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等式》作者:[美] 大衛·克里克
我曾經多次受命要將沃拉太爾人(會飛的人)驅逐到地球上去,儘管地球由於環境污染而毒氣瀰漫,已經不適合人類生活了,但他們很少有人反抗我。最後一次驅逐發生在紐蘭卡斯塔居留地,那裏是以十溫十順樸實著稱的一個屬於門諾派教徒的新秩序之家。我剛到達農場時就發現,至少比紹普·安娜·特洛伊和她的兒子塞繆爾是個例外。
居留地裏又潮十溼又悶熱,讓我大汗淋十漓。剛剛是上午,這裏的情況就已經讓人難以忍受了,爲什麼人們還要一天到晚地在地裏幹活呢?要是再過一個星期,等這裏的天氣變涼快些,我再來就好了。這裏有一種實用的測量天氣的方法:蘋果、櫻桃和梨樹得等天氣涼下來以後纔會開花。
我敲了敲看來很單薄的門。比紹普·安娜·特洛伊打開一條門縫,我看見她穿着一條灰連衣裙,下十身圍着一個顏色相同的圍裙,她雪白的頭髮上戴着一頂十精十美的帶褶的白色帽子。我知道她差不多有60歲了。8年前,安娜的丈夫阿莫斯不幸讓翻倒的收割機給壓死了。她的兒子塞繆爾已經有20歲了,肩膀寬闊,魁梧有力。由於成年累月地在地裏幹活,他的皮膚被太十陽十曬得黝十黑髮亮。他身上穿着一件寬大的農夫罩衫,腳上套着一雙厚底靴。
安娜一言不發,只是瞪了我一眼,不過她還是把門打開了。我走了進去,對她能讓我暫時逃離酷熱表示感謝。“我是第三時代的官員列昂·巴克利。我來此是爲了執行驅逐塞繆爾·特洛伊的命令的。”
塞繆爾雖說長得高大魁梧,然而他並不是一個受過訓練的戰士。只見他揮動右拳用力擊向我的面部,我敏捷地用右手抓住來拳使勁一擰,當時我還算留有餘地沒把他的手腕子給擰斷了。塞繆爾疼得大叫一聲,一條腿跪在了地上。我把一隻手放到了槍託上,但是並未十抽十出槍來。
安娜走到了兒子的身邊,抓住他的肩膀。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安慰還是制止她的兒子。我覺得前額上的冷汗幹了。屋裏沒有空調,卻比室外的環境要涼快得多。我想,越不加以控制就越像“自然”的環境了。爲什麼人類居住的環境會這麼不舒服呢?
安娜說:“你要知道,把塞繆爾送到地球那裏,就等於給他宣判了死刑。”
我回答道:“你很清楚塞繆爾的罪行有多嚴重。”
“我還是不能相信塞繆爾會……”
“攻擊什麼人,就像他剛纔攻擊我一樣?”
塞繆爾擡頭瞪着我說:“你想要使我們母子分離,你這個雜種!”
“塞繆爾!”安娜說,“即使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你也不應該使用那種語言。”
“十媽十十媽十,他要奪走我的生命。”
我說:“塞繆爾,你是懂得法律的。你沒有提出上訴。”
安娜說:“第三時代的官員巴克利,你必須明白,我的兒子不想離開家。”
二
塞繆爾·特洛伊不服氣地說:“你並沒有得到證據——”
我嚴肅地告訴他:“我們有立體監視器。它們顯示你在壽沙居留地的一個商店裏毆打了商店經理塞布洛·安杜先生。”
安娜站了起來,向在身邊的塞繆爾伸出手去,說:“對於我們說來,那不稱其爲證據。我的人民不使用那種技術。”
“十分尊重你們的信仰,壽沙當局確實是根據那種技術做出的判斷。但是我們還有五六個證人能證實他對安杜先生的毆打。你很清楚對於到其他居留地去旅行時犯有實施暴力罪應得的懲罰是什麼。”
安娜對我說:“我的兒子以前從未到過別的居留地。他沒有這方面的觀念。”
“那麼你早就應該教教他。讓一個沃拉太爾人……”
“聽到塞繆爾被稱呼爲這種人我感到很難過。我想你就是被稱之爲所謂新人類的什麼人了?”
