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監》作者:[美] 保羅·庫克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朱婭診譯

  第一章

  柳屋前門的古董彈簧門鈴響了。將正對着《亞特蘭大憲法報》體育版十胡十思亂想的大個子比爾·奈蘭從幻想中徹底拉了出來。現在仍早得很,另一個已起十牀十的住戶就是假扮他們女傭兼廚師的埃瑪·彼查姆珀。這時候她正在爲柳屋其餘的房客做早飯。

  比爾放下報紙,坐在椅子裏說道:“會是什麼事呢?”這幢大房子建於南北戰爭前。寬敞的起居室裏只有那把椅子能撐得住他。紐約揚基隊的羅傑·馬里斯最近在衝擊巴貝·魯斯的本壘打記錄,雖然馬里斯永遠不可能成功,不過大個子比爾仍然覺得這種紳士派頭的追求令他激動。揚基隊在真正的草地上打球,修剪整齊而且柔軟。那草讓人想起伊甸園,還有被延期的未來可怕的夢。

  《亞特蘭大憲法報》根本沒提及正在印度支那醞釀的戰爭,或者正在非洲中西部的十十婬十十蕩綠猴中傳播的一種變異病毒。實際上,報紙上壓根就沒有提及與未來有關的事。

  這對於大個子比爾·奈蘭來說沒什麼。這是他選擇1958年的理由。這裏很安全……一切事情都考慮過了。

  他聽到埃瑪開了門,聽到大廳裏壓得低低的說話聲,覺得有點兒納悶:此刻會有誰來呢?因爲在昏昏欲睡的1958年,沒人在星期天的早晨到過佐治亞州的瑪麗埃塔。更不用說到柳屋。除非有麻煩事。關於到達者,遠在時間流上游的瓦尼埃學院有一定的程序。有點不留情面地堅守着規定,從不在星期天送他們來。至少自大個子比爾當了這裏的舍監後沒有過。

  埃瑪出現在起居室的寬敞入口處,她深棕色的眼睛朝大廳方向斜了一眼。

  “比爾,”她說道,“有……人在門口。他指名要見你。”

  大個子比爾從眼鏡上方看着她。他戴着這副眼鏡。是爲了矇騙碰巧路過此地並進屋的當地人。作爲一個基因技術產生的大力士,他需要某種僞裝——即便在柳屋裏也一樣。他通常的花招是眼鏡和蹣跚的腳步。

  “是誰?”他問。

  “我不知道,他不肯說。”她看起來很緊張。這不是好跡象。他對她太瞭解了。

  有人在樓上的某個房間咳嗽。大個子比爾說:“聽起來像蘇珊。你上去吧。我去看看那是誰。”

  “比爾,他看起來像一個到達者。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應付一個到達者……今天不行。”她斷言道。進了廚房,她已爲那個在樓上咳嗽的女人蘇珊·克萊斯蒂做好了早餐。

  大個子比爾從椅子裏撐起他那將近7英尺高、220磅重的軀體。他對自己咕噥着:“真可悲啊。這就是我們需要的全部。”

  他走進大廳,赫然出現在紗門前。紗門開着,以便6月清晨的涼爽空氣進來。

  門外是一個男人的模糊剪影,他個子相當小,帶着一個手提箱。他一直在觀察這個與外界隔離的環境,無疑,那輛出租車是送他到這裏的。

  出租車。他乘出租車到這裏!大個子比爾感到胃的深處警告十性十地擰了起來。令他噁心。

  “哈羅。”大個子比爾說。

  “你是奈蘭醫生嗎?”帶手提箱的男人轉過身問。他在一張紙上查了查。那顯然是一組如何到達柳屋的指示。

  出租車司機打了個哈欠,朝他們揮揮手,然後沿着那條回亞特蘭大的安靜小道開走了。

  “叫我比爾吧。”大個子比爾說,儘量讓語氣聽上去很隨意,他爲來客拉住門。“進來吧。”

  他暗暗地掃視着街道。柳屋坐落在一條長滿雲杉和山十胡十桃樹的僻靜小道的盡頭。這裏曾是一箇舊種植園的一部分,將——25年後——變成亞特蘭大西北部的一個安靜郊區。即使這樣,引起當地人的懷疑仍是不允許的。大個子比爾最近曾不止一次溜出去。他可不想冒着讓學院大怒的風險再來一次。他相當喜歡自己的工作。

  陌生人警覺地跨進大廳。在樓梯的最上面。埃瑪·彼查姆珀停了一下,以便能看清他。

  “我的名字是黑斯廷斯,”他說,“皮爾斯·黑斯廷斯。”

  這個男人唯一的財物是那個真皮手提箱。這是去20世紀旅行的人所必需的裝備。他穿着黃褐色的棉布褲子。藍色的運動襯衫。淺灰色的開襟羊十毛十衫。他的服裝和這個年代很相稱,只是不合季節。不過。瓦尼埃學院寧願讓人覺得古怪,也不會降格以求,違背時間旅行定律——更不用說引起瑪麗埃塔居民的好奇心了。他還算得體。這點最要緊。

  但是,以大個子比爾的觀察。這個男人看起來顯得與柳屋特別不相配:他看起來太健康了。他的金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沒有因爲化療藥品而脫落;皮膚顯得健康紅十潤;步伐穩健,呼吸輕鬆,彷彿去雜貨店閒逛了一圈,此刻剛回來似的。

  大個子比爾提醒自己:而且他是乘出租車來這裏的!這個男人已經與當地人混在一起了……

  “歡迎來到柳屋,”大個子比爾說,“希望你到瑪麗埃塔的旅途愉快。”

  “考慮到我來這裏的原因,”皮爾斯·黑斯廷斯說,“我想還算好吧。”

  大個子比爾不喜歡那種言外之意。

  樓上有人動作遲緩地四處走動,橡木地板吱嘎作響。柳屋的房客極少在10點鐘以前起十牀十,不管是什麼日子。還有極少幾個從不起十牀十。

  比爾側耳傾聽正頭頂上方臥室的動靜。他辨出了埃瑪·彼查姆珀照料蘇珊·克雷斯蒂博士時的輕柔腳步聲。

  學院已經知道蘇珊·克雷斯蒂恰好要在今天離開柳屋嗎?他們已經掌握了辦法,能將時間流下游的某人十精十確定位到確定的時間點?

  “讓我們進去吧。”大個子比爾提議,粗十大的手臂指向灑滿十陽十光的起居室。

  皮爾斯·黑斯廷斯滿不在乎地走進寬敞、通風的起居室,那裏放着12張椅子,那些茶几和一張巨大的粉十紅色大理石咖啡桌上都堆着雜誌。他放下手提箱,不等大個子比爾開口,就從襯衫下面拿出一個大獎章。它很像一個普通的聖克里斯托夫獎章:橢圓形,10美分硬幣大小,就和真實世界裏的任何獎章一樣乏味。

  “他們告訴我,你會首先要看我的節點警報器,”他說。“給。”

  比爾只是掃了它一眼。他對獎章沒有什麼興趣,更感興趣的是帶着獎章的人。他說:“它看上去挺好。”

  黑斯廷斯的警報器嵌在聖克里斯托夫獎章背面的一片微型芯片裏。對身旁任何瓦尼埃節點的聚合敏十感地作出反應。雖然1958年的亞特蘭大相對平靜無事,但是附近可能有重要的節點在聚合時,所有的旅客必須心裏有數。雖然過去能夠容忍來自未來的遊客。但有些線是克羅諾斯王所不允許逾越的,有可靠的屏障保護着歷史的關鍵時刻,那可能是人、地方或者事情。

  這就是他們要讓柳屋遠離亞特蘭大的原因,在這個地方。21世紀的晚期病人不會受到任何瓦尼埃節點的影響。雜誌、收音機和電視,雖然很原始。但對於柳屋人來說已足夠了。

  “你喫過了嗎?”大個子比爾問。他聽到埃瑪·彼查姆珀正在下樓梯。

  “沒有。”黑斯廷斯說。“我不餓,謝謝。”

  “別的人很快就要喫早餐了。來點咖啡怎麼樣?那可是真貨。”

  從蘇珊·克雷斯蒂的房間裏。傳來一個婦女哀傷的歌聲,聲音低低的、沙沙的。她在自己的高保真唱機上放了一張唱片,音量很低地放着。佩茜·克萊恩是她永遠的最十愛十。

  “不了,謝謝。”皮爾斯·黑斯廷斯說。

  他轉頭看窗,窗子朝着街,街那邊是寬闊的草地。最近的房子——其實是一個小農場——在東面幾百米遠處,正是學院所喜歡的。

  埃瑪·彼查姆珀拿着空盤子回來了。

  “埃瑪,我們只要咖啡。”大個子比爾說。

  “這位先生要喫早餐嗎?”

