們一定在那兒。她不喜歡。她在走廊裏加快了腳步。

  “所以,它到這兒來殺我。”魔術師慢悠悠地敘述着,每個字都牽動着孩子們的心。

  “如果它到這來,我就會從克倫肖的人口把它送回去。但人類的智慧是有限的,爲了躲開它,我已經耗掉了許多。萬一我沒有足夠的能力……”

  “好了,孩子們,下樓去洗洗手,然後喫晚飯。”路易絲推開門,打斷了魔術師的話。

  魔術師站起身“晚上好,路易絲小十姐。”

  “噢,我們必須下去嗎?”雷納多滿懷着失望問道。

  “是的,就現在!”她說。

  “去吧,孩子們。”魔術師微笑着說。孩子們照做了。

  “再見,魔術師先生。”朱莉婭揮揮小手。

  路易絲和倫納德單獨留下了。魔術師重新戴上他那頂高帽,路易絲看着他的臉,他看起來比昨晚還高一點。

  “我不希望你給我的孩子們講鬼……”活說一半她停住了,她盯着他的眼睛。這雙眼睛還是昨晚上她看到的那雙眼睛。但今天,從這對又大又黑的瞳孔中,她感覺到有些不同。她看到了希望。

  “你應該往眼睛上放些冰塊,”他平靜地說。

  路易絲轉身離開了他的房間。她感到迷惑不解。但她知道他不是敵人。

  他聽見一個男人向櫃檯要了份雜誌,聲音焦躁,疲憊。他聽見現金出納機的鈴聲和十抽十屜拉出,裏邊的硬幣碰撞發出的叮噹聲。他聽見出納員數零錢的聲音,動作遲緩、懶散。但事實上他並不是真的在聽。

  他看見這個男人朝他、朝出口走來。他看見他身上破破爛爛的髒衣服,亂蓬蓬的十胡十子,飢餓的眼神,這些都顯示出他已經好幾天沒喫東西了。但他不是真的在看。

  直到這個人從他身邊走過,他纔回到現實中來。他清楚地看見抓在這個人髒兮兮的手裏雜誌封面。一個十裸十體女人跪在一個身穿皮裝、頭戴面具的男人前邊。男人手裏拿着一條長鞭子,並高舉在頭上。這個女人的臉上露着虛假的狂喜的表情,顯出一種誇張的,不真實的快樂。他厭惡地哼了下鼻子。

  沒有人捱了鞭子還會有這種表情,倫道夫想,即使他們真的感到是一種享受。

  倫道夫剛纔一直在想他的父親。每天晚上,他在這個周圍鄰居無人不知的“十十婬十十穢宮殿”工作的時候。他常常想起。在倫道夫還沒記事兒的時候,他母親就離開了他父親。他是父親一手養大的。

  “就你和我,孩子,”父親經常說,“‘兩個男子漢闖世界。’”

  在他還沒上學的時候,他父親已經開始教他識字閱讀了。他不想“任何一個兒子一開始就處於被動。”他賣力地做着兩份工作來供養他們。倫道夫記不起有哪一天他父親在巨大的壓力下屈服了,失去了控制。有時他會神十精十質地對倫道夫做些蠢事,像個孩子似的。但他從不打罵他。他只是讓倫道夫坐下,然後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這時,他會用一種緩慢清晰的聲音直接說出他想說的。倫道夫從來沒誤解過父親。

  倫道夫不是他最初的名字。在他母親離開的那天,父親就把“那個女人起的”名字永遠地扔掉,又重新給他起了名字。倫道夫的父親曾經讀過一本關於一個有錢的名叫海斯特的白人的書。他就自己爲兒子起了個名字。

  “你需要一個能贏得別人尊敬的名字!”他曾經說,“一個好的、強有力的名字。這樣在你取得成功後,纔不會感到羞恥。”

  這時,憤怒涌上了倫道夫的心頭。他想起了那個搶劫小商店的小偷,他不顧門牌上寫着“收銀機裏只有二十美元”,偷走了留在收銀機裏的十五點七六美元和幾本比倫道夫工作地方的書更無聊的雜誌,並且留下個死人作爲報償。倫道夫用他父親爲他上學攢下的錢安葬了他的父親。

