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作者:[俄] 謝爾蓋·切克馬耶夫
羅賓斯船長竭力不露聲色,最主要的是自我剋制。
沒有人懂得,聯邦大型運輸船船長,在完成了長達十個月之久、遍及彼裏非利亞星的航班任務之後即將返回基地時,心裏是何等的愜意啊!
返回中心基地,“軌道-2”地球中轉站,從那裏每隔三小時就有一艘船回到地球去。
但經驗又告訴船長,不可能一切都順利,一定會碰到什麼麻煩的。羅賓斯船長可不屬於那種樂天派。
因此,當貨運總管娜索夫斯卡婭用內線電話請他馬上到底艙去的時候,他並不感到特別的驚訝。然而,麻煩如果是來自發動機專家或是由於導航的問題,那對總管來說根本就不可能成其爲問題。
“拉巴烏爾”號是一艘一流的貨船,它現在又是空船返回地球。在旺公加的時候娜索夫斯卡婭就已經當着船長和殖民地首長的面把卸空的艙全都封閉了,但是問題仍然存在。
船長一看到總管,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看上去神情不大對頭,雙手一直在發十抖。
“出什麼事了?”
“最好是……我帶您去看,不然的話,您是不會相信的,就在12號艙裏。”
羅賓斯船長聳了聳肩,路倒走不了幾步。“拉巴烏爾”號的隔艙呈扇形固定在反應堆似的豎井上。
總管率先走到艙門口,但她並沒有馬上打開艙門。
“請穿上連褲防護衫,戴上防化面具,船長。”
羅賓斯滿心疑慮,磨磨蹭蹭。絕緣防護衫和防毒面具……唔……總管怕是要穿過放射十性十污染隔離區似的。這是爲什麼?12號艙又不是常運穀物的7號艙,這裏哪來什麼生物危害?
“怎麼回事,管家?到底要防範什麼?”
“最好還是您親自去看吧。”
羅賓斯艱難地爬進綜合防護服,拉下面罩但心裏仍在不停地埋怨。“最近三個月對娜索夫斯卡婭來說,可是夠受的了:單據、運費、裝貨、計量監督、卸貨……無休止的十操十勞可能已經把她的神經給弄垮了。這間艙室裏到底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呢?”船長羅賓斯緊張地思索起來,“最後一次搬運的是生物活十性十土壤樣品嗎?旺公加對其奢望的水栽培計劃是不憐惜資源的。究竟是什麼?是蚯蚓衝出來了嗎?”
娜索夫斯卡婭讓船長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把外艙門關好。
“您看吧,船長。”
強光照亮了迴音很響的艙室空間。沒有貨物,這艙室看上去是相當難看的。暗淡的牆壁上有一些飛速流淌的溼痕,地板上有一窪窪灰色的髒水,上面還有一層灰白色的東西……
兩人止住了腳步!
“您看到了嗎?”娜索夫斯卡婭問,“就是那些白色的孢子?”
羅賓斯挪近了一點。
從地板順着西面的牆壁往上爬着一層正生長着的黴層,上面播種着半個指甲大小的白色鱗狀球體。黴層幾乎佔據了牆壁全部空出的面積,不少於40平方米。船長摘下一個球菌,在破口處肉質的菌芽馬上就開始呈現出一種淡紅色。一切特徵充分顯現,完全跟大百科全書裏記述的一樣。
“蕈嗎?”羅賓斯提出一個頗有修辭的問題。
“正是,長官。”
“這樣吧,”船長停頓了一會兒,“把扇區入口的門關好,封起來。通知大夫,讓他好好考慮一下防護的辦法。當然,如果菌苗是由這種可惡的東西生成的,那就應當讓全體船員知情。一個小時後我等你們兩個,我們一塊來研究一下。”
娜索夫斯卡婭和貝爾格大夫來到船長辦公室的時候,船長正在專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的“地球外生命形式指南”。
“……是這樣……‘AgarikusRexusbisporus……令人不寒而慄的雙孢子蘑菇……研究尚少,但無疑是地球外寄生生命的一種危險形式。顯然它是一種瘋長的黴菌,實際上能夠加工出任何有機物。即便沒有直接接觸被感染源表面,感染也會發生。孢子往往隨空氣而來,其繁殖速度也許是無限的,適時制止的可能十性十尚無人知曉。’”
貝爾格大夫吧唧一聲嚥下了一口唾沫。
“您有什麼高見,大夫?”
