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每個都府掌控六郡，疆域浩大，生民億萬，然每郡大小不一、貧富不等，多以地域自身優缺爲主。
清水郡隸屬江都府管轄，卻是江都府掌控的六郡之中最爲貧瘠之地。
若以江都府城爲中心，清水郡無疑處在江都府勢力範圍的最邊緣，距離府城中心，至少有一郡疆域之差。
而橫貫在清水郡與江都城之間，也是鐵棠必定要路過的路線……
便是朝溪郡！
朝溪郡是人中郡，比起人下郡的清水郡，實力要高一個檔次。
不過那是在鐵棠擔任郡守之前。
鐵棠成爲清水郡郡守之後，整郡實力或許還不如朝溪郡，可清水郡城卻是進入了高速發展期。
儘管時間也很短暫，終究還是綻放了屬於自己的光芒。
可絕對不算弱小的清水城，若非有風成道拼死堅守，早已淪陷。
相對不如的朝溪郡，現在具體什麼狀況……
鐵棠多少能夠猜到，他並不看好。
四人從天際一路奔襲，下方城池、鄉里村的狀況一覽無餘。
相比在運城周邊看到的情景，這裏要好上一些，僅僅一些。
大部分鄉里村同樣淪陷，不過部分稍大一些的城池，則還有幾分抵抗之力，人族的痕跡變多。
鐵棠每路過一處有人族殘存之地，都會停下出手相助，前行的速度也因此大大減緩。
“真正是亂了，不分出個天清地明，不徹底打出個高低強弱，世間再無太平之日。”
又清掃了一地之後，在衆多百姓跪地叩首拜謝之中，鐵棠再度架起金光離開。
他很清楚。
如今仙庭、地府覬覦的絕非這些小地盤，它們是要吞下整個人間大地。
強大的霸主仙神都在攻堅大商皇朝的主要勢力，朝廷也因此難以分出兵力，去顧及這些偏遠之地。
但人間各地的妖族、仙庭的妖仙、神祇、地府的陰兵鬼將，此時就如無數螞蝗涌出，在四處啃食人族的血肉。
無論這一戰的最終勝敗。
受苦的還是天下蒼生、億萬黎民。
想要儘早終結這一切，只有在源頭上分出個勝負，讓一方佔據正統，才能破解。
“師尊，可恨我等晚生八百年！”風成道雖是人魔混血，卻向來以人族自居，眼見紅塵遭此禍亂，衆生皆苦，又豈能吞得下這口氣？
只是他修行的時間，還是太短太短，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左右天下大勢，只能自怨。
倘若給他八百年時間……
倘若給鐵棠八百年時間……
聽到自己徒兒這句嘆息，鐵棠在這一刻，深刻理解了太保、武安侯的話語。
新生代的勢力，纔是一條戰線。
其他人。
強如左相、右相，武穆、太師、太傅等等王侯、霸主，他們都太‘老’了。
他們老到已經麻木，已經懂得取捨，已經捨得放棄，偏偏這些人還有很多很多。
多到足以主宰天下的局勢，多到足以定鼎三界之陰陽輪轉。
唯有人皇、太保、武安侯這些人，纔是屬於新時代的天驕霸主，纔會對這個時代充滿留戀、不捨。
可惜。
人皇消失之後。
剩下的這些‘新’人，根本不足以抗衡老人。
一連三日，走走停停。
五人前進的速度不算快，但也走過了許多疆域。
期間鐵棠已經很少出手，多以風成道爲主，三兄弟爲輔，前去消災解難，化解百姓危機。
“師尊，你還在修煉麼？”風成道見鐵棠總是盤膝雲端，閉目沉思，偶爾皺眉、偶爾不解，不知在琢磨什麼。
“爲師在參悟一門無上大道，若是能夠修行此法……即便只是少許，也可得一大助力。”
鐵棠自從回到大商之後，無時無刻都在參悟《盤武開天訣》，這是從盤軒那裏得來的正統大道，絕不會弱於任何法門。
