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夢》作者:簡·梅蘭德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很久以前,在內布拉斯加我遇上一件怪事。那是我遇上的所有事中最怪的了。但是在那個地方,那個時候,當我的雄心壯志都用在一些瑣碎事上時,我能幫助一頭會說話的水牛確實是我這個30歲的流十浪十魔術師所遇上的最奇怪的事了。

  故事開始於1896年9月14日布羅克普勞車站。火車留下我駛向科爾尼,我獨自思量着眼前這座髒兮兮的小鎮的醜陋景象。從我站的溼十漉十漉的月臺上看去,一英里長的小鎮盡在眼裏,正當中午,過分擁擠的人羣使它看起來不只是一個小農鎮了。路上盡是淤泥塵土,在人和馬匹的腳下任意踩踏,在這正午的炎熱裏灰塵都懶得飛揚起來。

  它真是個不起眼兒的小鎮。但由於它有會說話的水牛,便引來大量的人羣。他們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們。

  我摸了摸胸前口袋裏手絹包着的一枚二十五分的輔幣,還是決定不喫中午飯了。我最好的賭注就是立刻幹活。如果運氣好,我會從這羣人中掙到足夠的錢在這三家旅館中的某一家住一宿呢。這樣想着我便向鎮於最西頭的那一大羣人走去。

  誰知道呢,我想,沒準我還能掙夠錢買到去北普拉弟的火車票呢,這樣我就不會陷在這個破爛小鎮裏,在科迪上校回到北普拉弟之前到達那兒了。

  這熱十浪十真要命。我一頭扎進一家食雜店的布篷下面,放下那隻印有佐羅亞斯特爾大帝綠色字母的小皮箱,坐在上面,看着人羣聚集在大圍牆外。我在遠東格蘭蒂島時就聽到會說話的水牛這一謠傳。我知道這是我最好的掙錢機會,它會使我有錢去北普拉弟,這樣我水牛比爾就回家了。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努力學會狂野西部的表演,那也許是最後一次演出了。

  當年輕小夥子可以半價就表演時,沒人請一個四十歲的變戲法的。當我離開奧馬哈州立馬戲十十團十十時喬治對我還算親切,他讓我保留了我的小皮箱和變戲法的道具。

  我拍了拍這個舊皮箱。如果行李沒被沒收,我現在早到了目的地了。

  我不能光坐着,熱不熱都不能。帶着錢的人對我的吸引就像蜂蜜對螞蟻一樣。兩分鐘後,我走進最密集的人羣裏,戴着我的綠絲帽和腰帶,大喊着我要變的魔術是偉大的佐羅亞斯特爾在維多利亞女王和神聖羅馬大帝面前變的。人可真多啊!這些人是來看水牛的,他們並不只是閒逛,而對於增加狂歡會氣氛的活動是歡迎的,這歡迎由他們數出的鈔票來衡量,我就在那足足收了三個小時的錢。

  這個場地本身就像一個模樣很怪的小城鎮。高高的磚牆沒塗漆,看起來像害了軟骨病,牆上有一行褪了色的紅色手寫體字“希廳·布爾的鬼魂轉世成了一頭會說人活的水牛!”

  大聲招攬顧客的是一個紅臉漢子,說話時帶着瑞典鼻音。穿得卻不像瑞典人那樣花哨。人羣進進出出,看來這幻想讓他們很開心。

  “真不可思議!”

  “一定是那個槍手在說話。”一個男人抱怨地說。

  “應該有人喂喂那個可憐的東西,”一個女人說。

  “你相信他對卡斯特做的事嗎?”

