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幻想》作者:[西班牙] 路易斯·安東

作者:[美] J·J·特倫布利 詹姆斯·E·湯
李德恩編譯

  第一章

  當我發現我象史前文明的遺物,被人存放在博物館的玻璃櫃裏時,我是多麼的驚奇呀!我醒來後,看見罩着我的厚實玻璃蓋,和伴隨我身邊的希臘酒罐和一件埃及法老的長袍,真叫我喫驚不已。

  真的,我差一點兒驚叫起來,甚至要痛罵那看門人一頓,你看他竟打扮得如此的稀奇古怪,在叫人發瘋的氣氛中走來走去。糟糕!一個象我這樣的人,既有修養,門弟又高貴的人,決不能對周圍事物表示新奇,更不能對硅石做的斧頭或洞窟中的壁畫之類考古上的珍品,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太好啦!我還能回憶起往事,抑制自己的激十情。

  找記得我剛洗完澡和穿好衣服後,在梳理那不聽使喚的十胡十子對,忽地聽到巨大的、猛烈的宛如霹雷似的響聲,房門突然打開了,妹妹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接着,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似的震撼,周圍都搖晃起來。我看不見,聽不到,也摸不着,就這樣倒了下去,終於夢境把我奪去……我中止了我的冥思苦想,不耐煩地嚷道;“哼!這些沒有心肝的傢伙,居然利用這個機會把一場災難的犧牲者放在博物館裏,可是,這是一場怎麼樣的災難呢?我一點兒也記不清了。”

  我又沉思了一會兒,現在一切都明白了。

  那是一場地震。我倒臥在我家的殘垣斷壁中,也許整個馬德里都是一片廢墟。但我沒有死;我絕對沒有死,因爲我現在睜開了眼睛,我能思索,我感到找還活着,我再生了。我如同一個香銷玉殞的人完整無缺,在昏睡中生存。人們常說,北極的人能在當地裏躺上六個月,這些無辜的人被人們當作了亡人,可是他們終於在地底下甦醒過來了。

  “天哪!”當我發現我所處的境況後,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們把我當什奇特的人,還把我放在寬大的玻璃櫃子裏,這倒不壞。當然,我得從這兒逃出去,和往常一樣繼續生活下去。”

  我多麼想一腳把玻璃蓋踢開,然後如流星似地逃出去喲。但一個新的念頭阻止了我,他們會不會把我看作從別的世界來的人呢?或者把我當作一個幽靈?他們會不會把我僵硬無暇的軀體認作一個超自然的駭人的東西呢?那些野蠻人會不會殺死我,或者又把我幽禁在玻璃櫃裏?

  我不得不把激動的心平靜下來,象人們通常說的那樣,“小不忍則亂大謀。”終於乘看門人不備之機,人不知鬼不覺地從廁所的小門溜了出來。

  世界已截然不同了。在我腦海裏的古老可十愛十的馬德里,現在連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象蜂窩似的住宅密密麻麻,飛行器就象那時的單翼飛機打住宅的窗口進進出出。大街上沒有電車,也沒有汽車。只有一條象傳送帶似的鋼帶,疾馳而過,鋼帶上站着男十女老幼。大街上沒有商店,沒有雨後的水潭,也沒有瓦礫,甚至連一名警察都沒有,感象一座城市的樣子!男人都是禿頂,沒有牙齒,講着和西班牙語相似的語言,這種語言如同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方言的大雜燴。女人都長得笨拙、瘦削,但很機靈,梳着短髮,只有她們互相對罵時,我才能把她們和男人區別開來。女人和男人的服飾既簡單又單調,清一色的灰色長袍,戴着寬大粗劣的草帽。戴眼鏡的孩子比比皆是,他們在一起玩着粗野的遊戲,他們象看鬥蟋蟀似的,竟以瓶子裏的癌細胞和氣管炎細菌相互廝殺而引以爲樂,還拿它去逗別的小朋友玩,他們根本不把這些細菌當一回事。