“我……我看過一些指南,您剛剛看的內容是完全可信的。確切的資料沒有,完全有賴於環境、十溫十度狀況,有賴於營養和其他物質的存在。或許危險被誇大了,但是……小心謹慎不會喫虧。”
“到底怎麼說?”船長饒有興趣地觀看着大夫豐滿的臉龐慢慢地紅起來。大夫總是不肯說出具體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來。
娜索夫斯卡婭機靈地出來圓場,“我們跟大夫一塊來討論吧,船長。我們必須清除第12號艙的污染。”
大夫點了點頭。
“是嗎?”羅賓斯站起身來,揹着手,“你們都這麼想嗎?清除污染固然不錯,但之後,那些討厭的髒垃圾會有50來公斤,不會再少。請問該把它往哪裏放呢?”
“放焚化器裏唄……”
“娜索夫斯卡婭,你忘了,我們可是商業航班啊。基地那些達官貴人幾乎是要用放大鏡來仔細查看飛行賬簿的。到時候我能把能量的超支隱瞞得了嗎?娜索夫斯卡婭,你以爲坐在那兒的都是瞎子嗎?不是。他們第一件事就會問我:‘請講一講,船長,您這裏記載有50公斤的焚化物,那究竟是什麼?’我該怎麼回答呢?我能說‘大概是一種白色辣根’嗎?那樣一來,我馬上就可能被強加上走私的罪名。我燒燬的東西就成了我的走私品,而且我銷燬罪證,罪加一等。但願不要再強加一個謀殺的罪名!或許,你們還會建議,把船停下,把那一堆討厭的東西扔到宇宙中去吧?用鏟子嗎?”
“對不起,長官,但是……”
“沒有‘但是’,特別是在這一趟航班裏。那些達官貴人向來就對聯邦政十府的補貼深表不滿。爲此他們就必須顯出一種勤儉奉公的最高姿態。不知多少活十性十物質不在了,化爲50公斤灰燼,憑這點,他們就可以把我生吞活剝,估計也不會被卡住嗓子!”
“而如果在賬簿上註明:是外星生物垃圾。我們就說……”總管沉思片刻,“我們消除的是一種可能的生物危險,情況會怎麼樣呢?”
羅賓斯期待地望了望大夫,
“你認爲,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嗯——是的,長官。”
“莫非?莫非你沒有聽說過關於檢疫的規定嗎?要那樣的話,基地馬上就會宣佈,‘拉巴烏爾’號是一艘被感染的飛船,那樣一來,我們大家少說也要被攔截三個來月。娜索夫斯卡婭,您願意整個休假期間都坐在這個‘玻璃燒瓶’裏冥思苦想生命的意義嗎?而且還不包括小十便化驗!”
船長大發雷霆好幾分鐘。總管和大夫一聲不吭,靜靜地站着,大夫的臉上還越來越明顯地流露出想盡量走開的願望。
“可以進來嗎,先生?”
羅賓斯轉過身去——進來的是大副馬克馬裏甘。他容光煥發,幾乎是蹦跳着走進來。
“他有什麼事啊?噢,對了,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船長心想。
“收到一封基地的遠程電報,先生。我們奉命要在不晚於太十陽十系中部時間17點在第21號碼頭停靠,要在甲板上接待委員會,並且……”
“不。”羅賓斯船長馬上說,“不,這不可能。不會是我們。你就說,是開玩笑的,馬克!”
大副驚愕地回答道:“遠程電報是真實的,而且是用我們的解碼解譯的。瞧,這就是標記。”爲防萬一,馬克馬裏甘又補充道,“船長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把無線電機務員蓋拉叫來,他可以證明……”
“委員會!”羅賓斯幾乎是呻十吟道,“噢,我們太不幸了!”