  我必須承認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大了,我很想看看希廳。

  布爾的鬼魂對我說話,便爲自己找了個理由,好吧,即使它是個假貨,它畢競是一頭水牛。花兩十毛十五輔幣看一頭真水牛還算值得的。於是我拿起包,脫十下帽子和腰帶帶在身邊。走向大門時,我摸了摸剛掙的錢,解下手絹拿出一枚輔幣。

  起先,我所能看到和聞到的只是一大羣進進出出的人和他們的氣味。圍牆裏的場地不過一個地下室大小,太十陽十直射下來,這裏那裏不時傳來人暈倒的尖十叫十聲,孩子們的叫喊聲。

  接着我看到一圈鐵欄杆圍起的一小塊地,外面由一個帶槍的小個子瘦男人把守着,他一言不發,總是用槍十胡十亂地點着衆人。

  我擠到欄杆邊上一塊乾淨地方,這纔看見場地中心有一大十十團十十黑乎乎的東西,這頭水牛躺在乾草裏,瞪視着這一大羣人。它的下頷動起來,出了些聲音。但我卻分辨不出它說了什麼,周圍是一片孩子的叫十聲,他們感到失望,一邊叫一邊朝這隻動物扔乾草。

  我很失望。這個可憐的東西看起來甚至都不像一頭真水牛,一頭卡利爾水牛或十愛十維斯水牛。但我還是認爲這個大個頭瑞典人和他的戴槍的朋友能在這個州找到一頭真水牛可算是幸運了。

  當然,在水牛比爾的狂野西部的表演裏有幾隻馴服的水牛。

  爲了尋開心,我喊道:“喂,希廳·布爾!你記得安妮·歐克莉嗎?”

  這水牛打了個噴嚏,我竟呆在那了,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因爲那噴嚏聽起來像是在說“希希里亞,”。“瓦坦亞·希希里亞”是安妮·歐克莉對希廳·布爾的呢稱。它在印第安蘇語中是小神射手的意思。

  我和我的小包從這個悶熱的圍欄突圍出來時,我還在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一個噴嚏罷了。在門口我被兩個大塊頭攔住,他們看起來像鐵匠學徒那類人。

  “我們收工後埃裏克森先生要和你談談,”這頭長着薑黃色鬃十毛十的巨獸對我說。他和他那個亞麻色頭髮的朋友很快又消失在人羣中。

  我感覺到了埃裏克森先生要對我談什麼,所以整個下午我更賣力地幹了。

  偶爾我喊出幾個印第安蘇語詞來(在奧馬哈州立馬戲十十團十十里曾經有幾個達科他印第安人,他們有時還得說些他們的本族語。)它們只是些魔術用語,像空手變豆啦,耳中取牌啦之類的,但我真想和希廳·布爾十交十流十交十流。再沒聽到迴音,我想是這吵鬧聲中它根本聽不見我。

  於是我熱得昏頭昏腦,強裝笑臉,帽子上的綠色順着汗流染到我的臉上,直到埃裏克森和他的小槍手分開人羣向我走來,他的兩個大個子學徒在用木板擋住大門。

  僅僅不到六個小時我掙了十七美元四十五美分。

  埃裏克森和那個小男人走過來,說着不三不四的話,數着我的鈔票,拿走了十三美元。

  “沒有我的水牛你不會在這小地方遇見這麼多人掙到這麼多錢的。”埃裏克森平靜柔和地說着。

  那個小男人嚥了一口唾沫,盯着那些鈔票,他得到三美元。到門口站崗去了。

  埃裏克森朝最近的那家旅館走去時又說,“還有件事,小巫師。租金是每晚四美元。別想換別的旅館了,因爲那都是我的。”

  兩個狗腿子緊跟着他們的老闆去領他們的賞錢了。除了站在門邊的槍手,街上只剩我一個人。人們有的回到旅館,有的回到農舍喂他們吵鬧的孩子。我站在街上,一貧如洗。但我估量了埃裏克森和他那幫人,就像估量那堆人羣一樣。有繞過他們的路子,他們對付我還算嫩點。

  如果我做得好,我確信會掙回失去的那些並搭下輛火車到北普拉弟去的。

  對於逆境我並不陌生。我知道怎樣花錢喫飯和睡覺。於是我走向普拉弟河岸,太十陽十正在落山。喝了口水,在河流的漩渦裏洗了洗便在草地開闢一塊地睡覺。感覺像在爐子邊。白天的所有熱量都存在草叢中,在夜裏會釋放出來。空氣像玻璃一樣熱得一動不動,如果有光照射也許會閃閃發光呢。我知道午夜之後草地才能涼快下來。脆脆的草葉在我的薄底鞋下咔咔作響,葉片刮到了我的手。

