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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存私心

作者:猛二哥
年前,平昌以购置年货做借口,带檀檀去街上解闷放风。

  檀檀少有机会上街,她虽是燕国的公主,却从心底裡羡慕邺城当地的民风,尤其是邺城的妇人们,虽然彪悍了些,却直白热烈,当街骂起男人来,妙语连珠。

  沒走几步路,她们都累了,便找了间清静的茶馆歇脚。

  檀檀趴在栏杆上,看人家夫妻吵架的热闹,平昌公主边品着茶,边看着檀檀看热闹。

  阿瑾从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看不起街上妇人粗鄙的行径,不解为何檀檀好歹是燕国的公主,却這么喜歡看街上的热闹。

  她抱怨道:“悍妇骂街,有什么好看的?”

  檀檀解释:“在我們燕国,女子不能辱骂丈夫。”

  “這裡是秦国,你们燕国已经沒了。”阿瑾“善意”提醒說。

  平昌公主剜了她一眼:“這话你不该說。”

  阿瑾的哥哥死于和燕国的战事中,她恨所有的燕国人。

  檀檀像是被楼下骂街的妇人感染了,她毫不示软,底气十足道:“燕国人還沒死光,燕国就還在。”

  阿瑾反讽:“燕国男人要是有种,你也不会沒名沒份的,被大司马收在身边了!”

  阿瑾话音刚落,便受了平昌公主一记耳光:“阿瑾,你還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嗎?”

  阿瑾的父亲就是因說错话遭了人算计,祸及满门,阿瑾的哥哥充了军,她则沦为官奴。

  阿瑾委屈地捂住被打的那半边脸,小声說:“她不要脸,勾引大司马,为何公主要护着她?”

  檀檀反驳:“我沒有勾引大司马。”

  “府裡人都知道你每晚都光着身子跪在大司马床上。”

  南池的外墙再密不透风,也抵挡不住這些风流韵事的外泄。整個贺公府的女仆之间都在传着這些事,平昌早就知道了。

  檀檀以为她不知道,平昌也装作不知道。

  檀檀,她胆子小,可自尊心又强的要命。

  平昌又一记耳光扇向阿瑾另一面脸颊:“你若再敢乱說,我便将你送回去,让你重新去做官奴。”

  阿瑾左右两边脸都受了耳光,她的脸颊高高肿起,毫不好看,只能委屈地低下头,關於檀檀,半個字也再不敢议论。

  平昌、檀檀她们都是公主出身。哪怕像檀檀這样的亡国公主,也是衣食无忧。官奴二字,对她们来說,只是惩罚人的字眼罢了。

  可对阿瑾而言,那是她切切实实遭遇過的痛楚,是她黯淡无光的人生。

  因平昌的发怒,气氛黯淡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檀檀始终无言,几天后,也将平昌躲得远远的。

  平昌心中清楚,檀檀是被阿瑾的话给伤到了。

  她们是這個深宅大院裡唯一的朋友,平昌不愿让檀檀见到自己不堪的一面,檀檀自然也不愿意。

  這些事,不怪檀檀、不怪阿瑾、不怪她,始作俑者都是贺时渡,是那些无能的燕国男人。

  晚上有人送来送子汤药,平昌依然倒掉了,阿瑾在一旁看地出神,嘴巴动了动,终究沒敢和平昌說话。

  平昌道:“想說什么,就說吧。白天打你的事,是本宫欠考虑。”

  阿瑾委屈地說:“我只是替公主不平府裡人都說那個小狐狸精和她娘一样,勾得大司马丢了魂,为何为何公主還能容她?”

  平昌温柔的眼波扫過阿瑾脸上的被打的印记,一眼看透了阿瑾:“你是替我不平,還是替大司马不平啊?”

  阿瑾委屈地跪在平昌公主脚下:“公主,奴婢不敢!”

  平昌用食指勾起阿瑾尖尖的下巴,眯眼审视着這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庞:“你喜歡大司马?”

  “我……”阿瑾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大司马是秦国的大英雄,阿瑾自然仰慕他。”

  “英雄?他居功自傲,戕害朝廷忠臣,你可见過這样的英雄?”

  阿瑾颤抖着:“沒,沒见過。”

  得知了平昌对贺时渡的厌恶,阿瑾反倒更是不解。平昌厌恶贺时渡,却同燕国小公主是密友,为何她明明知道燕国小公主在南池裡的遭遇,却沒有要救她脱离苦海的意思?

  年底是各藩国使节朝贡的时节。

  负责邺城防卫的中尉将军是楼仲康旧部,夜裡换了班,他找楼仲康去府上。

  “楼将军,西域使节进贡的好东西都在這儿了,我還沒挑,先請您過目。”

  送向朝廷的贡品在进入邺城时,都要由中尉将军进行检查,這是個中饱私囊的好机会。中尉将军這一派是贺家出来的人,每每有好东西,先挑出来,让南池选罢了,剩下的他们底下人再选,最后送去皇宫的,都是被他们挑剩之物。

  楼仲康知道贺时渡的喜好,王孙贵族的做派,不喜歡俗物,除非是最上乘的。他从中尉将军那裡带了一箱珠宝去請贺时渡挑选。

  “這批进贡的货物有点儿东西,我還沒见過色泽這么纯正的宝石。哪個姑娘戴上這些东西,還不跟天仙似的。”

  贺时渡不屑道:“怎說得像你喜歡女人似的。”

  楼仲康讪笑道:“属下不喜歡,您喜歡呐。”

  边說着,他打开眼前富丽堂皇的箱子。

  贺时渡扫了眼:“要我說,老皇帝命不久矣,该让他享享福了,這些东西一样也不许少,送进宫去。”

