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用品的永生》作者:[美] A·E·範·沃格特
格雷森鬆開綁着另一個人的皮帶,“哈特!”他急促地叫道。
躺在帆布十牀十上的年輕人一動不動。格雷森猶豫了一下,然後狠踢了年輕人一腳,“該死的,哈特,你給我聽着!我現在就放開你,萬一我回不來——”
約翰·哈特閉着眼睛,對剛纔的那一腳無動於衷。他只是呆呆地躺着,就像一具十十屍十十體,只不過他的軀體還很柔軟,而十十屍十十體是僵硬的。他面無血色,黑色的頭髮溼十漉十漉地糾結在一起。
格雷森鄭重地說:“哈特,我要去找瑪爾金斯。記得嗎,他四天前離開,本來前天就該回來了。”
沒有迴應,老人轉身準備離開,不過他又猶豫了一下,“哈特,如果我沒有回來,你一定得記清楚我們這是在那兒。這兒是一顆沒有人來過的行星,明白嗎?從來沒有人來過。我們的飛船失事了,我們三個坐救生艇來到這兒,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燃料。瑪爾金斯出去就是找燃料去了,現在,我要去找瑪爾金斯。”
帆布十牀十上的年輕人還是沒有反應。格雷森不情願地出門向山裏走去,他對此行沒有什麼把握。
三個人迫降在了一顆天知道在哪裏的行星上,其中一個人還是嚴重的十精十神病患者。
走在路上,格雷森時不時地會看看四周,滿心疑惑。這兒的景色太像地球了:樹木、灌木叢、草地,還有隱沒在藍色天際邊的遠山。剛降落的時候,他和瑪爾金斯都以爲他們落在了一顆沒有大氣層的蠻荒星球上,真是有些奇怪。
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臉頰。空氣中瀰漫着花香。他看到鳥兒在樹枝間飛躍,有那麼一陣,他似乎還聽到了北美雲雀的歌唱。
他走了一整天,根本沒有發現瑪爾金斯的足跡,也沒有發現暗示這顆行星上有智慧生物的痕跡。
天近黃昏,他忽然聽到一個女人在叫他的名字。
格雷森心裏一驚,轉過身,看到了自己八年前去世的母親。她比記憶裏的樣子要年輕得多。
母親走上前,嚴厲地說:“比爾,別忘了帶你的橡皮。”
格雷森看着她,目光中充滿懷疑。隨後,他故意走上前來觸十摸她。母親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十溫十暖而充滿生命力。
“去告訴你爸,飯好了。”她說。
格雷森掙脫出來,倒退幾步,緊張地環顧四周。他倆正站在空曠的草原上,遠處的一條大河反射着微微的銀光。
他轉過身,飛也似的逃開。等再回頭看時,後面已經沒人了。但是,一個男孩兒又走到了他的身邊。
格雷森一開始沒有注意,他朝身邊瞥了一眼。
那正是十五歲時的他。
就在視線被那漸濃的夜幕模糊住之前,格雷森看到另一個男孩兒走到了第一個的身邊,還是他自己,十一歲時。
三個比爾·格雷森,想到這兒,他大笑了起來。
他再一次逃跑,等到回頭看時,其他人又都不見了。他大口地喘着氣,剛一放慢速度,就又聽到了黑暗中孩子們的笑聲。雖然這笑聲很熟悉,但卻讓人感到一陣眩暈。
格雷森對着那笑聲大叫道:“所有的我!不同年齡的我!走開!我知道你們只是幻覺。”
他就這樣叫着,直到累得十精十疲力竭,嗓子也喊啞了。這時,他想,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
他又累又沮喪,簡直無法用語言來描述。“我和哈特——”他自言自語道,“我倆應該住進同一所十精十神病院纔對。”
夜幕降臨,天也越來越冷……他在心中不斷期盼着,早晨的太十陽十會帶走夜的瘋狂。隨着地平線上升起的亮光,格雷森緊張地環顧四周。他正站在一座山丘上,山下,是他的家鄉,俄亥俄州的卡里普索。
他看着山下的鎮子,一臉的難以置信,那鎮子看上去太像真的了,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兒跑去。
這兒就是卡里普索,不過是他小時候的卡里普索。他一路向家走去。就是這兒,那個十多歲的孩子他認識。他叫了聲男孩兒的名字,男孩兒看了他一眼,轉身跑回了家。
格雷森坐在草地上,捂住雙眼,他告訴自己,“有人——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正在提取我記憶裏的圖像,然後把這些圖像放給我看。”