“是的。”我的聲音中帶有一些驕傲的語氣答道。我們新人類反應靈敏,力量過人,對於任何疾病都有免疫力,這有什麼不好呢。更不用說優良的道德情十操十了。我們很少有暴力傾向,總是想方設法和平解決一切爭端。“我來自牛頓居留區。”十習十慣上驅逐令總是由那些涉嫌犯罪的區域以外的居留地的第三時代的官員來執行的。圍繞地球的居留地有兩個共同的法規——第一條是有自十由居住權,你想住在哪裏就可以住在哪裏,什麼時候想離開就可以離開。第二條是無論何人只要犯有最爲輕微的人身侵犯的罪行就會被驅逐出境。
塞繆爾搖了搖頭:“太棒了。你不僅是一個新人類,還是一個科學家呢。你以爲自己比我要強得多吧。”
我說:“你本不應該拿走項鍊。”
塞繆爾搖着頭說:“那是我的。我已經把它拿起來了。我費了好大的勁告訴他們我以後會給他們一些東西作爲十交十換的。”
“接着就發生了真正的犯罪,因爲當時你打了安杜先生。”
“他抓着我的胳膊不讓我走。是他先動手的。”
我說:“現在讓我來結束這件事吧。趕快把你的東西收拾好。”
三
我堅持讓安娜母子倆坐在我借來的警察巡邏車的後邊。這種車能自多自動駕駛,這樣就可以讓我擡着頭觀看外邊景色。紐蘭卡斯塔居留地是個典型的直徑只有一公里長的圓柱體。大多數移民都帶來了工具箱、納米技術、造陶瓷的模具,同時還帶來一些實用的各種器皿。在他們尋找更廣闊的生活空間以及尋找形成無與倫比的社會結構的機遇時,他們希望得到像原來在
地球上生存一樣的便利條件。然而,在這裏並不存在這樣的條件。工人們在無邊無際的田野上收穫提莫西牧草和苜蓿時,田野是彎曲的,每過200米就要在頭項上相遇一次。我無法理解這種存在的引力是怎麼回事。無窮無盡地辛勤勞作,不停地進行着春種秋收的儀式,人工製造出來的季節循環往復永不休止。這一切究竟是爲了什麼?我猜測這就是圍繞着我們原來所生活的地球世界有着幾十個居留區的原因。你想住哪兒就可以住在哪兒,誰也不能剝奪你的自十由。
塞繆爾在車上不服氣地對我說:“或許你真應該把我帶走。也許我下到地球去才能最終找到尊重。”
安娜說:“別再裝樣子了。我還是你的十媽十十媽十,我對你的照顧是無人能及的。”
我說:“你還能照樣關心你的兒子,安娜。只是他不能繼續住在這兒了。”
安娜的神色變得十分嚴肅:“我們所談論的是一個無意之中犯了盜竊罪的20歲的男孩,他還毆打了一個商店老闆。而與此同時,我們並不關心我們就要把塞繆爾送到某個行星上去,在那裏,有一些國家還在下令對犯有非暴力罪行的犯人處以死刑。PacFed(政治行動聯盟)不相信你有靈魂,長官先生,塞繆爾和我也不相信。以‘莫須有’的罪名把我們殺死倒也並不違法。在地球歷史上就有用劍砍掉盜賊的手的做法。你還需要更多的案例嗎?”
我說:“在地球軌道上建立人類居留區的一個條件是隻能用飛船運回強烈不滿者和罪犯,如果有哪個政十府同意接受他們的話。這就使我們十分爲難,但是如果塞繆爾不回地球的話,就意味着犯有暴行可以不受處理。在所有的居留區我們的整個秩序就會土崩瓦解。塞繆爾必須離去。但是他可以到他願意去的地方去。”
說着說着,我們來到了居留區的最南端。在最近的電梯處我出示了第三時代服役的盾飾證讓聚集在那裏的平民乘坐下一趟電梯。我想塞繆爾可能不會再使用暴力了,但是我還是不想節外生枝。
上了電梯,我們都抓住扶手,離開了居留區的地面,由於自轉產生的人造重力消失了。回首向一公里外的北端望去,人們裝上翅膀,沿着圓柱體的中心飛翔着。
“真令人驚奇。”我嘟囔着。此時塞繆爾歪斜着頭用一種詢問的目光看着我,於是我用手指着這些飛翔着的人們。
“這種技術很簡單,”塞繆爾說“?就像鳥兒一樣自如地飛翔。”
然後我們下了電梯,此時我們處於零重力狀態,我們進入了等待區的通道。“那和塞繆爾倆都在不熟練地滑行着穿過從旋轉的紐蘭卡斯塔圓柱形的寬闊的管道直到靜止的中心。我確信到了距出發只有幾分鐘的時候了,我不想一語道破真情。我之所以讓安那跟着來是因爲我認爲她的出現有助於我處理塞繆爾的事,直到我帶他上穿梭機。
四
我們來到了寬敞的等候區。大約還有30多個人在那裏等候準備乘穿梭機回地球去。當我剛進入到紐蘭卡斯塔居留區時,我感到人身上的味道和一股又熱又溼的空氣摻雜在一起撲面而來,真讓人透不過氣來,現在總算要離開了。我驚訝地發現這裏真讓人感到舒適宜人,過濾的空氣、柔和的白色外觀、裝飾十性十的行星和銀河系的立體圖案,在每一間屋裏都是這樣。
又有一個盾飾閃了一下,這次是一個海關官員。他說:“別擔心,第三時代的官員,等一會我們會讓你們先坐上去的。”
安娜問她的兒子:“你知道你將在地球上所面臨的危險嗎?”
