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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万般皆苦

作者:染夕遥
两人的动作和声音不绝于耳,在寂静的夜色中飘荡在整個袭香苑中。

  那隐于暗处的两個兵士早已听得血脉喷张,鼻血直窜,但将军有命,不得不忍住。

  過了许久,那靡靡之音仍旧沒有停下的意思。两個小兵对视一眼,脑袋直晃,這才转身飞也似的离开了。

  房中,苏凌和如花這般行事了约莫近半個时辰,苏凌這才停下,闪到门前探听了一会儿,這才走回桌前,满了杯酒,边喝便看着如花。

  如花仍旧的继续表演着,持续了一会儿,见苏凌一脸嬉笑的看着自己,這才知道危机解除,马上停下,啐了他一口道:“人走了,你也不告诉我!”

  苏凌嘿嘿一笑道:“不是,你這声音倒是蛮好听的,我不舍得打断你!”

  如花白了他一眼,走到苏凌对面坐下,也拿起酒壶倒了杯酒,自己喝了一口。

  苏凌這才正色道:“你到底是谁?”

  如花伸出两個葱指道:“我回答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两個問題。”

  苏凌一耸肩道:“你的地盘,你說了算,什么問題?”

  如花這才道:“第一,你中了我的迷香为何一点事都沒有?”

  苏凌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我有两位师父?张神农和元化,他们皆是当世神医,你那熏香中暗含了曼陀罗花,曼陀罗可让人昏迷,這点把戏我能不知?我随身正好带着一些东西,今日恰好用上了,也是侥幸!我趁你不备,先闻了解药。”

  如花這才嘟囔道:“原来如此......還以为你百毒不侵!”

  言罢,又道:“第二,为什么要演一出這样的戏,你怎么知道文铁铮会第一時間就会赶到這個房中。”

  苏凌笑笑道:“你身中一锏,一路返回,必然留下血迹,文铁铮定会循着血迹追来,所以我也是无奈,将剑伤处咬烂掩盖,就算他起疑,看到方才光景他也不会再来,這也是无奈之举。再者,文铁铮虽是一员武将,可不是那种沒脑子的人,扬州可以称的上有脑子的将领,他是第一位。我料定他会留人监听,所以......”

  如花倒也满意他的回答,不過還是啐了他一口道:“只是你這样一来,本姑娘的清白可全毁在你身上了!”

  苏凌一翻眼睛道:“你有沒有搞错?我好歹可是被许韶评了赤济二字,如今刚有些好名声,估计過了今晚我便是個变态了!你的清白,清白還在青楼裡?”

  如花呸呸两声,嗔道:“身在青楼便沒有清白了?我那曼陀罗真就是摆设不成......”

  苏凌一怔,连忙摆手道:“我是真不知道你還是黄花大闺女啊。”

  苏凌嘿嘿一笑又道:“问完了吧,该我问了。”

  如花点点头。

  “为什么选我!”

  如花先是一愣,這才道:“你果然聪明,竟看出我是刻意选了你掩人耳目。也罢,我的确故意选的你,也只有你最合适,至于为什么,倒不如你自己說說,莫要忘了我可是红芍影的人。”

  苏凌心思疾转,忽的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既然是红芍影的人,定然调查過我。這也不奇怪了,其他人非富即贵,而且多会武艺,而我不過是個渔村的小百姓,加上又走了运气,得到了许韶的赠评,所以选我倒是很合适的。我原以为是我那首词做得好......红芍影也并不知道我会武艺!”

  苏凌想到這裡,脸色一变,声音已然带了些许冷意道:“看来你选中我时,我便是個死人了,不知花魁娘子何时动手啊?”

  如花也不否认,点点头道:“原本是想着解决了那混蛋刘彰之后,便杀了你了事。只是,你做了那梦江南,我心中的旧事被你勾出来,很有所触动,也真就沒再打算杀你了。”

  苏凌心中暗自道老天保佑,幸亏自己挑了這么一首词,要是旁的,估计自己早就吹灯拔蜡了。

  苏凌神色這才有所缓和,点点头道:“怪不得你读我這词时,神情恍惚异样,如今漫漫长夜,你倒不如說一說你的心事,我做個听众也是不错的,還有你既然是红芍影的人,为何会以青楼花魁的身份作掩护?”

