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作者:[美] 倫那德·卡彭特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劉桂秋譯

  作者簡介

  倫那德·卡彭特獲有伯克利大學學院頒發的自然資源保護學位。《退潮》這部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最映出他保護資源這一思想。淘金時代——卡彭特還沒出生,《無名》雜誌曾首次刊登過都市幻想故事。卡彭特的這個中篇確實具有現代都市幻想小說繞樑汩,不同凡響的特色。

  三十七歲時,他與一畫家結婚,生有兩個女兒。他十愛十徒步旅行,十愛十騎自行車、喜歡投擲飛碟,還曾爲美國政十府機構工作過。讀大學時,他修過新聞專業課程。天生就是當作家的料,1981年,他開始寫小說,並向各種刊物投稿。

  結果,成功接踵而至。就在他獲得第一賽季第二名的同時,他出版了數篇短篇小說,還簽約了一篇新柯南道爾式的長篇小說《野蠻人》。

  《退潮》一篇中儘管沒有現代人所迷戀的那種強烈刺激,但卻充滿了原始、蠻荒的情調……

  ☆☆☆☆☆☆

  剛剛早晨六點半,加利福尼亞州塞麗娜島上就開始下雨。但這雨不是從天而降,而是從湖泊四周草坪上安裝的噴頭裏噴十出來的,就像一場春季陣雨一樣,好大——但只有在雨水珍貴的地方,它纔是清新怡人的。

  在這兒,奧蘭治縣荒涼地區。這樣的雨水並不適合。雨絲斜織而下,十陽十光依稀可見。這亦真亦幻的景象與霧霾裏矗十立着的駝背山的雙十峯極不相襯,尤其今天,空氣裏透着一股十陰十沉和焦躁。

  早晨,助理園藝師戴夫·安提洛·坡並沒顯露喫驚的表情,而且身上也沒有溼十透。他學會了出門戴錶,好知道時間,當六點三十分,噴頭裏呼十呼往外噴水時,他已把割草機開上了鋪面路,駛向維修場。他感到風吹起的水滴落在身上,路旁一字排開的小木蘭樹被噴十出的水打得樹葉輕輕搖晃——這裏一大清早糟糕的景緻!他的手隨便地握着方向盤,割草機幾乎是自己在往維修場開。

  維修場的周圍是矮樹籬,鋁合金的推拉門在晨曦中使人眼花繚亂。戴夫剛要駛入場地,突然看見赫爾姆·法勃站在辦公室前注視着他。這位園藝主任穿着衣褲相加的工作服,雙於搭在寬大的十十臀十十部,一副不滿的姿態,人們都十習十以爲常了。

  “高爾夫球場的草你割了嗎?”法勃大聲向年輕的戴夫喊道。

  戴夫坐在割草機上,馬達還在響着,所以他也喊着說:“還沒有呢。剛纔我要去剪那些灌木籬笆。明天能幹完。”

  “明天這不太好。”法勃搖着頭,尖刻地說,“深草區的草太高了。打高爾夫球的人不願趟着沒踝深的草去找球。這樣他們的比賽就得泡湯……俱樂部經理會給我好瞧的。”他伸出一隻手,做了一個讓戴夫調頭的手勢,“回去,把草割掉!”

  ”但是赫姆——法勃先生,割那些溼十漉十漉的草是沒有意義的。而且……”戴夫扭頭向東朝羣山張望,一輛輛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駛而過,車的輪廓線稀可見。“我像很快就要刮聖安娜風了。草都會被吹倒。現在最好開始修剪灌木。”

  “安提洛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願意爲會不會起風做個公斷。收音機裏沒提到什麼聖安娜風。如果你是從印第安傳說中得知的,那麼說你比國家天氣預報站了解得還多嘍。”園藝主任的說話聲高過馬達的轟鳴,大而難聽,“就這樣,可以嗎?”他看了一眼表,不耐煩地轉身走了。“你本該昨天就割完。”他回頭補了一句。

  戴夫一句話沒說,掛檔啓動,他伸長脖子看着,要把割草機上的寬刃底架調轉回來,直到左刃防護罩的末端撞着了旋風分離器防護裝置上的接線柱,緊接着,他猛地一打方向盤,割草機就噗噗地駛出了院子。

  今天早晨比往常晴朗一些。即便是向模糊不清的洛杉磯城和該城以北的方向望去,戴夫也能看得出羣峯那隱隱約約、參差不齊的輪廓。他沒走剛纔來時的路,而是沿着湖邊,調頭駛向高爾夫球場。

  湖水在早晨的十陽十光裏閃着金光。供行人過往的懸臂橋在水中心的倒影顯得難看。微風時起,拂過水麪,微波盪漾,各色各樣。

  潮水讓戴夫想起了別的什麼……一個他童年時看過的湖,也許就是自然保護區裏的一個池塘。

  就在他眯着眼睛看着這日常景緻時,他有一種奇特的感謹,他眼前的橋、房屋建築及蘇格蘭花匠等景物都在暗淡、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黃褐色的沼澤地;到處是曲曲彎彎的荒丘和平頂山。

  一會兒,眼前的湖就像變焦鏡頭一樣,在他面前變成了巨大而寧靜的海洋,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深。天空呈現出品藍色。他出神地看着,在東方地形參差不齊處,一輪明亮的滿月跳出地平線。

  當戴夫感到割草機的車輪正駛上路邊長滿野草的小山時,他重又恢復了意識。頓時幻像消失,眼前依然是奧蘭治縣十溫十和的早晨。他猛地掉轉方向,開到鋪面路上,割草刀在後面噹啷作響。他使勁兒搖了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籲!那究竟是從何而來呢?”想了好半天,仍是無從回答。他看着周圍,格外小心。

  北邊很遠處,還有一個人朝着湖走過來。他走的路地勢低緩,穿過鹽鹼地,有數英里。這片鹽鹼地被亙古不變的拍岸十浪十花十舔十食得錯落有致,層次分明。

  他腳上那雙破爛不堪的鹿皮鞋,和腳踝一樣,都是棕色,皺皺巴巴的。赤十十裸十、枯瘦的後背上揹着一個裝水用的羊皮袋。袋子的接縫處由於水浸而潮十溼,黑乎乎的。他肩披一皮製短披肩,披肩在腦後高高十聳十起,遮住腦袋,他幾乎在曲膝小跑。

  這位老翁跑起來就像昆蟲爬過太剛烤焦的平地一樣快。他來到一個地面結着鹽霜的地方,腳下的泥土潮十溼泥濘。一會兒他的步履變得不穩起來,一個淺窪地與其他水坑相連,清澈寧靜的水面宛如鏡子一般,映襯着荒涼的羣山和暗淡的天空。

  他跪下來,從肩上解下水袋,擰開塞子,舉起來,往口中滴了幾滴。把剩下的水倒進湖裏,直到把羊皮袋子擠空。

  他向前俯下十身,用手指尖攪着湖水。湖水泛着漣漪,把原來荒涼的畫面打破了。他舉起滴着水的手指,用舌頭嘗一嘗,令他作嘔。他隨口吐出,還罵了一句,罵聲很低,嗡嗡迴響,沒人能聽懂。

  他依然跪着,轉動雙肩,頭突然一低,脫十下披肩,回頭望去。後面是高高十聳立的羣峯,上面皚皚的白雪和花崗岩石在強烈的十陽十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強烈的光線下,他把眉頭擰得更緊了。坡頂上面暗綠色的枝條,山泉和瀑布閃着光芒。

  他轉回頭,彎下腰,又把水袋盛滿。

  凱西·來德爾頓做了一個夢,夢裏狗在喫雞蛋,夢境歷歷在目,但卻與她曾經讀過的故事,想過的事不貼邊。晨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不知從哪兒傳來割草機的噪音。她恢復了意識,夢裏狗滿嘴蛋黃,十舐十着舌頭的一幕消失。