他從天道碑考驗中得到了三大無上法，除了《盤武開天訣》之外，還有旱魃的《玄陰生死吒》，以及最爲詭異莫測的《元始道經》。
盤武開天訣雖然是不知何時的正統大道，但鐵棠已經有了一絲眉目，只要花費大量時間、心力，總能窺探一絲半毫，再不濟也能從中得到諸多感悟。
而玄陰生死吒受到性別限制，他難以精通，可這是遠古時代的旁門正統，參悟起來絕不算難。
前兩種大道，鐵棠都有把握理解。
唯獨胖子元庚贈予的《元始道經》，給他的感覺與人皇的《太巫寂滅典》相似，沒有一分可入手的地方。
艱深、晦澀、難明，以鐵棠如今的眼界見識而言，這是很難想象的事情。
此時被風成道問起，鐵棠也有了一絲想法。
“人各有緣，也許你們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我傳爾等一門開篇經文，誰若能夠領悟，馬上告訴我。”
他將盤武開天訣的第一篇經文，告訴了風成道、鐵龍、鐵虎、鐵牛四人，並將盤軒提醒的修煉要點也一併告知。
傳法之間，耳邊風雲激盪，罡風陣陣。
突然傳來的劇烈打鬥聲，引起了鐵棠注意。
“戊土真身，玄武真身？似乎有那麼點熟悉……”
風成道順勢一瞥，沒有在意：“這點人手，師尊且看我手段便是。”
“慢，噤聲！”
下方有兩隊人馬抗衡，其中十三人身着統一鎧甲，穿梭在莽莽密林之中，疲於逃命，顯然是一邊的。
另一方卻足足有着近二百位鬼氣森森，手持鋼叉、鬼兵的陰兵、羅剎。
兩邊修爲不等，以元神大巫與古巫、祝巫境爲主，陰司地府一方佔據了絕對優勢，他們有三位地巫境存在。
圍剿已經徹底成型，十三人即便在密林之中逃竄，也被三位地巫羅剎分三面圍了起來。
“走不了了，殺出去，能走多少是多少！”
人族一方走出一位古巫，伸手一拍額頂，從紫府眉心飛出一頭魁梧的猿猴，頭生雙角，長有龍尾，身穿藍銀相間的鎧甲，揹負一個巨大紅色酒葫蘆。
此乃上古瑞獸，常居於奇險峻山間，名爲‘笙獸’，是遠古兇獸囚牛的後裔。
另有兩人，一人召出四頭八臂的石巨人，高有五十丈上下，八臂各持刀兵，威勢熊熊。
一人腳下浮現百丈玄武之軀，水霧瀰漫，龜甲化陣，籠罩十三人。
這三人皆是古巫境，是十三人最強大的四人。
剩下的一位紫衣女子，頭頂五色華蓋，嘴角溢血，顯然早已負傷不輕，此時看起來反倒威勢最弱。
雙方搏鬥簡直是一面倒，一方以三位地巫羅剎爲主，擋住人族三大古巫攻勢，剩餘二百餘位鬼兵、羅剎一涌而上，幾下就打得十三人節節敗退，在溼潤的雨林地面留下諸多血腳印。
紫衣女子竭力將頭頂五色華蓋撐到最大，庇護衆人，也承受了最多攻勢，不斷咳血。
但她已到極限，終於是不敵地巫羅剎之威。
“咳，爲何我只是八品金身……”
這一刻。
紫衣女子無比懊惱，怨恨自身天賦太低，若自己是九品，若自己是絕巔……
今日，會有不同！
絕望之際，她耳邊傳來了一道聲音。
“十年過去了，你還沒有觸摸到五行帝魂麼？”
五行帝魂！
這四個字彷彿觸動了女子內心某處柔軟，她堅毅的臉龐，留下了兩道清淚。
“大五行術的極致，匯聚了青、赤、白、黑、黃五位大帝的頂尖神通，不該是這副模樣。
看好了。
五帝華蓋傘，應能護持周身，抵擋四面八方的無盡攻勢，有先天不敗之威！”
伴隨這道聲音，虛空一顫，五位大帝虛影走入人間，融入了紫衣女子頭頂的五色華蓋之中。
僅這一下。
五色華蓋威能暴漲，轟隆隆漲至千丈大下，籠罩茫茫雨林，五色神光迸發，化出五位威嚴蓋世、神通無量的五尊大帝。
