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的車禍》作者:尼·索維托夫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邢方譯

  7月裏一個悶熱的中午,空氣中散發着刺鼻的汽油味和瀝青味。街道上的汽車聲簡直震耳欲聾,人們似乎已經十習十慣了這種無休止的嘈雜聲。行人都緊十貼着便道上的牆根走,以便加大自己同街中心那些噴着黑煙的怪物的距離。怪物是人類自己造出來的,造出來後卻不僅不能使自己免於每時每刻都受到被怪物壓死的威脅,甚至不能分清哪些汽車是需要的,哪些汽車是不需要的。有些汽車在城市裏根本無事可作;有些大馬力的汽車在街上空跑或者只裝着一點點東西……

  十交十通隊民警中尉基裏洛夫把自己的那漆有條形標誌的黃色摩托車徑直駛到行道上,停在一棵楊樹的樹蔭裏。他坐進車斗,把寫有上午值班記錄的記事冊放在膝蓋上。他熱得渾身發懶,用一雙漠然的、已經不像兩小時那樣前敏銳的眼睛望着汽車的洪流,這洪流一直在他負責的這條最繁華的街道上奔騰,雖然臨近中午時車少了一些,但轟隆隆的聲音並未消減多少。基裏洛夫從早上6點就開始值班,到現在已累得動也不想動了。不過,由於已經形成條件反射,所以他仍能發現一些車輛的違章現象——這些違章現象在這個地方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瞧,幾輛嶄新的“日古利”隨隨便便地就超車了,但基裏洛夫饒了他們;要是在早晨的話,一定把它們攔住了……瞧,一輛“馬斯”車轟隆轟隆地在那兒噴着黑煙。當然也應當把它攔住,進行登記、處罰,因爲它的燃油泵有十毛十病。同時還要處罰機械師。因爲他早晨竟放這輛車出了車庫,從而造成空氣污染。然而,基裏洛夫中尉又置之不理……一位急十性十子司機駕着輛“伏爾加”在人行道旁邊按喇叭,把幾個行人嚇跑以後,猛地開了過去,這下該作違章記錄了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的違章現象一天何止百起……

  基裏洛夫用手揮開一十十團十十在眼前飛舞的十毛十十茸十茸的楊花,正想去找點水喝,突然感到街上的車流不大正常。霎那間,這一不正常的感覺便被一個人的叫喊聲所證實,叫十聲尖利,在嘈雜的街道上猝然而起又猝然而滅,像是被一陣撞擊聲和玻璃迸裂的聲音打斷了。基裏洛夫看見:距他約70米的地方,一輛裝着碎石的自御汽車突然越過中心線,把這兩輛小汽車十逼十到了對面的馬路邊上。接着。自卸汽車拐了一個幾乎90度的彎,衝上人行道撞進了一輛迎面開來的長途公共汽車,這是一種巨型公共汽車,寬大的玻璃窗閃閃發光,剎車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在馬路上行駛時活像一艘巨輪夾在一些小船中航行。

  基裏洛夫把裝在車斗裏無線電話機的按鍵一摁,不等值班員回答就大聲叫道:“我是23號!我是23號!車禍。請派行動組和急救車。急救車要快。”說完把話筒一放,便向自卸汽車跑去,一邊跑邊揮動指揮棒,想斷絕街上的十交十通——其實街上的十交十通已經斷絕了。

  基裏洛夫真不願去看卡車前輪下的情況。他想,現在應當用牽引車把自卸汽車從牆裏拽出來,前輪下的情況可以過一會兒再看,因爲壓在下面的那個婦女已經死了。想到這兒,他便先去看駕駛室——那裏面可能還有活着的人。

  自卸汽車的駕駛室被後面滿載的車斗擠癟了,裏面堆滿了碎石,費了很大勁才把車門打開。一看,司機趴在方向盤上,折斷的十操十縱杆刺進了他的胸膛,這情景使基裏洛夫不禁打了一下寒顫。