  楼仲康腹诽,世子爷开始摆谱了,考虑到现实問題,楼仲康为难道:“老司马在的时候,弟兄们都這么办事的。這一下子不让大家搜刮油水了,恐怕会引起他们对您的不满。”

  贺时渡道:“回头我受的封赏,就分给他们,名正言顺到手的,不必私下搜刮来的差。”

  “還是您想得周到!”楼仲康這句话是阿谀奉承,也是肺腑之言。

  他跟随贺时渡多年,从战场的刀尖到朝堂的口舌,一直是贺时渡的心腹。他惯来是個公子脾气,流连莺歌燕舞,行事百无禁忌,但自老司马逝世后,突然沉稳地像是另一個人。

  楼仲康正准备关上盛放宝物的盒子,却听对面說道:“慢着。”

  贺时渡从盒中拿起一只宝石耳坠,那颗碧蓝宝石熠熠生辉,光华夺目。他抬起头,盯着为他备茶侍女的耳饰。

  秦国的姑娘人人都有耳洞,穿耳洞是秦人的习俗,大部分的秦国姑娘,十二三岁时就穿了耳洞,象征着成年。

  燕地有這习俗嗎?他怎么不记得了,那個胆小鬼好像从沒戴過耳饰。

  他的脑海裡,不觉浮现起一些旖旎的画面。

  贺时渡道:“把這裡的耳坠都挑出来。”

  目测這裡的耳坠有十几副,她可以每天换着戴。

  楼仲康小人样地笑道:“大司马刚刚不是說,要把這些都送进宫嗎?”

  贺时渡:“我反悔了,想要中饱私囊,楼将军有异议?”

  不敢,不敢有。

  第二日,贺时渡找来宫裡面给公主们扎耳洞的姑姑,让她们给檀檀扎出耳洞来。

  檀檀原来是有耳洞的,后来长合住了,她還有点难過,但娘說既然扎耳洞是秦国蛮人的习俗,沒有耳洞正正好。

  檀檀记住了娘的话,并且顺理成章地认为,贺时渡此举是在故意羞辱她。

  她是燕国的公主,不要秦国的奴仆给她扎耳朵。

  两個姑姑也沒想到檀檀会抗拒,原本只想安抚一下檀檀,结果才碰到檀檀,就被檀檀给推搡开。那两個姑姑怕伤到她,也不敢乱动,只好請人禀告给贺时渡。

  這本不是一件大事,可檀檀一反抗,他就铁了心要给她重新扎上耳洞。

  檀檀撒腿就要跑出去,贺时渡一個箭步就拦在她的面前,三两下绑住她。

  两個姑姑面面相觑,最后资历丰富的那位劝說:“大司马,若是姑娘不愿,我們下手,她会遭很多罪的。”

  他淡漠道:“不想她遭罪?除非你们替她遭罪,听懂了嗎?”

  贺时渡是敢和皇帝翻脸的人。

  两個姑姑连忙跪下:“奴婢明白了!”

  光是给檀檀扎耳洞,就用了足足一個晌午。两個姑姑抱着赏赐离开司马府邸时,俱是一身汗。却不知他们才走,檀檀就发起了脾气。

  一盘漂亮的耳坠子被檀檀砸在贺时渡身上,那一瞬间檀檀惊了,贺时渡也惊了。

  此时再无旁人,他脾气上来,也忘了她還是個小姑娘。指着她的眉心道:“你再给我摔一個试试?”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心想着,摔一下是摔,两下也是摔,不如就破罐子破摔。

  她抬头,对上贺时渡阴鸷的目光。

  按理說来,他這样的人,目光应该坚定而嚣张。可贺时渡的眼睛,竟然有些茫然。

  “不随我們秦国的风俗是么。”贺时渡冷笑着捏起她刚扎過耳洞的耳垂,“既然要为燕国守贞,做烈女,当初何必来找我,求我睡你,后来又明知我不是好人,還来找我?”

  “不是的,我沒求你那样!你颠倒黑白!”那夜的事她根本不敢回想,檀檀大声反驳,“那夜我只想救我娘,是你骗我,后来,我說了我是来杀你的,我沒想别的!”

  贺时渡看着她像兔子要咬人似的,不但沒被她突然激烈的情绪吓到,反倒事不关己地說:“飞蛾扑火燕国沒男人了么,指望你来杀我不,不对。”他煞有其事地說着,“燕国肯定是沒男人了,要不然,我這样对你,怎么沒人来救你。”

  檀檀悲哀地吸了口冷气。恍然间,她想起娘曾說過,她年纪小,沒受過故国恩惠,就不必为故国守节。

  可自娘亲去了以后,她看着天地茫茫,所有人都有归处、有户籍,只有她沒有。娘毒杀了秦国的大司马,秦人恨她,她只能当個燕国人。

  在贺时渡不防之时,她转身朝柱子上装了上去。

  她其实很怕疼,却更怕言语上的羞辱。

  她想起自己失身贺时渡的那一夜,那时她什么也不懂,听街上的女人說,在床上男人什么都能答应,娘病重,她急着给娘找大夫,贺时渡不让大夫给娘看病,她就去找了贺时渡,甚至那时,她還不知道怎么恨一個人。

  她现在回看,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不仅沒救活娘亲,還搭上了整個燕国的名誉。

  可是,她也只是檀檀而已,她不聪明,所以会做错误的事,为什么她自己做的错事,要冠以燕国之名。

  青铜柱子上的芙蓉雕花磕破檀檀的额头,血顺着她沒有起伏的眉骨滴进眼睛裡,周遭一切模糊成一片红色的晕影,贺时渡震惊的脸色,也被血色给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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