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既見君來、雲胡不喜
“修理馬掌是個細緻活兒，馬二要是蹦蹦跳跳的，讓人沒法幹活，修馬蹄的人就會擰住它的耳朵。”
“這樣一來，一般的馬兒立刻就老實了……如果有特別不老實的馬，就把它的下嘴脣抓住之後擰一圈，再用細繩拴住。”
“無論是多調皮的馬，到這個時候都規規矩矩的，只能任憑牧人擺佈。”
“不過擰嘴脣的時候，那個人手法要特別熟練纔行，要不然容易被咬。”
“啊？馬兒還會咬人？”
“當然了，咬人還挺疼呢……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程煉心說着，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
等他們路過馬房附近，看見古夙羅正在餵馬，程煉心和百里輕一邊聊天，一邊還朝那野小子打了個招呼。
之後他們出了院子兜了一圈，來到下風處。
在一片僻靜的院落裏，他們輕輕跳上房頂。
百里輕辨別了方位，又看了看陽光的朝向，確認不會有陰影暴露自己，兩個才從房脊後面擡頭，向另一邊院子裏看去。
那裏邊，正是擎天柱的馬棚。
……
晾乾打鬆的幹苜蓿，加上蒸過的大麥黑豆。
油坊裏榨完油的豆餅錘碎泡發，打進去十二個雞蛋拌勻，再把滾水煮過的雞蛋殼搗碎成沫。
將這些全都拌合在一起，最後撒上一小把細鹽……馬料拌好之後，倒進乾乾淨淨的馬槽裏。
這不是梭梭一貫餵馬的方式，是他的主人小侯爺特意吩咐，親手教給他的配方。
一天遛馬的時間距離，還有根據四時節氣調整的馬料，古夙羅就算是牧人，他都從來沒這麼精心的對待過馬兒。
不過主人的方法顯然是正確的，這一點從這匹大黑馬的精氣神就能看得出來。
百里輕和程煉心兩個人，遠遠看着古夙羅餵馬。
這小子在馬喫草料的時候，他的嘴巴居然也在歡快的跟着嚼……可是他嘴裏什麼也沒有，他是在學擎天柱喫飯呢！
他臉上的表情愉悅，顯然很享受這個過程，馬兒喫得開心，他也跟着開心。
喂完馬之後，古夙羅坐在陽光下的草堆上，拿着一根細皮繩，在嘴裏一寸一寸的把它嚼軟。
這種皮革所制的繩子，剛做出來的時候像一根樹枝那樣硬邦邦的，想要讓繩子柔軟順手，就得用牙慢慢嚼。
這小子嘴裏還哼着歌，百里輕他們在房脊另一邊縮回了頭，躲起來靜靜地聽着古夙羅哼的牧人歌謠。
“狂沙起，馬蹄急，遠行人，歸故里。”
“黃河盡頭青山低，既見君顏，雲胡不喜？”
“宿戈壁，星如雨，燃篝火，風聲急。”
“行又行荒原萬里，既見君來，雲胡不喜？”
這個快樂質樸的野小子啊！
聽到這裏，百里輕心中不禁暗自想道：
胸無城府，一點小事就能讓他高興半天，他要是敵人派來的密諜，那真是沒天理了！
……
三天後，十人團緊急行動！
古夙羅第一次走出侯府，如果他是個潛伏密諜，那麼今天就是他和他的交通線，建立聯繫的絕佳時機！
古夙羅是聽說錢戲要去外面買東西，主動要求跟着一塊去。
據他所說，馬棚裏需要一把新刷子，還要一捆艾草。
刷子是用來清理馬兒毛皮的，艾草點燃之後用煙燻蒸，則可以清除馬兒毛髮裏的蟲子。
於是錢戲就和這小子勾肩搭背，出了燕府，一邊走他還一邊兒向古夙羅吹噓着外面街市上的喫食。
古夙羅聽得倆眼直閃亮光，在這之前，這小子連糖是什麼味兒都不知道。
草原上也有野蜂蜜，但是這屬於及其貴重的食材，牧人們捨不得喫，一旦發現了蜂窩，都會拿來賣錢。
古夙羅這種野孩子，只有舔舔手指，幻想一下那味道的份兒。
所以在府裏他第一次喫到糖的時候，那驚訝到不行的樣子，把大家都樂壞了。
其實在大宋朝，甜食已經大行其道，安南運過來的粗製蔗糖經過細加工，衍生出了好幾百種喫法。
順便說一句，蔗糖深加工的技術，還是唐代那位有“一人滅一國”之稱的名將王玄策，爲大唐引進了製糖的工匠，從此之後蔗糖纔在華夏大行其道。
等古夙羅出侯府大門，他的眼睛立刻就不夠用了。
沿着街道排列過去，商戶鋪子一眼望不到邊！
路邊上小販叫賣，青樓窗子裏紅袖相招。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婦衣衫鮮豔，路過的文人學子馬卒走夫絡繹不絕。
那古夙羅左邊看完看右邊，大部分的鋪子，他都不知道里邊賣的是什麼。
錢戲笑嘻嘻的帶他一路逛過去，什麼紙畫鋪子，賣熟藥的百種圓藥店，他這個識途老馬給古夙羅介紹了個遍。
在賣茶食的分茶店門口，他們蹲在地上吃了甘草冰糖飲子和杏仁糕。
錢戲還告訴他，香燭鋪子裏，那些活靈活現的紙馬是用來燒的。
路邊賣酒的拍戶，樓裏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也是很燒的……哈哈哈！
錢戲先忙自己的事，在銀樓裏取出了訂製的金瓜子……眼看着快過年了，這是給小侯爺用來隨手賞人的。
順便他還讓古夙羅把金葉子掏出來，換成散銀子銅錢，方便用來花銷。
古夙羅被眼前的繁華情景弄得暈頭脹腦，他嘴巴大張着，從出門以後到現在就沒閉上過。
錢戲在旁邊看得好笑之極……可在他心裏，卻有一根弦緊緊地繃着！
這個小胖子搖頭晃腦，看起來有點浪蕩，又有點不正經。但他跟剛剛遇到燕家小侯爺那時相比，早已是脫胎換骨。
這麼長時間以來，錢戲眼界大開，本事學了不計其數，經歷的危險與磨難也是數不勝數。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滿街行騙的小騙子，也不是那個剛剛回頭的敗家浪子。在他淺薄輕浮的外表下，那顆心早已經被鍛造得越來越硬。
錢戲的心裏始終有一道傷疤，那是小侯爺一次派他去執行任務。
整整一夜，他在大牢裏觀察着目標陳青藤，結果他卻被愚弄得體無完膚，向燕然彙報時，判斷上出了巨大的錯誤。
那一次失敗的經歷，帶給小胖子錢戲的傷害，估計會一直貫穿他的一生。
在那之後，他拼命地學本事、練演技、一點一點的揣摩世間人情，把小侯爺說過的話，每一句都在心裏反覆參悟。
今天的錢戲，又面臨着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戰！
這一次他帶着古夙羅出發，並非出自出大家的安排，而是一次計劃之外的事件。
錢戲知道，自己和古夙羅出門的時候，百里輕和程煉心一定把消息傳回了十人團。
換句話說，在他周圍，有很多雙眼睛在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而他自己……他無需去觀察審視古夙羅，只要做好他自己、那個燕府管事錢戲就行！
下一站，買雜貨的什物鋪裏。
古夙羅正在挑刷子，錢戲的心卻毫無徵兆地緊張起來。
他感覺到那個什物鋪掌櫃，好像在審視自己！
到底還是來了，
古夙羅……你真的是臥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