“先生,可您是知道的,根據規定,任何一艘飛船在返回基地時都必定要經過消毒和淨化處理。有時計算機會以一種突然的方式十抽十選出飛船的名號。這時被十抽十到的飛船就得接受特別細緻的檢查。但是,隨後……”大副彈了一下舌頭,才說,“每個返回地球的人都會額外獲得一筆獎金,外帶三個月的休假。”
馬克馬裏甘打住了話頭,因爲船長並沒有往下聽。
“……你說,細緻地檢查嗎?我們知道,知道這是衝着走私物品來的。”
“船上沒有任何違禁物品!我替十我們的小夥子們擔保。”
“這裏扯什麼違禁物品!我還不知道那東西是何物,有多少,以什麼方式藏在哪裏嗎?”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長官?船員都安然無恙。”馬克馬裏甘啐了一口唾沫,“燃料沒有超支,嚴重的缺點也沒有。倘若有點什麼,那我們一晝夜就可以把它清除。各艙室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它們早就是空蕩蕩的了……”
船長羅賓斯把大副招呼到自己跟前來。
“艙室不再是空的了,馬克,不空了。你聽說關於‘蕈’的事了嗎?”
馬克馬裏甘退避一旁,“天哪!”
“你有空的時候,到12號艙去一趟,總管會把一切指給你看的。”
“可究竟會怎樣呢,長官?”
“這我可不知道了,但是我懂得,它對我們有多大的威脅。委員會肯定有細心的流行病學家加入。他連做夢都在想着,怎麼樣以揭開轟動一時的醜聞而出名,而榮耀地回到地球。如果基地上有來自全世界協會檢查機構的大人物,那就完蛋了。大人物肯定有。請記住我的話,因改選很快即將來臨。政要們開拓殖民地,所熱衷的只是納稅人的錢。大人物和流行病學家湊在一起,就可以拿我當中的幾個小夥做樣本敲打給我們看。就是這樣,馬克,我們就會成爲臭狗屎。”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去發個回電。表示感謝,就說,我們對所給的榮譽感到榮幸。要弄清楚委員會組成的情況,這用不着我來教你了。”
“我懂,我照辦。”大副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門口走去。
“噢,還有,馬克,”羅賓斯把目光從總管身上移開,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地點了點頭,“30分鐘以後你把所有沒值班的人集中到大艙室裏來。”
人們聽得很專心,羅賓斯越往下講,大家的臉色就變得越暗。
“全體船員都將被趕進檢疫所至少一個月,我們只能喫一些維生素果凍之類的食物……”
廚師又來添油加醋,“……還要在消毒室裏數小時地待着,每天還要洗一次離子淋浴。至於疫苗接種和維持十性十的注射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回到地球的時候,一個個都將臉色蒼白、軟弱無力、頭髮掉光,一點都不中用了,各個方面都不中用了。”
“那港務姑十娘十們會怎麼樣呢,船長?”後排有人沮喪地問。
“看樣子嘛,她們很快就會對我們感到失望的。”
埋怨聲此起彼伏。
“因此,”羅賓斯提高了嗓門,“爲了我們的利益必須找到一個擺脫這種困境的辦法。現在離到達基地還有三天時間,你們大家都好好動動腦筋,我準備聽取任何建議,那怕是最不靠譜的建議。”
第二天黴層仍在瘋長。羅賓斯三次下到12號艙裏查看。形勢不容樂觀,臨近23點的時候黴層上出現了小孩拳頭般大小的球菌。
等船長穿過查封的閘門之後,總管準時問道:“大家想出來好辦法了嗎?”
羅賓斯搖了搖頭。
到第三次問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我已經頭昏腦漲,娜索夫斯卡婭,我一生當中還沒有聽到過如此多的譫語,中用的話沒有,十胡十思亂想倒是扔給我一大堆。從老生常談到極端愚蠢的主意應有盡有。有位工程師小組的天才居然建議把12號艙的艙門給僞裝起來。”
“怎麼僞裝?”
“用密封膠把門縫給封起來,然後塗上跟牆一樣的顏色。掩蔽起來,真是的!怕只怕,委員會裏的糊塗蟲要比我們船員裏的少得多!”
