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遥遥关塞断烟霞(2) 作者:未知 這下威慑当场,不等程元振长剑比来,被抓捕回的另几名侍从皆就地滚倒,连连叩首求饶,其中一名中年侍从涕泪齐下,述道:“夫人饶命,两位大人饶命!非是我等怕死,若战死沙场属下万死不敢辞,但谁個家裡沒有老母妻儿,象這样不明不白死在他乡异土,无人收尸,属下实不情愿啊!” 本来在场其他侍从对這些脱逃者多存鄙睨,程元振說要斩时,皆拔剑在旁齐呼“当斩”、“杀了他们”,深觉這些人大堕内飞龙使的威名。然而此时听這名中年侍从一說,倒勾起恻然之心,一时场中倒有些静默了。 沈珍珠便知此事再不能勉强。然而程元振为内飞龙正使,所作决断若要他亲口再收回,也是不妥不当,随即朝陈周使了個眼色。 陈周何等聪明的人,心中虽有不愿,恶狠狠盯這几名脱逃侍从两眼,上前对程元振打個拱,說道:“程大人,容某說两句罢。” 程元振收剑回鞘,微有不耐烦,摆過头去,道:“大人請說。” 陈周道:“這些人虽然罪在不赦,但念在尚为初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還請大人给他们一個将功赎過的机会。” 程元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沈珍珠插言道:“要他们生,還是死。既然程大人也十分为给,依我看,可否由在场侍卫评判作主?” 她這话說得新奇,程元振转头诧异道:“哦,夫人說如何评判?” 沈珍珠缓步向前几步,提高声音,对当场侍从道:“诸位均是由陛下身侧内飞龙使中选拔出来的,個個出类拔萃。我赫赫天朝威振四邦,东西来朝,百姓富庶,谁想安禄山造反于前,史思明再叛在后,以致百业凋敝,百姓离乱。至今已近六年。朝廷力克叛军,已显胜绩,再复我大唐盛世指日可待。岂料储君忽失踪迹,天命假于你我之手,虽受重挫,必能再鼓士气,顺天应命,重迎太子殿下归京。”纤手指向几名脱逃的侍从,继续說道,“他们曾与你等同甘共苦,现脱逃于队列,以耻辱加诸于诸位,然人谁无過,改之为善;人谁无畏惧退缩之时,重整旗鼓则宜。现在,你们可有权对他们做出裁判,希望——不,可允许重回队列中?” 沈珍珠的问话隐隐在林中震荡,徐徐方落。她的问话很简单,在场侍从只要回答“是”与“否”即可。然而,一时竟然沒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伫立不动。她的话是有着震撼力的。几乎每名侍从此时均在自省已身。沒有脱逃的侍从会想到:夫人区区女子都這般不畏艰险,我身为男儿,是不是从未起過害怕畏缩和脱逃之心呢?陛下以如此重任负于我等身上,我能完成這样的重任么?那些脱逃的侍从更是无地自容,深觉自己辜负重托,先前那名中年侍从再度叩首:“属下知错了,属下不敢求死,只求将功抵罪。” 片刻之后,所有的侍从皆面载坚毅之气,齐刷刷半跪下来:“夫人,二位大人,我等誓死追随,决不有半步后退!” 沈珍珠未料到自己的话竟然起了這样大的鼓动作用,程元振与陈周也为這一刻而深深震撼了。她的话,终于将即将涣散的军心,在最后一刻拉拢回来。這四十多人的力量,也许要大大强胜当初的百余人。 两日后,一行人攀越過贺兰山,面前豁然开朗,耳聪目明。 春末的草原,壮阔无比,生机勃勃。 清风徐徐,绚丽的阳光倾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头上扎满小辫的回纥少女策马扬鞭,高声唱着听不懂的粗犷歌谣,驰骋奔跃;山岗上、河谷中,羊群如绵软的雪堆,四处飘散;天空澄碧辽阔,那般纯粹与凝练的蓝色,与远处的山岭遥相呼应…… 程元振勒马惊叹道:“沒想到塞外也有這样的美景!” 陈周道:“回纥人逐水草而居,一年中草原美景,最多也不過這三四個月,過了八月后天气寒冷,草原便积雪难融。现在看是美景怡人,但越往北朔漠愈多愈大,鲜有草原绿洲,我們须得备好水食。”陈周通晓突厥语且熟知回纥人习性,正是此行最佳向导。 程元振便道:“那我們就在此附近安营歇息一晚,這附近有山涧,便于预备水食。” 沈珍珠与陈周均无异议,于是如常安排扎营。 其时将近正午,看着侍从们有條不紊的搭建毡帐,取水、生火、煮食,沈珍珠暗自叹息:前途茫茫,她劝住了這些侍从,但她与程元振、陈周可有能力保护他们,留住他们的性命,将他们安然带回大唐? “夫人,在想什么?”程元振象是看出沈珍珠心思,部署毕扎营事宜,行至她身侧說道。 沈珍珠侧头对程元振微微一笑,說道:“我所想的,大人怎能不知?”又說:“我看大人也是满怀忧忡的。” 程元振点头沉默一会儿,才說道:“无论如何,我想夫人定会安然无虞的。” 沈珍珠轻笑起来:“你說得這般肯定,无论如何,我都要谢過你。”低下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其实六七年来,诸般事情都经历過,生与死,我倒也看得淡了。” 程元振叹道:“太子殿下若知夫人——” 话未說完,已被沈珍珠打断:“我与程大人结识已久,尚不知大人家世渊源,听說大人事母至孝,家母甚好罢?” 程元振未料沈珍珠轻言细语的问及自己的身世,稍有诧异,也有几分感动,說道:“其实程某出身寒微,父亲早逝,全赖母亲大人日夜替人浆洗衣裳充为家用,才将某辛苦养育成人。” “哦,你的母亲——”沈珍珠柔声道,“真是十分了得。” 程元振点头,眼中竟然噙了泪花:“某家祖籍相州滏阳,临河而居,冬时严寒难耐。母亲常年浆洗,落得一身病症;想当年,姨母、外舅也多番劝她老人家携子另嫁,她总怕某受委屈,执意不肯。” 沈珍珠被轻轻触动心事。寻常妇人也会拼一已之力,与儿子相守相亲。她却忍心抛下亲子這样长的時間。适儿已近五岁,她已离开他两年有余。他有多高了,他生病时可会呼唤“娘亲”,他快活时有多少人真心与他同乐?只是,若真等他长大成人,或许会永远的怨怪自己的母亲。這是她欠的他,永远的负疚,永难补偿。 不知不觉,她泪上睫下。她听见自己问道:“老人家现在安好?” 程元振答道:“她年前已经去世。” 沈珍珠派出数名侍从,由陈周引领,向周旁回纥百姓问询李豫的讯息。然而正如陈周所說,回纥人逐水草而居,方圆数裡基本沒有什么定居的百姓,個個摇头說“不”,至日暮,仍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