  “不要。”皮爾斯·黑斯廷斯相當粗十暴地說。

  埃瑪·彼查姆珀知道自己在屋裏的地位,她可不單單是一個僕人,凡事她都有自己的主張。

  “如果他們是即時把你向下遊轉移的。那麼你就錯過了你的早餐。事實就是這樣。”

  黑斯廷斯轉過身:“我說過我不餓。”

  “沒必要嚷嚷,”這個女人回答,“一個人應該享用一頓好早飯,特別是在這裏。”埃瑪·彼查姆珀退回廚房。樓上繼續傳來輕柔的音樂。

  “她是黑人。”黑斯廷斯說,緊緊盯着大個子比爾。

  “我知道。”大個子比爾說。

  “他們沒告訴我,你這裏有黑人僕人。”

  “她是一個實十習十生,不是僕人。”比爾說,“她在這裏訓練。我們這裏經常有當地人來訪。這樣有助於讓我們看起來與這裏相配。”

  “我不會讓一個黑人婦女爲我服務,”新來的男人粗十暴地說,“就是這樣。”

  第二章

  比爾以前看到過這種反應,這可能是向時間下游旅行帶來的震驚。甚至他自己也受過這種痛苦——迷惑感,完全的陌生感,因爲到了一個很久以前的時代,一個明顯不屬於他的時代。

  然而,這個皮爾斯·黑斯廷斯身上有些特別的東西。儘管大個子比爾以他那強化了的本能絞盡腦汁,但他仍不能很明白地指出那是什麼東西。

  “我需要看你的介紹信,”大個子比爾說,“我們沒想到你會來,事先學院什麼資料都沒送過來。”

  黑斯廷斯作了個漫不經心的手勢,似乎直接從虛空里拉出了一個塑料剪貼板。它以前被塞在這個男人看不見的個人亞空間區域裏。比爾猜想他其餘的財物也在那裏:拿着的那個手提箱只是擺個樣子。

  大個子比爾研究着那張生命記錄卡,黑斯廷斯則繼續打量思索着窗外的古怪世界——八哥,山十胡十桃樹林裏的啾啾鳥叫,涼爽的6月早晨。光這些東西,對一個來自21世紀晚期的人來說就夠怪的了,那裏6月不像6月,那裏沒有八哥。

  不過,比爾面前的這個男人與生命記錄卡上描述的男人看起來並不相符。但是如果診斷真是正確的,那麼皮爾斯·黑斯廷斯當然確實該來柳屋。

  那張記錄卡將皮爾斯·黑斯廷斯描述成——就像柳屋別的晚期病人一樣——一個有着偉大科學成就的人,他是芝加哥大學的植物學家。然而,這個男人成了他那個時代四處瀰漫的基因噩夢的犧牲品,並被診斷爲晚期。這就是他被送到柳屋來的原因。

  讓大個子比爾不安的是,皮爾斯·黑斯廷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病人。而且,從來沒有到達者從大門那裏搭出租車,大門藏在瑪麗埃塔西面幾英里外的一個農場裏,就在那裏,阿巴拉契亞丘陵開始變成田納西的座座高山。

  “是怎麼發生的?”大個子比爾問,將剪貼板還給他。

  黑斯廷斯聳了聳肩,把剪貼板扔回亞空間:“肯尼迪以爲,既然戰爭結束了,那麼派一支聯合國隊伍去剛果的沙丘是個好主意,看看我們能否讓雨林重生。”

  “我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了。”大個子比爾評論道。

  “已經結束了,”黑斯廷斯說,“但是非洲白人讓收容中心和破陋小鎮都浸透了多功能戰術病毒。我們整支隊伍都感染了或者這種或者那種病毒。”

  他沒有進一步詳談。大個子比爾能推測出來,黑斯廷斯的其餘隊友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時間下游某個像柳屋這樣的歇腳地裏,等候死亡。

  根據生命記錄卡所說,皮爾斯·黑斯廷斯最多隻有6個星期好活了,然後他身十體裏的每個細胞都會在一次劇烈的痙十攣裏溶解。黑斯廷斯感染的惡魔是一個生物工程造就的納米機器人,它能自我複製。而且效率高得可怕,它唯一的功能是:尋找骨髓線粒體裏的RNA複製子。並改變讓細胞壁有彈十性十的聯結信息。它們改寫細胞質的代碼,於是新細胞裏就會有一個自毀程序。納米機器人還有一個巧妙的休眠程序。這樣它們就能躲過巨噬細胞,或者躲過時間上游的醫生用來對付黑斯廷斯體內惡疾的別的納米機器人。黑斯廷斯的身十體裏。有一個生產微型神風特攻隊飛行員們的工廠,這個工廠只有在他停機的時候纔會關閉。

  大個子比爾以前在別的病人身上也見過類似的狀況,他們都已在很久前就離開了柳屋。如果生命記錄卡上所說的是真的,那麼黑斯廷斯實際上正在解體。這將不會是愉快的死法——對旁觀者或者黑斯廷斯本人都一樣。

  不過,黑斯廷斯來的時間真太不合適了。讓大個子比爾更加不安的是,通常他們事先都會收到某種警告。學院有着非常嚴格的規定管理時間旅行。關於到達者,有全套的規定,但是對於黑斯廷斯,學院一條都沒有遵守。

  這讓柳屋的舍監非常不安。

  第三章

  樓上有人在浴缸裏把水攪得嘩嘩響。比爾意識到,那可能是菲爾·克萊默,這個才華橫溢的物理學家總是縱十情享受晨浴,是柳屋極少數幾個能自己走進浴十室的房客之一。

  埃瑪打開了通往主餐廳的雙層門。桌旁只安排了5個人的座位,因爲柳屋的絕大多數房客都沒法離開他們的十牀十。

  埃瑪·彼查姆珀兩臂十交十叉在胸前,宣佈道:“你們最好在東西冷掉前喫掉。”她對着新來的男人說,“除非這不合你的口味。”

  “那是什麼?”他瞪着桌上的食物問。

  “雞蛋,燻肉,橘子汁和咖啡。如果你不喜歡。告訴我你要喫的東西,我來搞定。廚房裏沒有的東西。我個人空間裏會有。”

  皮爾斯·黑斯廷斯瞪着桌子,大個子比爾觀察着這個男人的反應。這些食物裏的膽固醇和動物脂肪含量比一個人一輩子應當的消耗量都大,更不用說在一頓飯裏喫完。不過作爲舍監,大個子比爾盡他所能地讓他的病人生活輕鬆。每一餐都當做最後一餐來對待,每個房客都被伺候得好好的。

  黑斯廷斯繞着桌子走,活像一隻在接近可疑獸十十屍十十的動物。

  埃瑪從旁邊慢慢靠近大個子比爾,低聲道:“你對這件事都知道些什麼?”

  “毫無頭緒。”他告訴她,“你去照顧蘇珊,並告訴菲爾我們來了一個新人。”

  埃瑪點點頭,然後走了。

  樓上古舊的留聲機發出的憂傷歌聲。像悅耳的小溪一樣順着樓梯流下來。黑斯廷斯的淺藍色眼睛掃視着天花板,尋找音樂源頭。

  “那是誰?”他問。

  “蘇珊·克萊斯蒂,”大個子比爾說,“她是我們的一個房客。”

  “我指的是音樂。”他很不耐煩地說。

  “佩茜·克萊恩。”大個子比爾看到他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開始滔十滔十不十絕,“她是一個鄉村歌手。蘇珊因爲她而選擇了柳屋。她還喜歡埃爾維,但他現在在西德。一個月前我們去了格雷斯蘭——”

  大個子比爾突然中斷了高談闊論。他雖然很外向。但心裏有什麼東西告訴他,談論他的“外出”可不好。離開屋子出門旅行。是會讓遠在時間上游的瓦尼埃人十大皺眉頭的。而且,不只一個舍監爲了這些旅行而丟十了工作。

  不過,從黑斯廷斯的表情來看。他對格雷斯蘭或者誰是埃爾維斯一無所知。事實上,黑斯廷斯看起來沒有認出蘇珊·克萊斯蒂的名字。幾乎所有的上游人都知道這個科學家,她找出了宇宙中所有“隱藏着的”物質所在,這爲她贏得了諾貝爾獎。不幸的是,1個月以後在海牙,一個不負責任的情十人的吻讓她感染了新發現的HIV-4型病毒,這種病毒當時已橫掃了整個西歐。6個月後,蘇珊·克萊斯蒂成爲柳屋的一名住戶。

  新的到達者把注意力轉回到早餐桌。大個子比爾密切觀察着他。

  “你們怎麼能忍受這裏的生活?”