  那如花忽的凄然一笑,喝了口酒,眼神中出现一丝迷惘犹豫,只是蓦地甩了甩头,喃喃道:“也罢了,你不過是個普通人,今日我便让你做一個倾听者吧。但愿我多年后的這次冲动,日后我不后悔。”

  “入我耳,我必不会告诉旁人。”

  如花点了点头道:“那样危险,你還出手救我,我信你。”

  忽的幽幽一叹道:“苏凌,我名穆颜卿。”

  “穆颜卿......”苏凌重复了一遍。

  穆颜卿点了点头,幽幽开口道:“這個名字,寻常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若是魍魉司、暗影司那些人,定然会如临大敌。苏凌,你知道這世间情报暗杀的勾当每天都在上演,红芍影和魍魉司、暗影司区别不大,只是红芍影是隶属于荆南侯钱仲谋的组织。只是红芍影更为隐秘,行事也更为飘忽。你可知道,红芍影的总影主便是我——穆颜卿了!”

  “什么?!”苏凌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以为這种情报暗杀的勾当总是见不得天日,未曾想這种杀人越货,满手鲜血的组织首领竟然是這样一個娇滴滴的美娇娘。

  穆颜卿似悲還喜,轻轻一笑道:“沒想到红芍影第一個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是個女子是吧?還有你更想不到的,红芍影的所有成员,全部都是女子。”

  “我......”苏凌一时语塞。

  “女子如何?女子便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成为男人的附庸不成?就不能上阵杀敌,血染红装?”穆颜卿一字一顿道。

  苏凌淡淡一笑道:“呵呵,你倒也是一個女权主义者。”

  穆颜卿闻听,十分新奇道:“女权主义者?這词虽新鲜,倒也贴切。”

  言罢,又是幽幽一叹道:“我虽是红芍影组织的影主,但也是有家世的人。你可知道荆南旧臣穆松么?”

  苏凌摇摇头道:“這......我是真不知道。”

  穆颜卿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也正常,如今荆南侯早不是钱伯符了,又有几人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呢?”

  “家父穆松,乃是第一任荆南侯钱文台的谋主!钱穆两家更是世交,钱家也是荆南四大门阀之一。我這武艺更是文台伯伯所授的。当初家父穆松扶保荆南侯钱文台,立下赫赫功劳。只是钱文台于荆湘大江一役一败涂地,被扬州刘靖升帐下水军都督黄江夏所害,而那一场战斗,我兄长穆拾玖也被黄江夏所俘,不屈就义。這也成了我穆家衰落的起点。我穆家只有兄长一人为男儿,穆颜卿恨不得为男儿身啊!”穆颜卿神情中有些悲愤。

  苏凌认真听着,心中有所疑虑,這一节似乎那個时代也有,只是多少多了些许人,他有些恍惚,到底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有沒有联系,還是单独存在的呢?

  “那一役后,荆南兵马被打散,我父亲穆松强忍丧子之痛,与荆南几個老臣扶保文台伯伯的长子钱伯符继承大位,然势力衰微,不得已蛰伏在淮南沈济高的麾下。哦,对了那沈济高可是沈济舟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沈济高何许人也?把我荆南兵将当枪使,還要事事针对。我父亲保着钱伯符几经磨难,如履薄冰。终于在荆南收复失地,脱离了沈济高的掌控。”穆颜卿眼神幽幽,缓缓的說着。

  “只是,那钱伯符一身勇武,却是個短命鬼,收复失地不過二年,便突然暴亡。這件事颇有蹊跷,经過這些年红芍影的追查,倒也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似乎与那個两仙坞有着一些微妙的关系,只是兹事体大,两仙坞在整個江南是神一般的存在,我們红芍影也不敢轻举妄动。”穆颜卿說着,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两仙坞?”苏凌第二次听到這個名字,忽然想起那個叫做古不疑的小夫子,好像他便是师承两仙坞。当时他只是觉得两仙坞不過是做学问的,最多只是弄些神鬼之說,愚弄一下百姓罢了。如今看来這两仙坞绝对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不错......”穆颜卿缓缓点点头道:“這個事情,我們红芍影定要追查個仔仔细细。”

  她似平复了一下心情,方道:“荆南侯钱伯符死后,我父亲和一干老臣又苦心孤诣扶保他的弟弟钱仲谋继任荆南侯,只是那個钱仲谋啊......呵呵!”