  我不太確信我在找什麼,但我被絆了一跤,一頭栽進那裏面,才發現了它。我站在一個巨大的中間高四周低的圓形場地裏。它有一箇中等人身高那麼深,大小像一個水牛圈,低矮的草和紫羅蘭花長在這個大碗邊兒上。場地裏既背風又沒有高高的草叢。這是一個廢棄的水沈,水牛曾在這裏打滾兒,把冬天的十毛十從它粗糙的身十體上蹭掉。它不斷地蹭,天長日久,地下留下了它的體重的印記。

  我把皮箱放在腳邊,可以不斷地觸到它,就在紫羅蘭花叢裏躺了下來(花朵早已經沒有了,但香氣還保留着),比起埃裏克森的小破屋裏那些臭蟲霸佔着的被套,在這裏睡覺會更舒服的。

  (隆隆的響聲,像打雷,像地震,紫色花朵顫十動着,大地也隨着抖動起來,震耳欲聾的雷聲向我的頭頂壓來。我平躺着,怕得要命,一大羣碩十大的軀體席捲着草原,有幾隻就從這水坑上跳過去。它們聞起來像牛,像牧場上的灰塵,星星點點的汗球和唾沫飛十濺在我的臉上和衣服上,低低的哞叫淹沒在蹄聲裏。數量減少了,只有少數落伍的飛奔而過,突然一個人撲倒在我身邊。他是個白人,像我一樣,但黑色捲曲的頭髮里長出兩隻彎彎的短牛角,亂糟糟的十胡十子裏裹十着一根套着下巴和脖子的棕色繩索。他喘着粗氣,張着嘴,身十體兩側隆十起,呼吸出一股紫羅蘭花香。我看了看他該長着手臂的地方,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前蹄,蹄子中間插着一隻鉛筆。我伸出手,筆尖刺痛了我的手指。)

  我倏地把手十抽十回來,人也醒了。太十陽十剛升出地平線,空氣還很涼爽。手指尖刺痛,我查了查地面,發現一個火石做的箭頭直直地插在地上。仔細一看,周圍有許多這樣的箭頭。

  在牧場遠遠的西邊上有一個大大的圓盤樣東西,映着太十陽十閃閃發光,細看時,原來是一大塊扁圓形的骨頭,划着粗糙的太十陽十樣的符號。一定是一些印第安人在這裏扎過營寨。我撿了五六個箭頭揣在兜裏,拎起小箱,沿着附近的田地走回鎮裏。走過田地時我折了一把麥穗做早餐。我覺得鎮上的早餐得要四美元。在我回到布羅克普勞的路上,心裏算計好了該如何對付埃裏克森。

  幸運的是,埃裏克森貪婪得無暇鬥嘴。我對他說,即使當人羣又聚攏來,那個槍手搬開門上的木板,我還是告訴他今天我不打算掙一個先令了。

  “我認爲,”我說,彈了彈旅行包上的穀粒,“爲你十浪十費時間幹活不值得。火車三天內就到了,我就坐在這小屯子直到火車來。”

  當埃裏克森像童話故事裏的癩蛤蟆那樣氣得脹鼓通紅起來時,我又加了一句,“噢,我還會像昨天那樣賺點鈔票的,我們可以分份,六十四分吧,直到我離開這裏。”

  “五五分,”他說。他的眼睛掃視着那些等待的人羣以及那些從別的鎮子陸續走來的更多的人。

  “好吧。總之我不會像昨天那樣賣力幹活的了。也許就賺五美元吧。百分之五十是……”

  像我說的,他很貪心。而且像他這樣把鐵匠學徒養在身邊,像哈叭兒狗那樣爲他賣力的人是從來不用自己動手打人的。但是如果他讓人把我幹掉或揍一頓,他會失去我帶來的這份收入的。我甚至弄到一個棲身的小屋來住,但我決定每晚睡不同的旅館裏,一直改變下去。