  如果今天父親看見我當一個污穢不堪的旅館保安,他會說些什麼呢?倫道夫無意識地敲着他坐着的木凳,使他從白日夢中驚醒。

  “我說這本雜誌我要了,我不想付錢,”一個年輕人站在收銀機旁,蔑視地看着後邊的小個男人。一塊刻有頭骨圖案的紋身在他臉上隨着面頰的十抽十動而動着。“就把它給我吧。”

  在這個年輕人身後,他的幾個朋友帶着威脅的眼光看着這個小個男人,小個男子也盯着他們,盡力讓自己顯得鎮定,但他的手卻在顫十抖。倫道夫站起來。先頭沒十精十打採的樣子和坐的姿勢掩蓋了他高大的身十體,現在顯露了出來。

  “有問題嗎?”倫道夫問道,目光像石頭一樣又冷又硬。

  “是啊,”這個年輕人十大膽地回答。“我要這個”。

  年輕人在倫道夫臉前晃了晃那本雜誌,上面令他作嘔的整幅彩色畫面盡收眼底。

  “那麼,付錢吧。”倫道夫說。

  “哈,”年輕人把雜誌往櫃檯上一扔,轉過身面對他的同夥。“我倒想見識費德是怎樣對付你的女人的。”

  就在年輕人轉身要看倫道夫的反應時,發現自己與其說是被拉倒不如說是被提到門外。倫道夫提着這個名叫斯庫的年輕人,朝一面磚牆狠狠地不停地撞去。斯庫無助地扭曲着身十子。倫道夫提起他,腳離開了地面,這樣他們的眼睛就可以在同一水平線上。

  “費德干了什麼?”倫道夫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沒一沒幹什麼,別緊張,別這樣,他只一隻是打一打了她一下。”斯庫蒼白的臉不停地十抽十動着。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費德在哪兒?”

  “他一他不在這兒。”

  倫道夫用眼睛斜視他,年輕人抖得更厲害了。倫道夫把他扔到地上,再不願看他的臉。年輕人落在了一個罐頭盒上,發出一聲尖十叫。他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逃走了。倫道夫瞪了一眼那幾個在一邊無聲地看着的同夥;他們也隨着斯庫跑去找費德了。

  我差點成了他們中的一員,倫道夫想到。

  他朝着相反的方向,朝家的方向跑去。街旁昏暗的燈光將黑暗籠罩,渾身散發的熱量打溼了他的襯衫,周圍的寂靜使他只能聽耳邊的氣流。但這一切他都沒注意到。他只知道他必須回家,回家找到路易絲。

  魔術師的呼吸變得劇烈急速,一下重過一下。鮮紅的血水順着他的嘴滴落到水槽裏,與水溶合又與之一起迅速流走。他又有了過去飲酒過多時的感覺。足足有一分鐘,他無助地時而跪在水槽邊,時而跪在十抽十水馬桶旁,吐了又吐,直到把胃裏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慢慢地,他的呼吸恢復了正常。魔術師合十攏雙手,接了些水含在嘴裏。直到他吐出的水不再有一些的紅色,嗓子也不再發緊,他才喝了點兒水。最後,魔鬼剛剛殺過人後的任何痕跡都消失了。

  魔術師虛弱地倒在十牀十療一閉上眼,慢慢將頭倚靠在牆上。他向對面的牆望去,牆上的裂縫在他眼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長,越來越寬。他知道克倫肖先生正在學着適應沒有肉十體的存在,少了幾分茫然,多了幾分專注而變得強大了。同時,魔術師覺得自己的力量正在減弱。爲了迷惑克倫肖,他消耗了大量業已減少的十精十力。以前他常常脫十去身上的僞裝,不,這次不行,維持僞裝並不費什麼能量。魔術師突然大笑起來。

  “虛榮心將斷送掉我的生命,對嗎?克倫肖先生。”他問。

  沒有人回答。對一個死人說話魔術師覺得很愚蠢,因爲他知道,克倫肖並不在聽,只要他願意,他會聽見的。但是爲什麼在他那一個生存空間的人要傾聽我這個世界的人的話呢?倫納德想。這就好比一個人聽一隻螞蟻說話一樣。任何人都能聽見他們的談話,但除了其他的螞蟻以外,沒有人留神去聽他們到底說什麼。