“拉巴烏爾”號剎車了。飛船已經進入了太十陽十系,但是考慮到一切臨時的因素,到達基地還得飛30多個小時。
“時間還來得及,馬克,可我們還沒有作出什麼決定。你弄清委員會的組成情況了嗎?”
“弄清了,長官。一切正如您所說的那樣:議員依文斯,宇宙規劃投資委員會的首腦、議員克拉切特,‘地球財政安全’基金會經理……”
羅賓斯把牙齒咬得格格響。
“……三名助手是,總統的經濟顧問葉福拉梓、博士巴恩斯、博士列文鬆……”
“他們當中誰是流行病學家?”
馬克馬裏甘憂鬱地看了看船長,“兩個議員都是,長官。”
“真該死!”
“也許,終歸還是得把那個艙給僞裝一下?”
“馬克,”船長睏倦地嘆了口氣,“請你不要讓我失望,你想到了嗎,委員會裏哪有人願意看‘拉巴烏爾’號的表象的?”
“對不起,長官,那麼……”
“什麼?”
“列羅依,我們的廚師,帶着一種幻想式的主意來找我,但這個列羅依您是知道的,在船上的廚房裏他可是一位神仙。在其他方面,儘管他自認爲也是天才,但他絕對只算得上半瓶醋,還有他經常帶在身邊的那些書……在我看來,他因爲那些書神經有點失常。”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馬克?”
“您要知道,列羅依確信,可以在幾個鐘頭之內把那些蕈菌肅清,而且不留痕跡,似乎這一切在古老的猶太教聖法經《塔木德書》裏就有詳細記載。”
羅賓斯嘆了一口氣,說:“荒誕的想法,我已經聽說過了,也是愚蠢之說,現在真是蠢人時代來臨了。我們時間完全不夠了,請你簡單扼要地說說,他是怎麼考慮的。”
“問題就在這裏,長官。列羅依什麼都不肯說,大概是祕密吧。您要理解長官,小夥子們常拿他那些書取樂,而那些書對我們的廚師來說,就是一切!他像對待眼珠一樣地珍惜它們、十愛十護它們、保管它們……所有空閒的時間,他都把它帶在身上!”
“是的,我知道了,馬克,你是不是認爲,一個好的船長並不熟悉他的船員空閒的時候在幹些什麼呢?”
“請原諒,長官。事情是這樣,列羅依一直在說,這一天終究會到來的,他的書將拯救飛船,大家都嘲笑他,可是現在……”
“他出頭的日子到了,我明白了,你去把列羅依叫來。我倒要聽聽,他有什麼絕妙主意。”
“恐怕已經晚了,長官。他現在正在爲委員會準備接風宴席,總應當拿點什麼去討好那些達官貴人吧!”
“真見鬼!好吧,我們到廚房去看看吧!”
貝爾格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衝進了辦公室,他的臉都紅了,“長官!船……船長!”
他竭力想說什麼,但老是呼哧呼哧地說不出來,甚至連喘氣都很費勁。
“安靜一點,別慌。這一次有什麼好主意啦?”
“全部消失了。”
“什麼全部消失了?”
“蕈菌唄,長官!全都不見了,12號艙已經空空如也。”
船長和馬克馬裏甘十交十換了一下眼色。接下來的一瞬間,他們幾乎是同時衝到門口,差點就撞到門框上去了。
艙室的西面牆真的乾乾淨淨。當然如果完全準確地說,並不像消過毒那樣乾淨。地板上有幾塊土疙瘩。牆上的鈦合金板已經變得烏塗塗的,失去了光澤,但是蕈菌的確已經消失。幾個小時前佈滿整面牆壁的瘋長的黴層和白色的球狀孢子連痕跡都沒有留下一點。
大副輕鬆地喘了口氣,“也許是環境不適合它們,它們就自己死掉了吧?”
“一切就那麼簡單,馬克。”羅賓斯不高興地笑了笑,“你認爲它們會神奇地出現,也就會同樣地消失嘍?娜索夫斯卡婭!”
“我在這裏,長官。”
“你查看過其他艙室了沒有?”
