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夢中相會,道祖金身

作者:落日照大旗
小道爾?

  輕飄飄的三個字,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華清胸膛。

  他得太一掌教親授,一身本領盡得道門真傳,已然是門中下代掌教的候選人之一。

  在沒有碰到鐵棠之前。

  華清一直認爲,天下之大,或許有寥寥數位能與自己比肩,但要說能夠穩壓自己一頭……這種人,沒有!

  可就在此時此刻。

  那滿腔的信心被徹底擊碎,過往引以爲豪的絕學手段,被眼前這位口中的‘小道’輕易打敗。

  華清再是不甘,此時也只能嘆息一聲:“如此神通……已勝世間萬千大術,大人何須以小道之名來辱我!”

  鐵棠不苟言笑,神色肅穆:“所謂小道,非你心中所想之意,我言‘小道’,只是因爲它是真的小道,你明白麼?”

  生死榜排名七十一的華清,哪能不解箇中含義?

  他雙眼一亮,急促問道:“敢問大人,何爲大道?”

  鐵棠招呼着正虛、公孫銘往山中庭院走去,只在原地留下一句淡然話語。

  “鐵某眼中,正統之餘,皆爲小道!”

  華清駭然,頓足失神。

  鐵棠認爲的大道、小道,與自己心中所想,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兩人的見識、格局,已然不在一個層面。

  直到這時。

  太一道的門人,包括附近很多圍觀的人羣,才真正反應過來。

  似乎他們兩位真的已經交過手了,以自己等人看不明白的方式!

  “師兄……你真的輸了?”有同門不敢置信,在他們眼中,華清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哪怕是太乙峯上的另一位,也不過是與華清旗鼓相當罷了,甚至可能還要略遜一籌。

  華清很乾脆,點頭承認:“輸了,完敗,他幾乎沒有動手,只是一道神通,就耗盡了我畢生所學。

  縱然如此,在那裏面……我都沒有勝他!”

  他的話語還有些玄機,不過太一道的門人立刻都明白過來,自己師兄剛剛只怕是陷入了某種幻境、禁制類的手段中無法自拔。

  他們並非真的沒有本事,畢竟出身太一道,這裏面很多人比起外界其他人都要厲害許多。

  只不過。

  太一道已經雄踞天下太久了。

  與佛門坐擁兩大聖地的大雷音寺與施無厭廟不同。

  太一道作爲道門領袖,並沒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天下道門,皆以太一爲魁首。

  這也就養成了門中部分子弟眼高於頂,看不起外界其他天驕的性格。

  再加上華清位列生死榜七十一,這是實打實的功績、名氣、實力,本身也是一位足夠出色,堪稱當世無雙的絕世天驕。

  門中有這種師兄,太一弟子自然與有榮焉,尋常角色又哪裏入的了他們法眼?

  盤根錯節的巨無霸,難免養出幾個蛀蟲,可太一道能夠雄踞天下這麼多年,自然也有不俗的門人。

  比如正虛!

  比如公孫銘!

  庭院之中,瑤草芊芊,祥雲朵朵,鐵棠與二人分立而坐,周圍還有王安道、比岐、文覺淺等人旁聽。

  十息片刻,院中茶香四溢,伴隨衆人爽朗的笑聲。

  簡單聊了幾句,鐵棠便直入主題:“公孫師兄,李兄莫非在閉關麼,爲何沒有前來?”

  公孫銘臉色一僵,知道這是避不開的話題。

  以鐵棠與李庚的交情,只要見了面,不可能不問起。

  但偏偏……

  自己這位師弟如今的處境,可算不上好。

  公孫銘將目光看向了正虛,像是在請求他的意見,後者一拂長鬚,點了點頭:“如實敘述即可。”

  這番神情變化,落在鐵棠、王安道、比岐眼中,當即就察覺到李庚似乎出了問題。

  呼

  公孫銘吐出一大口濁氣,不敢直視鐵棠等人的目光,略微低頭:“師弟他……違反了我門中戒律,已經被關入囚龍地中,只怕千年以內,都無法出來了。”

  此言一出。

  王安道、比岐俱是神色大變,焦急問道:“李兄(李道長)如何了?”

  “他無礙!”公孫銘小心地側首,偷瞄了鐵棠一眼,見他依舊神情自若,這才接着講述起來。

  “世人只知我太一道有一峯二府三十三山,七十二洞天福地,不過卻很少有人知道,我門中還有‘天地塔殿’!

  天是苦寒天,地是囚龍地,塔是鎮妖塔,殿是伏魔殿。

  師弟他便是被關押在了囚龍地之中,那裏是流放犯了門規的弟子之處,有許多窮兇極惡、罪惡滔天之輩,處境只怕不妙。”

  鐵棠挑了挑眉,直指關鍵:“李兄犯了何事?”