陰司鬼兵、羅剎的所有攻勢都被真正的五帝華蓋擋下，青光蔽體的青帝走出華蓋傘，兩臂橫升，千拳擊出，震盪虛空。
周遭草木瘋狂生長，伴隨無盡拳影，化作青色蛟龍，將一位位鬼兵、羅剎打得身軀炸裂。
三大地巫羅剎，面對迎面撲來的青帝神拳，根本難以抵擋，元神都來不及逃逸，被拳印鎮壓，活生生打死、打爆。
一瞬間。
局勢顛覆，陰兵敗亡。
其餘十二人都來不及察覺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往上……就是重現遠古‘五帝大魔神通’，此乃無上神通之一，連我如今都難以參悟。”
鐵棠帶着四人徐徐落下，來到了紫衣女子身前。
這一行十三人，他全都認識，當日在神鳩之巢內見過，乃至比拼過。
喚出笙獸元神的中年男子是祝子瑜，戊土真身是桓鴻朗，最熟悉的便是這位紫衣女子。
八品天賦，修成五行金身的應柔瑾。
八品五行金身，御守無匹，與八品八極金身，各自號稱攻守第一。
但對如今已經開闢正統大道，已經成仙的鐵棠來說……
除了一百零八個至高金身，其餘金身，哪怕是九品，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啪嗒！
應柔瑾身軀一軟，癱倒在鐵棠身前，她確實太累，也受創太重。
尤其是見到鐵棠這位故人之後，心中有千般思緒升起，一時竟相望兩無言。
鐵棠將她扶起，默默爲她療傷。
從運城回來之後，他所熟悉的事物又少了一份，對於過往的一些人與事，顯得分外珍惜。
其餘十二人也認出了鐵棠，他的容顏未改，十年前就已聲名漸顯。
生死榜一戰，更是名滿天下。
而今十年過去。
他們的修爲實力也得到了不少進步，至少相對其他人來說，甚至可以說是質變。
可面對鐵棠，面對這位昔日曾經正面交鋒的對手，他們差得已經太遠太遠了。
許久。
應柔瑾神色複雜地擡頭，看向鐵棠：“你……成仙了麼？”
鐵棠輕輕頷首。
“果然，你纔是真正絕世的天才！”
“十年成仙，鐵郡守的資質……實在難以想象。”
“這便是生死榜第二麼？世間傳聞你有不弱於人皇之姿，如今看來……也不算妄言。”
“想起十一年前，我等還與鐵郡守交過手哩，日後說出去也是一番談資。”
……
衆人感慨良多，此時也明白過來，剛剛必是鐵棠出手相助，救了他們一命，各自道謝不止。
鐵棠與他們簡單敘舊一番之後便直入主題：“朝溪郡守是否還是袁郡守？此時狀況如何？”
“郡守還是我師尊，我等離去之時，尚無大礙，如今卻是不知。”應柔瑾點頭，將自己等人經歷說了一遍。
他們是出來斬妖除魔，清掃一些陰兵鬼將的分隊，初時還比較順利，事情做多了，還是引來了地府注意，派來大隊兵將圍殺。
至於朝溪郡那邊，雖然沒有大陣護守，可兵馬俱在，高手也沒有撤離，還有周邊城池支援，是以一直堅守到現在。
“我送你們回去吧！”
鐵棠大手一招，將衆人帶上金色霞光，往朝溪城方向趕去。
一路上應柔瑾問東問西，很想得知鐵棠這十年間的經歷。
可她哪裏知道，對於鐵棠來說，時間不過是過去了十日，讓他說也沒什麼好說的。
鐵虎躲在一旁，拉着風成道三人說悄悄話。
“這小妮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被大人徹底迷住了，你們誰以前認識她？”
“你們都不認識，我就更不知道了。”