塞繆爾答道:“輻射,掠奪,以及殘留的納米武器。”
他母親說:“我們得在別的什麼地方給你找一個事幹。”
我說:“大多數國家對於收留沃拉太爾人不感興趣。他們不想要我們的……”
“把我們當破爛?拒絕接受?”
“我相信你們倆都是好人。只是因爲塞繆爾幹了點被這個社會所不容的事。”
安娜悲哀地向我露出一點笑容:“關於什麼能被容忍而什麼不能,我有我自己的信念。上帝普十愛十衆生。要是人人都接受了我們不應得的禮物的話——我們將建設一個充滿了基督品質的社會來報答上帝之十愛十。饒恕就是這些品質之一。”
我對此無言對答。海關官員看見了我,揮手向我示意趕緊登機。我對安娜說:“我必須和塞繆爾到地球上去了。”
安娜對我說:“我兒子不會理解的。”
“我們並不在乎他是否理解。我們只在乎他不要重犯錯誤,無論是在壽沙還是在紐蘭卡斯特這兒。”
“他不會重犯的,我對此有十分的把握。”
“他是個沃拉太爾人,我們不可能對他有什麼把握。現在我們該走了。”
母與子緊緊擁抱着,哭叫着。我走過去拍了安娜的肩膀一下,但是她沒理我。我又輕輕咳嗽了一下。母子倆領會到了我的暗示,進行最後道別。安娜對我說:“我會爲他祈禱的。同時也爲你,和那些制定法律的人。”然後我和塞繆爾就離開了;我不敢回頭去看那位悲痛萬分的母親。
五
在全部只有半小時的旅程中,塞繆爾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我不知道其他的乘客中有多少人也是沃拉太爾人,儘管我並不認識別的居留區的第三時代的官員。
我們降落在連接原先是英格蘭的莎士比亞懸崖的傾斜的平原和桑嘎梯法國村廢墟之間的沙漠上。在穿梭機最後到達時塞繆爾才說了一句話:“告訴我母親萬事如意。儘管事實上並非如此。”這位沃拉太爾人對他母親的關心以一種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撕碎了我的心。我幾乎想原諒在紐蘭卡斯特居留區時他對我的攻擊。然而,我沒有對他的要求做出任何反應,而塞繆爾也沒有再提此事。
穿梭機降落在一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我和塞繆爾跟着其他六七名乘客下了機。當我跟在塞繆爾後面走下穿梭機,踏上了灰濛濛的地面的時候,強烈的十陽十光和漫天的沙塵迫使我緊緊地眯起了眼睛。我看到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有一些墾荒設備正在將海峽改造成沃土。納米技術的戰爭使這塊土地留下了無盡的災害和諸多的驚奇,從礦山的變化到死亡的技術。有些地方已經有人提議讓這一切變回到“自然”的狀態,重新恢復成英吉利海峽。好像“自然”就意味着靜止不變,就意味着平安。
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穿着防護服,戴着供人呼吸的防毒面具,大步向我們走來。他自我介紹說他是海峽武裝部隊的海軍上尉菲利普·卡塞爾。
“我來把這個小夥子帶走。”卡塞爾說,他的聲音透過防毒面具,帶有一股堅定而具有金屬般的味道。
“我的防毒面具在哪兒呢?沒有防毒面具,我可怎麼呼吸呀?”塞繆爾問道。
“等你幹活賺夠了錢你就會得到防毒面具了。”卡塞爾說。他拉着塞繆爾走向一輛等在那兒的拉人的汽車。
塞繆爾回頭看了我一眼說:“再見了。”由於地球的空氣污染得很厲害,我也沒有防毒面具,我覺得嘴裏乾澀得要命,簡直說不出一句話來。此時我只能舉起手來向塞繆爾搖搖,讓他別再提什麼要求,趕緊上車走吧。
這時,在我的頭頂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衝擊波將我重重地推倒在地上。茫然之中,我透過滾滾塵埃擡起頭,看見後面拉人的車被炸燬了。一羣全副武裝的男男十女女好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他們正在舉起武器瞄準,扣動扳機。但是我既沒有聽到發射子彈的聲音,也沒有看見閃光。我爬起來向塞繆爾和卡塞爾跑去,他們躺在汽車的殘骸旁邊。我邊跑邊十抽十出槍來,向四下十胡十亂射擊着,但是什麼也沒打着。