  周圍一片寂靜,他想與人十交十談。

  “就只一天,克倫肖先生。然後你就可以走了,魔鬼也會和你一起走的。我的能力在減弱。爲什麼你不幫助我呢,克倫肖先生?你只需在這兒再多呆一天,多給我一天時間,求求你。”

  克倫肖先生以令人窒息的沉默回答。寂靜壓迫着魔術師的身十體,扭曲着他的臉。每個十毛十孔都張開了,偉大的倫納德開始出汗。

  再多一天……再多一天。約翰遜先生在夢中咕嚕。再多一天。突然他被一陣震耳的門鈴聲驚醒,驚坐起來。一聲接一聲,非常急迫地從大門傳來。他跌跌撞撞地走進門廳,戴上眼鏡。向外望去,有一個黑影在黑夜中。這個身影他覺得似曾相識,卻又不完全相同。他打開了燈。

  是倫道夫。他站在門外,臉緊十貼在玻璃上,象只等待食物或正被追趕的貓一樣,狂亂地抓着門玻璃。約翰遜先生儘快地打開金屬門。他剛把大門打開,倫道夫就一把推開了他,什麼也沒說就飛快地跑上了樓。但約翰遜先生仍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雙狂亂的、野獸般的眼睛。一陣急速的熱風從門外空洞十洞的黑暗中擁進來。約翰遜先生打了個顫,飛快地鎖上門。

  倫道夫慢慢地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他屏住呼吸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地板仍吱呀作響,他感覺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來到十牀十邊,俯下十身端詳着路易絲。她蜷着身十子,在睡夢中喃喃自語。馬上,他發現了她發紅的眼圈,他知道斯庫說了真話,有人傷害了路易絲,他的路易絲。

  倫道夫大聲咒罵着。他本沒打算驚醒路易絲,但事實是她醒了。驚恐地盯着他的臉,低聲叫道“倫道夫?”

  “親十愛十的,沒事兒,睡吧!”他的眼神變得柔和些了,但路易絲仍覺得那是雙野獸的眼睛,一隻聞到血腥味,預備大開殺戒的野獸的眼睛。這眼神正如倫道夫從惡夢中驚醒時的眼神一樣。那些難以啓齒的夢。

  露易絲聽見倫道夫在廚房十中摸索。她沒動。過了一會兒,倫道夫走了,門也卡嗒一聲關上了。恐懼中,她又獨自一人了。

  倫道夫手裏十操十着剁肉刀,站在大廳裏,決定着該往哪裏去。這時,他聞到什麼東西從大廳盡頭過來,淡淡的清香又攙雜着輕微汗味。他知道這是誰。儘管在黑暗中他看不見對方,但他知道那一定是魔術師。

  “你拿着這個去哪兒?”魔術師的聲音低沉而醇厚。

  倫道夫意識到他自己也不知道,並且也不想握着刀。他鬆了手,刀刃衝下向着他的腳砍去。說時遲那時快,刀停在了半空,立即向大廳盡頭飛去。黑暗中魔術師仍站在原地,接住了那把刀。

  “去看看你的孩子吧。”魔術師笑着說。倫道夫看見黑暗中雪白的牙齒,好像它一直在那裏一樣,倫道夫也看到了路易絲先前所感到的希望。

  看着雷納多和朱莉婭熟睡的臉,倫道夫奇怪自己爲何會失控。他明白自己有保護全家的責任,但他又需要別人的指導,就像他父親。

  當露易絲在孩子們的臥室裏找到倫道夫,並將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時,她知道倫道夫回來了,而那個野獸般的他消失了。倫道夫用手摟着路易絲,也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

  就像他父親一樣。

  第二天,路易絲小十姐和倫道夫都休了假。一整天他們都與雷納多和朱莉婭呆在一起,全然忘記了任何煩惱。他們一步也沒離開過旅館,在這裏,他們如釋重負般輕鬆。電扇的涼風吹走了炎熱;笑聲驅走了寂寞。他們一家四口盡情地做遊戲、捉迷藏、破案、釣魚、說心裏話。