  “這裏有它自己的價值。你得十習十慣它。”這時,剛剛洗完澡的菲爾·克萊默穿着浴袍和拖鞋,拄着一根金頭柺杖,一拐一拐地走下樓梯。看着菲爾·克萊默的神色,大個子比爾知道埃瑪已對他警告過這位新到達者。他頭上僅剩的幾根頭髮還沒幹。

  “菲爾。”大個子比爾介紹道,“這位是皮爾斯·黑斯廷斯。黑斯廷斯博士剛剛到。”比爾又轉向黑斯廷斯,介紹說:“這位是菲爾·克萊默博士。他過去在瓦尼埃學院與吉恩一起工作。”

  在無法阻擋的癌症開始佔領他的肝和腎之前,菲爾·克萊默博士是那種十愛十十交十朋友的人。現在。他也努力顯得相當泰然自若,用一種貴族式的優雅倚在柺杖上。

  菲爾·克萊默握着新來者的手說:很高興認識你。他的話音嘶啞而深沉,清晨時他的嗓音一向如此。

  但是,菲爾·克萊默也知道一些時間流協議的內容,任何不宣而至的到達者都是擔心的理由——特別當他們所有人都認爲那天有人要離去時。一個離去者已夠他們對付的了,一個到達者只會讓事情更復雜。

  除非是學院在搞什麼名堂,比爾提醒自己。而且他知道菲爾也看到了這點。

  “你又遇到了麻煩,還是什麼?”當菲爾經過比爾身邊,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時這樣說。

  新來的男人看着菲爾·克萊默長滿斑點的臉。然後擡頭看着管理柳屋的紅頭髮巨人。

  菲爾問:“什麼麻煩?”

  “沒事。”大個子比爾說,他伸手去拿咖啡壺,爲那位將死的數學家倒了熱氣騰騰的一杯,“來,菲爾。喝點咖啡。”

  大個子比爾放下咖啡壺,面對着黑斯廷斯。

  “我要對你實話實說,皮爾斯。對我們來說,這是尷尬的時候。”大個子比爾解釋道,“沒人告訴我們你要來,而且今天我們有一個小小……任務要執行,恐怕是一個令人哀傷的任務。”

  菲爾·克萊默開始自己動手,吃了一點點雞蛋和燻肉。他的眼睛閃着那種只有每天服用內腓肽止痛片的病人才會有的特殊的光。

  “這是蘇珊·克萊斯蒂在柳屋的最後一天。”比爾繼續說,“我們要開車送她去亞特蘭大的收容所。當然,這裏歡迎你,但是埃瑪需要一點時間爲你準備好一個房間。通常學院會警告我們——”

  “這裏是他們唯一開放的時間。”黑斯廷斯回答。

  菲爾·克萊默從盤子裏擡起頭:“另外11所房子怎麼了?”

  “不是1958年的佐治亞就是1893年的西雅圖。其他別的房子都滿了。”

  “一直往下到漸新世?”菲爾問。

  黑斯廷斯勉強點了一下頭。

  菲爾已經吃了他能塞下的所有東西。放叉子。他最後又努力地呷了一口橘子汁。比爾能看到這位大數學家臉上的痛苦。

  “那蘇珊怎麼樣了?”大個子比爾問。

  菲爾小口喝着橘子汁:“很好地接受了,所有事情都考慮到了。我認爲她想盡快走。她不想單單爲了躲開克羅諾斯王,整天在亞特蘭大兜圈子。”他又加了一句,“我想她很痛苦,比爾。”

  克萊默博士然後審視着新來的男人:“比爾已告訴你這裏的規矩了嗎?”

  “我知道那些規矩。”黑斯廷斯說。

  菲爾漫不經心地撥十弄着他項鍊上的節點警報器,那是一幅印度靈學大師默赫巴巴的小畫像,這位大師1958年時尚在人世。“如果你想要我提建議,不要遊蕩得太遠。走得太快。否則克羅諾斯王將一腳踢在你屁十股上。”

  瓦尼埃的節點警報器是所有時間旅行者都必須攜帶的,它只是在重要歷史時刻接近時發出警告。雖然吉恩·德·瓦尼埃已經證明時間旅行是可能的,不過已經有某種手段阻止對即將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進行實質干涉,其結果是,重要的歷史事件是不可改變的。有時候。如果節點的重要十性十不同尋常。歷史的力量——有些人給它取了個綽號叫克羅諾斯王。另外一些人則稱之爲上帝——將把他們遠遠攔住,無法到節點附近,這樣就不會擾亂事件的正常發展。這種效應稱爲“時間旅行定律”。除此以外,一個時間漫遊者可以自十由閒蕩、研究……自十由地做幾乎任何事情。

  大個子比爾提醒自己,足夠自十由到就超速罰單和警察爭吵,然後在瑪麗埃塔的監獄裏呆上幾天……

  大個子比爾知道過去是如何保護自己的,但他也知道,即使是和老百姓最無關緊要的接觸,學院也沒有寬恕過。他們的第十一條戒律毫不含糊:爾當服從歷史。

  大個子比爾注意到,這天早上菲爾不像往日那樣快樂。無疑,他正爲即將失去蘇珊·克萊斯蒂而悶悶不樂。新到達者的意外出現可能也是部分原因。

  比爾覺得毫無必要拖延不可避免之事。如果蘇珊已起十牀十了,如果別的房客已經和她道過別了,那他們最好馬上就出發。另外,這將讓他有額外的時間來考慮他們的新到達者。他不喜歡他的被監護者中有人因爲任何原因心煩意亂——而菲爾此時顯然心煩意亂。

  當他考慮這件事時,想到彼查姆珀夫人也是如此。

  大個子比爾看看手錶。然後轉向黑斯廷斯說道:“當我不在時,埃瑪會讓你舒舒服服的。我們有成打的雜誌。每個房間有個電視機。還有短波收音機,各種康樂設施。我大約要出門半個小時,你在這裏不要客氣。”

  黑斯廷斯環顧了一下寬敞的廚房,然後是起居室。隨後他掃了一眼天花板,那裏傳來正在起十牀十的柳屋其他住客的聲音。

  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寧願和你一起去。”

  他的手垂在身十體兩側,看上去像個迷路的小男孩——或者一個不知道兩隻手該怎麼放的人。

  菲爾看到了這點,大個子比爾也看到了。黑斯廷斯看起來既不絕望也不害羞,這兩個特點通常能在新到達者身上看到。雖然如此,如果他感到困惑,那麼和舍監在一起可能會讓他安心一點。

  除非,大個子比爾突然想到,他有別的理由想守在自己身旁。

  這其中的暗示讓他的心狂跳起來。

  “好的,”他說,“但我要讓蘇珊去決定。說到底。這是她的旅程。”

  黑斯廷斯噘十起嘴,點了點頭。

  到1958年,柳屋已快有100年了。它是在謝爾曼傳說中的向大海進軍後不久修建的,有三層樓高,尖屋頂。樓上兩層有凸窗。它號稱有22間臥室,數個浴十室,以及全套的醫療設備,供瀕死的21世紀十精十英們使用,他們被邀請到這裏,遠離他們那個世紀的恐怖,度過最後的時光。在柳屋的水管和通風管道中,隱藏着特殊的過濾系統,以防萬一有什麼東西溜出去。從理論上說,時間旅行定律不會讓任何可能影響現今時代的東西產生作用。任何來自未來的侵入有機體——甚至是一個人——都被控制着,以保護歷史進程的必然十性十。

  不過,作爲舍監,大個子比爾的責任是維護柳屋居民的安全,要身心兼顧。每當他的某個房客要走的時候,總是讓他感到痛苦。

  柳屋還能走動的房客中,有四五個聚在蘇珊這位偉大的物理學家的房門前。有關黑斯廷斯貿然到來的消息已經傳開,當他們看到他時,他們的眼睛裏閃着好奇的光。在樓梯最高處,黑斯廷斯站在比爾的身後。

  那些人當中有個男人,全身裹十着紗布,身上好幾個地方的管子鼓出來,他在一個堅固的助行鋁架的幫助下站着。拖着管子無十精十打采地走回自己的房間。水汽噝噝地從他的繃帶下冒出來,空氣中有桉樹葉形狀的古怪的薄霧。

  另一個房客坐着動力輪椅過來,她的身十體被一種變十性十骨病弄得扭曲多瘤。

  “比爾?”這個畸形女人問。“這是誰?”