  起初,我對我的外表不以爲然。當人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時候,我的心裏就產生一種身在異國的感覺。我只能羞澀地承認,我的濃密捲曲的頭髮,雪白的牙齒,馬德里最好裁縫十精十工製作的上衣都是愚蠢可笑的。

  “我得改變一下。”我自言自語地說道,同時我想把頭髮剃十掉,把牙齒拔掉。”我要弄一件可怕的長袍,和他們打扮得一模一樣,對我這身華麗的衣服,只能忍痛割十愛十了。”

  我東尋西找,怎麼也找不到一家成衣店,我只好向一名路人打聽。

  “勞駕,請問從哪兒才能買到一件象您穿的這樣的長袍?”

  這個路人對我的問話似乎感到可笑。我想他大概要笑出聲來了,可是這些神祕的人好象不知道什麼是笑。

  “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您剛到這兒吧,您是火星人?您是打木星來的嗎?”

  “我不是火星人也不是木星人,我只是一個馬德里人。”

  這個沒牙的人第二次膽怯地微微一笑。

  “馬德里?您是講早在四世紀前消失了的馬德里嗎?”

  我被他問糊塗了,難道我在這兒躺了四百年!我的好奇心促使我對他又打量了一番。當然囉!我曾經生活在與今迥然不同的文明社會,生活在比我這可憐的榆木腦袋早四個世紀的環境裏。

  我向他說明我的境遇,他似乎不感到有什麼新奇的地方。他對我的無知表示同情,聲言要做我的保護人和嚮導。

  “這樣吧.您跟着我。”他對我說道,“我們去商場,那兒有您合適的長袍,您穿上了長袍後就會象一個文明人那樣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架無線電話,對空講了幾句話。瞬時間一架飛行器降落在我們的身邊。我們上了飛行器後,便向高空飛去。

  在飛行器上的整個時間,我都是在驚惶不安中渡過的,我用驚訝的目光眺望飛行器下光怪陸離的城市和高十聳雲霄的摩天大樓,俯瞰綠色的田野和收成後變得枯乾的大地。我猜得出種子播下後不到幾個星期就成熟了;工廠,大得出奇的工廠,卻看不見工廠裏有煙囪,毫無疑問整座工廠是通過無線電十操十縱而運行的。過了城市便是乏味的平原,由於人的十奴十役和鞭撻,平原已失去了古代美的魅力。高山已被人們鑽出了幾百座地道,不再是往來的障礙和人爲的國界了。

  雲彩飄浮在高空,它是那麼的遙遠,猶如偎依在太十陽十的身邊。我帶着沉思憂鬱的神色觀望着大自然的綺麗景色。我用胳膊肘十捅十了一下我的保護人,向他提了一個天真的問題:“你們爲什麼不讓雲彩降落在大地上?”

  “爲什麼?因爲我們不願意。在你們的洪荒時代,雲彩可以爲所欲爲。你們要十陽十光,它卻下起雨來了,當你們需要雨水的時候,它卻讓灼十熱的太十陽十當空照。你們象牛馬一樣是大自然的十奴十隸。我們和你們不同,我們征服了大自然。太十陽十、雲彩都是我們忠實的僕人。我們要熱,太十陽十就發光,我們要下雨,雨就乖乖地傾盆而下。”

  我的驚愕目光彷彿默默地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喂,頭上長髮,嘴裏長牙的人。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我們有一架龐大的機器,非常複雜,您想象不到有多複雜。它能製造雲彩,井把它送往遙遠,非常遙遠的天際,但不會使太十陽十光黯談下來;因爲通過強大的氣流,把雲彩吹散,讓十陽十光照常放射着光芒。如果田地乾旱,街道塵土飛揚,這時,我們只要在密集的烏雲中射十出一股電流,它就會大雨如注,要下多少就下多少,要下多久就多久。用同樣的方法,也可以下雪。我們還能叫大自然下冰雹、打雷和閃電呢!”

  我的好奇心又驅使我向他提出與此有關的問題:“爲什麼植物生長得如此之快,道理又在哪裏?”