  朱莉婭特別喜歡玩一種叫老女傭——注意的紙牌。他們從未聽見她說過那麼多的話。她的活力通過低聲的尖十叫及無盡的微笑表露無遺。自從與陌生人在一起後,露易絲便注意到了孩子們的變化。雷納多也變了。笑容逐漸增多而憂鬱減少了。他不再那麼沉默寡言,更像個他那麼大的孩子了。朱莉婭不停地問是否魔術師願意下樓爲他們變紙牌戲法,倫道夫只好上樓去找魔術師,結果發現他沉沉地睡着了。即便這樣,朱莉婭仍沒停止發問。

  他們四個人趴在客廳的地板上,玩着一個更親密的遊戲“我不信。”這時有人走進來鄭重地說:

  “有個朋友想見你們。”

  “回屋去,孩子們,”倫道夫低沉又嚴厲地說,“去看電視。”

  雷納多領着妹妹迅速走出客廳。等他們一離開,倫道夫便轉向進來的小孩。他並不比雷納多大個子還要矮一點。他抱着雙臂站在門口,努力使自己顯得鎮靜。但在露易絲看來,他這樣卻很傻,很可憐。小孩不耐煩地鬆開胳臂,露出舊皮夾克下的白色破T恤衫。

  “誰想見我們?”倫道夫站起來。看着他的身材,小孩的眼神閃現出一絲恐懼,但很快就又變得冷漠了。

  他指指露易絲,“費德想見她。”又指向倫道夫,“斯庫想見你,他們就在外面。”

  小孩說完轉身離開了客廳。露易絲緩緩地將手指插十入倫道夫的手指間。他低頭看着她的臉,安慰地笑了。他們雖不安卻鎮定地隨小孩出了客廳。

  夜幕開始降臨了,卻不是緩慢平靜的,而像一盞接一盞的燈被人連起來一樣。萬籟俱靜,突然天更黑了。炎熱像無數針一樣刺穿他們的肌膚,將十毛十孔中的每滴汗都蒸發出來。在微弱的燈光中,他們驚奇地發現歹徒們的面孔竟如此清晰。所有的表情都千篇一律,如同野獸發現了羊羔般地狂亂。露易絲焦慮地盯着倫道夫,他的臉冷竣又鎮靜,全然不同於任何歹徒。

  倫道夫在父親去世後曾在一個匪幫裏呆過很短的一段時間。在一場噩夢後,他就退出了。那次他夢見自己正在殺人,一個沒有面孔的人,而就在那時他看見父親在身邊搖着頭。這場夢真實得以致於讓他發現當他醒來時,父親果真站在身旁搖着頭。倫道夫眨眨眼,父親就不見7。他又重新躺下,卻意識到自己原來睡在一棟廢棄公寓樓的地板上,哪兒也沒去。過了一會兒,倫道夫就離開了。

  這會兒,在這夥聚集的歹徒中,他看見了自己當初的樣子,十分慶幸自己早已擺脫了那種生活。

  “這小十妞看起來不錯。”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是費德。他把手放在露易絲頭髮上,走到他們前面,露易絲退縮了一下,又站住了。

  “過來小十妞,吻我一下。”費德說着靠近了她。倫道夫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摔到地上。

  “不準碰她!”倫道夫的聲音猶如利劍劃破寂靜。

  費德極不情願地後退幾步。斯庫上前扶穩他。

  “看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斯庫威脅道。

  “那你就是我的人了。”費德說着,用手指着露易絲。

  “除非我死了。”露易絲啐了費德一口。雖然並沒真正啤到他,但意圖是顯而易見的。

  “兩個都不想活了。”斯庫大聲叫着,雙手扣在嘴上,臉上的肌肉急劇拍動着。

  “應該說是三個,”約翰遜先生邊說邊從旅館裏走出來。“而區最好快點,否則警察就來了。”

  費德大笑起來。其餘的歹徒害怕地瞅着他。“老傢伙,如果你不通風報信,警察是不會這麼快就來的。”

  “三個要死的!”斯庫重複了一遍。不懷好意地問“誰想第一個?”