  駕駛室裏還有一個年輕小夥子,似乎有些奇怪,他的手也握着方向盤。於是使人產生這樣一個推測,即在出事之前,兩個人——司機和搭車人——正在爭奪方向盤。

  “這可能就是造成事故的原因。”基裏洛夫自然地這樣推測,同時伸手去抱那個小夥子——他的傷勢顯然要輕得多。

  此後的一切便都嚴格按照規定進行。行動組接到基裏洛夫的電話趕來後,立即開始清掃馬路,疏導被阻塞的車輛,用捲尺丈量並繪製事故現場的示意圖,接踵而至的急救車立即將受害者送進醫院,基裏洛夫則忙於訊問停在距車禍現場不遠的那輛巨型公共汽車和被自卸汽車十逼十到路邊的兩輛小汽車的司機和乘客。

  所有的目擊者都證實:沒有任何東西妨礙自御汽車直行,沒有任何可見的原因使得它必須轉彎越過馬路中心線,然後又駛上人行道,撞進牆裏。一輛小汽車的司機說,他看見自卸汽車的擋風玻璃後面人影晃動不已,好像搭車人在同司機爭奪方向盤。但他不敢肯定,因爲這只是一瞬間的事。而且從小汽車裏是由下往上看,看不大清楚。

  公共汽車司機倒是和自卸汽車駕駛室裏的人處於同一水平位置。但他們相距太遠,因而司機只模模糊糊地留下一個印象,覺得自卸汽車駕駛室裏的兩個人靠得異乎尋常地緊,然而,卻沒有看到任何爭奪的現象。公共汽車裏的乘客則只看到自卸汽車莫名其妙地拐了彎,此外便是詳細描述自卸汽車如何撞牆,如何響起玻璃碎裂以及車禍以後自卸汽車的位置等等。

  但是,一個目擊的過路人去主動來找基裏洛夫,說他看見搭車人在和司機爭奪方向盤,還聽見司機的叫喊聲,好像叫的是“壞蛋!”這就已經是事故原因的直接證據了:搭車人強行干擾司機的工作。

  然而,搭車人爲什麼要這樣?原因何在?

  基裏洛夫爲此琢磨了一整天。晚上,他往醫院打了個電話。

  “司機死了。”值班護十士告訴他,“您可以同那個年輕人談談,他姓伊萬諾夫,名字叫維克多·瓦西裏耶維奇。您明天來吧。”

  “兩條人命!”基裏洛夫搖了搖頭。

  第二天基裏洛夫來到醫院。他披上一件乾淨的白大褂,上面一個釦子也沒有,袖子飄着幾根帶子——沒經過專門訓練的人根本無法穿這種褂子,然後走進伊萬諾夫所在的病室。護十士指給他伊萬諾夫的十牀十位,只見上面倚枕斜躺着一個20來歲的年輕人,兩眼紅腫,不知是由於失眠還是眼病。

  基裏洛夫說明了自己的身份,讓病人不要緊張,不要坐起來,然後提出第一個問題:“您怎麼會在汽車上?”

  “搭個便車。”病人回答得很簡短。根據伊萬諾夫答話的語氣,基裏洛夫明白這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

  “怎麼出事的?出事之前有些什麼情況?”

  伊萬諾夫沉默了一會兒。基裏洛夫覺得沉默的原因主要倒不是伊萬諾夫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他希望儘快結束這個談話(他不善於掩飾)。可是,伊萬諾夫卻回答了,而且這個回答完全出乎基裏洛夫的意料。

  “當時我發現司機快死了,”伊萬諾夫說,“他馬上就要死了,他腦子裏出了問題。爲了避免和迎面而來的公共汽車相撞,所以我去抓方向盤。”

  伊萬諾夫的聲音很小,但講得很肯定。於是基裏洛夫腦子裏產生了一個念頭:可是有人把司機已經死亡的消息告訴了伊萬諾夫。伊萬諾夫擔心他奪司機的方向盤時被人看見了,所以杜撰了這樣一個說話。

  “太天真了。”基裏洛夫心想。“現代醫學可以準確地判定一個人的死因……”不過,他不願意用這樣的回答來折磨一個躺在十牀十上尚未完全恢復健康的病人。於是他用似乎是表示同意口吻說:“根據您的說法,維克多·瓦西裏耶維奇,我就這樣寫:您發現司機的情況異常,所以想奪過方向盤。”

  “不是情況異常,是快死了。不過反正是一樣。”

  “這以後就發生了事故。”

  “對。”

  “最後一個問題: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告訴您說司機已經死了?”