  別的房客尷尬地往後退。

  “他不是衝你來的吧,比爾。是這樣嗎?”裹十着冒十水汽繃帶的男人尖着嗓子問。他們每個人都能看到他們自己與這位新到達者在身十體狀況上的巨大反差。

  大個子比爾伸出他粗十壯的手臂,阻止了任何進一步的問題:“朋友們,這位是皮爾斯·黑斯廷斯,他剛剛下到我們這裏。”

  坐着輪椅的變形女人十操十縱着輪椅轉向黑斯廷斯:“你不會帶走他,是不是?黑斯廷斯先生?你不能把奈蘭醫生帶走。”

  “不會的,麗貝卡,”大個子比爾插話道,“他只不過來得早了一點。一切正常。”不過他在想,是否有人能聽出他語氣裏的不確定。

  住戶們研究着新的到達者。站在樓梯旁的黑斯廷斯清楚地顯露着健康的身十體,不像以前任何一個順時間流下到柳屋的人。

  柳屋的晚期病人們只要看着他,就感覺有什麼事不對勁。

  第四章

  蘇珊·克萊斯蒂博士可能是他們最尊貴的房客,她獨個兒住那個最大的房間,裏面放滿了古董傢俱。有一張四柱大十牀十,100年曆史的手織椅罩裝飾着一張維多利亞式靠背長椅的扶手,長椅是大個子比爾在某次未經批准的瑪麗埃塔郊遊中爲她淘來的。那次去當地人中的冒險是值得的,這是他願爲這位如此迷人的女人所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

  年輕時,蘇珊·克萊斯蒂風姿綽約,在哥倫比亞大學驕傲地度過了她終身教授的生涯。但是現在,在她生命的最後一週看着她。看到的是死神的真實存在,是21世紀一個真實噩夢的犧牲品。她極其憔悴,在柺杖的幫助下,從椅子裏慢慢站起來。埃瑪·彼查姆珀在她身邊等着,提着一個小手提箱,裏面裝着蘇珊在收容所將用到的物品。

  “我準備好了,比爾。”物理學家說。她穿着一件淺天藍色的印花薄棉裙,尼龍長統襪。他們不會在外面呆太久,路上行人不會有時間注意到她還戴着特殊的膚色調節手套,用以遮掩長在那裏的腫瘤。一頂雅緻的寬邊帽,是夏日絕配,面紗將遮住她帽下蒼白的容顏。

  從各個方面看,她都將像一位淑女那樣出門。

  在大個子比爾身後,皮爾斯·黑斯廷斯站在門邊。蘇珊微微翹十起頭,從白紗後面相當親切地微笑着看着黑斯廷斯。“你好。”她說。

  “蘇珊,這位是皮爾斯·黑斯廷斯。”大個子比爾說。“學院那裏有點混亂,他來得早了一點。”

  “啊,”克萊斯蒂博士說。她的手在柺杖的彎頭處微微顫十抖,“很高興認識你,黑斯廷斯先生。”

  黑斯廷斯一言不發,他的雙手垂在兩側,好像隨時會拔十出兩把六發左輪手十槍。比爾晃晃腦袋,好像要擺脫這種想象。那天晚上,電視上將放《賭俠馬華力》和《執法官》,大部分房客把時間都花在電視上,而不管放的是什麼。

  “黑斯廷斯博士想和我們一起去。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大個子比爾說。“這會讓他覺得輕鬆點。”

  蘇珊·克萊斯蒂勉強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她說:“我覺得可以,比爾。你說了算。”

  大個子比爾不想在與學院玩的遊戲裏把蘇珊當做棋子。這是她的旅程,她生命中最後的旅程,他不希望蘇珊爲了黑斯廷斯的不期而至感覺不舒服。他願爲他的房客做任何事情,即使這意味着得到的是學院的一兩次訓斥。

  事實上,他已經得過好幾次了。

  “今天是出門的好日子。”比爾扶着她走進大廳,告訴她。那些聚集在她門口的人往後退,讓他們過去。

  “是啊。”大物理學家說,“你能聞到長壽花香嗎?我母親過去常種長壽花。長壽花和鬱金香,到處色彩繽紛。”

  然後大個子比爾像抱一捆木棒似的把她抱起來,抱到樓梯口。她的重量和一個鴨絨枕頭差不多。

  那個渾身被包在蒸氣消毒繃帶裏的男人向樓梯挪着他的助行車,黑斯廷斯跟衆人下樓之前被他強行攔了:“有什麼戰爭新聞?上游那裏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正在把像我這樣的人送到下游這裏。”黑斯廷斯相當敷衍地回答。

  黑斯廷斯轉身跟着比爾和蘇珊·克萊斯蒂下到樓梯腳。匆匆逃離身後那令人十毛十骨悚然的場面。

  “你可以隨意處理我的相冊,”蘇珊·克萊斯蒂正在說。“我會把佩茜的唱片保存在我的私人空間裏。你永遠無法知道千年之後誰會把我的朽骨挖出來。我可不想留給他們錯誤的印象。”

  “我認爲不會的,克羅諾斯王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大個子比爾回答。

  柳屋的房客們從樓上往下看,一片沉默籠罩了他們,眼看朋友離去。難免物傷其類。

  這是舍監工作中最糟糕的部分。在所有的職責中,大個子比爾尤其厭惡這個。

  他們走到外面的門廊。

  比爾轉過身,讓蘇珊能最後看一眼朋友們。他們揮着手.有好幾個房客開始十抽十泣。昨夜的告別晚會很糟,這個更糟。

  “再見。埃瑪。”蘇珊·克萊斯蒂對這個黑人婦女微笑。“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埃瑪·彼查姆珀一個人站在門廊裏,穿着她的白色制十服。“你現在小心一點。”埃瑪說。

  車庫連着柳屋,可以讓大個子比爾離開柳屋,同時不讓外面的任何人知道他有一輛什麼樣的車子。然而今天,他只是抱着蘇珊繞到車庫裏,他們新的普利茅斯旅行車正等在車庫裏。雀鳥在頭上的山十胡十桃樹裏吱吱喳喳。遠處教堂的鐘聲召喚着教區居民去做主日禮拜。

  他們到了路上時,蘇珊微微轉身對黑斯廷斯說話:“我很高興你一起來,黑斯廷斯先生。有伴兒真好,特別是像今天的日子。”

  看上去她腦子裏想着春天——喬治亞州鬱鬱蔥蔥的綠色,輕風中的忍冬花香。

  然而新來的人什麼也沒說。他的眼睛只是漫無目的地看着風景。盡他所能吸收着一切。沒有一個細節沒有被注意到。

  大個子比爾慢慢地沿着樹十陰十下的街道駛着龐大的車子。他總是從他們的1958年款普利茅斯旅行車身上得到一種祕密的喜悅。就像駕駛一頭恐龍,一頭尾鰭有翅膀的恐龍。但是從後視鏡裏看着皮爾斯·黑斯廷斯。心裏那一點兒暗喜便化爲烏有。學院對你那點兒喜悅並不關心,他們要的是你信守他們的規矩。他們很快接近了喬治亞州一個更貧困的角落,從一個鄉村教堂旁邊經過,那裏有數十個黑人,穿着他們最好的主日服裝,嚴肅地走進尖塔的入口。當他們慢慢駛過時,可以非常清晰地聽到鋼琴聲。

  “這是去亞特蘭大唯一的路嗎?”過了一會兒黑斯行業問道。他們兩邊的小巷積滿灰塵。展現着那個時代著名的搖搖欲墜的美國的景象,還有大部分人想忽略的種族階級。

  然而事實是,大個子比爾沒有選擇最直接的路線去亞特蘭大西北區。相反,大個子比爾曲曲折折地慢慢繞過一條又一條街,避開所有的大路和繁忙的通道。他難得加速超過每小時35英里,他沿着破敗的偏僻路走,始終留意着克羅諾斯王。

  這是協議。

  “這是觀光路線。”比爾回頭說。

  一個小女孩在一幢房子的前廊向他們揮手,那幢房子前面有一輛斯圖貝克車趴在煤渣磚上。蘇珊用戴着手套的手向小女孩揮着。

  “觀光路線?”黑斯廷斯問,“你在開玩笑吧。”

  蘇珊在白色的面紗後面微笑。“他這樣做是爲了我,黑斯廷斯先生。”這位偉大的物理學家說,“有一天他也會爲你這樣做的。”

  “我在避開節點,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大個子比爾一邊說,一邊轉過一個街角,上了一條稍微繁忙一點的路。

  一輛流線型的最新款“巡洋艦”,高速衝來,像一枚藍色的魚雷超過他們。駕車的年輕人伸出中指,嘲笑他們行動如此遲緩。大個子比爾讓他過去,從容不迫。他在爲蘇珊做這件事,但他也在爲自己做這件事。這給了他思考的時間:他的本能告訴他,他作爲一個舍監的事業可能就快到頭了。

  “這裏現在仍然是美麗的鄉村,”蘇珊隨後說道。“在100年後或更長時間後也將是這樣。知道有些東西永不改變真是好。”