  這是塞利娜島的又一個清晨。她心理盤算着今天做點什麼。最好可以和凱爾到湖濱郊遊。逗留在姐姐家裏對她並沒有吸引力,儘管十溫十迪的忍耐力很強……或許是因爲十溫十迪太能忍耐了!她感到彆扭。這個大住宅區不過是由些小家庭組成的。她睏倦地傻笑一下,打個哈欠。

  她從十牀十上坐起,環望房間。這是一個以粉色爲主調的房間,十陽十光透過窗紗,更增添了粉色效果。她的外甥女特瑞斯才七歲,這屋對她來說未免太整齊,十精十巧華麗得有些過度。可憐的孩子若偶爾能在她小十弟十弟的房間睡一會兒,就會樂開花。這個房間,她都……膩了。

  凱西希望她能重返校園。一想到上學,她心裏就不舒服,空蕩蕩的。誰讓她把這搞得一十十團十十糟呢!要想重新上學得等上一段時間。或許她永遠上不了學了。她失去了獎學金,又不能指望十溫十迪和查爾斯會給她資助,而凱爾又是個行動莫測的人。

  她聳聳肩,不再去想縈繞心頭的憂慮。痛痛快快地衝個澡一定很好。她站起身,拿起昨晚脫十下的牛仔褲及汗衫,夾在腋下,把走廊的門打開道縫,往外看。大家都還睡着呢。她光着腳,踩着舒適的地毯,輕輕走過。或許十溫十迪的生活方式纔是最好的——在郊區安全、寧靜。她快速地從亞麻架上拽條十毛十巾,走進孩子們的浴十室,把門反鎖上。

  凱西把長長的大號T恤衫脫掉後,開始在穿衣鏡裏打量自己。她的體型還像以前那樣苗條。懷孕時間不長,還不明顯。太好了!她舉起雙臂,轉動身十體。現在她的身上開始長一道一道的褐色條紋,使十乳十房和骨十盆突出,該擦用點低標號的防曬油了。

  如果說她還不知道該怎樣營造生活,但不管怎樣,她懂得如何把自己的皮膚曬成紅褐色,顯得健康。

  她俯下十身,去擰控制冷熱承的球狀開關,打算淋浴前調好水十溫十。但沒有水流噴十出,水管裏響起了刺耳的尖十叫十聲。

  就在凱西看着時,粒粒細砂從水龍頭流淌出來,在澡盆裏積了一小堆。

  “早晨好,達里爾!需要幫忙嗎?”邁爾隨手關上公寓的前門,抄近路走下草坪的斜坡向表弟走過去。達里爾一邊沖洗着停在路旁的白色汽車,一邊玩着水柱。

  “不用,我自己來。別把你衣服弄十溼了,”達里爾穿着打網球時穿的短褲和草鞋。他上身赤十十裸十着,渾十圓的腹部長着十毛十。“省省你的力量吧。如果你和孩子們要去迪斯尼樂園玩一天的話,得攢把勁兒。”他邊說邊把洗車用的軟管丟在一旁,從黃色塑料桶裏抓起一塊海綿,給車頂塗抹肥皂水。

  邁爾很小心地在草坪站定,說道,“坦白而言,我昨天看到你的車,並沒覺得它需要清洗。”

  達里爾沒聽進他的話,“哦,是啊。”他聳聳肩。“噢,白色的東西更需注意。”他十愛十撫地用手撫十摩着車的一側。車還往下滴水呢。這是臺日本產的最新Q型車,看上去就像造型別致的德國產奔馳牌汽車。車體塗的是象牙白漆,這使本來對比分明的車窗看上去像黑色似的。“除了白色需要更十精十心外,像這樣在外面十陽十光下,洗車也是很有意思的。”達里爾把剩下的肥皂水全都潑在白色的車上,繼續擦。“我願意這樣陶醉大自然。”

  邁爾搖遙頭,笑着說:“加利福尼亞的確……不一樣。”他坐在草坪上,雙手在後面支撐着。“真有意思,我感覺我好像已經到了迪斯尼樂園了。”

  “真的!”達里爾點頭道,“到處都是不可思議的東西。”他彎下腰,清洗車的鍍鉻金屬裝飾護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邁爾頓了一下,彷彿是要闡述一個令人費解的想法,“我的意思是那些建築物,而不是建築藝術,”他歪頭向拉十毛十粉飾的大樓望去,屋頂貼着土坯瓦。煙囪是磚砌的,他表弟的公寓及另外兩座公寓就在這兒。“我是說這些建築規模。佔用一塊空着的鄉村私有地,想建什麼就建什麼。就像把倫敦橋要建在莫哈維沙漠上。”

  “這是現代的生活方式。”達坐爾跪着擦洗鍍鎂車輪,任水管裏的水流進他旁邊的草坪。“這樣我們就可遠離犯罪,不受城市問題的干擾。”

  “是的,——噢,出來生活在這裏,你們更有可能那樣做。若回到東部,一切都由歷史鎖定。而在這兒,大西部,你做什麼都自十由。你沒必要擔心——”

  “啊!”達里爾驚叫一聲,從車旁向後跳,打斷邁爾的話,“什麼鬼東西!看這個!”

  “怎麼了?”

  “看水!”達里爾指着從閃光的汽車表面流淌下來的半透明液體,滿是砂礫、紅鏽。“水突然變成了凝十乳十狀。”他拿起涌十出紅流的水管,離自己遠遠的,接着趕緊扔下。“啊,天哪!看那個!”

  邁爾來到草坪邊,俯下十身,盯着正往人行道排十出液體的水管。流十出來的稀泥漿紅紅的,滿是淤泥。涌十出的水黏十糊糊的,裏面滿是小的,半透明的蛆似的生物,在暗淡的水泥地上,一涌一涌的水裏,蠕十動着遊。

  他們倆正看着,水管如同一條被惹怒的蛇扭十動着往外噴濺,噴十出來的都是活物。他們倆驚叫着往後跳。

  好一會兒他們喫驚得說不出一句話。後來達里爾轉過身,邁開大步向房子走去。

  “哪兒你要上哪兒?”邁爾問道。

  “去給該死的自來水公司打電話,對,去打電話!邁爾,幫個忙,去把水管閉了。”只聽砰地一聲,他走進了前門。

  邁爾看一眼人行路了衝出的鏽色泥漿,嚥了一口唾沫,感到有點噁心。他跨過草坪,向大樓的拐角處走擊,走到那兒,就看不見這支綠色帶紋的水管了。

  湯姆·博斯特慢慢醒來,心情愉快。自從童年的時候開始,每到週六,一早醒來,他都心情愉快。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讓睡意消退。他感到身十體在漸漸伸直,血液循環在加速。頓生一種身十體棒十棒的感覺。過一會兒,他開始在他躺着的柔軟十牀十墊上,伸腿屈臂。他又做了幾次深呼吸。誰說退休後的生活焦慮不安,體弱多病?現在他都六十多歲了,身十體比三十多歲時還棒呢!