  “誰也沒有告訴過我。我當時就已經知道司機快死了,所以我才搶過了方向盤。”

  最後一句伊萬諾夫的說得非常堅決,甚至從十牀十上欠起身來。基裏洛夫也站了起來,由於不願爲難病人,所以用安慰的口氣說:“謝謝,維克多·瓦西裏耶維奇。今天就談到這裏吧。好好養傷,傷好以後我們再仔細談。”

  中尉點頭告別;病人重又靠在枕頭上,並疲倦地轉過頭去。

  基裏洛夫出了病室以後,便去找值班醫生問司機死亡的原因。

  值班醫生從檔案夾裏找出死亡鑑定,看了看,然後對基裏洛夫說(看來他同民警打十交十道已經頗有經驗了):“記下來吧:今天7月10日因車禍受傷入醫院的病人死於……大面積腦溢血。被折斷的十操十縱杆刺入肋間造成的外傷不構成死亡的原因。”

  基裏洛夫迅速地記着,驚訝的心情暴露無遺。值班醫生有些不解,因爲他十習十慣於看到警方人士對任何慘痛的消息都持冷漠態度,於是便問基裏洛夫:“這個鑑定有什麼地方使您感到奇怪嗎?”

  “請告訴我,”基裏洛夫不作正面回答,“是否可能有人告訴了伊萬諾夫,說他同車被送到醫院的司機死了?”

  “我們醫院裏的人絕對不會!”醫生保證說。

  “他可能在救護車裏聽到嗎?”

  “嗯,當然可能……不過……”醫生找到一個檔案夾,打開看了看。“根據病歷看,伊萬諾夫在送醫生的途中處於昏迷狀態。”

  “他被擡上救護車時處於昏迷狀態。這我記得,”基裏洛夫說,“但他可能上車不久就醒過來,並聽到車上的醫生人員關於司機已經死亡的談話……”

  值班醫生聳了聳肩。基裏洛夫繼續往下說,卻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看法:“可是,救護車上的醫生人員不可能當時就確定了死亡的原因啊。而伊萬諾夫卻告訴我,說司機在開始就快死了,而且還說出了死亡的原因——腦子裏出了問題。值班醫生表示不滿地看了基裏洛夫一眼,然後又取出司機的病歷檔案,解釋道:“對這個問題,這上面有回答。進行病理解剖的醫生對死亡的時間無疑是很感興趣的,他必須明確:究竟是先死亡,後受傷,還是先受傷,後死亡——儘管所受的傷並不構成死亡的原因。瞧這兒,根據失血程度和其他一系列特徵,病理解剖醫生是這樣作結論的:‘死者是在生前受傷的。雖然很快便由於腦溢血而死,但死亡的時間是在車禍和受傷之後。’急求醫生所作的結論也是這樣的。”

  “明白了。”基裏洛夫表示同意。“那可不可以作這樣的假設,即在車禍發生之前司機便已經感到不舒服並失去了知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車禍就將是他的昏厥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結果。”

  “當然可以。這是完全可能的。中風,也就是腦溢血,幾乎都是一開始就失去知覺。”醫生回答說。

  基裏洛夫點點頭。醫生講得已經很清楚了。

  “伊萬諾夫的情況怎麼樣?”他問醫生。

  “輕微的腦震盪。躺兩個星期就會完全復原。”

  好了,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都很吻合。自卸汽車的司機感到不舒服並失去了知覺。汽車失去了控制。伊萬諾夫發現後便抓過方向盤把汽車控制起來,但他沒弄好,發生了車禍。自卸汽車撞進牆裏並壓死了牆邊的一個過路女人。司機受傷以後沒有恢復知覺就死了,然而受傷不是死亡的直接原因。伊萬諾夫只受到較重的碰傷,不過仍然得躺些時間,雖然死了兩個人,但基裏洛夫個人認爲這一事故中沒有犯罪者。當然,這個案子應該轉向法院審理,法官們將對事故的情況進行長時間的分析研究。不過,他們未必會得出其他的結論。其實管這些幹嗎,這和基裏洛夫已經沒有關係了。到時候只要求他提供事故的詳細情況,這他是能作到的。

  兩週以後。基裏洛夫被叫到檢察廳的偵查員那兒去了。

  經過偵查員的會客室時,基裏洛夫看見那兒坐着伊萬諾夫。他看了基裏洛夫一眼,很審慎地同基裏洛夫互相打了個招呼,但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熱情。

  基裏洛夫同偵查員費拉托夫雖然多次在民警局的一些辦公室裏見過面,但互相併不認識。偵查員請基裏洛夫坐下,又把一份詢問記錄擺在自己面前。他先提了幾個關於事故發生情況的問題,然後問道:“您看見那個搭車人伊萬諾夫時,他的手是握着方向盤的嗎?”