  歹徒們的臉因邪惡的快十感而扭曲了,想到殺人及血腥,他們的舌頭就不自覺地伸出來,唾液也分十泌得更多了。他們紛紛從上衣或褲子裏掏出武器,其中的一個甚至推上了膛,就等開火了,彈簧刀也已出鞘。沉默籠罩了一切。金屬在最後一絲微弱的燈光中閃閃發亮,接着是一片漆黑。就只剩一盞路燈仍若有若無地閃現着。

  費得向倫道夫衝去,伸出的手中握着一把彈簧刀,嘴裏還猥褻地尖十叫着。倫道夫邁出一隻腳,做好了防衛準備。但就在兩人遭遇前,費德撞到了什麼東西上,實際什麼也沒有,他不由自主地仰面倒下,好像腦袋撞到一堵牆上。他坐在人行道上,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而其他人都等着他的舉措。

  費德的彈簧刀被一種無形的磁力吸起,帶着他的手舉過頭頂。費德將它拉下來,彈簧刀又被吸起。最後彈簧刀贏了,從費德麻痛的手中解放出來。它盤旋在昏迷的人羣之上。沒人動,然後,它開始旋轉,並且越轉越快。最後看起來像個圓周,同飛機的螺旋漿一樣。它發出一種刺耳的、近乎嚎啕的聲音,沒有任何警示,燈光一閃,彈簧刀爆炸,能量散失殆盡。歹徒被迫避開目光,卻用雙手護住雙眼,斜視這個微型的太十陽十。熱量似乎被這個火球吸十入,令人感到絲絲涼氣。

  驚愕之中,多數歹徒已放下武器。其餘的感到一種不可抗據的力量正在搶奪他們手中的武器。刀、槍、棍、棒統統落入火球中,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跳躍,天空充滿煙火。球體逐漸拉長,形成十卵十形,又漸漸伸長直至變成一個灼十熱的圓柱體。火光開始暗淡,象將熄的灰燼。最後,火光完全熄滅,又剩下孤獨的街燈與黑夜抗衡。

  包括約翰遜在內,更令人驚訝的是圓柱體從空中落到了約翰遜先生伸出的手中。它在手中的感覺很輕,而且正好佔滿約翰遜的拳頭。黑色的圓柱呈現焦狀,可摸起來卻很光滑,有如光潔的大理石。約翰遜先生隱約可以看見圓柱裏的歹徒的武器外形。每個人都緊盯着他,等待着。約翰遜雙手舉過頭頂,一手擎起圓柱,說道:

  “滾開。”他的聲音與從前沒有兩樣。他的話簡單明瞭,正是他想表達的。可是情況還和原來一樣。

  當約翰遜傾力於魔柱,他的肌肉越繃越緊,比他這些年來都緊。最後微弱的綠色光線向外射十出,消失在歹徒的眼中。倫道夫和露易絲注視着這一切,冷漠、呆板、十精十神錯亂的表情從他們的臉上消失。約翰遜先生感到他們的頭腦已經恢復正常、只剩下年輕人的懷疑與天真。再一次一片黑暗。歹徒們面面相覷,急切尋找頭領。可是他們沒找到,於是一個個地逃入黑暗中。

  露易絲、倫道夫和約翰遜先生孤零零地站在悶熱寂靜的黑夜裏。他們默不作聲地走回旅館,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儘管天還很早,約翰遜先生卻把門關了。

  他們中沒人看見一個人正從二樓的窗子上注視着他們,但他們知道他在那兒。他們沒看見那人從窗子後面出來,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嘴裏嘟噥着,“近了,到了。”

  約翰遜站在最底層樓梯的走廊中向上看,他不記得起十牀十後走到哪兒,他不記得已經穿好了衣服,他不記得拾起了那個正在手中的魔柱。他慢慢地爬上樓梯。他感到有種力量迫使他上樓。那種力量正在召喚着他。

  “差不多就是這兒?”約翰遜自言自語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同時加快了腳步。

  他爬到樓梯頂層,隔着厚重的房門他能聽見倫道夫和露易絲低低的聲音,間或出現死一般的寂靜。約翰遜先生轉向魔術師的房門,門嘭地一聲開了,不是一道光線而是比在大廳更暗的影子落到了地板上。約翰遜先生走進了魔術師的房間,忽略了那個黑影。

  魔術師躺在地板上的粉筆圈中,現了原形,他和約翰遜差不多個頭,長了一張娃娃臉。他很瘦弱,只不過二十五歲。他頭側有一灘新吐的血。魔術師轉過身來面對約翰遜先生。

  “到這兒來,約翰遜先生,”魔術師用近乎尖刻的聲音說,“沒多少時間了。”