  這時候,他們恰好經過一個警官,他正在一個小公園裏對着一羣年輕黑人說話。有個男孩拿着一個籃球。他們看起來都很害怕,彷彿在星期天早上投籃是某種違法行爲,而他們正好被抓個正着。比爾也注意到黑斯廷斯是如何理解這個場景的。

  “是的,”黑斯廷斯說,“有些東西確實永不改變。”

  前往亞特蘭大北部迂迴曲折的路途花了他們足足40分鐘,等他們接近收容所所在的街道時,大個子比爾注意到,這段旅程已讓蘇珊筋疲力竭。她的頭像花十莖十一樣垂着。在風中晃動。

  “就到了。”他說道,轉彎穿過一個安靜無人的十字路口。

  “就像一個夢,比爾。”她擡起眼,低聲說。“呆在過去……讓你以爲未來永遠不會到來……永遠不會是你以爲的樣子……”

  比爾給了她一個勇敢的微笑。他原本希望止痛藥的效力能支持她到達收容所。他從自己的個人空間裏拿出了所有的處方藥,給蘇珊的是他能找到的最強效的。現在看起來,止痛藥的效力正在消失。他按下了加速器。

  正在那時,儀表盤上一盞紅色警告燈開始閃爍,那原本可能是油表或者十溫十度表。但在那個時候都不是了。因爲恰在此刻,他們三人身上帶着的個人瓦尼埃警報器像小鳥鳴叫一樣,開始一致地輕聲敲響。

  “哦!”蘇珊·克萊斯蒂叫出聲來,一隻瘦瘦的手放在手鐲上面,一扭,馬上就把警報器關了。

  迅速而又儘可能地小心,大個子比爾把龐大的旅行車停在人行道邊一棵高大的山楂樹的樹十陰十里。他們現在離市中心更近了。街對面一家室內電十影院正在放映星期天日場的《桂河大橋》,已經有一些孩子擠在入口處,推來搡去鬧個不休。

  “那是幹什麼用的?”黑斯廷斯問道,身十子前傾。指着儀表盤。

  “那是菲爾事件後我裝在車裏的警報器。”大個子比爾說,“附近有一個瓦尼埃座標聚集點。我們不得不等它過去。”

  蘇珊把手放在喉嚨處。她現在能感覺到瓦尼埃點的接近,一種可以觸十摸十到的存在,歷史輕捷地經過……上帝正觸碰着他們。

  “那是什麼——”黑斯廷斯開口道,心煩意亂,有一點驚慌失措。大個子比爾已忘記了感覺到實實在在的時間力量就在身旁,是多麼怪異的感覺。它突襲而來,就像一種一直滲到人的骨頭裏的呆滯狀態、一股暖流、一種讓人動彈不得的叮鈴聲。

  “是克羅諾斯王。”蘇珊喘了口氣,“你能看清是誰嗎?”

  車子一輛接一輛通過十字路口。一個男孩騎着自行車跑過,朝東面去了;一對年老的白人夫婦在街對面走着。孩子們仍排着隊在爲電十影打鬧。

  但沒有任何辦法分辨可能是哪一個。於是他們等着。這是規矩。而且這回,大個子比爾也緊守這些規矩。

  不過,經過的節點場的力量沒有進一步影響他們。

  “不管是誰,”大個子比爾最後說,“他們已離開了。有可能是某輛汽車後座裏的小娃娃。”

  黑斯廷斯的眼神在他們倆中間轉來轉去,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他的大獎章。比爾能感覺到他的鼻息。“這種事經常發生嗎?”他問。

  “只有當我們在亞特蘭大時纔會發生。”比爾說,“瑪麗埃塔是相當無趣的地方,這是他們爲1958年站選擇它的原因。”

  大個子比爾以爲黑斯廷斯知道他的意思,以爲已經有人對他簡單地說過。但是,當黑斯廷斯往後坐回去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有種近乎兇殘的神色。那是一種深受困擾的表情,比爾以前從沒有在到達者身上看到過。

  大個子比爾慢慢地駕車回到街上,極其謹慎地往前開。比爾已經將車子的電路設置過,如果他們太靠近一個節點場,汽化器就會堵住。瓦尼埃點是這樣的,如果時間旅行者離節點彙集處只有幾碼遠,他們肉十體上會喫不消——被克羅諾斯王踢開。他以前經歷過這種情況,當時他和菲爾·克萊默在其中一次非法的外出中,去艾莫里大學看羅伯特·潘·華倫和艾倫·塔特舉行的詩歌朗誦會。雖然保護兩個詩人的瓦尼埃場只有幾碼開外,但是另外有個具有更大歷史重要十性十的人經過禮堂外面的某處,那人身上顯現的顯赫力量,迫使他和菲爾無法接近禮堂。

  當時柳屋的一個居民羅莎·克萊恩懷疑,那可能是某個將很快讓塔特和潘·華倫都黯然失色的畢業生。但是,他們沒人能知道。克羅諾斯王只是簡單地表明,不允許他們在現場。

  到了這個街區的盡頭,大個子比爾將旅行車駛入一幢平凡的一層紅磚小樓前的彎彎車道。山茱萸和修剪出造型的杜鵑花圍繞着房子。它只是沿街數幢樸素房子中的一員,縮在密集的6月綠樹方陣後面。這些房子大部分是年代久遠的住宅。只有一幢是與衆不同的,那是瓦尼埃學院在這個時代的收容所。

  “就是這地方嗎?”黑斯廷斯問。一個護十士和一個孤獨的醫生從房子裏走出來。

  “就是這地方。”比爾告訴他。

  比爾換檔開進停車場,兩名收容所的工作人員正等着他們。

  “比爾。”蘇珊轉身對他說。他倆都爲這一時刻做好了準備,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困難的。這一向都是困難的。“感謝你帶我去孟菲斯,感謝你帶我去格雷斯蘭。”

  “不要謝我。”大個子比爾告訴她,努力不去想這可能向黑斯廷斯透露什麼,“感謝軍隊將埃爾維斯拉得夠遠,才讓我們可以好好看。”該說的都說了,他晚些時候再擔心來自學院的指責。這個時刻屬於蘇珊。

  “不過。那次出行是值得的。”她隨後轉向黑斯廷斯,“認識你真是幸事,黑斯廷斯先生。你會喜歡柳屋的。比爾是舍監中最好的。你會看到的。”

  黑斯廷斯所能做的只是淡淡地微笑並朝這個臨死的女人點頭。

  “那麼。這裏是我們所有人結束的地方。”當他們開始踏上回瑪麗埃塔的緩慢旅程時,黑斯廷斯說。

  “不。”大個子比爾說,黑斯廷斯現在坐在前排他的身邊。“有時候我們在半夜失去他們,我們讓收容所來接他們。有時他們在大門外10英尺處死去,很高興已走了那麼遠。”

  大個子比爾看了他一眼,想着他是不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與衆不同:你是從大門處走過來的,而且你還叫了一輛出租車。你看起來健康得像一匹馬……

  現在只有他們兩個——或者他們兩個。還有——學院。

  “我不知道——”黑斯廷斯說。他現在顯得相當不安。可能去收容所不是一個好主意。不過話說回來,是他建議的。

  “什麼?”

  “不說了。”

  “瞧——”

  “我說過不說了,”黑斯廷斯反擊道,“這是一個錯誤,就是這樣。”他瞪着前方,直十挺十挺地坐在龐然巨車的寬大前座裏。

  大個子比爾的手現在緊緊地抓着方向盤。他不能退縮。尤其是如果學院正從黑斯廷斯的個人空間裏通過自動照相機遙控進行錄影的時候,因爲他們現在已有了這樣做的技術。他必須說點什麼。

  “怎麼了?你自己選擇了一起來。沒有人強迫你。”

  這時候,皮爾斯·黑斯廷斯是不可理喻的。

  “他們本應告訴我的。”他喘十息着。

  “告訴你什麼?”

  他隨便地往窗外做了個手勢:“這個。”

  想判斷“這個”是什麼意思是困難的。他們經過的附近地區不是全白人區就是全黑人區,貧窮只緊挨着其中一個,另一個卻沒有貧窮的影子。每個城鎮,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缺點。如果黑斯廷斯親眼目睹了扎伊爾的慘狀,那毫無疑問,眼前這些就不算最糟的了。

  至少這裏沒有十十屍十十體在街上腐爛,也沒有人就站在那裏變成水汽……

  大個子比爾選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線回家。在更貧窮的地區,節點更少,這樣危險也最小。他把腳踩向地板,稍稍加了速。

  “你的‘這個’確切是什麼意思”大個子比爾發問道。

  “這裏這麼……野蠻。”黑斯廷斯說。

  “這是1958年。你想要什麼?”