  他準備好後,就從瘦弱的妻子身旁起來,站在十牀十邊,只穿一條色彩柔和的三角褲,他在塞利娜島炎熱夜晚很喜歡穿。

  他沒到十牀十頭櫃上去找眼鏡,而且徑直往通向庭院的推拉門走去。他路熟,光着腳,不需睜開眼就知道往哪走。他往後一拉,門就輕輕地在滾軸上滑十動。他掀十開門簾走出來,向游泳池的上首走去。

  雖說後背能感到小風涼颼颼的,但胸前讓十陽十光照得暖洋洋的。今天一定是個大熱天,他要在天熱之前游完泳。他登上跳水板,透過潛水鏡,斜眼望去。腳底能感到踏板的粗糙。接着他向前走幾步,助跳,起跳。

  好一會兒,他妻子十十揉十十着惺忪睡眼,從庭院的門走過來。她停下來,雙手託着臉,往游泳池裏凝視,乾涸的游泳池底兒躺着什麼……

  “過來,馬佛!喫早飯!”特瑞斯向後推開廚房門,一隻手端着一盤滿滿的狗食,另一隻手端着裝滿了水的不鏽鋼碗,沉甸甸的,把她的胳膊累壞了。“馬佛,快過來。”

  她把手中的東西放在露臺上,用手遮住十陽十光向四周環望。這是隻十毛十發烏黑尖亮的獵狗,在柵欄附近樹蔭下的綠地上。這隻紐芬蘭獵犬“正不安地小步跑來跑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特瑞斯記得馬佛從來沒這樣過。一會兒,它突然嗖地竄過來,向盛水的盤子衝,去貪婪地喝起來。嘴巴、鼻子把碗裏的水拱得直晃,弄得那兒都是。它看上去像只某種機械狗,而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頑皮的朋友。

  特瑞斯不知道狗爲什麼會這麼渴——天氣確實熱,乾熱乾熱的。風猛烈地吹着院子兩旁的樹,把露臺的頂蓋吹得咯咯直響,顯得天氣越發乾燥。

  狗喝完水,沒有衝向狗食,其是搖頭甩掉水滴,然後靜靜地站在碗前。“過來,馬佛,喫點早餐。”特瑞斯上前撫十摩着狗,哄它來喫點東西。但她聽到低低刺耳的叫十聲。她意識到這裏從狗的嘴巴,鼻子發出來的,就驀地停下來,呆呆地望着狗,這時,狗將大腦袋猛地一甩,嘴脣捲曲着,露出黃白相間的牙齒。緊張地狂吠不止,一聲比一聲高。

  “馬佛,怎麼了”特瑞斯注視了狗一會兒.然後決定,她最好告訴爸爸。於是她永遠地離開這隻咄咄十逼十人的狗,向後撤,快速遛進廚房門,進了屋子。

  戴夫·安提洛坡停下割草機,熄滅了馬達。他摘下他的長舌帽子,額頭汗浸浸的,眉十毛十間還掛着風吹過來的片片草葉。他用手擦着,把草葉摘下來,心裏大罵法勃讓他到這沒遮沒攔的地方工作。

  天氣變得糟糕透頂,風大而猛烈,不會有人來打高爾夫球,因爲打高爾夫球只需考慮天氣,而沒必要去考慮什麼別的事。

  沒了割草機的噪音,能聽到各種新的聲響……風吹防風樹籬沙沙作響,遠處的警報聲,潮水拍打湖邊水泥鑲邊石的聲音,風中傳來的聲音中還有各種從塞利娜高速公路駛過的汽車輪胎壓過路面時發出的聲音。這種聲音通常只有在晚上,微風十習十習十時才能聽到。大多時候是刮西風,長灘高速公路上的車輛,來往於城南兩條清澈見底的河流十交十匯處。

  戴夫從座下拿出一聽乾薑汽水拉開,氣都跑光了,熱十乎十乎的。他感到自己特十精十神。一天裏最細微的事情他都能感覺得到,什麼怪事也逃不出他的眼睛,又都無從解釋。喝點酒可能會這樣,或許,是喝了什麼能引起回憶的強烈的東西。但他沒喝烈酒。他惟一確信無疑的就是幻象中總有什麼他所熟悉的事縈繞着,都是些小事,就像他童年時的野營故事……

  他在座位上轉過身,看着涌動的湖水,被陣陣刮來的熱風吹起層層漣漪。風掠過,把水滴帶得很遠。波十浪十一直延伸到人們慢跑的瀝清路面上。戴夫能感受到蒸發到空氣中的水分很涼爽。這樣的蒸發不知要損失多少水分,他想到。他回憶起,當人們打算開發這塊土地時,就出現了用水矛盾,但是那些工程師們將湖泊拓深,改變了潮底原來的結構,從而平息了人們的抱怨。

  風捲着塵土,模糊了駝背山。塵土是從湖泊狹窄的頂端被剷平的空地上捲起的。戴夫正看着,只見塵暴把一片黑褐色的塵雲高高捲入空中,橫掃過草坪及水面向他襲來。粗砂十抽十打着他的手和脖子,他把眼閉上,轉過臉。但還能聽見粗砂敲打着割草機的外殼。風停下來時,他才小心地將眼睛睜開個小十縫。

  塵土濃煙滾滾,白茫茫一片。霎時連身邊的東西都看不清了,而且又有一陣塵雲聚攏,高高升起,遮住了太十陽十,漆黑一片。塵雲裏的含鹼物刺激得他直淌眼淚,鼻子痠痛。

  他迅速低下頭。當他再擡頭看時,灰茫茫的一片已稀薄了點。

  空闊的大湖裏湖水已乾,白堊質的湖底裂開一道一道的。這是受古鹽風暴吹裂所致。湖的四周沒有樹,沒有建築——從眼前滿是鹽鹼顆粒的割草機機罩望出去,只能依稀可見白色的高低錯落的塔樓。他壯膽迎風而視,地平線與天空連成灰茫茫一體。這一巨大灰色物十抽十打着他,砂紙般磨十擦着他,差點把他掀出座位。

  他再次鼓起勇氣,呼口氣,擡起頭,又看到塞利娜島了,可怕的熱風又吹束。他疲憊地向四周看一會兒,尋找着轉瞬即逝的沙漠,然後從滿是砂礫的割草機座位上下來,把鑰匙裝進衣袋,跨過草坪,徑直走開。

  查爾斯·沃澤爾看到一輛大積脖轎車,突然轉向,停在他家的車道上時,他大喫一驚。這輛破爛不堪,鳴着喇叭的汽車竟在黃櫨海濱兜風就如同幾分鐘前風滾草跳落街頭一樣顯得格格不入。

  接着他想起了他的小十姨子,就喊道:“你一定是來找凱西的。”一邊說着,一隻腳一邊從梯凳上下來。

  那位年輕的開車人只是點點頭,按了兩下車的假聲喇叭。

  沃澤爾聳聳肩,回頭繼續做他的工作,解十開被垂懸的天竺葵纏住的風鐸。

  他還是禁不住想知道坐在車裏的那個男孩在於什麼。他靜而淡泊地坐在十陽十光下,迎着陣陣熱風,也沒個保護——只有髒兮兮的擋風玻璃和翻車保護杆。他偷偷地回頭看一眼,那個年輕人的頭髮亂糟糟的,好像並不只是因爲風大吹亂的。頭型剪的像“朋客”,四周的頭髮明顯比頭頂的短許多。

  凱西自已經營一個公司——但,終究,她來這兒是求他們幫忙的。

  沃澤爾把風鐸摘下來,小心地收攏起,單腿跳下凳,從走廊向車道走去。

  “願意進來嗎?在這兒等挺熱的。”

  年輕人正坐在那兒,用一個手指摳儀表盤上被塞住的粗糙地方。他向四周看一下,見塵旋風捲着樹葉,街上的軟飲料罐被風吹得叮噹作響。

  “是有點兒。”他承認道,從破舊的汽車上爬出來,跟着查爾斯向屋子走去。

  十溫十迪,穿着一件皺巴巴的方格長裙,迎在門口,並遞給每人一杯檸檬汁。

  “我是凱西的姐姐,聽說你要來。”她對客人說道。

  “嗯,請坐!”沃澤爾斜着杯子說,自己坐在用磨十擦軋光印花棉布的仿殖民地時期式樣的沙發上。

  年輕人搭邊坐在打開的椅子上,上面墊着墊。“凱西起來了嗎?”他問道。

  十溫十迪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答道:“起來了。她喫早飯時告訴我她要等你……叫凱爾,對吧?”

  年輕人點了點頭。

  “你們打算去哪兒?”查爾斯透過觀景窗,望着外面搖曳的樹木。“我希望你們呆在室內什麼地方,這樣的鬼天氣不能出去!”