  於是我開始幹活了。一整天可以幹活掙錢,尤其在早晨,人們熱心、清爽、十精十力充沛,而且錢還沒動……我賺了二十一美元,頭四小時就賺了五美元。空手變箭頭是孩子最喜十愛十的一個。

  當埃裏克森和槍手從灰塵裏走來拿他們那份時,我說要再看看希廳·布爾,並送上了二十五美分的輔幣。我扔了剛嚼過的果皮,接過來一個燈十寵十,另一隻手提着皮箱。

  當我看到那隻動物,我理解了那些離開圍欄的男十女和孩子同情的嘟囔聲。它平躺在髒兮兮的乾草上,只有體側持續的起伏顯示着它還活着。在燈光下,它的十毛十是蒼白色的,看起來斑斑駁駁的,沒脫落的十毛十被汗水粘在一起。兩道液體從眼睛裏延伸出來,看上去它好像是一直在哭。槍手剛給它放在遠處一盆水,它看了看一動沒動。到那時我目標已達到一半了。希廳·布爾會像牧場上的草一樣乾枯而死的。

  我不願意看到那些不會說話的動物受罪。一口水也許不會起什麼作用,然而我還是放下皮箱,把燈籠擱在箱上,翻過柵欄,把那盆水拽到它旁邊。我用手捧起一捧水澆到垂下的舌頭上,又掉了一次,說“可憐的塔坦卡·尤坦卡,這樣不會太久的。”

  舌頭縮了回去,顎骨動了動。“我不是希廳·布爾,”水牛低聲說道,“所以不用跟我說印第安語。”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一古腦間出了一大串問題。

  他叫傑克遜·普里斯特。四月裏他還是個人。“自然學家,芝加哥雜誌的藝術家。”他乘的火車停下來裝水,他便下車來到牧場上畫畫。“豔麗的植物,漂亮的紫羅蘭(他又喝了一口水)那是一個大空場。”

  我打了個寒顫,記起了我在那兒做的夢。

  “於是大風雪來臨了,不知從哪來的。我穿着單衣服被困住了。”普里斯特想坐起身,我幫了他一下,他無言地謝了謝我。“我不是無助的。我知道西部很危險,帶着一支槍,是四十五毫米口徑的柯爾特式自動手十槍。”

  我忍住笑,心想,真是個紈袴子弟。這個大大的亂蓬蓬的頭垂了下來,盯着他前腿頂端處那個巨大的蹄子。

  “接着,一頭水牛走進了牧場。很大,真大呀。我們四目相對。”普里斯特彎下頭把盆裏的水喝乾說:“謝謝你,閣下。”

  “迪格斯,奧斯卡·迪格斯。”我拍了拍他溼十漉十漉的肩膀。

  那件事太重要了。我的真姓名沒什麼。“繼續講吧。”

  “再來點水嗎?”他還在喘着粗氣。

  “先講完你的故事。他們不會讓我回來的,我會讓槍手再拿來點的。”

  他嘆了口氣,聽起來像在哭。“他不會的。自從五月份就我在這裏,他們蓋了這個倒黴的東西。他們只給我維持活下去的食物和水,他們使我虛弱極了。喫的東西便宜得讓我沒法強壯起來。我不知道是否還能站起來。

  “繼續說,繼續說,”我小聲說,“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這些婊十子養的。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我殺了那隻水牛。正打在兩隻眼睛中間,像是廉價小說裏的阿拉莫龍。我聽到那隻牛的叫十聲夾雜着風聲。我只聽到那些。”

  我點了點頭,內華達或肯薩斯或肯塔基的每個人都聽說過一個人殺死了一頭牛,在那牲畜的十十屍十十體裏熬過大暴風雪這件事。

  “我有一把巴威爾刀(我禁不住又笑了),我把它打開。嗅。”

  水牛的臉扭曲了,舌頭又垂了出來。“像一個家畜院子,卻還不是。我鑽了進去,到處是血,真暖和,我睡着了,還做了夢。”

  我又想起我的夢,又打了個寒顫。在那個牧場上發生過多麼可怕的事啊!