  這個文明人對我說道,“你們原始的耕作方法,只能使黑麥、小麥和其它穀物一年一熟。吝嗇小氣的土地,也不願爲你們多長出糧食來。而我們卻不要它的恩賜。我們有優良品種,再施上化肥、強效肥、催肥,可以一年三熟。我們還能加速季節的轉換,製造冬天和春天。飢餓,在我們的天空下,只是一個遙遠的回憶,一個史前可怕的十陰十影,就好象二十世紀的人在談論十世紀時的鼠疫一樣。”

  我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和宮廷中的禮儀。但由於極度的陌生和驚異,我甚至忘了和這個文明人作見面時的自我介紹。

  “敝人叫多明戈·貝爾特蘭,”我對他說道,“寒舍住在……”

  文明人喫喫地笑了起來,他總是笑得那樣斯文,那樣有涵養。

  “先生,我們沒有姓,也沒有名,姓名是一種舊風俗。我們這兒不信仰宗教,不組織家庭,消滅了橫加在我們頭上的渾號。我們彼此以號碼相稱。我是1,111,111號。每一個小孩出生時都給一個相應的號碼,一旦在百貨大樓登記後,就沿用終生。”

  1,111,111號對這種起名方法頗爲得意,但我卻感到此法不雅,更覺得有煞風景之感。

  “請問,婦女也不用姓名嗎?”

  “男人、女人都一樣,大家以號碼相稱。”

  把人刻板地、冷冰冰地編成號碼,我真有點受不了,我爲他們難過。要是向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獻殷勤,不得不對她說,親十愛十的921號!叫人聽了多噁心啊

  這時,飛行器打一個巨大的窗戶裏飛進了商場,我腦海裏的各種十胡十思亂想和疑問剎那間都中止了。

  這是一座龐大的多層建築物,貨架上堆滿了成百上千件長袍,款式都一樣,全是灰色。一個沒牙沒發、瘦骨嶙峋的男人正在那兒嚴肅地分發着長袍。好象在進行祟高莊嚴的儀式。

  “勞駕!”我彬彬有禮地說道,“請您拿一件既合身又大方、做工十精十細的長袍看看。”

  1,111,111號拽住我的胳膊,近於粗十魯地對我說道:“您不必那樣假裏假氣的,也不必要什麼花招。難道要您付錢不成?恰巧相反,您可以拿了就走。”

  我從來不欠別人的債,也不是一個職業騙子手。我是一個慷慨大方的人,豈能讓別人把我看作一個騙子。所以,在這些不堪入耳的粗話面前,我無法抑制我的憤慨。

  “先生,我不打算偷你們的長袍,偷這些難看、可笑的長袍。不是你們搜去了我身上的兩個金幣,我滿可以買一件你們的破衣爛衫,我是高昂着頭活着的。”

  我這番激烈的君子之言,不但沒有懾服1,111,111號,反而招得他哈哈大笑。

  “原始人,小氣鬼!你對我說的話我一點也不懂,把您的金幣收起來吧。我現在才明白你們野蠻人易用貨幣進行十交十易的,這是多麼骯髒的買賣。在我們這個時代,幸福的時代,人們不知十奴十隸和財主是何物,不存在傷天害理的、不道德的、複雜的貨幣。對你們來說,用幾塊金屬換取一件長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爲了這幾塊金屬,你們賣力地去幹活,拼命地去鬥爭。”

  我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難過得差點兒哭出聲來。我現在口袋裏一個金幣都沒有。即使我把每年四千個金幣的收入,全部十交十給他們,也換不到那件可怕的長袍。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難道他們要強迫我幹活嗎?我是一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

  我驚恐地問道:“那麼,我要幹些什麼才能得到一件長抱?”