我跑到塞繆爾身旁,他趕緊爬起來拉住我叫我臥倒,很顯然,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他感到很高興,甚至對我也是如此。看起來塞繆爾並未受傷,而卡塞爾的胸部和臉上都受了傷。我們互相之間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突然塞繆爾重重地向前撲倒在地,一動不動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被打死了還是失去知覺了。
我的右邊有格鬥聲,我舉起武器瞄準了一個向我跑來的槍手。儘管我是新人類,行動敏捷,但是這個槍手的動作還是比我要快得多。甚至我還沒有聽到槍聲也沒有看到火光,就已經沉重地倒在了塞繆爾的身旁。
六
當我在墾區基地醫院中甦醒過來時,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個分離主義組織突然襲擊了墾區基地,結果是有9個襲擊者被擊斃,但是墾區方面損失也很大,共有52個工人被打死,142個工人受了納米武器的傷,包括塞繆爾在內。分離主義組織在基地的許多地方都噴十射十了毀滅十性十的納米技術的毒素。我之所以能夠倖免,因爲我是個新人類,對這些東西有抵抗力。我的身份是個第三時代的官員,這意味着我受到了一流的看護。是的,我清醒地知道其中的諷刺十性十。醫生成功地爲我全身的系統進行了檢查和醫治,沒過幾個小時我就健康地出院了。然而,塞繆爾就沒這麼幸運了。微小的解體系統通過血液流動遍及他的神經系統,使他的身十體變得既麻木又遲鈍,令他感到極其痛苦。
在遭到襲擊之後的3天內我每過幾個小時就去看看塞繆爾。他的身十體簡直要變得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了。他的腳在受到納米細菌的感染幾小時就碎成了齏粉。他的腿在一天之後也分崩離析不復存在了。醫生治療時用納米技術使得覆蓋在他身十體上的皮膚依然保存着,但是這一點也不能減少他的痛楚。
“我在盡力忍受着痛苦。”他的牙咬得格格作響,但是還裝作輕鬆地跟我說,“因爲我想活下去。”
有一次我發現他終於控制不住十抽十泣起來。他說:“我不是爲我自己而哭泣,我是爲了我的母親。我必須得好起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所受到的痛苦。”
醫生給他全身注滿了納米技術的重建物質,移植人造的器官以取代那些患了病的原有器官,像腸子、肝、腎、心、肺以及其他受到感染的器官。這些割下來的器官不久都自行粉碎變成了煙塵。在塞繆爾經受了69個小時難以忍受的痛苦之後,醫生們看到治療毫無效果,終於決定放棄救治他了。他們向倫敦和巴黎發去了申請,請求允許以安樂死的方式終結他的生命。但是他們一直沒有收到答覆,畢竟他不過是個沃拉太爾人,無人關心他的生死。
分離主義考的襲擊使我知道在地球上沒有什麼人是安全的,無論你是什麼人。卡塞爾上尉僅僅是盡了自己的責任。塞繆爾·特洛伊僅僅是個頭腦憨直的年輕人,他並沒有做什麼該被判處死刑的事——在塞繆爾生命的最終時刻我明白了這一點。此時此刻,他剩下的只有一個頭和殘缺不全的上身軀幹了。他通過人工肺勉強還能呼吸。也還能沒有條理地說上幾句話。在他臨終的時刻,塞繆爾說他覺得身邊有個什麼人讓他感到心情很舒暢,這個人既不是我也不是醫生。我知道他是信神的人,在他臨終時能有這樣的幻覺使我感到欣慰。但不久塞繆爾的行爲就突然改變了。他的臉變得歪斜扭曲,這不是因爲疼痛,他的神經系統早已不能傳遞痛苦的信號了。在他臨終時僅僅費力地說出一個詞:“拋棄。”我左思右想也搞不清當時塞繆爾看到或聽到了什麼,也搞不清是誰拋棄了他。儘管對此我心中早有一些想法。
七