  凱爾直視着前方說道:“我們也這麼打算——可能去湖濱。”

  查爾斯皺皺眉,又道:“我不知道你們去湖濱。那可是砂浴的好地方。”

  “那可能很涼爽。”凱爾聳聳肩。

  凱西從門廳走進來。“你好,凱爾。”她走上前,站在凱爾身邊,雙手提着去湖濱的帆布袋。“你們已經認識了吧?查爾斯。凱爾正在南卡拉羅納州攻讀藝術。”凱西穿着一雙便鞋,一條包腿牛仔褲和一件儉樸的圓領長袖運動衫——都已褪成了淡紫色,領子爲追求時髦撕十開個口。“查爾斯對城市規劃感興趣。”

  “噢,凱爾,你靠什麼方式表現藝術?”十溫十迪探着頭問道,“我過去搞結編裝飾。”

  “我現在學的是達達派。”

  “噢,真的嗎?我想我聽說過這個人。”

  查爾斯突然插話道:“喂,凱爾,一定要學電腦繪畫。這可真是個神奇的領域——許多工作都用得着。我在工作時還用呢。”

  “我敢斷言,”凱爾終於開始反擊了,他看着查爾斯說,“瞬間的藝術,瞬間的城市。”他把冰水放到咖啡桌上,全然不顧桌上還有一個帶托架的茶葉罐,這是美國早期的產品。“像你家住的這種近郊住宅,看上去像是由住在太平洋沿岸的人們建的。”

  在接下來的爭論中,十溫十迪和凱西保持沉默,前者的表情驚愕不已,後者看上去饒有興趣。

  沃澤爾繼續說,“不要急着挑剔我的住宅,在這兒,我們已經解決了好多問題。”

  “這兒的人們都有同樣的價值觀,所以他們過着文明的生活。”他伸手拿過凱爾的玻璃杯,放在托架上。“而且已經計劃要擴展這裏,決不讓它成爲啥人都有的亂地方。”

  這位年輕人拉長了臉,目視前方,一副憤然的表情。他不耐煩地向一邊輕輕撇下嘴,質問道,“怪了!但爲什麼你們改造的好地方越多,我們住的城鎮就變得更糟呢!”

  “或許那兒的優秀人物都搬出來住到這兒來了。”查爾斯聳聳肩道。“我當然不願住在一個稀奇古怪的地方,每隔一天都有瘋狂的事破壞我的生活。如果你不會打擾別人,而是自己過着舒適的生活,想怎樣就怎樣,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太對了!——但你們有多少人能做到不打擾別人?這個城鎮像患了枯萎病似的向外蔓延。”凱爾又撇了一下嘴,“我是說,不僅僅是另外一個空白電腦屏幕,而是整個鄉村。你明白嗎?木材被砍倒,河水在某處被截流。藝術是有限的。”他轉過頭盯着地板的一角,“但總該有人付賬的。我感覺我就是那個人。”

  查爾斯張開嘴,沒作聲,又閉上了。看來沒人要搭腔。

  最後凱西打破了僵局,“噢,如果我們還打算去的話,最好馬上就走。”她走上前,拉起凱爾,一面爲他開着門,一面向姐姐,姐夫揮手告別。“一會兒見。”

  他們一出門,風就“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園藝主任順着風向眺望草坪。大風一陣陣猛烈地吹打着他。法勃用一-只大手拽下帽沿,遮着眼睛。一個人也看不見,哪有戴夫·安提洛坡的影兒啊?!

  他走近那輛被棄置的剖草機,看不出它出了什麼十毛十病,只是外罩漆上有一層灰塵。擋泥板不夠長,擋不住輪胎和割草刀,上面滿是廢物垃圾。他氣憤地搖搖頭。不管是今天,還是什麼時候,也不該將割草機丟在這兒不管!這樣,很有可能出事,很危險的。更不用說車可能被盜或被破壞了。等着瞧吧,安提洛坡沒準就要發生這類事。最好他能對此做出很好的解釋。

  法勃自己上了割草機,在儀表盤上摸出備用鑰匙,插十進去。他踩了幾下油門,給了油,毫不費勁地就開動了割草機。該死的傢伙!他給割草機掛上擋,調轉方向拙,向維修場開去。

  地平線上眼睛所及的是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的柵欄和樹。草儘管不高,但風一刮過,起伏得比湖上的波紋還要寬。風止時,四周出奇地安靜,熱十乎十乎的。高高飛揚的塵土使天看上去發黃。但安靜時,空氣也特別清新。突然,一股新的氣流猛十衝過來,撕扯着他的襯衫領兒。法勃像被棍棒重重打了一下,正在費力前行的割草機也明顯因風大而放慢速度。

  被大風十抽十過之後,法勃感到自己被罩在十陰十影下面。他擡頭看見從湖的對岸荒蕪之地上,升起了一十十團十十塵雲,如氣旋風一樣。它的中心是個棕褐色的旋渦,很快就要變成漏斗形,頂部薄如利刀,與藍天相接。塵埃十十團十十下落,打得割草機罩直響。法勃趕緊閉上眼睛,捂着臉,好長時間不敢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沒穿過那塊空草地。他踉蹌着擡起腳,踩了油門。

  割草機輪子下壓着什麼東西了,他一驚,趕緊踩剎車,睜克眼,但砂礫猛烈襲來,如暴風雨般打在他身上。疼得他又把眼睛閉上。只聽風聲砂聲一片。他努力回想着剛纔睜眼所見的一幕:沒有草場,而是一個荒涼的地表,上面堆着黑乎乎的,因火山噴十發而形成的,嶙峋怪石,頂部是昏暗的白色。地上一片廢墟——都是骨頭、羽十毛十等纏結在一起!什麼鬼地方!

  當他再次感到風勢見小時,小心地睜開眼……眼前的情景可怕得就像他來到月球一般。光禿禿的,斑斑駁駁的岩石上滿是巨礫和四散開來的骨頭,一望無際……遠處,風颳得塵土飛揚。那邊,乾涸的湖底又涌十出一十十團十十塵雲,散發着奪目的白光,旋轉着,翻騰着,彎彎曲曲地直奔他而來,投下一個深深的十陰十影。

  法勃不知爲什幺感到特別恐懼。他給割草機加大油門,掉轉方向,要避開這十十團十十東西。割草機碾過輕石、骨頭、破碎的蛋殼,嘎吱嘎吱、搖搖晃晃向前開。但跑不出速度,那十十團十十白狀塵雲看上去也隨着調轉了路線。

  就在這十十團十十東西如白雲壓頂向他襲來之際,法勃透過十陽十光,看到無數翅膀和無數張尖嘴。但並不都是鳥類。也有灰色的,長着粗糙皮十毛十的動物,獠牙利齒,和其他生物滾滾而來,越來越近。法勃嚇壞了,驚恐萬狀趕緊踩油門,但無濟於事。

  緊接着,這羣飛禽走獸蜂擁而至,將他圍住,有的用尖嘴啄,有的用牙撕。他感到心臟在胸腔十內顫十抖,痛苦地縮成一十十團十十。然後心臟就炸裂了。

  沃澤爾坐在那兒,聽着凱爾的車伴着難聽,刺耳的顫十動聲,沿街而去。即便噪音已在很遠處消失,陣陣颳起的風又將它傳送回來。

  特瑞斯急衝衝地從車庫走回,開門進了起居室。

  “哦,爸爸,你在這兒呀!爸爸,馬佛的行爲怪怪的!”

  沃澤爾傾身向前,用肘託着膝,裝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了。“哦,噢,你說……怪怪的,是指怪得有意思呢?還是怪得異常呢?”