  “你還好吧?”約翰遜先生走近圓圈。“我是不是應該叫一個……”

  當約翰遜走近時,魔術師用出人意料的力量緊十握住那個圓柱底部。約翰遜先生僵住了;圓柱變得白得刺眼,可摸起來卻很涼。這時像河水流入湖泊一樣,魔法開始涌進約翰遜頭裏。

  魔鬼很快就到了。他剛剛在附近大肆屠十殺。魔術師偶然間從書中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他吸血成十性十,無可救藥,他不願離開這個世界。只有魔術師才能將他送回到另外的世界。魔術師爲了逃避他已經十精十疲力盡了。魔鬼只不過是只錯亂的,受到驚嚇的小羊,卻力大無比。現在,魔術師不再逃避。而魔鬼卻來殺他了。這樣魔鬼就可以永遠地留在這個世界上殺人了。

  約翰遜貪婪地吸收魔法。魔術師的肌肉繃得過緊,而在地板上陣陣十抽十搐。

  魔術師保留着自己最後的力量,他要把魔鬼送回到另一個世界。他放棄了魔力,現了原形。他聽到外面有聲音,那是歹徒們。不能讓百姓無辜死去。爲約翰遜製造魔柱,只有絕頂聰明的具有童心的人才能正確地使用它。魔術師幾乎喪失了他餘下的所有權力,沒有能力將魔鬼送回去。克倫肖先生正在等待。魔術師需要約翰遜的幫忙。

  此刻,約翰遜全身的肌肉開始陣痛,大腦的能量慢慢展現出來,他學會了怎樣做一名魔術師。

  倫道夫和露易絲面對面地坐在他們房間的小桌邊。他們彼此默默地注視良久。倫道夫打破了沉默。

  “他必須這樣,不然會怎樣呢?”

  “不清楚。”露易絲回答。

  房間再次被寂靜所籠罩。

  “你想他能幫我們……幫我們出去嗎?”露易絲問道。

  “只有一個辦法”。

  “太晚了。”

  “我們能等嗎?”

  沉默……

  沉默令人發狂。約翰遜盤腿坐在陌生人邊上的圈中。魔術師緊張地盯着屋頂。兩個人都握着魔柱,約翰遜的手緊緊地出着汗,而魔術師的手卻輕輕地,有些溼冷。約翰遜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魔術師留在黑暗,悶熱的房十中作伴。

  我能對付得了魔鬼嗎?我有這種意志力嗎?這個魔術師太年輕了,只有二十五歲。他太年輕了而不能傳授魔法給我。但是我能提醒他這一點嗎?我的年齡意味着我具有比他還多的智慧嗎?好吧,好吧。只要記住魔鬼進不到這個圈裏,他不能。命令他到另外的世界去,他會的。聽起太簡單了。不只是這樣簡單吧。算了,沒時間十胡十思亂想了。

  約翰遜意識到他現在呼吸急促。他深深地呼吸,使自己平靜下來。他盯着黑色的魔柱,看清了裏面武器的形狀。儘管他缺乏經驗,他也明白這些武器的功能。

  片刻間,魔鬼到了。約翰遜立刻看見了他,有些驚慌。

  等等,我還沒準備好。

  魔鬼黑色的無形的影子從開着的窗子滲進來。約翰遜感到魔鬼驚奇地發現屋中只有一些魔術師的十精十神,而且大部分是力量微薄的。房間頓時如真空般死一樣的寂靜。魔鬼與房間的黑暗相比是一十十團十十流動的十陰十影。約翰遜因爲房間的悶熱而窒息。他緊盯着虛無的魔鬼,知道它也正在窺視他的內心。突然,魔鬼猛烈地襲擊了約翰遜。他的思維凝固不轉了。

  你不能進圈。

  魔鬼停下來,離粉筆圈只有幾英寸。這是來自魔術師衰竭的十精十神的呼喚。約翰遜恢復了意志,他不再孤單。

  回到你的世界,約翰遜用意志命令它。

  魔鬼沒動,看起來有些發十抖。然後它又向約翰遜撲來。

  約翰遜命令它,你不能進來。

  魔鬼停在了線上,再一次狂亂地顫十抖起來。約翰遜知道魔鬼要殺他。然後再去撲食無助的魔術師。魔鬼好像在沿着圓圈逆時針旋轉。

  回到另一個世界去吧!

