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提線木偶
老朱還在伏案批閱奏章。
馬皇后端着一碗白麪饅頭走了進來。
“重八,夜深了,該歇息了。”
隔着老遠,老朱就聞到了這饅頭的香味。
在自家妹子面前,他可沒有什麼架子,而是立刻笑着上前,伸手抓了兩個,囫圇塞進了嘴裏,滿臉享受。
“妹子啊,還是這‘白銀如意’好喫啊!”
馬皇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說起來,這“白銀如意”還有一樁趣事。
老朱即位稱帝之後,在皇宮大擺慶功宴,他特意點了一道叫“白銀如意”的點心犒勞羣臣,這下可難壞了御廚們,急得團團轉,他們壓根就沒聽說過這道點心,更別說怎麼去做了。
馬皇后得知了消息,立刻解釋了原委,原來老朱當初投奔紅巾軍,在馬皇后義父郭子興帳下聽令,剛加入紅巾軍的朱元璋,寸功未立,經常去幫助廚房燒火,郭子興麾下的廚子做得一手好麪食,其中有一道就叫做“白銀如意”。
這“白銀如意”的做法是是用發酵的麪粉和鹼水揉勻,去掉酸味再摻上白糖急火蒸熟的,色白柔軟,香甜可口,頂狀如花朵開瓣。
馬皇后熟知朱元璋的生活習慣與飲食愛好,於是把“白銀如意”的做法告訴了御廚,親自教他們如何做好這道膳食。
御廚們根據馬皇后教的方法,很快做出了“白銀如意”端上宴席,宴會上衆文武大臣喫後,讚不絕口,都說比喫肉還過癮,以致於傳到了民間,又叫做“開花饅頭”。
老朱之所以在開國大宴上面點這道菜,自然是爲了警示開國功臣,不要忘了以前打天下喫過的苦頭,更不能忘了那些爲大明開國而死的將士。
然而不管是楊憲還是陳寧,亦或是胡惟庸,包括李善長,好像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
一想到這兒,老朱就若有所思,手裏的白麪饅頭喫着也不香了。
“妹子啊,你說這些人……爲什麼就是不知滿足呢?”
馬皇后也或多或少地聽說陳寧一案,而且此案不僅牽連了胡惟庸,還有胡惟庸背後的李善長。
李善長可是追隨朱元璋真正的老人,馬皇后也與他很是熟悉,像老朋友一樣。
現在一聽到老朱這麼開口,馬皇后立刻就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
“重八,這也是人之常情。”
“以前咱們的日子太苦了,好不容易鼎定天下,一朝得了權勢,就難免做些貪腐的勾當。”
“你也不能要求他們能夠做到你這樣愛民如子,只要做的別太過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馬皇后也拿着一個開花饅頭咬了起來,入口香甜柔軟,滿滿的都是回憶。
“咱們老朱家能夠坐上皇位,離不開這些功臣的付出。”
“所以啊,你別對他們太嚴苛了。”
老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咬着饅頭。
“咱對這些傢伙,已經夠好的了。”
“那陳寧貪腐三十八萬兩銀子,簡直就是喪心病狂,喪盡天良!”
“如果不是他還有用,加上北伐大軍剛剛出徵,咱非將他剝皮抽筋不可!”
“什麼‘剝皮抽筋’?”馬皇后沒好氣地提醒道:“你現在是皇帝,不是什麼義軍將領了,萬萬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動用些什麼嚴刑峻法,否則千百年之後,世人會罵你是個暴君獨夫的。”
老朱哂然一笑,不以爲意地聳了聳肩。
“咱就是個泥腿子,在意什麼狗屁名聲?”
“咱就想着能讓大明富庶起來,讓老百姓都能夠喫飽穿暖,那咱這個皇帝纔是沒有白當!”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自然都明白對方的心意。
閒聊一會兒後,馬皇后突然開口詢問道:“重八,臨安呢?標兒帶她去哪兒了?爲什麼還沒有回宮?”
臨安雖然迷糊,但畢竟是公主,可不敢鬧出什麼夜不歸宿的笑話,不然被那些儒臣抓到把柄,還不知道會說出些什麼難聽的話呢!
老朱聞言一愣,下意識地眉頭一皺。
“臨安還沒回宮嗎?”
“沒有啊!我以爲她在你這裏!”
聽到這話,老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來人,去東宮看看,太子回宮了沒有!”
不一會兒,趙永就匆匆回來稟報,太子並未回宮,而是一直待在韓國公府。
此話一出,老朱勃然大怒。
他這太子一向循規蹈矩,知禮守法,什麼時候會夜不歸宿?
想都不用想,定然是李祺那個兔崽子,把自己那聽話的太子給教壞了!
而且還是帶着小臨安一起,這怎麼能行?
老朱頓時就怒了,起身就向外走去。
馬皇后見情況不對,也起身跟了上去。
“我們一起去吧!”
“看看這三個小東西在幹嘛!”
老朱猶豫片刻之後還是點了點頭,命趙永準備好馬車,直接殺去了韓國公府。
此刻李祺對這些渾然不知,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太子爺閒聊着。
地上擺滿了空酒壺,小臨安則抱着一壺酒,臉色酡紅地醉倒在地上,時不時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天知道她夢見了什麼。
“李祺啊,這可能是孤這輩子最輕鬆愜意的一天了!”
朱標灌了一口美酒,姿勢很不文雅,但也沒人指責他什麼。
這種脫離束縛的感覺,着實讓人迷醉。
不用再操心什麼政務。
不必再端着架子循規蹈矩。
更不用天天爲了朝堂爭鬥那些破事而勞心傷神。
舒適,愜意,輕鬆,自在……這纔是真正的生活啊!
李祺嗤笑了一聲,語氣裏面滿是諷刺。
“世人皆以爲殿下是含着金鑰匙出生。”
“一出生就是吳王世子,大明立國之後又被冊封爲太子,不出意外的話等到陛下百年之後,就是天子了。”
“但是誰想過殿下的感受呢?這種萬衆矚目的生活,本來就不好過。”
“殿下必須知禮守法,一旦出現什麼過錯,就會遭到羣臣的指責,遭到陛下的訓斥……所以殿下必須循規蹈矩地活着,宛如一個提線木偶那般,了無生趣,可悲又可笑。”
提線木偶……嗎?
太子爺聞言一怔,嘴角也泛起了自嘲笑容。
他這前半生,好像活得和提線木偶,確實沒什麼區別。
也從來沒有人在意過,這些東西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而他自己又究竟想做什麼。
不過朱標對此也毫無怨言,他都是太子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但是。”
“我是父皇的嫡長子啊!”
“這就是我應該承擔起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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