  “異常!爸爸。”這孩子不耐煩地扭十動了一下十身十體,“它不喫東西,還向我嗥叫。”

  “噢!”沃澤爾幾乎是很不情願地站起來,身十體出奇地輕。他意識到自己一定是被嚇着了。“我們最好是去看看狗,好吧?特羅伊哪去了?他現在在外面嗎?”

  “幾分鐘前,他沒在外面……我不知道,他剛纔還在他的房間裏。”特瑞斯邊跟着爸爸穿過廚房,邊答着。

  沃澤爾打開後門,把紗門揭開,用兩隻手扶着兩扇門,以免風再紿吹合上。他站了一會兒。儘管樹枝搖曳,沙沙作響,露臺的頂蓋被風吹得一掀一掀的,發出碰撞聲。但他還是能聽到狗窩後面狗的嗥叫十聲和扭打在一起的聲音。他回頭俯身對女兒說道,“你在這兒呆着,別動,特瑞斯。”他把門打開,又關緊出去了。

  他剛一轉過狗窩,就走入噩夢之中。狗就在那兒。十陽十光下,它的十毛十閃閃發着金屬般的藍光。它的黑嘴巴正咬緊特羅伊的喉嚨。

  在狗的襲擊下,5歲的特羅伊向後踉蹌一下,單膝跪倒。狗用整個身十體壓着特羅伊,就像一個要贏了的摔跤運動員一樣,邊嗷嗷叫着,邊左右晃着頭使勁兒緊十咬。特羅伊虛弱無力地擊打馬佛的兩側。他的臉由於塞息,喘不過氣來,而變得紫青紫青的。

  沃澤爾當時都要昏過去了。緊接着,他急中生智,大步跑上前,抓住狗嘴。

  他要用手將流着口水的狗嘴掰十開。但狗緊緊地咬着孩子,把孩子的皮膚已經咬破了。門牙咬的一道深痕.直往外冒血。沃澤爾猛地扭十動,要撬開狗嘴,可手指尖根本就進不去。

  狗張着鼻孔,呼哧呼哧地噴着粗氣,眼珠後轉,看一眼襲擊它的人,同時,又以雙倍的力氣咬着口中的獵物。

  沃澤爾見這種抓緊徒勞無益,就鬆開了手。因爲要把孩子從狗嘴裏拽出來,只能是幫助狗把特羅伊的喉嚨撕十開。他雖然能用一隻胳膊摟着狗脖子,但狗脖子那兒的皮又厚又鬆,很難扼住其喉嚨而致它於死地。他氣喘吁吁,拼命用大十腿夾十住狗粗十壯的後背。

  他眼前的幻象遊離,褪色,汗水蜇得他眼睛疼。熱風吹過,刺激他的後背,桔葉被吹得飄然而落;過一會兒,他身下的狗十毛十變成了黃褐色,很稀疏,看上去像只郊狼。

  他突然怒發衝怒,一頭紮下,感到自己的腦袋與狗頭啪地撞在一起。他的臉陷進了酸臭的狗十毛十里,他使勁地拱,直到拱到了拘的耳朵根。他邊拱邊使勁往下咬。只聽狗疼得嗷地一聲大叫。他感到狗流着口水的下巴鬆開了一些——只夠讓他將手指尖往下巴里移動一點的份兒。

  狗牙像鋸齒一樣,拉了一下他的手指肚。他心頭一喜,使勁扭十動後背和肩,這樣,手指又往嘴裏伸了一點兒。同時,他咆哮着,咬着狗頭往前拱。他向下跪去,用雙膝使勁兒夾大十腿下的狗腰。狗被迫趴在地上。他想咬狗眼睛,但狗眼眶太硬,他只能咬着十毛十烘烘的額頭。

  接着狗在地上直打滾,沃澤爾卻得意地大叫起來。他猛力把四處抓尋不停的狗爪按到一邊,撲向狗的喉嚨——他感覺到灰塵覆蓋的狗十毛十下,狗的肌腱和動脈在他緊十咬的牙齒間跳動、繃緊。

  “查爾斯,你在幹什麼?”有人喊。他擡起頭,吐出粗糙的十毛十發,向周圍看了看。十溫十迪正俯身跪在特羅伊身旁。特羅伊躺在草地上,斷斷續續地喘着氣。十溫十迪生氣地看看孩子,又看看沃澤爾。

  他身下的狗爪一陣掙扎,狗牙要挨着他的耳朵了。他使盡全身力氣,按住還在亂叫的狗,把它的四肢緊緊十抓住一起,拖向狗窩。他一腳踢開一扇鍍錫鐵門,把狗猛地高高擲出扔進去,颳得自行車和烤肉架直響。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用腰帶將這兩扇不結實的門綁在一起。狗又撓又扒不停地拱門,弄得門一上一下得得直響。

  沃澤爾轉過身,十溫十迪正雙臂抱起特羅伊。現在這孩子的呼吸均勻多了,流血見少。

  “你呆在這兒……看着狗。我要帶特羅伊上醫院。”十溫十迪說。

  十溫十迪和遠遠地站在她身後的特瑞斯面帶恐懼地看着沃澤爾。

  在山上,羊皮袋裏最後幾滴水漸漸滴入翻騰着泡沫滿是礫石的溪流中,與無數細流十交十織、雀躍,瞬間即逝。

  大瀑布奔騰呼嘯而下,聲響如過去諸多民旌的混戰廝殺。對岸的岩石峭壁,迴響着轟鳴的水聲,如音樂中嘶嘶的泛音一樣,在老翁的耳邊迴響。

  把羊皮袋裏的水倒入溪流後,他就完成了例行公事-隨手把羊皮袋扔得老遠。邁開輕十盈的大步向山上走去。他穿着鹿皮鞋,踏上一條不好走、看不清是不是路的“小徑”——連兔子都懷疑這是不是路!這條小路從陡峭的花崗岩底部蜿蜒而出直至懸崖,上面點綴着點點,石英,閃閃發光。

  放眼望去,讓人頭暈目眩,那怕看上十萬次,巨大的荒漠之中有一座湖。極藍的湖水泛着耀眼的白光。湖的四周是低矮的山峯和貧瘠的土地。其中有些被地火燒烤成紅色或深褐色。湖中心有兩個島嶼,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其中小島被藍汪汪的湖水圍繞一半。實際上就是一座骨白色半島,渾身長着粗短十毛十的郊狼鬼鬼祟祟地溜出把白鳥巢裏的鳥蛋給喫掉。

  老翁搶臂佇立在那兒,張着嘴慢聲慢語地說着什麼。他說的是本民族語言。最後一個詞可能是現代幾知道的“Mono(單)”。暖和的山風陣陣吹起,把他的話傳得很遠。聽起來調子很悲,不像在喊名字。但沒人聽見。

  他轉過身,向峽谷陡坡走去。他左躲右閃,從赫然聳立的一塊塊灰色石板邊走過,所走過的縫隙如此狹窄,側身走進,如同藏起來,融在岩石裏一般。

  裏面光線昏暗,滿是乾燥的塵土。一座古牆,拱形的牆壁上古老的顏料都剝落下來,已不易辨認。幾塊有特定形狀的石頭和已破碎的泥制器皿亂丟在室內。老翁僵硬地坐在角落裏一個矩形的地方,讓他骨瘦如柴的身軀躺下,打個長長的哈欠,漸入夢鄉。

  德克不安地跑着,任憑風在湖邊的彎道上猛吹着他。什麼鬼天!他甚至想到今天風這麼大,還要不要出去。但是他起過誓,今年他要不每天跑五英里,他就不是人。他需要這種鍛鍊,很過癮。

  跑步的結果也令人興奮、活躍。氣流的多變實際上要他做更劇烈的運動。在自然狂風的吹動下,他的跑步簡直成跳雙步舞了。刮的是熱風,他渾身每個十毛十孔都似乎被熱風漲滿。

  真的,一陣陣熱風十逼十得他一次次地想跳進湖水涼快涼快。不一會兒,當他轉過湖角時,就是在逆風而跑了。這樣,他就不是蹦蹦跳跳、輕鬆地跑,而是在奮力抗爭。但他知道他喜歡這樣費勁兒的跑。他感到從沒有過的活力——他遠不是以前的那個獨自住在沉悶的郊區,成天坐在辦公桌前,心懷不滿的德克·墨多克了。

  他要跨過湖濱,到他平時去的個小角落。抄近路走,省得呼吸湖那端街上冒出來的一氧化碳廢氣。他跳離小路。出於十習十慣,變換腿腳的步伐,使出更大勁兒踏着鬆散的沙灘。

  突然,一陣如牆一樣的氣十浪十從一側猛十十抽十他。同時,地面也意想不到地下陷。他失去了平衡,就順勢以肩着地,滾了一圈,準備一會兒起來再接着跑。他已練過這種姿勢很多次了。

  相反的是,他沒有就勢起來,而是滑倒了。自己狗啃泥似的趴在溼十漉十漉、黏乎乎的東西里——不是砂子上!他睜開眼,自己身上沾了一層厚厚的泥!