  “對,我在報告就已經寫了。”

  “伊萬諾夫說當駕駛員的情況異常時,他試圖把汽車從危險中挽救過來,是嗎?”

  “伊萬諾夫是這樣明確地對我說的,說駕駛員馬上就要死了。”基裏洛夫回答說,“這使我感到很喫驚。他不是說情況異常,而是說快死了。醫學鑑定果然證實駕駛員在車禍後很快就死了,但並不是因受傷而死的。”

  “就是說,駕駛員死於車禍之後。”費拉托夫特別強調“之後”這兩個字。“車禍前他還活着。那麼,有什麼必要干擾他呢?情況可不可能是這樣的呢,即伊萬諾夫是妨礙了司機——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後幾秒鐘,從而才使汽車失去控制的呢?”

  基裏洛夫聳了聳肩,回答說,他沒有任何根據可以作這樣的設想。

  “那麼,那個過路人說他看見了伊萬諾夫在同司機爭奪方向盤,還聽見了叫喊聲,又該作如何解釋呢?我傳訊了那個過路人,這是他的證詞。他對您也是這樣講的。”

  “伊萬諾夫並不否認他奪去了司機的方向盤。見證人講的是可信的。”基裏洛夫回答說。“至於伊萬諾夫爲什麼這樣作,我同他談話時不可能徹底弄清楚,因爲他當時還很虛弱。”

  “就是爲了這個,所以我今天把他請來了。”費拉托夫說,然後又問:“公共汽車是離出事地點多少米剎車的?”

  “根據行動組繪製的示意圖,”基裏洛夫指了指偵查員辦公桌上的文件,“公共汽車距出事地點62米。”

  “這距離還很大嘛,按公共汽車和自卸汽車當時的速度,它們完全可以剎住,不會撞車。”

  “對。”

  “那伊萬諾夫向您斷言,說他奪方向盤是爲了避免同公共汽車相撞,不是就沒有根據了嗎?”費拉托夫問。

  “他們可能晚幾秒鐘相撞。”

  “可實際上並沒有相撞。我們現在很難說,如果兩輛車繼續開下去,究竟會不會相撞。可軋了女公民阿福尼娜是事實,而且軋死了。”

  “對,是這樣的。”

  “我還要對您提一個問題,基裏洛夫同志。您作爲一個十交十通事故鑑定家同時又是見證人,您看女公民阿福尼那被軋是不是伊萬諾夫轉動了方向盤的結果?再準確一點:如果伊萬諾夫不奪方向盤的話,阿福尼娜就不會被軋死,您說是嗎?”

  基裏洛夫覺得很難回答。這實質上就是問他,阿福尼娜的死伊萬諾夫要不要負責。

  “我無法準確地回答這個問題。”他終於說。“這誰也不知道!可汽車是由於駕駛員死亡才失去了控制,這點是確實的。其根據是醫學鑑定的結論。”

  “司機是後來死的,”費拉托夫提醒道,“後來!轉彎的時候司機還活着!”

