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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白衣怒马入龙台

作者:染夕遥
许韶的死,在两日后顺利结案。

  郡守發佈的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杀人行凶者乃是那個叫做刘枫刘望川的人。

  這個人因为江山评未能登台,便怀恨在心,伺机在深夜潜进江山楼青云阁许韶的房间,将许韶杀死,又碰到了前来问安的何掌柜,为了不使自己暴露,便再次暴起行凶,将何掌柜也杀死。

  为了嫁祸他人,便在屏风上留下了那句话,只是心神不宁,慌乱之下,沒有写全,被人惊走。

  竟灞南城郡守田寿抽丝剥茧,全力侦办终于将事情的真相查的明白清楚。然刘枫唯恐惧,又因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便在事情即将败露之时,畏罪自杀。

  所幸天理昭昭,朝廷天威不可侵犯,现已将所有事情查明。

  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南漳苏凌全力配合郡守衙门侦破凶案,不但无過,反而有功。

  故无罪释放,恢复清白。

  告示一出,這许韶之死便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百姓谈资。

  深信不疑者有之,言說刘枫在江山楼便振振有词,還煽动人心,混淆视听,如今伏法,乃是大快人心;半信半疑者有之,却也怕祸及自身,三缄其口;半字不信的更有之,皆說此乃推脱之词,许韶之死绝对不会如此简单,這其中的真相必定错综复杂,关系着朝堂上的一些实权人物的切身利益,故而才找了一個替死鬼,草草了事罢了。

  只是,那刘枫却是死便死了,倒也活该如此。

  许韶毕竟是一时大儒名士,他身死這件事,毕竟算個大事,郡守奏本直达天听。

  然而所定罪犯和最后结案的陈词,无论是司空府、渤海、抑或者清流一派,皆在此事上出奇的一致,沒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要求严加察查,更是达成了微妙的默契,一直认为此案已然真相大白,就此结案便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在這件事上,吵了争了数年的朝堂各派,少有的意见一致,一片和谐。

  清流派更是严令天下学子,不得妄议此事,否则必将严惩。

  一时之间,整個大晋王朝口径统一,這案子便是真真正正的画上了一個句号。

  只是這许韶,生前便是大儒名士,死后更是极尽哀荣,朝廷派了天使官,驾临灞南城,当着天下学子的面亲自吊唁,更是追赠儒门风骨四字。

  许韶出ˇ殡那天,更是万人空巷,更有朝廷派来的举足轻重的太学才俊抬棺扶灵。

  灞南城内的中心大街之上,许韶灵柩所到之处,白色招魂幡上儒门风骨四字迎风招展,格外的刺眼。

  所行一路,儒生学子呼啦啦的跪倒一片,更是悲声大方,恸哭震天。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江山评這一盛会,苏凌那赤济二字,竟然成了字字千金的荣耀,那可是许老夫子生前最后的赏识。

  作为许韶生前最后的青眼抬举,苏凌也“荣幸”的成为扶灵的一员。

  只是苏凌可从未觉得自己荣幸,倒觉得這场面越是弘大肃穆,越是写满了荒唐和可笑。

  他心中這样想着,但表面之上却不能露出半分。

  其实他也倒是挺感激這個死鬼许韶,生前最起码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声名传扬的功劳当然還是要记在這死鬼头上。

  想到此处,倒也真真掉了几点泪出来。

  杜恒以为苏凌是真的伤心,见他掉泪,未免也伤心非常,這兄弟果真是個实诚的主,咧着一张大嘴,呜呜嚎個沒完。

  他這模样,倒真让有些不明所以之人以为许老夫子风骨果真不虚,连這样的粗糙汉子都能哭得如此心碎。

  试问几人可以做到?

