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每一個鮮活的曾經

作者:未知
他握得很用力,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凸,骨節突出,泛出駭人的白。 筆尖只在紙上停留了幾秒,他便快速簽下自己的名字。 簽完字,他把筆往桌上一丟,蹭一下起身,椅子翻倒在地。他一個眼神都沒再給我,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房間。 我絞握着雙手,目光牢牢粘在協議書上龍飛鳳舞的“樓少棠”三個字上。 雖然已經和他簽過三份離婚協議書,但這是我第一次在上面看見他的名字。 第一次,是他逼我先簽的。 第二次,是他騙我先簽的。 這一次,他當着我面簽了。 “樓太太。” 秦朗的喚聲將我注意力拉回,我迅速把快要衝出眼眶的淚水逼回去,看向他。 秦朗望着我,似是在猶豫的,片刻,說:“協議書我會晚幾天再遞交出去,如果你……” “不用,你儘快辦。”我果決地打斷他。這事拖一天,樓少棠就多一份危險。 秦朗皺了下眉頭,表情微微起了絲氣憤,卻是什麼也不再說,收起協議書,而後從椅子上起來,似是對我無可理喻的慨嘆了聲後也走了。 我仍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傾盆大雨,寒風從洞開的窗戶呼呼地吹進來,灌進我寬大的毛衣領口裏,可我身體已經麻木了,一點也不覺得冷。 雨水打溼了窗簾,窗臺上的多肉盆栽也已被雨水積滿。 昨天和樓少棠發消息時他告訴我,這個盆栽是從他住進這裏的那天起開始養的,他一直悉心照料着,打算在再見到我時送給我。 可是現在, 盆栽被雨水淹死了。 我和樓少棠結束了。 我不知自己是怎樣走出拘留所的,當我走出大門時已渾身溼透。翟靳看見我,立刻從車上下來跑向我,脫下身上的外套遮到我頭上。 我停住腳步,側過頭,用雨水一樣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由於雨勢很大,他整個人已頃刻間被雨水淋透,但他卻並不在意,面露擔憂地對我道:“快上車。” 我也不在意,聲音冷冷地問:“什麼時候放證人?” “上車再說。” 我腳步不動,“什麼時候放證人?” 翟靳看眼我肚子,“蕊蕊不能有事,上車。”他語氣添了幾分命令的意味。 對,孩子是解救樓少棠的王牌。 我嘲弄地勾勾脣,提腳走向他車子。 一坐到車上,翟靳立刻從後座上撈過一件黑色襯衣幫我擦拭頭髮,我一把揮掉,“別浪費時間,到底什麼時候放證人?” 翟靳收回被敲到中控臺上的手臂,瞥了眼被敲出一道輕微裂痕的腕錶錶盤。 “你和樓少棠真的已經離婚了?”他視線回到我臉上,平靜地問。 “怎麼,不相信?”我諷刺一笑,口氣嘲弄。 翟靳頂弄下口腔,從他表情來看他是相信我的。 “去法國的機票我剛纔已經訂好,明天下午走。” 我心猛一沉,隨即不安定地問:“所以樓少棠是明天下午出來?” 翟靳挑挑眉梢,嘴角勾起一絲算是默認的笑。 我沉重的心稍稍鬆解了些,轉頭看向窗外,擡眼向大樓3樓最右一間的窗戶看去。 那是樓少棠的房間,剛纔我們就是在那裏將一切結束的。 窗戶已被關上,燈也滅了。 樓少棠回來了? 我心倏得收緊,目光緊盯着窗戶。兩隻握緊的手,右手的五個指甲全都深深地摳進另一隻手的掌肉裏。 樓少棠,你還好嗎? 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現在送你回去,你整理下行李。”翟靳輕笑的話調滑進我耳畔,打斷我心中的悲鳴。“不用太多,簡單幾件衣服就行,其他的等到了法國再買。” 我覺得他真是可笑極了,轉回頭,勾起諷刺的笑,“你以爲我和你去法國真是夫妻過日子的嗎?” 翟靳笑容一凝。 “難道不是嗎?”他偏側過頭看我,喉結有些發緊的一滾,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也緊了緊。 我望着他,諷刺的笑僵固在嘴角。 是,我和翟靳會成爲夫妻。 可是,我永遠也不會承認我們是夫妻。 我的丈夫在我身後的高牆內。 儘管在法律上他已經不是,可在我心裏他永遠都是。 翟靳擡手擒起我下巴,被雨水打溼的臉逼近向我。 知道他是要來吻我,我憤怒地扯他手腕,條件反射地把頭往後仰。 他鬆開手,一把扣住我後腦勺。我反應不及,他嘴已迅速噘住了我脣瓣,舌尖強勢地撬開我齒關,開始在我口腔內瘋狂侵略…… 與以前他吻我時我大腦都會有一瞬的空白不同,這一次我腦子特別清醒。