  “我夢到了些印第安人。許多,很生氣的樣子。希廳·布爾……我看過他的照片。他說,‘最後一隻呀,最後一隻呀。你是最後一隻。你是最後一隻。‘於是他用印第安語叫了些什麼,我便醒了,成了這樣。”它笨重的頭轉過來,看看自己的動物軀體。

  我擡頭看了看,星星出現在圍欄上面的天空裏。我問,“你怎麼到這兒的?”

  牛臉上浮現出生氣的表情。“我一出現在這個鎮子附近就被埃裏克森打中了。”我注意到他身十體一側的白色疤痕。“我用英語喊了句什麼,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不是個人了。立刻我呻十吟了一聲,他便可憐起我了。我覺得他不知道我真會說話,他只是覺得我的聲音像人聲。”

  “如果他知道你會說話,他就會每個人收五十美元而不只是二十五美分了。”我贊同道。於是這雙棕色的大眼睛盯住了我,它們在燈籠的光下金光閃閃。

  “帶我出去吧,”他低聲說,“求你。我在這裏活不長的。”

  “喂,小巫師,從那裏滾出來!”埃裏克森的吼聲從敞開的門那傳來。“你在那待了半個小時了!我要再收你二十五美分。”

  半小時!我和傑克遜·普里斯特待了半小時了嗎?

  “我就來!”我喊道,壓着怒氣。“但是這畜生還需要點水!你想讓它死在你手裏嗎?”

  我出來時埃裏克森和他的學徒在等着我。我一句話沒問,遞給他五美元。關門了,農民們拿着錢離去了,槍手在他的崗位上很快睡了過去。

  “聽着,”我小聲說,“那東西要死了。如果你還想用它掙錢,最好多給它點喫喝。”

  他看我的樣子就像在看鈔票。

  “你算老幾,小巫師,瘋子嗎?好季節不長了,我冬天不養它,太費錢了。他還能活一星期,兩星期?那又怎麼樣?我們會告訴人們,在大門口,說他活不長了。我們會收雙倍的錢的,甚至三倍的錢讓他們來看最後一隻會說話的水牛,它死了,我們就乘火車走了,嗯?這就是它能做到的,小巫師。我們會在下一個鎮上找到別的什麼東西。我們還會找到另一隻水牛的。”

  (希廳·布爾說普里斯特殺死的水牛是什麼啦?最後一頭啊。)

  來到這個大鬧市第一個失誤就是驕傲。我在埃裏克森的一個旅館裏住下的那個晚上認識到了這一點。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我那晚確實睡得很好。

  黎明時,我醒過來,很想喫個蘋果。匆匆忙忙地穿上衣眼,我溜出來去找食雜商店。

  店主人在他的店後面的牛棚裏擠十奶十,我卻不想等了。他嘟囔着,並不十分不高興。他從鎖着的商店裏出來,手裏拿着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兩美分。”

  於是我伸頭看了看裏面,那裏有一大桶這樣的蘋果。看起來汁多甜美……又當喫又止渴。“整個兒一桶要多少錢?”

  那一整天就變蘋果了。一下就掙了九美元。一會變來,一會變走,從孩子們的耳朵裏拿出來,一個變倆,倆變仁,又變成一個,把它們放在頭上、手上、腳上、鼻子上保持平衡,又把它們每個一便士賣掉。又使每個大人小孩都清楚千萬別把蘋果餵給那隻會說話的水牛。有幾個人真的沒喂,我看見八九個人從圍欄裏再出來時,還在嚼着果核兒。而大多數則空着兩隻手,眼裏藏着罪惡感。上帝原諒人的本十性十吧!