  ‘這很簡單,您跟我上那個角落裏去,要緊緊十抓住十操十縱杆。”

  我們到了他說的角落,那兒有一個鐵製平臺,和銅做的十操十縱杆。

  “上去!抓住十操十縱杆後不要鬆手。”

  我照他的話做了。不一會兒,我就覺得勞累不堪,那根十操十縱杆在我的手裏是這樣的沉,似乎要我死在它的手裏了。

  “幹下去!體弱多病的人。要幹下去!你這個遊手好閒的傢伙。你要幹到你面前的一塊指示板上出現一個數字才能罷休。”

  我瞧了一下,的確在我的前方有一塊指示板,它是懲罰我雙手的劊子手,我只得繼續往下幹,突然,指示板向旁邊移動,在它的原來位置上,出現了一個100的數字。

  “行了!您剛纔生產了一百頂帽子,掙得了一件長袍。”

  人們把長袍十交十給我,我也不客氣地穿上了。

  1,111,111號友好地推了我一下,把我帶到一個大窗子前,說道:“現在,您穿上了我們的衣服,真象我們的文明人了。您已經上了第一堂課,跟我來。我們要進入有教養的人的國度裏了。”

  我們重新坐上飛行器,離開卡斯蒂利亞飛向奧爾布。

  第二章

  飛行器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飛行。駕駛員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夥子,看得出來,他正在全神貫注地、嫺熟地十操十縱着飛行器。城市、農村、大海、高山,象旋風似地一掠而過。

  “我們去海洋走走,怎麼樣?只要半個小時就行了。”

  “最好我們去塞維利亞,我可餓了。我最十愛十喫鯷魚,喝一點雪利酒,然後,再找幾個十溫十柔的小十姐,讓她們跳幾個舞。我已經有四個世紀沒喫沒喝,沒和女人呆在一起了。”

  1,111,111號對我的一番話,感到莫名其妙。

  “您講的話,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懂。塞維利亞!好象在歷史上有過這麼個名字。鯷魚!雪利酒!那是些什麼玩意兒?”

  “那是些……唉,我尊敬的1,111,111先生,我餓,我的肚子都餓癟了,四百年來我一粒米未進,一口水未沾。您行行好吧,我們去找一個咖啡館,要不,找一間酒館也行。”

  可是,那個傢伙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聽了我的話後卻無動於衷。

  “您講的那些話就象是叫人討厭的食肉獸的無稽之談。喫!這己成爲過去的詞兒了,現在根本不談什麼喫。喫是可恥的,是畜類的需要。喫肉,喫魚,是人類的惡十習十之一。每天把成千上萬頭可憐的牲口殺掉,把它們的血放掉,然後再把它們切成肉塊,接着你們便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咀嚼……多麼可怕啊!”

  我注視着他那副虛假僞善的嘴臉。他愚笨而得意地繼續說道:“我們現代人己消滅了這種殘忍的現象。在古代,人們的生活猶如一場搏鬥。在屠宰場,每天都發生這種慘無人道的殺戮場面。在大街上,據我所知,你們興致勃勃地欣賞那些被切成塊的牛犢,被十捅十了肚子的豬,掙扎着的魚和哀求憐憫時擺十動着足的大蝦,做成各色各樣的臘腸、肉丸和菜看來滿足你們骯髒的食慾。”

  說真的,我可不在乎,不管你如何地烹調,只要能滿足我的胃口就行。如能喫到美昧的裏脊,何必與這些十抽十象的議論糾纏不清呢?哪怕說我是頭牲口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倒不錯,”戒食者繼續說道,“你們死後,你們的十十屍十十體棄之荒野,成了蠹蟲的食料,你們有多落後啊!”

  “你們不喫不喝,怎麼能活下來呢?”我驚奇地問。

  1,111,111號從衣袋裏取出一粒小藥丸。

  “你瞧,這粒小藥丸所含有的化學成分,集各種佳餚珍饌之大成,包羅各種營養之十精十華,不用消化,不傷脾胃,直接近入血液。這粒藥丸,雖味同嚼蠟,但能維持人的生命,您要不要喫一粒?”