  “那些人,”黑斯廷斯說,他們正駛過一堆用瀝青紙建的窩棚,錫煙囪裏冒着煙,“他們不應該像那樣生活。沒有人應該這樣。”

  “不會永遠這個樣子的。”

  “是啊。”黑斯廷斯用不祥的語氣說,“不會的。”他的脖子突然變成了深紅色。他的眼睛看上去像在燃十燒。

  “我本不應該來的,”他低聲說。“就是這樣,我本不該來。”

  第五章

  然而。當大個子比爾在繞過一個街角,向回到瑪麗埃塔的大路駛去時,儀表盤上的瓦尼埃警報器又一閃一閃了。他們很快就要越過亞特蘭大的城市邊界了,這裏是一個純白人的社區,掃得乾乾淨淨的街旁是非常體面的房子。

  “見鬼。”比爾咕噥着,看着瓦尼埃燈的閃光,“我以爲這可能發生——”幾乎同時,他們自己的警報器也開始響。“好了,好了。”他說着,把自己的警報器關掉。

  他放慢車速,但讓他喫驚的是,這時候旅行車開始劈啪作響。車子掙扎着往前開,兩個男人的身十子彎向前面。

  黑斯廷斯—邊關掉警報器。一邊看着他:“怎麼回事?”

  “我們在另一個節點附近,這回是個大傢伙。”

  旅行車按照設計,發出咳嗽與窒息般的聲音。大個子比爾駕着它,從路中央駛到街道邊上,緊挨着一個家庭醫生診所外面的一道白色尖樁籬柵。車子猛地停了,輪胎在轂裏嘎嘎作響。

  比爾發現自己的心臟正在胸腔裏狂野地跳動——但不是因爲靠近某個重要的歷史要人。在心的更深處,他正在擔心自己的未來。學院將毫不遲疑地把他送回內布拉斯加,一個到處是沙漠的地方,沙漠裏是大片的多刺墨西哥刺木和刺蝟般的仙人掌;送回那個沒有冬天的世界,在那個世界,各種疾病都有微芯片計算裝置,5億年進化所成就的結構,它只需一個月便可破譯。

  回到一個吞噬了自己妻子和孩子的世界,一個讓他一無所有、只能盡力療傷的世界……在別處療傷。

  大個子比爾坐着想着,想得入了神,儀表盤上的警報器沒頭沒腦地亮了又暗。克羅諾斯王離得這麼近,近得大個子比爾能真切感到他正在輕輕碰着他們。隨着形勢發展,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大個子比爾可以聽到血液在耳朵裏奔騰。

  相當突然地,黑斯廷斯猛地擰開他那邊的車門。“我不會坐在這裏等着在熱氣裏悶死。”他大聲說,跨下車子。

  “皮爾斯,”大個子比爾開了口,“不要離開車子。最好忍過去。”

  黑斯廷斯脫十下他的灰色開襟羊十毛十衫,把它扔回車裏。他的腋下出現了大大的半月形汗印。

  “好吧。”大個子比爾說,注意到了車裏的熱度,“等等我。”

  隨後他爬出車子,撇下旅行車以及還在儀表盤上一閃一閃的深紅色警報器。

  “我們可以走到它的外圍。”他趕到黑斯廷斯身邊告訴他,“我們暫時離開車子。”

  瓦尼埃場現在變得非常容易感知了。它讓空氣變得厚重,在背後推着他們,彷彿是把風箏送到市公園上空的夏天的風一樣。

  於是他倆走着,以便一直在它的前面。

  等他們走完這個街區的時候。行動變得輕鬆了一點。至少他們能夠呼吸了。

  這讓比爾想起了那天,他和菲爾去默特爾海灘,想去看菲爾的靈魂大師默赫巴巴。但是克羅諾斯王像強有力的潮水一樣沖刷着他們,把他們推開,就像他們只不過是光十陰十中的一粒小沙子。圍繞着那位聖人的瓦尼埃場將近方圓一英里——甚至比現在正在得克薩斯州達拉斯市迪利廣場上形成的節點還要大。

  他們沿着街區往上走——更確切的詞是被護送——向一個拐彎處,看到那裏有一家正在營業的小餐館。門上的牌子寫着:肥豬天堂。

  小餐館的三分之一座位坐着人。

  “基督啊——”黑斯廷斯開口道,“我們必須進到那裏面嗎?”餐館再過去是一片小樹林,被密密的深綠色野葡萄藤纏着。

  “看起來是這樣。”大個子比爾說,感覺自己像個計算機裏的比特,被甩進了一張光盤上的壞區。有機動的空間,但不多。不是樹林就是餐館。

  不過兩個選擇看起來都不合心意。如果他膽敢明知故犯,這次學院決不會放過他。與當地人混在一起,絕對不被允許。但比爾明白這會兒已別無選擇。

  “我們點個中飯。”大個子比爾告訴他,“如果事情變得真正糟糕,我們將從後門溜出去,穿過樹林。”

  大個子比爾推開了小餐館的門。

  “別緊張,裝作沒事似的到後面去找個火車座。去吧。”他催促着,“假裝你是他們中的一個。”

  “我幾乎走不了。”黑斯廷斯抗議道。

  肥豬天堂看上去是典型的20世紀50年代餐館。兩個女招待嚼着口香糖,在桌子中間走來走去。一個雀斑臉的少年穿着嶄新的一身白,頭上得意洋洋地翹着一頂紙帽子,正在冷飲櫃後面轉着曲十柄十。在燒烤間裏,漢堡正在吱吱作響,空氣裏充滿了熟洋蔥和炸薯條的香味。

  黑斯廷斯按照指示,在後面找了個火車座,直接溜了進去。大個子比爾把步子放慢,顯得更加無十精十打採。有幾個人看到他們進來,但沒人特別注意。在1958年的喬治亞州,一個身量像大個子比爾的男人並非罕見,像皮爾斯·黑斯廷斯的小個子男人也是一樣。他們與這裏很相配。

  一個充滿活力的17歲女招待用藍灰色的塑料杯給他們送來了水,杯壁上裝飾着凹槽式花紋,這是20世紀30年代藝術裝飾的痕跡,在亞特蘭大某些地方仍保留着,這座城市以執著於過去而聞名。

  “你們好啊,”這個女孩高高興興地問,她的名牌上寫着戴比,“你們要些啥?”

  皮爾斯·黑斯廷斯擡頭瞪着她。“不要。”他幾乎惡狠狠地說,“水就行了。”隨後,他緊緊十抓起杯子,貪婪地喝乾了,只留下冰塊。

  兩個二十八九歲的男人坐在櫃檯邊,其中一個因爲嚼着菸草,下顎鼓起,另一個十抽十着香菸。他們轉過頭,提防地看着比爾和黑斯廷斯。那兩人的舉動,彷彿他們的星期日娛樂被這新來者打斷了。

  “可樂。”比爾迅速說道,同時向她燦爛地笑了一下,“外面對我和我的朋友來說,太熱了一點。兩杯可樂就解決了。”

  “行哪。”戴比說着,用鉛筆記下。

  黑斯廷斯重重地放下他的杯子。比爾用一隻大手蓋住杯口。

  “你想找麻煩嗎?”他氣惱地說。

  “我渴,”黑斯廷斯從齒縫裏說,“這也有錯嗎?”

  “聽着,”大個子比爾低聲說,“看到那邊的兩個傢伙了嗎?他們家的壁櫥裏可能有好幾頂尖頂帽和白十牀十單,或者一兩支手十槍。不讓我們與當地人混在一起是有理由的,他們就是當地人的一員。”他用大拇指往肩後朝他們迅速指了一下。

  在他們身後,兩個差不多與女招待同樣年紀的姑十娘十往自動點唱機裏放了幾個25美分的硬幣。過了一會兒,“艾佛利兄弟二重唱”開始唱一首有關某人的捕鳥犬的歌。兩個姑十娘十在她們的火車座裏咯咯笑起來。

  女招待和做油炸食物的廚子說了幾句話——那位廚師看上去可能是肥豬天堂的經理——於是另一對眼睛盯住了他們。

  太妙了,大個子比爾鬱悶地想。這簡直是極品。

  大個子比爾突然希望菲爾能堅強,挺過去。在時間線的某個地方,他將需要一個品德信譽見證人。無疑,這次小小的遠足將會出現在學院的審查委員會前。

  大個子比爾感到,節點場稍稍擴展了,克羅諾斯王的手經過了他們。他知道黑斯廷斯也感覺到了。這位新到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顆顆汗珠從前額冒出來。