  那天我沒掙多少,買蘋果和被剋扣幾乎又使我分文皆無。

  埃裏克森卻很高興,他比平日掙得多了一倍(如他所說,他把入場費提了一倍)。我卻不太樂觀。還剩幾個蘋果,但火車兩天內就到了。如果我買更多的蘋果就沒法離開了。如果我不買,普里斯特終究會餓死的,我也就斷了錢路;如果攢錢買車票,不喫飯,普里斯特還會死;如果繼續掙錢,買蘋果,還得受埃裏克森的欺負。我總是想着普里斯特,太糟了。但是比起真的說話,然後永遠被囚禁在那個瑞典小子的槍口下,它現在的境況還算好的呢。

  槍手不太擅於讓農場工人清理牛圈,我注意到了,便自告奮勇去做。埃裏克森心情很好,不願管,只想去喝酒。他還接受了我的理論,若讓普里斯特躺在乾淨些的草上會活得長些。

  牛欄原本臭氣熏天,汗味、小十便味、肥料味和煙味簡直讓人上不來氣。現在空氣中夾雜着蘋果味就不那麼難聞了。普里斯特蹣跚着朝我走來,小聲說,“上帝保佑你,迪格斯先生。”

  他的聲音不那麼又啞又虛弱的了。“每個人都提到你做的蘋果把戲,我覺得像又活過來了。”

  子你看見過當你給一隻狗梳掉尾巴上的跳蚤時它臉上的表情嗎?我發現動物臉上另一種方式表達的感激。

  “我明天會買更多蘋果的。”你瞧。“只要不被抓住我會一直幹下去的。”我怎麼不告訴他我剩的錢都不夠半桶蘋果了呢?慢慢地會連四分之一桶,一蒲式耳,甚至一配克都買不起了呢。埃裏克森加倍收錢,人們不會再那樣慷慨了。

  水牛大大的頭深深地點了點,顯得很認真,像是在同意一項宗教儀式。“不會太久的,一切就會結束了。”

  “不,”我說,感到痛心,“不,只要你需要,我就留下來。還會有別的火車的。”

  “不,”那動物說,搖了搖沉重的頭,下頜都碰到肩膀上了,好像在搖開臉上的蒼蠅似的。“不,就兩天。我已經裝着很虛弱的樣子了,從今天起,我一直趴着。但是請再繼續給我兩天蘋果。”接着他把那張巨大的嘴伸到我耳邊,我能聞到他嘴裏的蘋果味兒,他把聲音放得很低,說,“然後我就能撞開那堵牆了。”

  第二天簡直是場惡夢。我把最後一分錢都用來買梨了(我把蘋果都買光了,小攤上只剩下梨了),而梨更貴。氣十溫十比前一天還高——許多人進牛欄前都把梨喫掉了。埃裏克森現在收六十美分的入場費了,大人小孩一樣價。絲帽上的綠色都染到脖子上了,可我還是得不斷出汗,擠笑臉,變些貝殼、繩子之類的小戲法,加倍的入場費和過熱的天氣使人們把錢摸得緊了。我努力保持微笑,即使聽到棚裏的動物要死了的話。

  那天結束時,我掙了四十五美分。埃裏克森確信我騙他,他的兩個屠夫小子把我搡倒在地。我一向身材矮小,知道不該跟他們打仗。

  但當他伸手拿我的小皮箱時,我像頭瘋牛一樣大叫着衝了過去,把他從我的小皮包邊推開。我立刻遭到一頓棒打。當我睜開眼睛坐起來,他們又來了一頓,除了槍手全動手了。槍手在牛欄門口一直用槍瞄着我。他嘴角的一絲冷笑比所有挨的打都刺傷我的自尊。最後,我確切地知道了傑克遜·普里斯特是怎麼感受的了。

  “到別的鎮上去吧,小巫師。”埃裏克森的打手停手後他的聲音透過我嗡嗡叫的耳朵傳進昏迷的大腦。“老傢伙不可能是個好托兒。”我的最後一分錢被奪走了。

  我掙扎着站了起來,帶着些許的自尊走過槍手的面前。絲帽子掉在地上,我頭也不回地逃到鎮外,跑過正在爲要來的火車堆煤和裝水塔的人羣,跑過人羣十發出的噪音和臭氣,跑過鎮子的最西頭的小破房,我伸直四肢趴在河岸上,把頭深深地插十進普羅第河裏。河水衝過我的耳朵發出“噝噝”的聲響。我站起來,水十淋十淋地繼續追隨着落日的藍紫色走向牧場。