  “給我一粒好一點的。我四肢無力,快給我一粒吧。”

  我一口吞下了那粒藥丸,多麼想用牙齒把它嚼碎,嚐嚐它的滋味啊!不一會兒,我覺得體力恢復了,渾身有了力量,兩頰緋紅,心跳強而有力,我好象吞了一頭牛似的。

  “真是名不虛傳。”我自言自語地說道,“多麼象我潑辣的多洛特婭做的軟溜肉片……”

  “每天喫一粒。貧血者和需要增加營養的人,在睡覺前再打上一針活絡補血針,任何營養物質都無法與之媲美。”

  “得啦!”我不滿地說道,“您沒嘗過加列戈的珍饈吧,如果您嘗過它的滋味,您就不會吞服這些藥丸了。這些藥丸營養豐富,這話不假。您喫時表情冷淡,時間短暫,囫圇吞棗。你們這些才智過人的人呀!卻把生活中最美好的東西化爲烏有了。”我終於把難以啓齒,但嘲諷的話說了出來。“是呀!沒有牙的人爲什麼還要喫東西呢?”

  “牙齒,這種體內骨質的東西和十毛十發、指甲一樣,是低等動物的象徵。我們身上經過改造的器官,已經去掉了野蠻粗陋的痕跡。內臟只留下一條微型的細管,用來排十泄所剩無兒的渣滓。現在,我們著名的大夫想把臉上的一隻眼睛,這是一隻多餘的眼睛,挪到腦後,這樣,就可以看到背後的東西了。你應該承認,這是合乎情理的願望吧。”

  “另—名研究所打算在人背後按上一隻胳膊和一條腿。我們人只快把手伸向前方,腳只能朝前邁,而不能運用自如地朝後走,這不是荒唐的嗎?耳朵也是那樣,兩隻耳朵在頭的兩側,多麻煩,那樣喫力地聽聲音,怎不叫人覺得可笑?諸如此類的東西,多着哪!我的好朋友。我們的外科很發達,正在日新月異地發展,不斷地糾正懶惰的大自然強加於我們的荒謬絕倫的東西,不過這種演變進展緩慢,要經年累月地改造方能完成。”

  聽了他這番荒誕離奇的侃侃之談,不覺恍惚惆悵。

  “我同時代的人會怎樣看待這些荒誕不經的發展呢?”我想象着,“他們看見那些一隻眼睛長在後腦勺、禿項無牙的婦女,又作何感想呢?”

  突然,一個問題油然而生,從我膽怯的嘴裏衝口而出:“尊敬的先生,恕我急不擇言,你們用什麼方法才使十十屍十十體不受蠹蟲之害?這是我牽腸掛肚的問題。”

  “這很簡單,火葬就行了。這是古老的十習十俗。火葬,是否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光榮呢?與其讓十十屍十十體齷齪地腐爛,不如付之一炬,留下一些骨灰更好。對一些著名人士可以保留他們的遺體,裝在與遺體相適應的玻璃球內,停放在殯儀館裏。”

  “殯儀館!”我憐憫地打斷他的話,說道;“好讓他們的家屬去祈禱。”

  “祈禱!家屬!這些玩意兒早就一去不復返了。只有那些信神拜佛的人、那些野蠻人才祈禱呢!他們無法解釋自然之謎,只能寄託於看不見、摸不着的萬物之神。這個星球的奧祕對我們來說已寥寥無幾了。”

  驀然,1,111,111號中斷了他滔十滔十不十絕的話語,用手指着地面說道;“您看見了嗎?大海。我們下大海走一遭如何?這兒是通往美洲的路,要去看看嗎?不消十五分鐘就到那兒了。”

  “不用了,還是在這兒飛飛吧。我很願意聽您的高談闊論。”

  他把頭湊近駕駛員,對他說道;“在安第斯山附近兜一個圈子,然後沿着喜馬拉雅山,再回到利比利亞半島。”

  他和駕駛員說話時神色自如、安詳自若,似乎下了一道人間極爲平常的命令。

  這時飛行器停留在一座直入雲端的大廈面前。

  “到了馬德里?”

  “什麼馬德里!你們的心胸是那麼的狹窄,知覺是那麼的遲鈍,竟把大地分成若干座城市。我們則把地球分成幾個區域。我的家住在利比利亞半島60,002號。”

  “難道我們到了您家裏了?”