在塞繆爾去世後的一個酷熱的早上,我又站到了安娜家的門廊上,再次敲着她家的門。我認爲沒有讓她去英吉利海峽看她的兒子是件幸事,因爲還存在着分離主義者的危險。我通過門上的鐵絲網向裏看着,看見起居室裏擺着一個長條木桌,上面杯盤狼藉放滿了食品。
門半開着,安娜坐在那裏,身穿白裙,肩披白披肩。我原以爲她會因過度悲痛而衰弱不堪、意志消沉,但是她在那兒坐得筆直,顯得意志堅毅不屈。我真不知道一旦其他的哀悼者離去以後,她的這些新迸發出來的能量還能維持多久。我真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客人們注意到我的出現以後,通過門洞過濾傳來的微弱的十交十談聲戛然而止了。
“我知道我可能是這裏不受歡迎的人。”我訕訕說道。安娜的眼睛似乎能看出我一生中所存在的所有的錯誤,每一個未兌現的承諾,每一個微小的傷害。每一次我都覺得我自己對於沃拉太爾人來說的確是個強者,因爲我是個新人類。儘管我把她惟一的兒子帶走並造成了不應有的死亡也沒有什麼關係。
“你在這裏當然受歡迎,第三時代的長官先生。”
“我不再是什麼第三時代的長官了。”看到安娜疑問的目光,我繼續說,“我已經辭職了。我不想再流放任何沃拉太爾人……任何公民。”
安娜將大門敞開:“萬事要以寬恕爲懷,請進。”
我緩步走了進去,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我,他們大多數人都對塞繆爾的善與惡瞭如指掌。我和安娜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悄悄地講着話,與此同時其他人也在說着什麼。
我告訴她:“作爲一名第三時代的官員,我清楚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來處理自己的恐懼。我對自己說要由其他人對這些罪行負責。我原以爲只要把這些人從我的生活中清除掉,我就會安全了。事實上我來此是請求你能夠原諒我因爲自己的偏見執行了居留區的法律。”
“那麼你的新工作是什麼呢?”
“在一個月以內,我將作爲一個主要的安全官員參加地球調查同盟萊卡號飛船的工作。”
“你這麼迫切地去考察?是不是想和自己的過去一刀兩斷呢?”
“我腦子裏很亂,一時也說不清。”
安娜深思地看着我,一點也不像是被悲傷所困擾的樣子:“那麼說,我兒子的死就沒有多大意義了。告訴我他是怎樣死的。”
我有些躊躇。安娜接着說:“我斷定他不讓你把詳情告訴我。他總是想保護我。”
我覺得我的嘴角動了一下:“這都是他在去地球的半道上跟我講的。他讓我告訴你一切平安,儘管實際上並非如此。”
“那麼當他臨死的時候說了些什麼呢?”
“他不想讓你知道他在受苦。”
安娜用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撫十摸十着我的下巴:“那麼你千萬不要再讓我失望了。我相信他受到的痛苦越多,他就會變得越英勇。”
“是這樣的。”
“那麼你就不要謊報什麼一切平安了。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他是怎樣死的。”
於是我就將一切如實地告訴了她。她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但是在我講到塞繆爾所受的苦以及他死去時的情況時,她的眼睛緊緊地閉上了。當我講完時,她用一隻手捂着眼睛,她的下巴在不住地顫十抖着。她用手擋着嘴,悲痛地啜泣起來。
最終比紹普·特洛伊竭力使自己鎮靜了下來:“我不能饒恕你,列昂·巴克利。你在整個星際裏也不可能得到寬恕。寬恕只會在你自己的心中。我是已經吸取教訓了。”她轉過身不在搭理我,和其他人一起繼續哀悼她的兒子去了。我離開前站在門廊裏停了一下,我意識到我和比紹普·特洛伊將同時開始一個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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