  苏凌不动声色道:“钱仲谋如何?”

  “未即侯爵之时,对我父亲穆松那班老臣世家恭谨谦和,更是许诺要职。這即侯爵后头几年,既是侯爷,又是荆南一带霸主,言语虽不似往常恭敬,倒也不至于怠慢。我父亲和那班老臣世家更是尽心竭力,保他侯位稳固。如今钱伯符长子远离荆南,再无人威胁他的侯位。他便不再遮掩,任用周怀瑾等一干少壮新贵,刻意制衡,荆南元老与新贵明争暗斗,他更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好一個帝王之术!”苏凌叹道。

  穆颜卿不置可否道:“我父亲虽然升了官职,更是位列文臣之极,但早已是有名无实,可有可无了。父亲心中悲愤,思来想去,穆家家道中落,這裡面的根由便是那扬州牧刘靖升。我眼见父亲悲愤苦闷,身体越来越差,便决意以女儿身为父亲讨個公道!這眼下第一個便是欠下我穆家血债的扬州牧刘靖升。父亲与我苦心经营数年,红芍影方有如此规模。那荆南侯钱仲谋倒也算是個有大格局的人,他知道我父亲有怨言,但绝不会亲手毁了這曾洒下過血和泪的荆南江山,也为了安這班老臣的心,制衡如今如日中天的新贵少壮,便承认了红芍影,但我虽为影主,红芍影只为他一人效死。”

  苏凌感叹点头道:“钱仲谋好手段啊,如此一来,你即为他效命,他又抓住了你穆家的命脉啊。自古无情是王侯,可见一斑。”

  “两年前,我和父亲穆松便筹划了刺杀刘彰的计划,我听得刘彰好斯文,又颇为好色,更迷恋這袭香苑中的某個娘子,便潜伏在這裡,凭着我的魅术成了這灞南城的花魁。今夜便是我动手的时候。”穆颜卿一字一句的說着。

  她虽說的轻松,但其中的波折艰辛,苏凌却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只是啊......還是失败了......”穆颜卿神情凄然,泪光盈盈。

  苏凌心中颇为不忍,缓缓道:“你也不必对自己太苛责,你只是一個女孩子,却要背负這许多,本就不公平......”

  穆颜卿听他這般說,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坚强与固执,在那一刹那见被击個粉碎。泪流满面,悲痛的哭了起来。

  那弱小,娇柔和凄凉,让苏凌心中也是一阵的缩紧。

  苏凌本想在出言安慰她几句,可是却不知从何說起,只得叹道:“其实,人生不過十数年,哭一哭总会好一些的,哭吧。”

  穆颜卿将头伏在桌上,遮着自己的容颜,雪肩颤动,哭声压抑而凄怆。

  好久,穆颜卿這才抬起头来,眸中虽沒了泪水,但俏脸之上仍有点点泪珠道:“穆颜卿自投身红芍影,早就不再是一個女子了......只有你苏凌.....還把我当做一個女子......”

  苏凌一笑,正色道:“世间女子,总是该不负年华美好,這乱世的沉重与纷扰,压在你的身上,本就无奈......”

  “谢谢你......”穆颜卿神色凄然,却泪中带笑,喃喃道。

  又過了一会儿,苏凌這才道:“只是穆姑娘,你有沒有觉得今晚的事情太過蹊跷?如你所言,你這番计划早在两年前便开始着手,为何会走漏?”

  穆颜卿惨惨一笑道:“那刘靖升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不对!”

  穆颜卿秀目忽的变了数变,一字一顿道:“红芍影!莫非是红芍影内部......”

  想到此处,穆颜卿正色朝苏凌一拱手道:“多谢你提醒!”