  這個湖是怎麼了……他望望四周,但見到的不是什麼場地設備,而是一個個粗糙的,有棱有角的白色石柱。沒有湖泊,只有泥濘的沼澤地,沒有城市,只有一片荒漠。

  迪克聽見自己在尖十叫:是顫十抖的尖十叫。

  他把嘴咬得緊緊的,不讓自己再喊,閉上眼。睜眼再看,無濟於事。晃晃腦袋再看,仍無濟於事。眼前都是泥,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在這爛泥裏,他想跪起來都做不到。他渾身上下、短褲上都是淺黃色的淤泥。但他周圍有一塊塊顏色深一些的地方。

  他伸手去抓他前面一塊黑乎乎的地方——結果,一堆活蒼蠅蜂擁而起。他退縮了,嚇得直叫1喚。

  蒼蠅又都飛叫落到那塊空着的,看上去油汪汪下的泥潭表面。接着和着他的叫喊聲,從附近傳來了巨大的吼叫十聲,令人十毛十骨悚然。他轉過來,想搞清這可怕的聲音是從哪傳來的……結果發現,淤泥從一塊含鹽的白色石頭後面噴了出來。石頭很難聞,形狀是洛可可式的。

  一個怪物映入眼簾這是個龐大的怪物。長着四條腿,一身短十毛十支楞着,上面結着泥塊。看上去像是大象和駝鹿十交十配所生的雜種。凸出來的頭上長着幾個角,滿嘴獠牙,正氣得哇啦哇啦的。因爲這怪物一半陷在泥中,德克無法判斷它是長着四隻蹄子還是四隻爪子。

  怪物在淤泥中往前跳着、滾着,每走一步,它那肌肉發達的身十體都要弓起來。雖然看上去它像是食草動物,但因淤泥困擾,它狂亂不安,露出一副兇相。德剋意識到它那雙發紅的眼睛緊盯着他。

  德克試圖站起來,但只能笨拙地爬。他每掙扎一次,陷得就更深。他不斷地在爛泥中下陷。最後,當淤泥沒達膝深時,纔算穩住。他要跑——可怎跑得了!那雙跑鞋帶兒系得緊緊的,鞋底向外張着,他的雙腳被牢牢地困着。他使勁兒扭,又拉又拽一條腿,才得以把那隻腳從緊繫着的鞋裏拔十出來。

  他往前跳動一步,想把另一隻腳也拔十出來。他正用力拖呢,一扭頭看見那個怪物離他更近了,只有半米遠,還是那樣氣勢洶洶。正步履緩慢地向他十逼十來。這怪物計他想起童年時看過的一張畫,是位畫家對一種史前哺十乳十動物的假想,叫俾路支獸。

  他終於掙扎着要跑,可速度太慢。每次他把腿拔十出來,都像墜了鉛塊似的,向前一傾,就滑倒,累得十精十疲力竭。他要衝向離他最近的那根石柱。雖然有些陡,但若幸運,也能爬上去。他能聽見身後粗十壯的、如樹幹一樣的四肢猛烈走動的聲音,以及它那大鼻子有節奏的、刺耳的喘十息聲。這怪物走得雖然緩慢,但走得穩當,一定會攆上他的。

  越接近石柱,德克的腳步就越發堅定起來。他一躍而起,抓住表面粗糙的白色石柱,使勁兒往上爬。

  他的胳膊上,腿上都泥乎乎的,爬起來很滑。而且石柱表面的鹽鹼結晶很鋒利,把他手上,身上的皮膚颳得一道道的。但他仍然要往上爬,他要爬上那個高高的岩石架。只有在那兒,這隻正嚓嚓趕上來的怪獸就夠不着他了。

  他拖着身十體爬上石柱邊緣,與一隻拍翅而起,痛苦嚎叫的白鳥打了個照面。他一失手,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地摔下去了,隨後,四隻蹄子踩過來,長着幾個角,滿嘴獠牙……

  “別在意我姐夫他們說的話。”凱西兩用手捂着頭髮的一邊,以免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她向前傾着身,躲進擋風玻璃下。“他們就那樣……狹隘!”

  “啊,啊,他們是靈長類動物。”風不斷地猛吹着那輛破舊的雙人座小汽車。凱爾的大手特別用勁兒地握着方向盤。“讓他們看看你的排氣管。”他向她譏笑着,故意作了一個“朋客”的動作,把臉扭曲得特別難看。

  她側頭笑了笑說:“不管怎樣,你剛纔說的很重要。我能接受那一點要關注大自然,承擔一切責任。我還從沒以那種方式與他們談過話。”

  “啊。”凱爾的臉十抽十搐了一下,轉過來說,“我不過是要解十開老查利的結,想到啥就說啥。”他轉動方向盤,駛過停車標牌,上了伯雷託車道,接着加大油門。“其實,我對這類事並不真正感到作嘔。”

  ”噢,”凱西聽了,失望地把胳膊拄在儀表盤上,透過擋風屏向外望。她從車廂底揀起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吐點唾沫,要把玻璃上的塵垢擦掉。結果,擦不掉,就不擦了。她又把餐巾紙扔回原處。

  “哦,凱爾,今天早晨,我姐姐家的水,怪得不能再怪了。”她再次衝着他說道。“我打開水龍頭,要衝個澡……結果流十出來的只是砂子!”她把話停下來,等一會兒,可他什麼也沒說。“真令人十毛十骨悚然!可家裏的其他水龍頭都好使呀!”她輕輕地晃晃肩,又說,“他們連修理的人都找不到,因爲自來水公司和水管工都忙得不可開十交十。今天他們大約接到九百萬個這樣的電話。真是怪極了!”

  凱西伸手從下面包裏掏出一條圍巾,把頭包上,在下巴下面打了個結。“這兒的風就這麼大,湖濱的風一定更糟!或許我們該去看電十影。”

  凱爾把車駛向湖邊的彎道,向右轉,好順風而行。“你若沒買麪包,就別去看電十影。因爲我沒買。”他急轉彎,又說,“你也沒有買吧?那麼就去湖濱或者我的住處……噢,你看那是什麼?”

  凱西透過擋風屏,定睛一看。“哦!”