  他隨後坐得筆直筆直。“我受不了這裏。”他大聲說。

  “放輕鬆……”大個子比爾鼓勵道。

  女招待端着兩大杯可樂回來了。黑斯廷斯抓過他的杯子,一口氣痛飲而盡。然後他放下杯子,大口喘着氣。不過。他的眼睛一直緊緊盯着大個子比爾肩膀上方的一個牌子,它醒目地擺在烤架上。上面信息的真實十性十無可懷疑。

  它用鮮亮的紅色字母寫着:有色人種不得入內。看起來它也是牆上的一件永久傢俱,並排放着的是一幅虹鱒的帶框畫、各種打獵照片、幾樣保齡球賽紀念品,以及日本1945年所籤投降書的鏡框複製品。這些東西屬於燒烤廚師,是有關他生活的不多的紀念品。

  恰在這時,餐館裏出現了不同尋常的寂靜。自動點唱機的機械臂低下來,把另一個45美分硬幣放到轉盤裏。就在這暫停的時刻,漢堡在燒烤架上烤着,咖啡杯碰在瓷碟上叮噹作響,每個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窗外的人行道上。甚至黑斯廷斯也看到了。

  經過餐館正前方的是一家人。從教堂裏回家:一個母親,兩個小女孩,還有一個高高的18歲英俊男孩。男孩剛纔停下來往餐館裏看。他聞到了裏面正在做的漢堡和薯條的香味。他停步的時間足夠看到餐館裏面,看清這裏不歡迎他或者他的家人。因爲他是黑人,肥豬天堂是禁止他們進入的。

  少年掉過了頭,很尷尬,匆匆追上他的家人。

  “老天啊,竟然碰上了他們。”櫃檯邊的一個男人說。

  “從來不曉得他們會從哪兒冒出來。”另一個說。坐在櫃檯邊的兩個男人隨後大笑起來,嚼着菸草,喫喫笑得像從地獄出來休假的魔鬼。

  不僅是他們覺得那個黑人男孩好笑,燒烤廚師和坐在櫃檯另一頭的另一個男人也是。那個男人穿着一件尺寸太小的短袖紅格子牛仔襯衫。

  大個子比爾·奈蘭突然想起他的同伴:“皮爾斯?你還好嗎?”

  “不好,”黑斯廷斯說,惱怒而且大聲,“不好,我一點都不好。這些人也不好一”

  他們的女招待戴比站在附近正好聽到,說道:“嘿,先生。沒必要因爲那些傢伙心煩。他們時時刻刻都從身邊走過。”

  “心煩?我一點也不心煩!”黑斯廷斯怒氣衝衝地對她說。“我非常地生氣。”

  穿着緊身牛仔襯衣的胖男人一邊笑。一邊拿着根牙籤在嘴裏轉:“你得十習十慣這裏的所有事情,包括黑鬼們。是這樣說吧。哥兒們?”他對櫃檯旁別的男人說。

  皮爾斯·黑斯廷斯瞪着自動點唱機,“金斯頓三重唱”組合正哀悼着湯姆·杜裏之死,然後他瞪着那個牛仔。

  黑斯廷斯怒吼着:“你沒有權利用那個詞。”

  櫃檯邊十抽十着煙的男人說:“我們一看到他們就這麼叫他們。我要叫他們黑鬼,你呢,德克?”

  “我們還能叫他們別的什麼嗎?”德克說。每個人都聽得笑起來。

  “不過不要太往心裏去。”穿着紅色牛仔襯衣的胖男子說。

  黑斯廷斯緊接着就像雪貂般迅速地跳出火車座,大個子比爾這才第一次注意到他一直在大量出汗。他原來坐的地方,靠背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條紋。現在他在生氣,極度地生氣……

  “我在意。非常在意,”他大聲說,“惹惱了我,我要打人了。”

  “那就出來打吧。”經理笑着,光從個頭上講,好像皮爾斯·黑斯廷斯對他們造不成任何威脅,“少一個喜歡黑鬼的人。世界照樣轉——”

  皮爾斯·黑斯廷斯的臉變成暴怒的深紅色,手在身十體兩側握成拳頭又鬆開。

  “皮爾斯——”大個子比爾開口了。

  隨後,在他少見的思路清明時刻,大個子比爾突然意識到,皮爾斯·黑斯廷斯根本不是學院的監察員。他確實是一個重病的人。

  就像他一直以來的樣子。

  這是一個意外的發現。黑斯廷斯接下來做的事是另—個。

  他的右肩往下一沉,他的手從視線裏消失了。

  餐館裏每個人都看到了,不止一個人驚愕地吸了一口氣。

  黑斯廷斯的手伸進他的個人亞空間裏,再出來時拿着整個太十陽十系威力最大的手十槍——威廉6型手十槍——足足重30磅。

  “哦,蠢貨——”大個子比爾說。

  黑斯廷斯搖搖晃晃地走向另一邊的牆靠着,用兩隻手握着那十柄十巨大的槍。全力對付它沉重的分量。

  經理站了起來。“嗨,”他說,“假如我是你的話,我不會用那東西做出傻事的。”

  “如果我是你。白癡,”皮爾斯罵道,“我寧願老早以前就把自己該死的腦子一槍崩出來,免了這許多麻煩。”

  “天啊。我想他要開槍了!”坐在櫃檯頭上的胖牛仔叫起來。

  人們突然紛紛擠向前門想奪門而出,除了櫃檯旁的兩個男人和塞在紅格子襯衣裏的胖牛仔。

  “皮爾斯,不要——”大個子比爾開口說。但已經太晚了。保險銷已拔掉了。

  黑斯廷斯舉起那把威力巨大的手十槍,瞄準了櫃檯邊的兩個男人,因爲他們離他最近。“你們這些混賬種族主義者!”黑斯廷斯喊着。

  但儘管他用盡力氣,就是沒法開槍。比爾看着黑斯廷斯掙扎着反抗時間的約束矢量。克羅諾斯王不會讓他成功的。每個人都被時間旅行定律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保護着。

  皮爾斯尖十叫着,瞄準他能瞄準的任何一個人。但是手十槍被不斷地推開。當他努力擠十壓扳機時,兩手手背上暴出粗十大的血管。經理高舉着雙手,櫃檯邊的兩個男人臉色變得慘白。

  但是手十槍被頻頻猛力推開。

  “見鬼!”黑斯廷斯尖十叫着。

  不過,儘管他不能朝櫃檯邊的任何一個人開槍,他還是能瞄準自動點唱機的。

  他扣動了扳機,威廉手十槍槍口處爆出一道耀眼的強光。自動點唱機和“金斯頓三重唱”組合馬上在火焰裏尖厲地叫着穿透了牆壁,墜十落在外面的街道上,一路上伴隨着許多火花、伽馬射線以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噪音。

  “天哪!”櫃檯邊的一個魔鬼吼道,“你可看到了?德克?”

  皮爾斯調轉槍頭指向他們,但還是一樣,不可改變的時間定律不會讓未來影響到過去。

  “是你害的!”他控訴那些仍留在餐館裏的人,“你害了特里茜!你害了我!”

  槍的重量把它往下拉,皮爾斯在地板上打了一個大大的洞。女招待們尖十叫起來。

  皮爾斯被自己無法控制的怒氣弄得搖搖晃晃。

  隨後他看到了燒烤架上寫着“有色人種不得入內”的牌子。燒烤廚師和女招待戴比都消失在櫃檯底下。

  牌子爆炸了,一直向外飛上藍天,帶走了一大塊屋頂。

  射擊的反衝力量讓槍反彈到皮爾斯身上。大個子比爾跳起來。一把把槍從他手裏搶過來,手被燙着了。

  不過,槍在離開黑斯廷斯掌握的那一瞬間,馬上消失了,回到他的個人亞空間裏了。

  黑斯廷斯十抽十泣着,現在他怒氣發泄完了,已是十精十疲力盡,倒在最裏面的那個火車座裏。整個餐館籠罩在十陰十森森的霧氣裏。

  比爾充分利用這次戰鬥間隙。抓住黑斯廷斯,兩人迅速離開了。如果這次事件報告給學院。他可是真的完蛋了。他們會把整個該死的時間站都撤出1958年的。

  他攬起這個泄十了氣的男人。用消防隊員的姿勢把他甩到自己肩上。四大步,他就穿過了牆上那個由冒煙的自動點唱機留下的大洞。

  “鄉親們,對不起了。”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大個子比爾·奈蘭,2079年受過格鬥訓練,最適合做這種事情。他輕鬆地急轉彎繞過兩幢房子,隨後穿過一片空地。現在瓦尼埃效應已夠弱,他們可以不用頂着斥力就回到他們的車子裏,否則他們就要被迫面對正在回過神來的當地人了。

  “哦,上帝啊,”皮爾斯緩過氣來,“哦耶穌……”

  大個子比爾把黑斯廷斯塞十進旅行車的一邊,他的衣服已經溼十透了。他隨後繞着車子衝到另一邊,爬進駕駛座砰地關上門,發動了車子。

  “耶穌基督啊,皮爾斯。我還以爲你是一個審查員。呢。我以爲你是從該死的學院來的。”

  比爾讓強勁的V8發動機加快轉速,儘快地離開了附近。

  皮爾斯·黑斯廷斯的嘴張着,大口喘着氣,因爲極度痛苦而發着抖。

  “難道你不知道有規定的嗎?”