“查看過了,到處都是空的,長官。”
“這裏有沒有專用的管道?諸如通風管道此類的東西。”
“艙室是密封的,長官,它們是無路可出的。”
“笛……”
內線揚聲器鳴響起來:“全體船員請注意!各就各位。5分鐘後飛船制動。”
“見鬼!”羅賓斯罵了一句,“完了!時間已經沒有了。待會兒我們要把這消失的黴菌徹底弄清楚,但願在委員會到來的時候它不要又突然出現。”
飛船準確地按照時間表滑十向第21碼頭的爪鉤。船長羅賓斯因執行命令的準確十性十而受到誇獎。全體船員在主船閘列隊。閱兵服潔白耀眼,袖章、胸章和鈕釦閃閃發光。
“拉巴烏爾”號的護壁上發出沉重的、鋼鐵的哐啷聲。吸盤最終把密封聯接管牢牢地固定在飛船上。天花板上方亮起了小綠燈。這表明內外氣壓已經平衡。液壓裝置絲絲響起來,艙門的裝甲鋼板被推到一旁的軌道槽裏。
羅賓斯困惑不解地鎖緊眉頭,船員的隊列裏發出了不滿的嘈雜聲。正對着入口出現了15個身着高級別防護宇航飛行服的人影。
要直接進入這艘在彼裏非利亞星遊弋了一年的宇宙飛船,議員們都不願把這份榮譽讓給別人,但又過分擔心自己的生命。因爲這個原因,首先進入“拉巴烏爾”號的就是一名矮墩墩的機器人。它檢測輻射,採集了空氣樣品,簡而言之,就是要找出一切會危害全世界委員會成員寶貴生命的東西。議員依文斯代表迎接者通過國際航天播音器宣讀歡迎詞。他嗓音沉悶,含混不清,因爲這位肥胖的議員患有哮喘病。
“……很高興歡迎……咳、咳、咳……我們英勇的……咳、咳、咳……宇宙飛船!每個孩子……咳、咳、咳……都幻想成爲一名忠實的星際……咳、咳、咳……
道路上的勇士,以使地球……咳、咳、咳……可以因他們而自豪……”
“上帝啊,”羅賓斯默默唸叨着,“他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彷彿像對他的唸叨作回答似的,機器人肚子裏嗡嗡地響了一陣,接着便亮起了綠燈。沒有檢測到任何會威脅到顯貴們生命和健康的因素。
委員會成員在技術員的幫助下終於脫十下了宇航服。船長等到議員依文斯臉上的紅色汗珠從面罩下面滾下來的時候,纔給他行了一個舉手禮。依文斯讚許地向他點了點頭,接着馬上張開嘴巴要繼續演講,但是羅賓斯搶在了他的前頭。
“尊敬的客人們,議員先生,顧問先生們!我們全體船員邀請你們參加特爲你們舉辦的招待宴會,以表我們的敬意!”
關於議員依文斯流傳着各種各樣的傳說,其中之一說的是:他最貪圖酒宴,特別貪喫各種佳餚。他撈取政治資本的本事不亞於任何同事,但一桌華宴有時就能化解這位議員吹十毛十求疵的特十性十,使他心情舒暢。
羅賓斯走在前面指引通向飯廳的道路。依文斯跟在船長後面,壓低嗓子跟歐亞總統顧問說話。羅賓斯漫不經心地聽到他們的談話。
“季米特里,但願他們不會用軟管水果羹招待我們。”
“尤楨!您哪來這麼多擔心,宇宙艦隊的膳食都是高檔次的。這是他們的驕傲。每一艘飛船必定有兩三道當家食品可以誇耀的。關於‘拉巴烏爾’號我聽說過一些神話般的故事,據說這裏的廚師差不多就是艦隊裏最優秀的。”
列羅依的確沒有丟臉!
冷盤有:海味色拉“海上芭蕾”、“牡蠣仙境”……全都是惹人喜十愛十的美味。
議員們驚喜地十交十談起來。
克拉切特甚至問羅賓斯:“請問,所有這些都是用昇華乾製品做出來的嗎?”