  “對。你下飛行器吧。”

  我們從十陽十臺上進去,走入一個奇特的房間。

  “現在,”他對我說道,“我給您講講世界的歷史吧。”

  他舒適地坐在玻璃椅上,喝了一口水,然後開始對我說……

  第三章

  “您,一個木乃伊,在棺槨中躺了四個世紀。四個世紀的歷史,在我們地球上,是一部妙趣橫生的史話。今天,人類己向前跨了一大步。我是從事建築的,我把業餘時間用於對歷史的研究,但至今仍是一個門外漢。不過,我對人類的各個重大歷史事件倒有一個深刻和正確的理解。我們,高度文明的人,我們不戀十愛十,不喫,不玩耍。我們也不是科學院的院士,不是作家,我們可以把大部分的十精十力用於學十習十和研究”

  他稍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可以把從古至今的各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向您扼要地介紹一下,使您有一個概括的認識。請您姑妄聽之……”

  他舉起頎長的手,象一個預言家似的說道“您以爲,大概您從來沒有懷疑過,您的死是地震,是某個星座盲目的大屠十殺造成的,而不是人爲地把您置於死地的……那您就錯了。您的死是那些無政十府主義者一手製造的。就在那天,在那同一時刻,一包炸藥,一包烈十性十炸藥,它所產生的可怕後果,簡直難以令人置信。馬德里、巴黎、柏林、倫敦、紐約、布宜諾斯艾利斯、蒙德維的亞、東京、北京、丹吉爾……地球上所有的大城市,以及許多不爲人注目的城市都受到波及。

  “那時,整個世界都驚恐萬狀,惶惶不可終日。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雞零狗碎。一切都埋葬在十陰十森可怕的瓦礫堆裏。數十億具十十屍十十體在十陽十光下腐爛發臭。烏鴉、兀鷹、狐狸、鬣狗在廢墟里輾轉,它們成了地球上的饕餮之徒。在半個世紀內,地球上散發着腐爛的惡臭……”

  “多麼可怕啊!”我恐懼地說道,“真是驚世駭俗的—幕!”

  “反正不是良辰美景。”

  “不過請您回答我,什麼人才能在這場天大的劫難中倖存下來呢?”

  “農人、牧人、德高望重的人,心地善良、不受侵蝕的人,深居高山峻吟、飽經風霜而命大福大的人都安然無恙地留下來了。”

  我急切地問道:“請您多多指教。在現今的世界上是否有民族?”

  他嫣然一笑,然後說道:“請您不必心急,容我慢慢地給您細說。民族,我們沒有。民族是心地狹窄的人所津津樂道的,是私利的產物。我們只有人類,爲時不久,人類這個概念也越來越狹小了,將被宇宙這個概念所代替。這幾年來,居住在太十陽十系各個行星裏的人已和我們互通信息,我們互教互十愛十,休慼與共。我們的孩子們在木星上將擁有一所休憩的住宅,也許再過幾個世紀,生活在其它星座上的生靈和地球人握手言歡,相親相十愛十。喔!這些是將來的事了,我們暫且不談。您知道火星人是怎麼回事嗎?爲了能瞭解我們,他們幹了些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您一定會感興趣的,現在,我們還是談談我們的事吧。現代化的十交十通工具打破了民族間的隔閡,火車可以把西班牙的安達盧亞人與西班牙的加列戈人混爲一體;飛機能夠把西班牙人與法國人合二爲一;大型飛行器將使歐洲人與日本人、摩洛哥人、巴塔奇尼亞人視同兄弟。近一個世紀以來,在阿比西尼亞成婚,到印度度密月,在西班牙的埃斯特雷馬杜拉生兒育女,傍晚在歐洲的達努彪河旁散步,這是輕而易舉,易如反掌的事情,就象你們在一座小城市裏走親訪友一般。”

  “那麼,”我怯生生地問道,“還有鬥牛嗎?要是沒有這種娛樂,對鬥牛士很不利呀!但是……”