  “我問醫生這個問題,”基裏洛夫表示不同意,“案件檔案裏寫得有。”他又指了指那些文件,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念頭,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像一個公正的見證人,倒像是伊萬諾夫的辯護人。“醫生說,出現腦溢血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死亡之前,一般都先失去知覺。汽車失控的原因就在於此,說伊萬諾夫的行爲合理——即使他只是爲了救自己,其根本也在於此。不錯,他沒有弄好,但這與其說是他的罪過,不如說是他的不幸。”

  費拉托夫也感到了中尉所持的這種辯護者的立場,他不滿地搖搖頭,但什麼也沒有說。然後,他往門戶邊走去,並改用‘你’來稱呼基裏洛夫,好像正式談話已到結束。

  “就這樣吧。我再同伊萬諾夫談談。你坐在這兒聽聽,也許會聽到什麼新東西。”

  伊萬諾夫進來了,他用鎮靜的目光看了看屋裏的兩個人,向費拉托夫問了好,然後不等主人讓坐便坐到了離辦公桌稍遠一點的一把椅子上。費拉托夫爲這種他看來是不禮貌的行爲皺了皺眉,但沒有說什麼,心想主人一般總是要先讓坐的,他平時接待來訪者也是這樣。“維克多·瓦西裏耶維奇·伊萬諾夫,大學物理系學生,生於……”費拉托夫進行初次傳訊的例行公事。

  基裏洛夫瞧着伊萬諾夫那張顯然已變得紅十潤起來的臉,怎麼也看不出它究竟有什麼與衆不同,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

  “可能是他具有某種內在的力量?”基裏洛夫想。“對了,他是大學物理系學生。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總是在沉思。”

  “維克多?瓦里耶維奇,”基裏洛夫聽到費拉托夫開始提問了,“請把出事前的情況講一講。”

  “好的。不過您先接電話吧。”

  基裏洛夫敢發誓,伊萬諾夫確實是先說這句話,然後電話鈴才響的。費拉托夫聽見這句話時也有點莫名其妙,他正準備就此責備伊萬諾夫時,桌上的電話果然丁零零響了。費拉托夫更加喫驚了,他拿起聽筒,打電話的是一個很熟的人,談的是非常一般的公務。毫無疑問,這個人不可能把這次電話事先告訴伊萬諾夫。因爲,費拉托夫放下聽筒以後,很注意地盯了伊萬諾夫一眼。可是,正當他想問問伊萬諾夫是從哪兒知道剛纔會有人打電話來時,伊萬諾夫卻先作了回答。

  “關於這個問題咱們待會兒再談。您不是要我講講車禍發生前的情況嗎?我已經跟中尉講過了。”伊萬諾夫指了指基裏洛夫。“不過我是可以再講一講。我能感覺到司機快死了。如果我不抓過方向盤,汽車就會加快速度,我們也就會同公共汽車撞上。我甚至能預料,如果撞上,公共汽車上哪些地方的乘客會被撞死。而我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倒不會受很重的傷,因爲我還來得及跳車。那樣的話,我怎麼也不會住醫院了。”

  中尉和偵查員都喫驚地望着伊萬諾夫。他的語調充滿自信,於是基裏洛夫不由得又像剛纔那樣琢磨起來:他的樣子究竟有什麼與衆不同呢?費拉托夫臉上喫驚的表情則很快就消失了,又變成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因爲他似乎想起來了,他在這間辦公室裏曾多次聽到過這些不足信的話,而他作爲一個偵查員,其任務就是要去僞存真。因此,他以那已經成了職業十習十慣的倔犟勁兒,重新又把審問的主動奪回到自己手裏。

  “維克多?瓦西裏耶維奇,請把您那長長的、我還沒全弄懂的解釋分開來談。首先請回答我,您根據什麼斷定司機快死了?”

  “那我又根據什麼告訴您剛纔那次電話呢?”伊萬諾夫以問代答。

  “我不知道。”費拉托夫仍然很鎮靜。“可是某種偶然十性十,對嗎?那這樣吧,您就把這兩件事給我解釋一下。”

  “很難解釋。就算我不過是能感覺到任何運動的邏輯而已。”

  伊萬諾夫不作聲了;費拉托夫現在則已不急於提下一個問題,雖然他並不打算改變預定的談話步驟。

  “好吧,既然您很難解釋,那我們就認爲您無法解釋。”好像是爲了阻止伊萬諾夫正要表示的抗議,偵查員立刻又接着講:“請回答第二個問題。爲什麼您斷言,說如果您不抓過方向盤,不改變他的方向,自卸汽車就會加快速度並撞到公共汽車上?”