  “我受不了……”黑斯廷斯最後說道。

  “受不了什麼?”

  “那些人……嘲笑那家人……”

  黑斯廷斯把手靠在儀表盤上撐着自己,汗從他手靠上的那個地方滴下來。他看起來像是剛剛用世界紀錄的時間跑完一場馬拉松。

  “你在那裏想試圖證明什麼?”

  “我的妻子,”他最後承認了,“她是在黑色瘟疫中死去的——”他的怒氣現在變成了苦澀的淚水。

  大個子比爾看了一眼黑斯廷斯,此時時速表已超過65了:“黑色瘟疫?你在說什麼?”

  有好一會兒,黑斯廷斯在調整呼吸。

  “她是黑人,”隨後他說,“感染了一種病毒,去年有人在邁阿密把病毒放了出來。它尋找基因組裏的皮膚代碼,然後開始喫。到現在已死了500萬人了……我在非洲的時候。特里茜死了。”他全講了。“上帝的亞利安白人。他們這樣自稱。肥胖的、營養充足的白人,他們想給世界一個恩惠。”

  他往後靠在座位裏,樹十陰十像水波一樣掠過他的臉。他的身十體汗出如注。和眼淚混在一起。大個子比爾現在看清了。黑斯廷斯的怒氣已讓他的病情惡化了。

  “有什麼該死的用處?”黑斯廷斯問道,沒有特定對象。“也許我們不值得,”他最後低聲說,“也許我們應該乾脆殺了自己——”

  他陷入了一陣痛苦的沉默,比爾開着車。

  比爾緊緊地握着方向盤。當三輛警車迎面而來十經過他們時,他放慢了速度。他們看起來急匆匆的——就像大個子比爾的心跳。他從沒聽說過黑色瘟疫,但他因爲類似的事經受過失去的痛苦。瑪喬莉和雷切爾在1971年的大流感裏去世。他知道悲傷會讓一個男人變成怎樣。

  第六章

  當他們終於到達柳屋時,埃瑪·彼查姆珀站在前廊外等着。

  “出什麼事了?”她問大個子比爾,“廣播裏說——”

  “他從他的個人空間裏拿出了一把威廉6式,”大個子比爾告訴她,一邊從自己的座位裏下車,“打爛了一個自動點唱機和一個餐館的一部分。”

  大個子比爾掃視着街道,看是否有人跟蹤他們。沒有。街道看起來就像他們早些時候和蘇珊·克萊斯蒂一起離開時一樣寧靜。

  “你聽說過什麼黑色瘟疫嗎?”

  “沒有。”埃瑪回答道。

  “你的丈夫呢?”

  “就我所知,也沒有。”她告訴他,“萊勒仍在達拉斯,測量迪利廣場的節點。他好幾年沒回上游了。怎麼了?”

  比爾隨後告訴她發生在肥豬天堂的所有事情。包括早先不知道的黑斯廷斯妻子的事。

  “我覺得我有麻煩了。我本以爲他來是因爲我的屢次外出。”他低頭看着皮爾斯,“他到這裏是爲了復仇。”

  大個子比爾·奈蘭站在守護着柳屋的山楂樹和榆樹的樹十陰十里。他已經有9年沒去上游了,看到過許多新朋友在柳屋停留期間。最終離開了這個俗世平面。他的工作做得這麼令人信賴。所以如果上游有什麼發展可能影響到下游比爾的病人。學院會及時通知他的。

  埃瑪走近旅行車。對黑斯廷斯說:“我們最好把你弄乾淨,送到十牀十上。黑斯廷斯先生。你看起來過了繁忙的一天。”她扶着黑斯廷斯下了車。

  但是,大個子比爾停在他領地裏的那片樹十陰十下。他意識到。他差一點犯錯了,又一次犯錯了。

  不過,這一回,不是他的錯。

  他現在要考慮黑色大瘟疫,那種殺死了特里茜·黑斯廷斯的憎恨,以及剛剛耗盡她丈夫心力的憤怒。

  他站在前門樹十陰十遮掩下的石板路上,他朋友們的臉從柳屋的許多窗子裏往下看着……朝肥豬天堂裏面張望的黑人青年的臉……

  “什麼?”埃瑪問道,“你怎麼了?”

  “我在想我看到的一些事。”他說,一種陌生的、意料之外的平靜突然襲擊了他。黑色大瘟疫是一個他現在還無法瞭解的噩夢,他只瞭解皮爾斯·黑斯廷斯所受的傷害。此時,學院看起來是無法形容的遙遠。

  不過,他是一個醫生。他的工作是治癒那些他能治癒的人——不管用什麼辦法。

  他轉向埃瑪:“你覺得,從這裏到歐本路。我們要多久?”

  “歐本路?”埃瑪遲疑了一下,“那在鎮子的另一邊。”然後她用完全、徹底吃了一驚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哦!”她說,“你不會是想着去看一”

  他看着皮爾斯·黑斯廷斯臉上絕望的表情陷入了沉思。黑斯廷斯現在看上去極度孤獨,他被一個時代——還有這個國家的一部分困住了——這個時代將在100多年後徹底毀掉他的妻子。不能讓這個男人帶着這麼多苦痛進墳墓。

  “比爾,”她請求着,“他們告訴過我們不能有醫生——”

  但是有些事情是值得冒生命危險去做的——有些事情值得冒失去工作的危險。

  這一點造就了一個優秀的舍監。

  “我不知道你們在講些什麼。”黑斯廷斯說,他虛弱地擡起頭看着他們。

  “穿過小鎮的一次旅行。”大個子比爾·奈蘭說,“如果我們試一下。我們可以趕上5點鐘的彌撒。”

  “彌撒?我不想——”

  “埃比尼澤浸禮會教堂,”大個子比爾說。“他的教衆正在增加,他的瓦尼埃場也一樣。但我打賭。當彌撒散場時。我們可以靠近他,近到能看到他。”

  埃瑪·彼查姆珀朝樓上走去,準備皮爾斯·黑斯廷斯的洗澡水。拿出乾淨的換洗衣服。

  “我累了。”黑斯廷斯隨後說。“不要再出門了。”

  大個子比爾知道。在亞特蘭大遠側的另一面。有一座教堂。一場尚處於雛形的人權運動以一個男人爲中心,現在剛剛開始壯大,學院已告訴他們這個組織的活動時間並且要他們躲開。

  “我想特里茜會希望你做這次特殊的旅行。”大個子比爾·奈蘭說。扶着這個新來者走進柳屋。

  “但是學院——”黑斯廷斯說。

  “讓學院見鬼去吧。他們遠在上游的那邊,而我們在下游的這裏。另外,”大個子比爾慢慢地告訴他,“這就是我爲我的朋友們所做的,”他說,“這次包在我身上。”

  註釋:

  (1)揚基隊,美國棒球隊。

  (2)巴貝·魯斯,美國棒球史上的傳奇人物。

  (3)指艾滋病毒。

  (4)聖克里斯托弗,生於3世紀,小亞細亞的基督教殉教者。

  (5)克羅諾斯王,古希臘神話中的第二代神王,後被兒子宙斯推翻。文中指歷史的力量。

  (6)佩茜·克萊恩。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鄉村流行音樂的天后。

  (7)著名流行歌手貓王埃爾維斯·普萊斯利。

  (8)漸新世,地質紀年,距今3700萬年到2500萬年前。

  (9)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北軍的名將。

  (10)《賭俠馬華力》和《執法官》是20世紀50年代美國的經典電視劇。

  (11)斯圖貝克是20世紀50年代的一款美國雙門轎車。

  (12)羅伯特·潘·華倫,美國著名詩人、作家、文藝批評家。艾倫·塔特,美國著名詩人、文藝批評家。

  (13)達拉斯的迪利廣場,1963年11月12日,美國總統肯尼迪在這裏遇刺身亡。

  (14)3K十十黨十十徒使用的服飾。

  (15)《湯姆·杜裏之歌》,“金斯頓三重唱”組合1958年熱門歌曲,標誌着美國民歌音樂復興運動的開端。

  (16)埃比尼澤浸禮會教堂,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擔任牧師的教堂。

  。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