  1,111,111號猝然嚴肅起來,朝我丟十了一個責備的目光,幾乎是挑釁的目光。

  “鬥牛?這是你們腥風血雨時代的殘酷玩意兒,這和羅馬的角鬥士毫無區別,是殘忍的,慘不忍睹的……現在不要說沒有鬥牛,連牛都沒有了,爲什麼還要鬥牛呢?我們不喫牛肉,也不要用牛幹活。您已經是落伍者了,野蠻的天十性十將會在您的身上萌芽,對您不能給予信任。”

  我氣憤地站起來,這一天,我受他的氣已經受夠了!我向這個粗十魯的人撲過去,我要掐死他。他不僅對我的人格進行肆無忌憚的侮辱,而且對我們民族的傳統作了不可饒恕的辱罵,我身上的每根十十毛十細血管都怒火奔突。難道我白白地在鬥牛場上訂了四年第六排的座位?

  “喂!”我憤怒地喊道,“我受盡了你的蔑視和取笑。我要和您決鬥,用劍還是用手十槍?我非要打碎您的天靈蓋不可,讓您學會對人的尊重。”

  1,111,111號毫不畏懼地看着我向他走來,他象一隻大象看見了一隻甲蟲似的哈哈大笑。我正要擡起右腳向他踢去,不禁大叫了一聲,跌倒在地。我感到死在臨頭了。1,111,111號站在那兒,還在譏諷地笑着。

  “您不要大驚小怪,”他看見我被打翻在地,憐憫地說道,“我剛纔發射十了一股電流.我還可以發射更強大、更厲害的空中電流。這是我們幾年前發明的,我只要十搓十一下我的手指頭,就會產生足以殺死成百人的電流。您還是把您的劍收起來吧,都要激怒我,可憐的人。”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地上爬起來,對他不殺之恩深表感謝,我信誓旦旦地向他表示,再也不喜歡鬥牛了。

  “我們閒逛了很長的時間,我們必須幹一會兒活了。你當我的助手,幫着我幹。我們社會裏沒有懶惰,不勞動者不得食,您跟我來,我們去蓋房子。”

  1,111,111號住在一幢富麗堂皇的大樓裏,可是樓裏卻沒樓梯,飛行器都打窗口出入,或者從一個聯結屋頂和地面的電梯上下。

  我們站着的地方是一個圓型的房間,有地板,也有天花板,牆是玻璃的,兩張椅子和一張桌子也都是玻璃製作的,窗明几淨。一張放滿書籍的擱板,一隻放着各種神祕莫測的儀器的玻璃櫥,……裏間是寢室,玻璃窗總是開着的。寢室裏只有一張十牀十,十牀十是用鎳材料製成的,十牀十的長度還不到寢室的一半,十牀十上連一張褥子都沒有。十牀十頭上沒有叫人賞心悅目的催人入睡的聖母像。

  我們打窗口走出去,站在一張帶滑輪的平臺上下到地面,然後跳上一條活動的運輸帶,還未容我多加思索,我們已經到了工地的現場。

  大約已是下午六點了,太十陽十快要下山了。

  “您瞧着,”1,111,111號對我說道,“房子是這麼蓋的!”

  他取出圖紙,走近一架裝滿按鈕的機器,他敏捷地撳了按鈕,霎那間平地上奇蹟般地升起一座雄偉壯麗的高樓。在三天的勞動中,不用唸經祈禱,不用一個工人,只要一架龐大的機器,高樓便一層一層地建立起來了。

  我們的活一干完,就喫起藥丸來了。對這種飲食,我很不十習十慣,我不滿地嘟噥着說道;“在非洲人煙稀少的部落,他們喫的比我們豐盛很多,看在上帝的面上,您讓飛行器給我送些好喫的東西……我多麼想喫一隻撒上面包屑的烤羊腿啊!”