  一輛白色了RX-10型車撞在了街燈柱上。鋁製的管柱被撞彎了。上面彎曲的十卵十形燈座也彎向了街道,在一陣陣的風中搖擺不停。令人頭暈。

  凱西掃了一眼凱爾,趕緊說:“最好放慢車速。”

  但凱爾沒把車子減速,而是被眼前的一切嚇得目瞪口呆,無法相信。

  因爲他所見到的懸在街上的東西絕對不是一個破碎的燈挫,而是某種恐龍的巨頭。恐龍弓起長長彎曲的脖子,從泛着波十浪十的湖裏伸出來。它已撞壞了一輛車,現在正向他掃來。

  他緊閉雙十脣,掉轉車。“吱!”地尖十叫十聲,兩個前輪在車道上橫了過來。

  凱西尖十叫着抓緊儀表盤,以免被甩出車來。凱爾握着方向盤,把車往車道外面開。

  車撞在路邊的石頭上,被高高地彈了起來。凱爾由於離心力的作用,上身被甩出了座位。他感到那根圓杆向他脖後襲來,還看到地面翻十動——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時凱西已被甩出車外,失去了知覺。她沒能看見凱爾被咬斷的頭朝着湖的方向滾去。凱爾的十十屍十十體成了這個長着古怪牙齒的大怪物口中的一點兒美味。它咯吱咯吱地嚼着。

  凱西甦醒過採。眼前模糊一片。脖子疼。她正側臥在深泥中。哪裏還有凱爾、車、及街道的影子!

  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白色石柱在她面前赫然聳立。她用肘將身十體支撐起來,忍着疼,抻着脖子,四處看。想要弄個清楚。接着她聽見有動靜,只見那隻長着角的巨獸向她衝過來。她尖十叫着,使勁兒在爛泥裏掙扎,想要掙脫出來,但是徒勞。隨後,她又失去了知覺。

  斯坦·凱洛西瞥見一輛急救車停在拉克桑街的公寓綜合大樓旁,他轉動方向盤向急救車開去。他從拉橘子的貨車後駛出,橫過馬路,在路邊停下。他抓起錄音機,肥胖的身十體從座位上擠下來,“砰”地關上車門。車門上寫有KIVA廣播新聞字樣,

  一個凱洛西認識的護理人員正在救護車後面高效率地工作着,準備接收一個病人。

  “嘿,弗蘭克。”凱洛兩把錄音機掛在肩上的揹帶上,把麥克風插十進衣袋裏,“喂!收音機播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弗蘭克把頭擡越來,疲憊地點了一下,說道:“哦,你好,斯坦!我們正爲此忙個不停!”他擡起胳膊,用他穿的短袖衣服袖子揩了一下眉間。“今天真是塞利娜島的災難日。”

  凱洛西點點頭。“我也聽到那些事了。但我還不敢確切斷言是怎麼回事。這不只是風……的原因吧”他拉長了語調問道。

  “沒人知道。雖然聖安娜風吹來時,所有的東西也都驚恐萬狀。但這次是什麼風,你給它起個名吧。”弗蘭克聳聳肩。“什麼汽車肇事啊,游泳池裏溺水呀,瘋狗咬人啊……我們正救的小夥子竟從平板玻璃窗摔出來了!”

  “我們剛剛搶救的小夥子,是從克利夫蘭什麼地方來,到這兒旅遊的。他竟被朋友家澆花園的水管給纏住了。他有些十精十神錯亂,還以爲是條巨蛇向他襲擊呢!”弗蘭克搖搖頭問道,“你能相信嗎?儘管我早就十習十慣流血了,但像這類發瘋的事還真讓人擔心。”

  凱洛西在他的便箋簿上潦草地寫道,“原因還沒查明嗎?”

  弗蘭克一面收拾心臟搶救包,一面答道:“據我所知,還未查明,各公共衛生救護隊都下到這兒來了。可能是因爲水裏的什麼東西吧。”他擡頭看了一眼。“許多離奇古怪的事似乎都與水有關,要麼與湖有關。”

  一張推病人的輪十牀十從房子的側面拐出來。由一個身穿橘色外衣的醫生輕快地推着,旁邊還有另外名護十士,跟着匆匆而行,手裏舉着血漿瓶。病人的臉就像一張白紙似的。凱洛西向後退一步,好讓他們把輪十牀十推到平板車裏。

  就在這時,一輛警車在路邊停下來。一個穿制十服的警官下車走到救護車跟前,與坐在司機座上的醫護人員說了幾句話。然後,點點頭,揮手讓救護車開走。

  救護車門“砰”地關上,開走了。凱洛西隨後匆匆地跑過去,在警車附近追上警察。

  “打擾一下,警官,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我是多明蓋茲·皮特·多明蓋茲。好吧,但要快點問,現在又發生了好幾起事故。”

  “這些不幸事件構成了公共衛生問題,對嗎?”

  “是——一種有毒物質。已經查明是水中含有有害的生物鹼。”

  凱洛西把麥克風從衣袋裏十抽十出來,又問:“這是怎麼擴散的?只是限於這片城市用水嗎?”

  多明蓋茲搖搖頭:“不是因爲城市用水。這兒的人不喝城市用水,而是因爲瓶裝藥品。”他從口袋裏拽出一塊柔軟的手帕,擦擦額頭。

  “帕薩迪納建有一座非法研製致幻藥“苯環乙哌啶”的實驗室。它的排水管與十愛十爾多拉多泉水自來水公司連在一起。這一公司生產的所謂的泉水正是通過建於歐文斯峽谷的高架渠輸出的,大家的用水都來自那兒。他們一定是一次十性十輸量過大,輸進來了致幻魔水。這兒的住戶都難逃其害。”多明蓋茲舉起手道,“但別記錄我說的!很快就會有官方正式聲明瞭。”他停頓下來,聽一聽巡邏車內收音機傳來的呼叫。“我得走了。”

  “謝謝!”凱洛西轉過身,以最快速度,邁開沉重的步伐朝汽車走去,準備打電話。

  戴夫·安提洛坡從水泥房子裏走出來,跨過田地,儘量不去眨眼睛。他擡起一隻手,遮眼擋風。每每細沙粒打在臉上,他就用手捂上眼睛,停下來;要麼就趔趔趄趄地轉過身去,然後再繼續走。

  他不能確切地說清他爲什麼會轉回來。這兒的魔幻感很強,就如走近搖滾音樂會上又高又大的揚聲器一樣;又好像穿越可以觸十摸的聲波。而這又不是他的心智能明顯捕捉得到的,就像做夢一樣,又回到了童年的夜晚,坐在門廊聽爺爺講着故事。

  他返回來,純屬好奇,同時還有一種困擾的感覺,好像是什麼事情沒做完。就在湖邊。真的是他啓動了什麼危險進程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知道他比當地任何居民更能對付這一危險——他們個個只知道看電視,對大自然麻木不仁,對真正的魔力無動於衷。在最後的一小時裏,他聽到的聲音中,有些,如警報聲,尖細刺耳的剎車聲,狂亂的喊叫十聲,都表明這個有組織、有秩序的社區內情況不妙。

  他再次垂下頭,舉起手,眼裏有淚,眼眶不住地跳,他用手十十揉十十十十揉十十。他試圖整理一下思路,擺脫恐懼。

  他提醒自己,眨兩下眼。

  立刻他就在白色的廢墟中蹣跚而行。這種幻覺稍縱即逝,隨即他又落腳於被修剪過的草地。他四處看了一下,看不見有什麼行人和過往車輛。他朝湖泊方向走去。

  當他走上最後一個斜坡頂時,聽見拖拉機的響聲。是割草機!被砂灘上的斜坡給堵塞住了,馬達還響着,輪子還在溼十漉十漉的砂地上轉呢,司機座位上倒着一個人,穿着工作服,矮胖的,很面熟!一隻胳膊從方向盤中間空兒伸出來,大手軟弱無力地垂下來。

  戴夫放穩腳步,好不至於被眼前的場面搞得心驚肉跳的。在這割草機附近,還有一輛翻了的小汽車一輛破爛,年久失修的破車。不遠處,歪歪扭扭地躺着一個年輕女子。那臺正在轉動、搖搖晃晃的割草機,只是因爲減震器的末端卡在了遊樂場滑道的底座上。一隻後輪彷彿被人重重地踩踏了一般,使勁兒在溼十漉十漉的砂地上轉。這臺兇猛的機器正要漸漸地掙脫阻擋而起動。它隨時都會向前開去,這樣,就會徑直從這個失去知覺的女子身上壓過。