看來,他要是想保持理智,想要活下去,就得堅持住這個信念。
格雷森走後第六天,在救生艇上,約翰·哈特翻了個身,睜開眼睛,“餓了。”他漫無目的地大聲喊。呆呆地躺了一會兒之後,他疲倦地坐起來,下十牀十,然後走向救生艇上的廚房。喫過之後,他走到門邊,長久地注視着外面鋪展開來的地球一樣的景色。這讓他稍微覺得舒服了一些。
忽然,他跳下救生艇,朝最近的山丘走去。天色越來越暗,但他根本沒有想到要往回走。
不一會兒,救生艇就消失在了身後的夜色當中。
第一個和他說話的,是他少年時的女友。她出現在黑暗當中,他們聊了很久,最後兩人決定結婚。
一個牧師開車過來,他們立刻就到了匹茲堡郊區漂亮的家中,在兩家人的伴隨下完成了婚禮。那牧師是哈特兒時認識的一位老人。
新婚夫婦開始了他們的蜜月旅行,他們去了紐約,然後又去了尼亞加拉大瀑布,隨後,他們租車前往加利福尼亞,建立了新的家庭。
忽然間,他們就有了三個孩子,並且經營起一座佔地幾萬畝的農場。農場裏牛羊成羣,還有打扮得像電十影明星一樣的牛仔。
至於格雷森,在這個曾經如噩夢般荒蕪而無氧的星球上,文明正在他的周圍生長、展開。他遇見的人都有七十多年的平均壽命,孩子們都要懷胎十月才能出生。
他建立了家庭,埋葬了六代家庭成員。
很久之後的一天,他正走在紐約的百老匯,一個從對面走過來的強壯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亨利!”他叫道,“亨利·瑪爾金斯!”
“哦。比爾·格雷森。”
他們握了握手,在一陣興奮的問候之後,兩個人都靜了下來。
瑪爾金斯先開口,“那邊有個酒吧。”
喝到第二杯的時候,約翰·哈特的名字冒了出來。
“一種沒有存在形式的生命使用了他的心靈。”格雷森陳述道,“很顯然,這種生命沒有自己的表現形式。它曾經試圖使用我的心靈來構建自己——”他看着瑪爾金斯,帶着些許疑問。
瑪爾金斯點點頭,“它也試圖用過我的。”
“我猜,我們倆反抗得太厲害了。”
瑪爾金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比爾——”他說,“這就像一個夢。我每隔四十多年都要離婚再結婚。我娶的好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幾十年後,她看上去就像有五百歲。”
“你說,這都是我們想出來的嗎?”
“不,肯定不是這樣。我覺得這文明的確存在——先別管他們怎麼樣,用什麼方式存在的。”瑪爾金斯呻十吟道,“不說那些。當我看解釋世界觀的哲學書的時候,感覺就像要從懸崖邊跳下去了一樣。只不過這樣,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就擺脫哈特了。”
格雷森笑着說:“這麼說,你還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你有沒有什麼武器?”
瑪爾金斯靜靜地掏出一把激光槍。
格雷森接了過來,將槍頂到太十陽十十穴十上,扣動扳機——瑪爾金斯瘋狂地想要奪下那把槍,但是已經太遲了。
白光似乎燒穿了格雷森的頭,在另一側的木質器十具上留下了一個冒着煙的圓洞。
毫髮未損的格雷森又冷靜地將激光槍對準了他的同伴。
“在你身上也試試如何?”他愉快地問。
瑪爾金斯顫十抖着一把奪過槍,“給我!”他鎮靜了下來,並問:“我早就注意到我不會變老了。比爾,我們該怎麼辦?”
“我猜,我們被留作備用了。”格雷森說。他站起身,伸出一隻手,“那麼,亨利,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我們應該以後每年都在這兒見一次面,分享一下新聞。”
“但是——”
格雷森笑得有些緊繃,“打起十精十神來,夥計。你還不明白嗎?這可是件舉世無雙的大事啊。我們要永生了。如果這個世界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就是代用品。”
“但是,到底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在這麼做?”
“一百萬年後再問我吧。到那時候,我大概就知道了。”
格雷森轉身走出酒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