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眼瞎心明還是眼明心瞎?
而竹幡旁,是一位身着漿洗得發白的青衣,雙眼上蒙着一塊黑布的瞎子。
這瞎子身前,則是在地上擺放着一個棋盤和兩碗棋子。
贏淵慢慢走到這瞎子跟前蹲下,看着對方莞爾一笑。
“你換了好幾處地方,尋摸了好幾次機會堵我。”
“現在我來了,能否說說,你到底找我何事?”
這青衣瞎子聞言沉默了片刻才澀聲道。
“公子既已知道我乃居心叵測之輩,爲何還要親身犯險呢?”
聽着這話,原本離着贏淵還有三步遠的龍且,直接把背後的青銅棍都取了下來,直接站在了贏淵的身旁。
贏淵半點沒在意,反而理所當然的答道。
“當然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啥本事啊!”
“反正我有龍且護衛在旁,你但凡有些許冒犯的動作,龍且一棍子就能教你做人!”
贏淵這話一出,龍且嘴角微微一翹,而後胸膛挺得愈發高了。
同時,一雙牛眼瞪得溜圓的死死盯着青衣瞎子。
那模樣彷彿但凡對方有半點不對,他便真會一棍子下去一般。
青衣瞎子倒沒有因爲此事而緊張,他只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公子果然是自信之人,某倒也沒看錯!”
“那不知公子能否與某手談一局?”
贏淵再次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眼。
這青衣瞎子,給人第一感覺,便是瘦。
瘦骨嶙峋四個字,放在對方身上絕對不是玩笑。
其次,便是一股子似有似無的出塵之氣。
明明此人就在眼前,卻總讓人覺着此人壓根不應當出現在這塵世中一般。
想到這,贏淵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見,習慣性的點點頭。
“下棋倒是可以,就是你這地方選的不咋地。”
“若是蹲着吧,太累!”
“坐着吧,我怕把衣服弄髒了。”
青衣瞎子聞言一怔,而後毫不猶豫的從一旁的褡褳當中掏出幾卷厚厚的絹帛扔了過來。
“公子不妨拿着墊一墊!”
看着腳邊這標註着《孟子》《中庸》《大學》等字樣的絹帛,贏淵再次擡頭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你倒也捨得!”
“這是覺着自己眼瞎了,所以無所謂了?”
“你也不怕辱沒了這聖人經典?”
青衣瞎子宛若雙目還在一般,擡頭“看”了贏淵一眼,這才沉聲道。
“有心學,聖人經典字字在心中;”
“無心學,絹帛竹簡不離手,卻落了個心中空空!”
“些許外物,何必在意?”
這瞎子倒是灑脫。
而贏淵,那就更灑脫了。
他笑着拿起那絹帛毫不猶豫的就塞在了屁股下,而後盤膝坐下。
敲了敲眼前的棋盤,笑着道:“開始吧,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棋藝!”
這話一出,那青衣瞎子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固所願不敢請耳!”
贏淵對於的棋藝,其實之前還是挺自信的。
畢竟,他是真學過,同時以前也是挺感興趣的。
然後,贏淵就遭重了。
贏淵持黑子當先,幾乎眨眼間便在棋盤上佈下了天羅地網。
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黑子,主打的就是一個合縱連橫、互爲倚仗。
而對面的白子,則宛若劍走偏鋒的劍客一般,看似毫無章法,但轉瞬間卻又化作一計毒招直奔人命門。
這一下就是整整半天。
贏淵的額頭上,早已是汗水涔涔,可他卻連擦一擦的機會都沒有。
因爲他已經連輸了九盤了。
善於佈局的他,最怕的就是這種劍走偏鋒不按套路來的對手。
看似隨意一手,但草蛇灰線一般隔了沒多久冒出來卻又能給他致命一擊。
整整九盤,每次輸完以後,贏淵才恍然大悟般的發現,自己居然是在某個地方僅僅只是棋差一着而已。
而到了最後一盤,贏淵也是發了狠了,先是甘冒奇險的屠了對方一條大龍,而後再聲東擊西突入對方腹地。
最終,這盤幾乎沒按贏淵平日裏習慣、打法而來的對弈,贏淵艱難的贏了下來。
看到最終投子認輸的青衣瞎子,贏淵似是暢快似是不服的笑了起來。
“說來還是你厲害啊!”
“明明眼疾不能視物,卻能殺得我大敗而歸。”
“最後這一場,我也是僥倖取勝!”
“如此一看的話,反倒是顯得我格外沒用了!”
“對了,小哥可願意投身朝堂?”
“我觀你這棋路擅於劍走偏鋒,倒是個精於謀算的,來朝堂這地方,倒是正好!”
按理來說,贏淵這位監國公子當場提出這邀請,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了。
對方既然知道贏淵的身份,當不會拒絕才是。
可不曾想,這青衣瞎子今兒個還真就出人意料了。
“多謝公子美意了!”
“不過,某眼瞎卻心明,還是不跟朝堂上那些眼明心瞎之輩混在一起了。”
“倒是公子若是有意的話,某倒是可以傳公子一套屠龍術,公子覺着如何?”
贏淵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輕輕地怕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而後左右環視了一圈。
不知不覺,這棋一下便下了大半天。
開始時烈日當空,此時卻已經是晚霞密佈了。
三三兩兩的百姓,臉上帶着些許疲憊、些許嚮往還有些許笑意,腳步匆匆的朝着自家走去。
是啊!
這個時候了,也是歸家的時候了。
有個家在那兒,心裏便有了念想。
看着眼前這平常卻又溫馨的一幕,贏淵默默的在心裏暗讚了一聲。
而後,轉頭拍了拍青衣瞎子的肩膀。
“你知道怎麼再見到我的!”
“下次再見!”
說完,莞爾一笑,轉身毫不猶豫的登上了馬車。
龍且深深地看了這個跟自家公子下了一下午棋的瞎子一眼,而後爬上了車轅,一甩繮繩。
噠噠噠噠……
伴隨着清脆的馬蹄聲,這輛並不怎麼華貴卻處處顯得莊嚴肅穆的馬車,緩緩的駛離了此地。
一直坐在原地沒動的青衣瞎子,怔怔的坐在那兒,宛若一座泥胎木塑。
良久,他才喃喃的感嘆道:“這是看出了我的棋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