  戴夫趕緊由走變爲小步跑,結果這使他失去了控制。當他跑近割草機時,他眼前的幻像開始晃動,好像在真實世界的表層下面還有洋蔥頭般一層層的世界,已開始擠上來,他先是感到自己的腳陷在泥乎乎的爛泥裏,看到一個巨大人十獸,十毛十十茸十茸的,身十子如帳篷般,紅紅的眼睛,看着他,轉來轉去,大長脖子和長着角的頭就要打過來。

  他逃開了,張着嘴,眨着眼,眼裏往外直流淚。眼前他所看到的不再是什麼東西一翻而起,泥漿四濺地罩過來,而是割草機落滿塵土的綠漆。他擡腳走上磨舊了的上車車梯,提腿坐在法勃冰冷、沒有生氣的十十屍十十體旁。他轉動一下開車打火的鑰匙,然後拔十出來。就在馬達停止、熄滅的當兒,他看見另外一個人的遺體,穿着短褲,纏繞在割草機末端的刀刃上,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馬達聲停止後,保持頭腦鎮靜要更容易一些。戴夫下了車,走到滑道底下,跪在年輕女子身旁。她還有呼吸,處於半昏迷狀態,正費力地說着什麼,聲音微弱。

  他摸十摸她的臉,她就把眼睛睜開了,目光落到戴夫身上。隨後,她安靜下來。她沒流一滴血……可不像他所見到的第三具十十屍十十體。那具十十屍十十體壓在汽車底下,已不完整,戴夫看見這女子轉頭朝十十屍十十體方向看,就趕緊問她話,免得讓她看到。

  “你哪兒疼嗎?”

  “我……”她眨眨眼,盯着他的臉,“我脖子有點疼。”

  他把手放到她的頭上,然後沿着她的脊椎往下按。“你的四肢有知覺嗎?”

  “有……我想我傷得不重。”她的聲音微弱發十顫。她把雙臂放到身下,支撐着坐起來。“但我所見到的一切……真怪……”

  “真的嗎?都見到了什麼?”

  “嗯——”她用手十十揉十十了十十揉十十雙眼。“我醒的時候,事情就與往日不同……像是另外一個世界,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石頭……還有見巨獸向我襲來……”她的聲音顫十抖着,慢慢變弱消失。

  他笑了一笑,儘量露出一副安慰人的表情。“別擔心了,今天大家都遭遇到不幸,即便我也遇着了。”他脫十下夾克衫.隨手披在她的汗衫外面。她的汗衫都撕十破了,雙肩幾乎都十裸十露在外面。“你叫什麼名字?我是戴夫。”

  “凱西。”她凝視着他的臉,頭腦更清晰了。

  “哦,凱西,我們應該把你弄走,找個地方避避風。”風雖然小多了,但還是一陣陣地擦過他的頭髮,吹打他的面頰。

  “究竟是什麼呢?”凱西舉起手理出飄進眼裏的頭髮,“如此真實!”

  “是魔力!”他用一隻手扶着她的後背。“這樣,你能站起來嗎?我來幫你。”他從半跪着的姿勢站起來,隨手把她拉起。

  “你是說,真有魔力?!”她還站不穩,得靠着他的肩。“你相信有魔力嗎?”她說話時沒有扭十動脖子向兩旁看。

  “相信。”他一隻胳膊架着她,快速地離開這些破車和十十屍十十體。“我是美洲印第安人。相信許多被你們稱之爲魔力與迷信的存在。”

  她扭過身,看着他的臉,“那麼今天我們都是着了什麼魔?是哪個巫師唸的咒語?”

  “不可能。”戴夫搖搖頭說道,“魔法是基於自然,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有靈魂的。所以有時這些靈魂要與我們對話,讓我們的眼前呈現幻像。人類的魔術師可能會召喚這些力量,使它們顯示出來但真正的力量來源於地球本身。”

  凱西斜着眼,使勁兒瞅了他一眼,面帶懷疑之色。“聽起來還真讓人迷迷糊糊的。不妨說這都是由於風啊,病毒啊之類的東西引起的。”

  “不是。”戴夫笑了。“真正的魔力總要給人一種明顯的原因。所以相信其有力就成了一種信仰。”

  他上十上十下十下地尋視着湖邊的路。這是週六的下午,竟沒有輛車,真怪!他領着凱西走到路邊。“但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是由於一個偉大的靈魂的去世,它要放棄它的力量和記憶,只渴望死亡——但這也是在伺機報復。”

  他擡眼不再看油漆馬路,把眼眯起來集中向前看。“我感受到了世上的信仰與各種力量相碰撞的巨大力量。一方正獲得勝利,而另一方還沒投降,不會輕易死亡。還要有很多十交十鋒。”他皺起眉頭。“還有許多令人不安的十交十鋒。”

  就在他們跨過路中央時,戴夫絆了一下,大地就開始晃動。他們倆相互依附着,跌跌撞撞地走上了快車道。

  戴夫抓住凱西的雙肩,讓她站穩,但她卻盯着他的身後。她擡起一隻胳膊指着,張着嘴,彷彿要說,“看,看——波十浪十!”

  戴夫轉過身,看見波十浪十橫掃過雜草叢生、還在晃動着的黃土地,向他們襲來……天空烏雲密佈,雷鳴電閃,涌動着黃泥漿的波十浪十築起了道沒頭沒尾的牆,一十浪十高過一十浪十。

  看到幻象他眨眨眼,透過輪廓外形往裏瞥視,試圖改變一下景象。但這巨大的聲響,噴十涌而出的泥柱及這鋪天蓋地的勢頭,戰勝了他的理智防線。他抓着凱西的胳搏,開始往看來不遠、上面零星長着鼠尾草的山坡跑。

  “不,戴夫,往這邊跑!”凱西的聲音使他從驚恐中鎮靜了來。她正扶着他,用雙臂拖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邊。

  當時,他試圖掙脫開。但是,她的觸十摸中有什麼東西讓他擺脫恐懼,平靜下來,任憑自己被她拖走。

  幻象裏的十浪十頭停了來,消散了。接着是兩輛小汽車模模糊糊地呼嘯着急馳而過,幾平是與他擦肩而過。與他較近的那輛只距他正在蹣跚行走的雙十腿幾英寸遠!車過生風,衝得戴夫絆在路邊的鑲邊石上,四腳朝天地摔在人行道上,趴在凱西的旁邊。

  “你先逃出了幻象。”他告訴她,眼睛在搜尋她的臉。

  “我知道。”她躺在水泥地上,喘着氣。“不管怎麼說,我是拉着你,走出幻像就容易多了。”

  在公路的彎道處,沿着剛纔疾馳而過的兩輛車的痕跡,傳來了刺耳的救護車的聲音。後面還跟着一輛警察巡邏車。看到戴夫的手勢,警車趕緊減速,在路邊停下。

  “請幫個忙,剛纔出事故了。”戴夫對警察說。“我們需要幫助。”

  下午兩點三十分,那座古老的湖泊成了死湖。

  從山上流入湖泊的支流都轉向南流,流入缺水的城市。湖裏的水因含鹽太多,即便是魚蝦也不能生存。加利福尼亞的海鷗由於長期離開雛鳥,使它們的巢十穴十暴露於食肉動物。這與湖水的無情退卻有關。

  那天下午,颳着熱風,呼十呼作響,撕扯着曾是湖底的含鹼地,那兒已被烘乾吹裂了,像是個空空的沙盆。荒蕪的湖底,罩着一層刺鼻的塵埃,亂七八糟的。

  高高峽谷上的巖洞內,依然是黑乎乎、靜悄悄的。那位開割草機的老人仍然躺在那張簡陋的小十牀十上。但是任何冒險進來的人只會看到破碎的衣服和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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