  約翰遜盡力集中十精十力。魔鬼距他的臉只有幾英尺。他能看見魔鬼身十體上厚膠狀的物質慢慢滲出來,彎曲着變形。約翰遜現在能聞到他的氣味。他退縮了,他被一種混和氣味擊中了,有刺鼻的鹹味,難聞的臭雞蛋味,還有更強烈的腐十十屍十十的氣味。他溜號了,致使魔鬼混入了圈內。

  你不可以進來,呆在外面。

  太晚了。魔鬼知道了進來對它也沒有什麼害處。約翰遜的思維有些錯亂。魔鬼仍慢慢地移動着,幾乎越過約翰遜設置的金屬障礙。

  回到你的世界去,回去吧。

  通向魔術師房間的門嘎地一聲開了。

  “魔術師?”倫道夫叫道。他走進房間,露易絲跟在其後。

  當他們看見盤旋在約翰遜臉旁的可怕的十陰十影時嚇呆了。約翰遜突然意識到魔鬼把注意力轉向他們。他們是容易撲食的,沒有防禦能力。

  回到另一個世界去,回到另一個世界去。

  魔鬼慢慢移向這兩個呆立不動的人。約翰遜能聽見魔鬼在心裏興奮地嗥叫。他氣憤地想到這點。

  回到另一個世界去!回到另一個世界去!

  當魔鬼繞着倫道夫的頭頂盤旋時,他窒息了。魔鬼粘着他的皮膚又熱又粘十滑。倫道夫知道自己失去了知覺,卻無能爲力。約翰遜盯着魔鬼,不讓他殺人。魔柱因約翰遜的憤怒而變得血紅。他知道該怎麼辦了。

  “滾開。”

  魔鬼尖十叫着,但惟有約翰遜能聽見。

  “滾開。”

  當魔鬼掙扎着被吸十入魔柱口時,它被拉長了。約翰遜能夠感覺到某種力量正在幫助他拖走魔鬼。

  “滾!”

  魔鬼撞到牆上,變成了一大塊黑乎乎的污漬。它冒着泡蒸發了。直到最終,它被全部拖過牆上的裂縫到了另一個世界。它消失了。

  倫道夫跌跪在地上,雙手抱頭。露易絲蹲在他身邊,把他顫十抖的身十體擁入懷中。屋子裏滿是他頭髮的焦糊味。

  約翰遜低頭看了看死去的偉人倫納德。他蹲下十身十子用手指合上了他的眼睛。儘管他以前從未承認過,現在他知道克倫肖在魔鬼到來的同時已通過他的魔法門離開了,這就是魔鬼沒有聽從命令的原因。直到另一扇魔法門開啓了,魔鬼才服從了他的命令。魔術師通過他自己的魔法門把他的發現送回另一個世界。

  約翰遜隱約聽到外面有汽笛聲。有人在外面街上爭吵!他感到一股清涼的微風從窗子吹進來。

  一切都會好的,他想,非常好。

  然後他就陷入了沉沉地休養的酣睡中。

  倫道夫和露易絲小十姐從未向約翰遜問起那晚的事。倫道夫的臉像被太十陽十曝過似地脫了層皮,髮梢也燒焦了,但他還活着。這是最主要的。他們在自己的房間裏呆了兩天,除了孩子們不讓任何人進來。第三天,他們試着走下樓,約翰遜先生正等着他們。

  他不知從哪裏掏出個錢包,說,“魔術師給你們倆留下個東西。”

  露易絲小十姐接過來,審視了一下就打開了,裏面有三張百元鈔票。她把錢拿出來,裏面又出現三張。她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有新的鈔票出現在錢包裏。她瞧着倫道夫哈哈大笑起來。誰也沒說話。他們都知道是該他們逃離這裏的時候了,去尋找新生活。

  約翰遜默默地離開這對戀人。他回到後屋,他的家,打開電視。他突然間明白了,爲什麼三天前陌生人選擇那樣一種方式介紹自己。他知道他爲什麼在說那句話時那麼自豪,說完也沒解釋,讓人們自己去理解。約翰遜現在有了這種感覺。他拾起烏木手杖,大聲地對全世界說出同樣的話:

  “我是一個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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