“當然是。我們的廚師奧古斯特·列羅依是一位專業級大師。”
克拉切特搖了搖頭,“很遺憾,在我喜十愛十的飯館裏就做不出來的這樣的美味。”
依文斯細心聽了談話,但是沒有吭聲。只是在品嚐了餡餅之後,他歡喜得嘖嘖咂嘴,“請說老實話,船長,你們船上是不是有什麼越軌的事?你們是想賄賂我們嗎?”
羅賓斯的面部肌肉紋絲不動,“雖然你們是作爲貴賓受邀請的,議員大人,但午宴不只是爲你們的光臨而設。實在是爲慶祝我的全體船員今天就要返回地球,回到家裏而設。我們已經快一年沒在地球了。在宇宙裏是很少舉辦慶祝宴會的,先生。”
議員稍顯難堪,但爲時不長,不過幾秒鐘而已。難道說,在未嘗如此十精十心烹飪的牡蠣之前,他會讓別的問題來打攪自己嗎?
船員們對客人漸漸十習十慣了,心情也放鬆了,當然偶爾還是會向委員會成員投以警惕的目光。宇航員們都不喜歡這些達官貴人,不過問題不在於個人的好惡,只是不應當指望這些貴人會帶來什麼好的結果。
儘管船員們對能回家而感到很高興,也開懷暢飲了好多杯,但是船上的每個人心裏都明白,檢查尚未開始,只不過是往後推遲了一下而已。
公司辦公艙的過道上出現了手托特大托盤的列羅依。
“現在是我們的看家美食!這種食品你們只有在‘拉巴烏爾’號上才能品嚐到。在40秒差距半徑範圍內是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可以嚐到這種美食的!”
宇航員們興高采烈地喧譁起來。依文斯用開玩笑語調哼哼道:“船長,您的廚師真是想把我們撐死啊!”
“尊敬的賓客們,請注意!”列羅依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托盤放到桌子上,“擺在你們面前的這道美食叫‘對地球的幻想’,也叫‘鮮烤艾利馬裏多’。這是從旺公加地區帶來的珍稀美食。它一般只奉獻給最高貴的客人,用以表示敬意。請品嚐吧!”
“你的‘艾利馬裏多’是用什麼東西做的?”依文斯問道,“據我所知,在旺公加可是沒有農業的呀。”
“目前確實沒有,長官。”列羅依切了幾大塊美食放到委員們的碟子裏。
有人已嚐了幾口,驚喜不已,“因此人們對‘鮮烤艾利馬裏多’的評價很高。這裏邊有幾種肉,要用三種不同的調料醃製一段時間,然後再配以蘑菇燒烤。所有的材料都是從地球帶來的。這種美食即便在地球也只有一家飯店供應,而且要提前幾個月預定。”
“好吧,”依文斯似乎對所提供的美食感到很滿意,“我們就來嘗一嘗吧……怎麼樣,絕對不錯!味很美!簡直令人着迷!你是真正的食神,尊敬的列羅依!”
“謝謝長官。”
“不,不。幹嗎要‘謝’,這是難忘的呀!是地球之外的一種享受呀!但是……”議員用手指威嚇了一下船長,“你們的美味佳餚不能誘使我們離開主題,還剩幾塊……不,大概只剩一塊了。”
議員大人們檢查完飛船後,滿意地走了。臨別時依文斯久久地握住羅賓斯的手,表示感謝,並再次誇獎了廚師,甚至還保證,說:“從現在起,我要隨時迎接您的飛船,船長。”
羅賓斯心裏卻在祈禱:但願不要如此!
回到飛船後,船長立刻把大副、娜索夫斯卡婭和廚師列羅依召來。
“謝謝,各位。列羅依,委員會因爲你的才華,也因爲飛船的狀況而極度高興。休假、獎金和協會對我們的善意關照都有了保障。我要說,缺少你們,我就很難達到這種結果。”
“謝謝,長官。”
“謝謝,長官。”
“我感謝您,長官。”
“除了酒宴和檢查之外我們都忘了一個主要的問題:蕈菌究竟到哪裏去了呢?”