  1,111,111號取出注射器,把針尖紮在我身十體的適當部位上,給我打了一針,頓時使我記起了生活在野蠻人中胃口大開時的場面,使我想起了經常到簡陋的酒館裏喫喝的情景。

  喫完了這頓簡單的晚飯,我們即刻到俱樂部去。

  “這兒有俱樂部?”我將信將疑地問,“這麼說來,人類生活的氣息沒有完全銷聲匿跡,茶餘飯後還能讀讀晚報,玩玩紙牌,太叫人興奮了。”

  “現代的俱樂部,”他對我的欲十望難填的急切心情,不以爲然。“和古代的俱樂部毫無共同之處。它不是用來娛樂消遣的酒巴間,也不是竊竊私議的場所,是政十府、議會和政十府部門集會的地方。當然,我們這兒沒有總統、議長和部長。這個俱樂部的規模之大,相當於一個城市。我們每天晚上到這兒聚會,處理一些迫切的問題,商談相互間的要求,提出個人的需要和想法,討論一些大家關心的事情。我們這兒沒有專制,但大家都懂得閒扯和跳舞是輕佻的表現,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俱樂部,但不是作爲養尊處優的場所。您將會看到它和您們古時的俱樂部迥然不同。”

  “真有意思!”我惋惜地說道,’您們沒有總統,沒有部長,也沒有維護社會秩序的其它措施,那麼你們的社會生活是怎樣維持下去的呢?”

  “在我們兄弟姐妹之間相親相十愛十,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生活在一起,爲什麼要人爲地強制自己呢?每個人做他認爲合適的工作,大家和睦相處,誰也不會遊手好閒,稱王稱霸,享受特權。每人選擇他稱心的職業,然後全力而爲之,掙得他一份應得之物,此外,無須忙碌了。”

  “不過,你們總得要有一個人統計誰勞動了,誰沒有幹活吧?要獎懲分明。”

  “您不必爲之十操十心。我剛纔蓋房時,不是撳了按鈕了嗎!在藥丸店裏,在長袍店裏,在鞋店裏,在帽店裏,在其它各個商店裏都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幹活的,幹了多少活,假若我今天不幹活,自動計數器將不會在我的帳上記下我今天所幹的話。如果我想索取超出我所勞動的報酬,這是異想天開,至於好喫懶做,無所事事,這是罕見的現象。倘若真有這樣的人,我們將會把他當作瘋子。”

  我不得不承認我被他的話所折服了。

  “您瞧!”1,111,111號對我說道,“我們已經到了,進去吧。”

  我擡頭向高處看去,怎麼也望不見樓頂。我在照片上看到過美國的摩天大樓,如果和他們聳入雲端的俱樂部相比,簡直是一座草棚了。俱樂部的大門是碩十大無比的,但沒有看門人。電梯象流星似的上十上十下十下,叫人頭暈目眩。

  電梯把我們送到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里人聲鼎沸,1,111,111號和一些人商談着我不謹的事情。他只顧和他們聊天,把我撇在一邊,其他人也不來理睬我。我寂寞,孤苦伶仃,木然地站在那兒。過了一會,1,111,111號才把我叫到一個窗口前。這時,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伸出窗口,送給我一張小紙片。我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張租房的字條,讓我住在1,111,111號同一幢樓房裏。

  我喫驚不已,無言以答,我淡淡地對1,111,111說道;“我們還是回去睡覺吧。”

  他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對我說:“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幹哩。你自己去吧。說真的,你已經是這個社會的一員了,你該獨立生活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要我在這樣一個世界上生活麼?這單調的衣着,單調的飲食,單調的生活……

  我獨自奔出大廳,急忙向大街走去。

  “請問史前博物館在哪兒?”

  “打那兒走……”

  我走到博物館時,看門人正在那兒睡大覺。我悄悄地走到我的玻璃棺槨旁。木乃伊們,我的好兄弟們甜蜜地沉睡着。我向他們致以親切的、柔情蜜十意的問候,然後,我躡手躡腳地掀十開棺槨躺了進去。

  在躺下以前,我小心翼翼地在棺蓋上貼了一張字條,字條上寫着:“不要打擾我們,我們要安睡。我們有權利睡覺,不要用瑣事擾亂我們,在長眠中,我們將要成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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