  伊萬諾夫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因爲發動機的聲音已經變大了。汽車已經開始加速。並且,它可能撞上公共汽車這一點,我還感覺到了。”

  “您回答的前一部分是可以解釋通的,”費拉托夫表示同意地點點頭,“司機失去知覺以後,繃緊的或者是鬆馳下來的腳的重量就會落到油門踏板上,也就會增加發動機的轉速。這一點我能接受。可您回答的後一部分……說您能說出在您所預料的撞車事件中,公共汽車上的哪些乘客會被撞死……對不起,這簡直是玄學了!”

  “電話,”伊萬諾夫突然說,“馬上就響……”

  電話鈴果然又響了。費拉托夫拿起聽筒,顯然很不高興地答着話,同時又不得不掩蓋自己喫驚的心情。誰知電話是妻子打來的,問他什麼時候回家,費拉托夫只好把語氣緩和下來。接完電話後,他不再懷疑伊萬諾夫猜中電話是什麼預謀了。他放下聽筒,對伊萬諾夫說:“維克多?瓦西裏耶維奇,您確實對電話鈴有預感。這點我承認。”

  “不只是對電話鈴。”

  “怎麼,您是要我們相信您預感到有自卸汽車會同公共汽車相撞嗎?可是根據十交十通事故鑑定專家的看法,撞車根本不可能發生。”

  “我能預感到任何開始的運動會得到什麼結果。電話鈴聲是電流以及磁場運動的結果。這一運動是在電鈴錘撞擊鈴蓋以前開始的。我能感覺到這一運動。同樣,我也能感覺到大腦中的生物電流。所以當時我準確地知道司機快死了。”

  費拉托夫不相信地搖搖頭;基裏洛夫卻前傾着身十子,聚十精十會神地瞧着伊萬諾夫。

  “那也沒什麼,”費拉托夫一邊說一邊翻着面前的檔案夾,“我們從您學校裏得到了您的鑑定,上面說您‘善於思考,具有準確的物理上的直覺,能迅速掌握學十習十材料,有卓越的數學才能……’等等,等等。總之,是把您作爲一個好的物理系學生來誇獎的。可能正因爲如此,所以您對於物理現象的磁場和電波也具有這種直覺,是吧?”

  基裏洛夫看見伊萬諾夫淡淡一笑。

  “可是我們,”費拉托夫繼續說,“我們研究的不是看不見的電波,而是明顯可見的事物:自卸汽車沒有同公共汽車相撞,也不可能同它相撞。您說可能相撞,卻拿不出證據。”

  “如果你們想看的話,”伊萬諾夫說,“我可以用簡單而又看得見的方式證明自己有預知運動結果的能力。”

  費拉托夫聳聳肩,似乎是允許伊萬諾夫試一試。伊萬諾夫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5戈比的硬幣遞給費拉托夫。

  “把硬幣拋出去。只要您事先告訴我您是怎樣拿着它的,是鷹朝上還是字朝上,我就可以準確地預先告訴您它落下來的情況。”

  費拉托夫暗暗責備自己竟同意和這樣一個人玩“鷹與字”的遊戲,這個人眼看就快成爲審訊對象了。儘管如此,他卻無法抑止自己的好奇心,很想看看這個簡單的試驗的結果究竟如何。他見基裏洛夫的興趣也不亞於他,於是便接過硬幣,並在拋出去以前對伊萬諾夫說:“據我所知,如果拋很多次,硬幣落地後是鷹朝上還是字朝上,其或然率是完全相同的,都是百分之五十。您猜中的或然率,大概也不會比這大。”

  “我能百分之百地預先說中。手裏的硬幣哪面朝上?”

  “鷹朝上。”

  “拋吧!”

  硬幣被拋向空中,翻滾着往上飛去,在硬幣落地之前,伊萬諾夫便說:“鷹。”說罷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那樣子,好像毫不懷疑自己判斷的正確十性十。

  “不錯,是鷹。”費拉托夫說,並讓基裏洛夫也看了看。

  費拉托夫連續拋了好幾次。然後,基裏洛夫也拋了幾次;費拉托夫接着又拋。每次伊萬諾夫的回答都是正確的,一次也沒有錯。可突然基裏洛夫驚叫了一聲,原來這次硬幣落地時是字朝上,而伊萬諾夫卻說是鷹。

  “這次可錯了!”基裏洛夫大叫道。“沒猜中。”

  “不可能的事,”伊萬諾夫看了看費拉托夫,鎮靜地說,“這不過是因爲偵查員同志騙了我,沒有如實地告訴我硬幣出手前是哪一面朝上。”

  根據費拉托夫的微笑和尷尬的表情,基裏洛夫明白事情的確如此。

  “真棒!”基裏洛夫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是怎麼回事,或然率的理論不靈了?”