“它們消失了唄。”娜索夫斯卡婭像爆豆似的說起來,“我到處都查看過,而且委員會也……”
“不錯。”羅賓斯說,“委員會也沒有找到它們。但是我感覺到,我們當中有一個人知道的要比其他人多一些。是這樣吧,列羅依?”
“千真萬確,長官!”廚師看上去一點也沒受窘,一點也不驚慌。相反他臉上露出了笑容,“您是怎麼猜到的?”
“你就那麼頑固,不肯揭開自己祕密的面具……方法你是確切知道的吧?我當然不鼓勵單幹,但歸根到底您挽救了我們的休假,或許說,還有我們的功勳榮譽。勝利者是不會受到審判的。但我只想知道一點,你是怎麼做的?是怎麼達到目的的?”
馬克馬裏甘一頭霧水,雙眼直盯着廚師,“真的是你嗎,列羅依?”
“是我,長官。您也想問,是怎樣做的嗎?”
他從胸前的衣兜裏取出一本用得相當破爛、油汁斑斑、厚厚的硬皮書,接着工工整整地把它放到桌子上,“全都寫在這裏邊。”
“《健康美食手冊》。”羅賓斯念道。
“請打開第329頁,長官,全都在那裏。”
船長迫不及待地翻起來,馬克馬裏甘也俯身面對手冊。
“瞧!”
章名叫《Agaricuscampestrisbisporus》——《雙孢子蘑菇調料汁》。這裏寫道:“專門挑選的品種。因其特別鮮美的品質,這類蘑菇現已在許多國家得到工業規模的大量繁殖。它是優質食用菌之一。”
往下是佳餚列舉,上數第5頁還有油炸慈鳥的記述。
“蘑菇調料汁料理肉。”
羅賓斯清楚地記得在宴會上列羅依給委員會成員上“當家美味”的情景。
“就是那些蘑菇嗎?”娜索夫斯卡婭問道,這時她臉都變白了。
“是Agarikuscampestris。”廚師回答道,“那裏都寫着嘛。”
“可……Agarikus被認爲是最危險的寄生物種呀?”
“那是老皇曆了,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了。一個世紀了。”列羅依鬱悶地嘆了口氣,“乾製品不說,鮮品甚至在殖民地都是在營養液罐裏培養的。一切從土裏長出來的都被視爲雜品和寄生物。我認爲,菌孢子是隨首批殖民者偶然落到旺公加的。現在土生的普通蘑菇都被記載爲當地的寄生物。因爲還沒有被徹底研究過,所以是最危險的。您瞧,甚至在稱呼裏有一個字母都變了。字母‘c’被‘k’代替。”
“就是說,你想說……我們勇敢的委員會成員們居然把它們給喫光了。”
“正是!”廚師頓時容光煥發,有如那被殷勤的年輕水手擦十拭得發亮的指揮橋樓的欄杆一樣。
“現在那種‘研究尚少,但肯定有風險的蘑菇’,正在被議員依文斯的鐵胃舒心地消化着吧?”
“是的,長官。議員很滿意。”
船長羅賓斯取下了莊嚴的貝雷帽,疲倦地坐到指揮橋臺的梯級上,用手擦了擦汗。
“依文斯在作總結十性十講話的時候讚許地答應了全體船員的獎金,特別表揚我們的艙室乾淨。他本人有效地促成了這一結果,哈……哈……哈……”
羅賓斯大笑起來,頃刻間廚師、大副也隨之大笑起來,甚至總管也微笑了一下,不過她仍舊沒有忘記擔憂,重新皺起眉頭。
注:
①蕈:讀音爲xùn,俗稱蘑菇,生長在樹林或草地上的某些高等菌類。地下部分叫菌絲,地上由帽狀的菌蓋和桿狀的菌十柄十構成,菌蓋能產生孢子,是繁殖器官。其種類很多,有的可食用,有的有毒。
②AgarikusRexusbisporus:拉丁文,意即令人不寒而慄的雙孢子蘑菇。
③秒差距:天文距離單位,等於30.8×1012千米。
④《Agaricuscampestrisbisporus》:拉丁文意即《雙孢子蘑菇調料汁》。
⑤字母“c”被“k”代替:這裏指Agaricus演變成Agarik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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