  “這事說來話長……又涉及我門中之祕……”公孫銘猶猶豫豫,說話吞吞吐吐。

  “那你不用說了,我親自去問!”鐵棠丟下這句話,直接閉上了雙眼。

  正虛剎那間眼放精光,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公孫銘更是無法理解,呆坐原地。

  早在太一道過來之前,鐵棠就以大日懸照之法,追溯到了太一道山門,看到了李庚的影子。

  那時他已經察覺李庚似乎處在一個禁制重重、陣法幽深的地方。

  以他如今的實力,還無法做到從玄都城一步走入太一道中,不過真身過不去,卻不代表無法與李庚溝通。

  鐵棠使出了之前對付華清的手段——瑤池幻夢!

  不同的是。

  他不會讓自己陷入幻境,只是墜入夢境,以因果之道相連遠在萬萬裏的李庚。

  鐵棠與李庚極爲熟悉,關於對方的氣息、元神、魂魄、因果,都極爲了解。

  藉助這個手段,便可以順着兩人之間的因果線,產生聯繫。

  換作其他不熟悉的人來,鐵棠也無法做到這一步。

  此時此刻。

  囚龍地,斬龍崖上。

  李庚叼着一根茅草,坐在懸崖邊上,雙腳懸空,兩眼無神地看着遠處蒼茫的天色。

  “這鬼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嗡

  虛空一陣輕鳴,像是有漣漪泛起。

  遠處無盡墓冢之中,有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頭,突然從棺材裏坐了起來,目光直勾勾看向斬龍崖邊的李庚。

  “如此手段?”

  “比我上次見你,何止強了百倍!”

  本就迷茫的李庚,陡然間昏昏欲睡,耳邊響起了那熟悉而又久違的聲音。

  “李兄,莫要抗拒,隨我入夢,你我夢中相會!”

  “鐵…兄…”

  李庚呢喃一句,然後頭一歪,側身倒在了懸崖邊上,氣息平穩,呼呼大睡。

  當他再度睜開雙眼,只見天地無邊無際,到處都是七彩神光,遠處有一人負手而立,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鐵棠!真是你?”李庚大喜,兩步並做三步,轉瞬就來到了鐵棠身邊。

  兩人狠狠一個熊抱,骨骼都勒得咯咯作響。

  李庚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肉身太硬了,撞死我也。”

  “哈哈哈哈~”

  鐵棠大笑,雙手鬆開,連拍了李庚幾下肩膀:“李兄,別來無恙?”

  “我可太有恙了。”

  李庚嘆息一聲,突然坐了下去,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圍。

  “這是什麼手段?你如今在何處?”

  鐵棠同樣席地而坐,不緊不慢地解釋:“此地乃是夢境之中,我真身還在玄都城。

  聽公孫師兄說你被關在了門中的囚龍地,所以我才特意施法前來,一探究竟。”

  “玄都城?”

  李庚詫異,驚呼道:“你的實力……到了這種地步?”

  “我開闢了未來正統,而今已然成爲現在,屬於我的時代已經降臨,有此成就,不足爲奇。”

  鐵棠平淡地解釋,沒有過分謙虛,更沒有居功自傲。

  “這一日遲早會來,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前段時間‘見’你,似乎也還沒有這種實力。”李庚感嘆無比。

  這回輪到鐵棠好奇了:“哦?你見過我?我怎麼不知道?”

  李庚便將之前鐵棠在鬥戰塔遇到的事情講來。

  少頃。

  鐵棠恍然大悟:“原來那位青霞子,竟與你關押在一處!”

  當日自己在鬥戰塔第十層,一口氣敲碎了十個紫繭,其中有一個便是青霞子。

  這十位太一道的天驕還以太一天功爲紐帶,十融爲一,最後以青霞子爲主,與自己大戰了一場。

  “青霞老祖就快要死了,他上次見過你之後,就拜託我,有機會一定要請你親自過來與他面對面交手。

  不過我想……

  以你如今的實力,老祖若是與你同境一戰,多半會被你活活打死。”

  鐵棠微微一笑:“青霞子被困在此地,還能遠隔萬萬裏降下真身意識與我相搏,他真身恐怕已近超脫。

  這種人,還不是我現在可以打死的,李兄你放心便是。

  且不說這些。

  你將自身過往際遇與我道來,若有不公之處,我來爲你出頭。”

  李庚心中涌現一股感動,鐵棠得知自己遭困,立即不遠萬萬裏施法前來,如今又主動提出爲自己出頭,顯然是打算攬下因果。

  平生有一位這種朋友,足矣!