  地面返上來熱氣,把我的禿頂蒸乾,又灌進我的腦子裏,可我還是一股勁地朝天邊那漸漸消褪的紅色走去。我感覺西方似乎在吸引我,像磁鐵吸引鐵塊一樣。在那遠處,地平線處,就是北普羅弟了,坐火車只兩天的路程。也許去北極也不錯,可我卻一直朝西走,不停地走。我把他們都甩到腦後——嗜血的鈔票,貪婪的惡棍,以及垂死的人十獸。

  一股冷氣流吹來,我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一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四肢好像被吸在地上,腦子成了一塊石頭。

  (火——深紅色的火焰夾十着濃煙捲過草原,狂吼着奔過牧場,像一匹脫繮的野馬向布羅克普勞飛奔而來,街上的人四散奔逃,嚇壞的囚徒大叫着拍打起囚室的牆壁,死亡正掠過牛欄上空。)

  我一驚,坐起身來,喘吸着火熱的空氣。還在夜裏,地面開始變涼,我卻踉踉蹌蹌地走出草地,儘快地朝鎮上走。又一個趔趄讓我清醒了。我又開始奔走起來。手插十進兜裏,把箭頭抓出來撒在地上。突然想起了那些草原上的箭頭。那個太十陽十圓盤映着第一道曙光。深深的魔力,古老的魔力,真正的魔力。希廳·布爾,那個偉大的輪迴勇士,在魔鬼舞部落裏被殺了,想在一頭水牛裏託生,又被人抓住了,七年前被殺死,現在魔鬼舞的人控制着輪迴,在一個神聖的地方。

  我在牛欄後面的圍牆外就能聽見那頭動物窸窣聲和呻十吟聲。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前面。槍手正在打盹。我手裏攥了塊大石塊,對着他的頭狠來了一下子。另一隻手去奪槍時卻把這隻手擋了一下,竟沒打暈他,我拿到了槍他也醒了,接着就疼得叫起來。他的聲音又尖又高,像個姑十娘十的。他跑去找埃裏克森,我奔到大門前,用兩隻桶把門閂打掉。

  水牛站了起來,甚至在月光下我都能看見他猶豫着。“迪格斯?”

  他太大了,出不來門。

  “快點!”我大叫着。“用頭撞那該死的牆!”

  鐵欄杆分在兩側,牆卻沒被它的頭打敗。

  “太弱了……”他氣喘吁吁地說。

  我開始用槍託砸牆。我們一起對付一個地方,他一下我一下,一個在外一個在內。只有一頭虛弱的水牛或一個人能被這堵牆擋住,但一頭虛弱的水牛和一個人就能衝過這邊界了。

  外面人聲嘈雜,火把搖曳,埃裏克森大叫着要我的命。

  像騎馬一樣自然,我抓了滿把的水牛十毛十,一攀就騎到水牛背上,我大叫一聲“跑!”

  普里斯特在圍欄裏圈了三個多月,又餓又熱。他跑起來卻像一條猛獵犬。我們犁倒了埃裏克森的打手,舉火把的人也四散奔逃。火光不見了,接着什麼也不見了。耳邊風聲呼嘯着,我在普里斯特瘦骨磷峋的背上被瘋狂地顛來顛去。我拼命抓着他的皮十毛十像抓住生命一樣。一大片涼絲絲的東西濺到身上,我已在水裏了,並且在往下沉。我恐懼得閉着眼睛手足無措,只機械地用腳蹬着水浮到水面,吐出十水吸口氣。水流把我衝回布羅克普勞,我試着憑感覺划水,卻只在原地繞圈。下游火光更明亮,埃裏克森把手下人安排在岸邊,揣着槍等鴨子爬上岸來。過了好一陣才散去了,只有天上的星星閃耀不止。我撞到一堵黑乎乎的牆,我伸出手去想扒住它,手指纏進十溫十溼的十毛十里。我讓普里斯特把我拖到對岸,又拖出十水面。

  我幾乎看不見他,鎮子那邊一片漆黑,但我能聽見他便咽地喘着氣。他也許感覺比我還糟,真難以置信。

  他呼哧呼哧地說,“我們回到對岸吧,我們藏起來。”