我憤怒,毫不猶豫地張開嘴,用力一咬。 翟靳喫痛地悶哼了聲,立刻放開我,我趁勢揚手欲朝他臉甩去,卻被他敏捷地扣住。 他絲毫沒有惱意,嘴角反勾起溫柔的笑,放下我手,舔去嘴脣上的鮮血。 “Lisa,別再抗拒,以後我們就是夫妻了,不僅會像這樣接吻,還會做許多許多更親密的事。” “可現在還不是!”我心痛至極,用衣袖使勁擦乾淨嘴,忿恨地說。 翟靳輕笑,“不會太久,一到法國我們就結婚。我會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 “不必。我不需要。”婚禮是神聖的,不是和最愛的人行禮就是褻瀆。 “每個女人都需要,我的女人更需要。”他語氣霸道,不容我拒絕。 他的偏執我領教夠了,不想再和他較勁,他要怎樣就怎樣吧。 “開車。”我冷冷別開臉看向窗外。 翟靳發動車子,車緩緩駛離拘留所。 回到城南公寓,我沒有讓翟靳跟着我上樓。這裏是只屬於我和樓少棠的,他不能踏足半步。 估計翟靳也知道我的想法,沒有堅持,臨走前又囑咐我一些事,我半個字都沒聽進去,沒等他說完我就下車走了。 坐電梯上樓,剛跨出電梯就見一個年輕的外國女人站在家門口,她一手拎着一件被黑色防塵罩套住的衣服,另一隻手在撥按手機。 我疑惑,走過去,用英語問她:“你找誰?” 聽見我問話,女人側過頭,放下手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確定地問:“請問您是樓太太嗎?” 我輕點下頭,“我是。” 女人一聽,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恭敬,“您好樓太太,我是Léon先生的助手,樓先生請Léon先生爲您定製了一件羊絨大衣,我給您送過來。”說着,女人雙手將衣服捧到我面前。 聽她這樣說我想起來,心即刻澀痛,伸出手接過衣服,“謝謝。” 見我什麼也沒再說,自顧拿着衣服就要開門,女人詫異,“您不試穿嗎?” 我扯了扯脣,“不用了,謝謝。” 在女人不可思議的目光裏,我開門進了屋子。 關上門,我沒有開燈,連鞋也沒有換,直接走到客廳坐到了沙發上,剛纔強憋的淚意再也控制不住,我抱着衣服失聲痛哭。 樓少棠?樓少棠? 我嘴裏不停念着他的名字,心被碾碎成一片一片。 他那麼愛我,我也那麼愛他,可是我們再也無法繼續愛下去了。 此生,我們註定有緣無份了。 我擡起頭,緩緩環顧漆黑的房間,與樓少棠在這裏生活的每一個場景全都鮮活得出現在眼前。 從最初的相恨相殺,到最後的相濡以沫,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塗穎,你要是分不清糖和鹽,我就讓你每天各喫一包,直到你分清爲止。”樓少棠抽出紙巾,擦拭剛吐出甜得齁死人的青菜的嘴,冷聲警告。 那是我們出海回來後的第一天,晚上他命我做飯,我故意整他,每道菜不是放多鹽就是放多糖,沒一樣下得了口的,他只好扔下筷子命我去給他煮泡麪,但泡麪只有一包,被我吃了,最後他不得不餓肚子。 悲哭的嘴角微微一勾,我目光從餐桌慢慢移向陽臺,陽臺上還掛着我沒來得及收的他的風衣。這是去接他出拘留所那天準備要給他換的。 “塗穎,我有讓幫我洗這個嗎?”樓少棠冷鷙着臉,手指挑起被我故意洗成麻繩的領帶。 其實他的領帶從來不洗,髒了都是扔的。但那天晚上他要配帶這條領帶出席一個重要的商務晚宴,關鍵是這條領帶還是沈亦茹送他的生日禮物,又是限量版,是他衆多領帶中最鐘意的一條。我存心搞破壞。 不過最後我算是拿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懲罰我去給他買條一模一樣的回來。我跑遍了整個海城總算是買到了,可當我拿着領帶累成狗的回來,他卻長腿擱着茶几坐在沙發上,悠哉悠哉地啜着紅酒,不鹹不淡地對我來了句:“晚宴我不去了。” 當時我氣得直想罵人,但爲了不讓他得意整了我,只能強裝無所謂的,笑得比他還得意。回到房間後,我拿起枕頭,把枕頭當成他,亂捶亂打了一頓纔算消氣。 眼淚滑至勾笑的脣瓣,鹹苦滋味溢進嘴裏,從舌尖傳遞到心間,我又緩緩將視線移向正前方的電視牆。 樓少棠的身影出現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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