風成道連連搖頭，繼而又道：“不過她倒也有幾分勇武與擔當，其實剛剛她要是捨棄其餘十二人，自己完全可以離開。”
以他的眼力自然不難看出，應柔瑾就算不是三大地巫羅剎的對手，可藉助五帝華蓋的防禦，也足以逃離出去。
但她沒有。
從這一點上，風成道看到了一絲自己的影子，自然對應柔瑾觀感不差。
此時應柔瑾見問不出鐵棠日常，便從巫法、神通入手。
“剛剛那是五行帝魂麼？你可不可以教我？”
“十年前我就教過你了！”
五行金身真正的隱祕，鐵棠早在神鳩之巢比鬥之中，就已經告訴了應柔瑾。
“可我應該怎麼蒐集五行帝魂？”應柔瑾昂着腦袋，眼中盡是鐵棠的身影。
“你既已是古巫境，自當搜尋天下五行精金，從五行精氣中感悟五位大帝氣息……”
難得遇見故人，鐵棠耐着性子，徐徐給她解釋。
“那該如何凝鍊五帝氣息？”
凡有所問，他盡皆一一回應。
對於如今的鐵棠來說，一位古巫境修煉上的難題，對他來說隨手可解，他已見識過太多功法、神通，明悟了最本質的變化。
突然間。
應柔瑾一句突兀的話語，讓鐵棠一滯。
“我可以拜你爲師麼？”
他多少感知到了對方的情愫，並非是因此動情，現在完全不是時候。
鐵棠只是想到了一點。
現在，是否已經成爲過去？
未來，是否已經成爲現在？
“我的時代……降臨了麼……也許，我該嘗試做出應對了。”
十年時間過去。
竅穴之法的正統大道，或許已然到了生命的最終點。
而替代竅穴大道的正統，將會是鐵棠開創的未來法。
他轉頭看了看滿眼期待的應柔瑾，緩緩搖頭：“做我的弟子，未必是什麼好事，我不能收你。”
應柔瑾難掩失望，只感覺最後一分希望也已經落空。
“不過……”
“我卻可以傳你我的道統，如果你能入門，日後也必有一番造化。”
鐵棠很清楚。
未來正統不是突然降臨的，它需要經過時間醞釀、發酵，需要灑下一個個未來法的種子，等待它們開枝散葉，最終遍佈人間。
應柔瑾也許可以成爲一顆種子，也許無緣踏入新時代的大門，但鐵棠需要去嘗試。
時間，到了！
他正欲傳授應柔瑾新法，卻驀然感受到前方有大量鬼氣蒸騰，妖氣沖天。
掐指一算。
朝溪城陷入危機。
他急忙詢問衆人：“城中有多少高手？有沒有仙神坐鎮？”
“有三位世家仙神！”
朝溪郡作爲人中郡，畢竟還是有些底蘊。
鐵棠反手一握，將除了風成道以外的其餘人等，都吸入了右掌勞宮穴洞天。
而後身化罡風，施展第一流的無妄飛罡遁，帶着風成道極速奔赴朝溪城。
沒過多久。
一座雄偉城池從地平線浮現。
但還不等鐵棠靠近，一道璀璨血色光柱就直升天際，攪動四方雲霄。
這是有仙神隕落，連不死印記都被抹除，開始反哺天地的異象。
前方妖氣噴薄，黑雲黑霧傾軋城池，不知多少大妖、陰兵潛藏其中。
“嘶~”
鐵棠深吸一口氣，將四周雲霞、罡風都吸入腹內，胸腔鼓起一個十丈大小的肉包。
下一息。
“呼~”
他猛力一吐，聲如雷霆，震盪虛空。
嗚嗚嗚嗚……
狂風呼嘯，化作千軍萬馬，喊殺陣陣，向朝溪城衝殺了過去。
盤踞在城池上方的碧綠妖氣、黑雲黑霧被一掃而空，雲中好似大雨傾盆，墜下一道道妖兵鬼將的身影。
“有高手！”
一尊鬼仙從城中升起，目視遠方。
它幽綠色的瞳孔明亮、光滑，此刻倒映出一道恍如飛花，緩緩成型的青袍身影。
“你說對了，我的確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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