  苏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眼神灼灼的道:“有個故事,两條鱼争鱼食,斗得你死我活,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掌握他们命运却是那执吊杆的人啊。”

  穆颜卿秀眉微蹙,疑惑的看着苏凌,不解道:“好端端的讲什么故事?”

  苏凌也不戳破,只是淡淡道:“我以前在渔村时,有個小女孩如你一样美好,她最爱听我给她讲故事。”

  穆颜卿闻言,颇有些失魂落魄道:“我入了红芍影,手上更是沾满无数人的鲜血,如今更在烟花柳巷中,還能当得起美好二字么?”

  苏凌一笑,真诚道:“心有执念,并不顾一切,你是個奇女子,为何美好二字当不得?”

  穆颜卿這才展颜一笑道:“多谢你开解我......”

  苏凌呵呵一笑道:“可有纱布药箱?”

  穆颜卿指了指左边的柜子。

  苏凌将柜子拉开,取来纱布和金创药。

  穆颜卿娇蛮的将右肩朝他脸前一耸道:“你把我這伤口咬破,你又是個大夫,這事你要负责。”

  苏凌只得无奈的摇摇头,拿纱布在她雪白肩上比了宽度大小,又摸了金创药,细细的替她包扎。

  当下,穆颜卿香肩半露,小衣遮身,苏凌再小心翼翼,也难免不时微微触碰到她的肌肤。

  那穆颜卿在他无心的触碰之下,浑身如触电般酥麻,脸色涨红,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苏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更看到她春光无限,也难免心神荡漾,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手也渐渐的颤抖起来。

  一时之间,满屋绮璇。

  穆颜卿神情恍惚,看着苏凌细心的包扎,忽的喃喃道:“苏凌......你可去過江南?”

  苏凌摇摇头。

  穆颜卿幽幽念道:“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你既未去過,为何却能写的這般刻骨?”

  苏凌搪塞道:“我已然說明了,梦江南嘛。”

  穆颜卿眼中出现浓重的回忆之色,更是带着一丝恍恍的笑意:“江南真的美啊,碧水小桥,渔舟清歌。更有莺啼繁花,若是晚上,烟笼潺溪,月色朦胧.......我两年前离开江南之时,那满山满野的芍药花开得正盛.......你知道么苏凌,那如梦的芍药花啊,我就那样跳啊笑啊.......”

  她似对苏凌讲,又似自言自语,忽的那笑意尽数消失,浮现出满脸的思念和凄然,凄声道:“两年了......那芍药在這個时候或许开得如那年一般正好......可是那花中的人却......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苏凌替她包扎好伤口,早已浑身是汗,听她如此讲,忽的想起那苏家村的大河,還有那個笑颜如花的小兰,又想起那個幽谷中的那一抹盈盈绿衣。愁绪荧头,缓缓道:“万般皆苦,唯有自渡......穆姑娘,我相信你会回去的,到时候我和你去看那满山的芍药花。”

  穆颜卿這才抬头,幽幽的看着苏凌說道:“苏凌,你可记住你說的這些话......”

  做完這些话,屋中绮璇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穆颜卿忽的娇蛮一笑道:“我渴了,你给我倒杯茶。”

  苏凌道:“茶壶茶杯不就在你身旁,你为何不自己来?”

  穆颜卿嗔道:“還不是你!我如今右肩疼痛,根本不敢用力。”

  苏凌无奈摇头,倒了杯茶,走到她身前递给她道:“喝吧.....”

  不料穆颜卿猛然起身毫无征兆的张开朱唇对准苏凌的右肩使劲咬去,一咬之下,苏凌右肩头顿时鲜血直流。

  苏凌吃痛皱眉,高声道:“你這花魁娘子,疯了不成,干嘛咬我!”

  穆颜卿一副得逞的样子,歪头笑道:“這是我還给你的!谁让你先咬我来着......”

  苏凌一时无语,怔了半晌,這才无奈道:“唉!你们大晋朝的女子是不是都爱咬人玩啊!”

  穆颜卿咦了一声,颇为好奇道:“莫不是還有哪家娘子咬過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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