  “當然不是,”伊萬諾夫回答說,“或然率的理論是正確的。我不過是能計算而已,我事先知道硬幣拋出前哪面朝上,根據硬幣出手時翻滾的頻率我計算出了它在軌道上翻滾的次數,然後把空氣阻力對翻滾頻率的影響考慮進去,於是便算出了結果。”

  “算得那麼快?”基裏洛夫不大相信地問。

  “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很快的運動……所以,只要我看到了一個運動的開始,我就能預知它的結果,這裏也沒什麼可奇怪的。預知自卸汽車會同公共汽車相撞也是如此。”

  基裏洛夫喫驚的感覺總也消失不了,但費拉托夫的情緒卻有了變化。

  “伊萬諾夫公民,您準備用這個辦法去說服法庭,說讓汽車拐彎軋死女公民阿福尼娜是無罪的嗎?”

  現在是伊萬諾夫感到喫驚了。

  “這麼說我得受審?”他問。“您認爲我還是有罪?”

  “關於您有罪還是無罪的問題得由法庭決定,”費拉托夫回答道,“我只請您讀讀我們的談話記錄並籤個字。這裏還有一張紙,請您作一個不離境的保證。”偵查員把從卷宗裏取出的這些紙朝伊萬諾夫面前推了推。

  “可這是爲什麼?”伊萬諾夫叫道,站在原地不動。“我選擇的方式把犧牲減少到了最低限度啊!難道我還需要提出什麼論據嗎?”

  “您的行爲的結果是一個人的死亡。”偵查員果斷地回答道。

  “我擔心您那驚人的才能說服不了法庭,法庭不會承認您的行爲正確。看來,檢察員會控告您過失犯罪並導致了嚴重後果,也就是導致了一個人的死亡。請簽字吧!”費拉托夫固執地又說了一遍。

  伊萬諾夫既不再表示喫驚,也不再表示抗議,他走到偵查員的辦公桌前簽了字,問道:“我這個罪要判多少年?”

  “您去問律師吧!”費拉托夫冷冰冰地說。

  “兩年到五年。”基裏洛夫心想,但沒有說出來。他同情地看了伊萬諾夫一眼,心裏暗自決定,當他以見證人的身份在法庭作證時,一定要儘量對伊萬諾夫的行爲作出好的評價。

  “不過我不一定去求他們,即使爲了免受這樣重的懲罰,我也不一定會去,”基裏洛夫聽到了伊萬諾夫對他的想法的回答。他驚得目瞪口呆地望着伊萬諾夫。

  這時偵查員猛地站了起來,急急地問道:“什麼,什麼?”

  伊萬諾夫說(這時已是回答費拉托夫了):“我說我不一定會聽從您的建議去問律師。再見!”

  宇宙智能生物研究站調度長收到一份從A星球發來的報告,其譯文如下:

  “當地一條十交十通線上出現了危險情況,”

  偵察員報告說,“不得不進行干預。但當地文明社會的代表認爲這違犯了他們的現行法律。爲了免受懲罰,併爲了能繼續研究該星球其他地方的文明社會,請允許使用催眠術……”

  簡短的回電如下:

  “禁止使用催眠術。不許暴露自己的預感能力……”

  法院於三個星期後開庭,基裏洛夫作爲見證人出席。可伊萬諾夫的表現使中尉迷惑不解。當辯護人請伊萬諾夫哪怕像在預審時那樣證實一下自己的“預感”能力時,伊萬諾夫回答說:“再重複一遍我未必還能不出錯。恐怕上次只是偶然的巧合。”

  只有一次,基裏洛夫似乎理解了伊萬諾夫對他投來的目光。那目光彷彿在說:“你明白,我也明白,可我們不能對任何人講。”

  法庭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對伊萬諾夫作了最輕的懲罰。

  此後很久,基裏洛夫一直對這件事迷惑不解。但他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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