  他雙手後撐,頭顱半仰,以免那微紅的眼眶被鐵棠察覺。

  “我受到門中處置,若是硬說有不公之處,反倒失了公正,其實這件事,也算是我的過失。

  自我回到門中之後,因爲世道太亂,山門緊閉,我自然也沒有機會出去。

  呆在門中久了,不可避免就要牽涉到一些黨派紛爭。

  我太一道有一峯二府三十三山,七十二洞天,二府想成爲一峯,一峯要維持自身的地位,其他山脈與洞天,也需要選擇自己的立場。

  鐵兄你身在朝廷,應該比我更懂這些。

  我道門雖然沒有朝堂上那麼複雜,可也是爭端不休,而且門中之人大多互相之間有關係,拔出蘿蔔帶出泥,極爲混亂,一不小心就會得罪人。

  三十三山中的永極山,便是我的出身。

  永極山在三十三山中排名三十三,所以我的師尊這一脈,在門中地位並不算高。

  早年我也是因爲爭鬥太多,不堪煩擾,乾脆就出門歷練,纔會遇見鐵兄你。

  回山之後,大多事務我都可以處理妥當,期間除了幾次爭吵,倒也算得上相安無事。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永極山負責祭祀、清掃道祖之廟,我恰好無事,便替了原本的師弟,孤身前往。

  道祖神廟在太乙峯上,這個太乙峯,便是‘一峯’,也是我太一道的掌教峯。

  不怕鐵兄笑話,那地方平日裏我都沒資格去,也就是仗着祭祀道祖之日,纔有資格涉足。

  後來的事情也不復雜,就是我失手,打碎了道祖部分金身,自然免不得受到懲戒。”

  李庚的話語戛然而止,令人意猶未盡,鐵棠卻是眉頭微蹙,似是猜測到了什麼。

  “姑且不論那道祖金身是否你打碎,縱然真的是……這處罰未免也太重了吧?

  你被叛關押此地多少年?

  我聽公孫師兄說,沒個千年,你都不可能出來。”

  “千年?”李庚苦澀一笑:“若真是千年,倒也不算多,可我知曉得是……無期限!

  除非門中有什麼大喜事,亦或者有新的掌教上任,纔可能大赦一二,否則我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什麼?”鐵棠驚訝無比。

  “難道是公孫銘在瞞騙我?”

  李庚察覺到了鐵棠稱呼的轉變,連連擺手:“非也,非也,公孫師兄待我極佳,也曾多次爲我求情。

  只不過……

  這裏面的真相,恐怕他也不知曉。”

  “還有內幕?”

  李庚點點頭,有些愧疚道:“鐵兄你有所不知,道祖金身並非是我等打造,它其實是……真實的肉身!”

  鐵棠瞳孔一縮,察覺到了箇中不同尋常的意味:“你的意思是……那個所謂的道祖,留下了遺蛻?”

  “不錯!”

  “道祖金身,其實就是道祖真身!”

  “這個真相,連我都是在事後才知曉,是我門中掌教親自告知,這下鐵兄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吧?

  我失手打碎了道祖的遺蛻,幾乎很難再恢復原貌,若非掌教制止了其他太上長老,只怕當日我就已經死了。”

  太一道供奉的道祖,具體是誰,鐵棠並不知曉。

  但想想也知道……

  能夠被如此尊敬的人物,顯然在太一道有着無比崇高的地位,哪怕僅僅是一具遺蛻,也有着莫大的威嚴。

  打破了這種東西,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觸犯了太一道那些門人的禁忌。

  連李庚自身談起此事,也是愧疚無比,自覺罪有應得,可想而知其他人會怎麼想。

  不過鐵棠也立即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李兄,以你的實力……縱然是全力一擊,也不見得能夠打碎那金身吧?

  何況你所言是失手,想必威力更小。

  那金身即是道祖遺蛻,只需殘留身前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威勢,也不是你所能撼動纔對。”

  李庚如今纔是天巫境,對於世間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境界已近仙神。

  可能被太一道稱爲道祖,且長期祭祀、供奉的存在,生前最少是個超脫至尊吧?

  一位超脫至尊的屍身,哪怕過去千年萬年,也絕不是一位天巫境可以損壞。

  李庚有些恍惚道:“這件事……說起來更爲玄妙,當日我進廟中打掃,按例燒香插爐、續上長明燈燈油,朝拜道祖金身。

  只不過不知爲何,明明早已見過許多次的道祖,在那一刻彷彿擁有了無盡神韻,吸引我下意識走了過去。

  我陷入了頓悟之中,得到了很多好處。

  等我再次醒來。

  就看到自己一隻手按在道祖的腳趾上,而那個腳趾已經徹底破碎,化作碎屑飄落在地。”

  鐵棠瞭然:“那事情看來就很簡單了,必然是有人暗中對你下手,嫁禍於你。”

  “不!”李庚搖頭,說出了一個無法質疑的真相。

  “此事由我太一掌教聯合諸多太上長老親自查探,他們甚至去了一趟時間長河,將之前發生的情景畫面都截了回來。

  的確。

  是我親手按碎了道祖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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