  我們藏在距鎮西一英里遠,河南岸四分之三英里遠的蒿草叢裏。那時埃裏克森也許已經組織起追蹤小隊,一遍遍地掃蕩呢,但內布拉斯加的草原是世界上最妙的地方,在那你會丟失本不想丟失的東西。

  一旦我適應了,騎在水牛背上去北普拉弟市不算最糟的方法。當然了,傑克遜。普里斯特開始補充他以前缺少的食物是比較容易的,他突出的脊骨也藏在背上一厚層脂肪裏了。

  我真驚訝他對草葉和草籽有那麼大的食慾——我猜測他是因爲有了水牛的硬顎——卻沒想到在他以前是自然學家時就能找出一些我也能喫的植物。我用火石箭頭和手絹點着了火。普里斯特甚至幫我狩獵,他會給粗心大意的野兔和鵪鶉致命的一踢。

  終於擺脫了埃裏克森,我們可以自十由十交十談了。聽了我的計劃,他也想加入科迪上校的馬戲十十團十十,而且他會馱我去。

  當我問起他時,他就說,“你救的我的命,奧斯卡,我應該爲你做點事,而且只離開這裏還不算最安全。”

  “是的,”我一邊嚼着鼠尾草根,一邊贊同道,“最好加入一家巡迴演出十十團十十。”

  在去北普拉弟的路上,我們再沒看到一頭水牛,我們確實認真找了。普里斯特夢中的希廳·布爾說的是真的了——也許正是因爲他殺死了最後一頭水牛而受到懲罰。但即使希廳·布爾也有憐憫心的。這個老巫師一定認爲,在埃裏克森手裏,普里斯特的命運未免是一個太殘酷的懲罰了,還不如當一隻自十由的水牛呢,所以他給我託了夢。

  像我說的,我們去了北普拉弟。在我們身後留下一大串添枝加葉的謠傳,把水牛十十屍十十體的故事傳得神乎其神。

  1896年10月21日是水牛比爾馬戲十十團十十爲答謝養育他的鄉鎮做演出的日子,節目有小大角的瘋狂騎術,趣味射擊和恐怖再現,還有科迪上校的肉十搏戰,對手是黃手大怪、絕世英雄和無畏魔王。普里斯特在水牛棚附近觀看着,驚訝得嘴張得老大。

  看來科迪上校本人聽到了一些關於一個水牛騎手的謠傳,那天下午他親自給我們面試。我用聲音指令這個動物走步、慢跑、快跑、打滾、坐起,並且用蹄子刨上回答一些數學問題。我們立刻被吸收了。

  同一天晚上,我看見科迪拒絕了一個面試的魔術師。

  “這裏不是大戲班,馬沃先生,”他很不客氣地說,“人們是來看狂野的西部的,不是來看騙人戲法的。你能射擊嗎?或者騎馬,或者舉起公牛嗎?”

  但是,如果你去看了狂野西部表演後不記得看到了奧馬哈。傑克遜和他馴服的水牛,可別感到意外。我只在那個公司呆了兩個季度,那期間,我和普里斯特隨大夥周遊了紐約、密蘇里、費城和加拿大部分地區,每一站都受到熱烈歡迎。

  做爲馴服的水牛,普里斯特有特權四處遊蕩,經常出現在公衆場合,極受歡迎。在那幾個月裏,他話說得越來越少,後來乾脆不說了。但他還是對我的話有反應的,直到1998年我們回到奧馬哈,很巧,又是在8月裏。又是一屆州級演出會,我去參觀時被我以前的老闆像英雄一樣熱情款待一番。

  “我看到你還在用那隻舊汽球。”我說。我對它看了好久,我的臉上一定顯出想家的表情。

  喬治笑了笑,說:“再來一次吧,奧馬哈·傑克遜,再來一次。”

  於是我攀了上去,那隻舊汽球,我曾用它把演出推向高十潮的,那上面還印着我的名字奧斯卡·佐羅亞斯特爾的縮寫呢。難以預料的內布拉斯加風暴隨時都會襲來,但我畢竟回來了。我只希望傑克遜·普里斯特從此在他的演出時與其他普通水牛相處融洽。

  。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