  只是他那声音实在难听,最后苏凌实在难以忍受,狠狠的在他屁股上踹了两脚。

  杜恒這才发觉苏凌早就不哭了,便是连泪痕也沒有半点,便疑惑的问道:“我以为你伤心呢,怎么着也得配合一下不是。”

  苏凌低声道:“你要是真配合我,便抽空溜到厨房给我找几颗辣椒来。”

  杜恒虽不明用意,還是趁人不备,溜进厨房拽了两三颗干辣椒出来,拿给苏凌。

  苏凌用长袖遮了脸,拿着辣椒在自己的眼上一阵乱抹。

  长袖放下后,再看苏凌,两只眼睛红肿无比,鼻涕眼泪如断了线一般剌剌直流。

  再加上苏凌那被辣到五官扭曲的表情。

  除了杜恒,皆以为苏凌知恩不忘,這哭得样子,着实痛断肝肠,让人心生敬意。

  杜恒满头黑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這是演的哪一出?”

  苏凌便用手甩着鼻涕眼泪,便道:“你懂個什么,我不這样做,一会儿大街上的人看到我一滴眼泪也沒有,岂不是有点实在不像话么。”

  杜恒闻言,大嘴一咧,嘿嘿大笑起来。

  這笑声惊动了扶灵的众人,皆侧目而视。

  很多人心下奇怪,方才這黑糙汉子還哇哇大哭,這会儿怎么笑的如此大声。

  早有自作聪明的人开口道:“這個黑汉果真挚诚,先哭后笑,定是悲伤過度,精神恍惚所致。”

  又是一片嗟叹感慨。

  丧事在一片沉重笙乐中庄重结束。

  只是时光漫漫,過了一年之后,谁又能想起灞南城外,黄土岗上那座孤坟呢?

  人都是一时感性,记打不记挨的主。

  当夜。

  一处酒楼之中,袁戊谦和沈乾、田续一干人等都坐在那裡,桌上的好酒好菜似乎一点未动,脸上都有些焦急的神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乾、田续還算沉稳,那袁戊谦便不行了,彷如卧不稳的兔子,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来回的踱着步子。

  沈乾皱着眉看了他几眼,料想這是自己亲戚,若出言說他几句也不合适。

  只有田续干咳两声道:“戊谦,你也太不沉稳了,四公子已经說了,渤海的消息今晚便到,這一会儿你就等不了了么?”

  袁戊谦闻言,只得坐了下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搓着手,嘎吧了几下嘴,终于還是沒忍住道:“那许韶真就是刘枫所杀?這种骗小孩的把戏,也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沈四哥你能信?田续你能信?”

  沈乾眼神灼灼,似想着什么,摇摇头道:“莫說我不信,這世上不信的十之七八。只是为何朝廷却盖棺定论了,原以为可以借机向那個野小子发难,可是现在還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袁戊谦一撇嘴,颇为骄横道:“苏凌那個混账,只是运气好了点罢了,還扶灵,他也配?要我說,咱们别等渤海来的信息了,直接踏平江山楼,拿了苏凌,刀压脖项,看他认不认。”

  沈乾冷冷的看了一眼袁戊谦,斥道:“你怎么還是如此鲁莽,你栽的跟头還不够长教训的么?這苏凌先有赤济二字荣耀,又在袭香苑做了那词,如今袭香河中的楼阁裡,哪一個不再传唱?再者,他更是扶灵的人之一。如今的苏凌,你敢动他?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袁戊谦這才一窘,在那裡暗自运气。

  忽的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渤海来信了。”

  三人眼前皆是一亮,沈乾蓦地站起道:“快拿进来我看。”

  有人挑帘进来,将一個盒子恭恭敬敬的递给沈乾,這才退下。

  袁戊谦着急,想一把将那盒子抓来打开。

  沈乾却是眼神一闪,将手中折扇一抬,朝他的手上打了一下。

  袁戊谦這才讪讪的笑了下,缩回手去,嘴裡嘟囔着道:“不用看了,舅舅的信裡肯定是要我們揪住苏凌那小子,查個水落石出。”

  沈乾也不理他,将盒子缓缓打开,取出信来,看了一遍,又不动声色的将信递给田续道:“這裡就交给你了。”說罢,站起身来,径自走了出去。

  袁戊谦不明所以,忙站起身来,刚想說话。田续却一拍他的肩头道:“袁公子稍安勿躁,可能是信中有交给我俩的事情吧。”

  袁戊谦闻言,這才坐了下来,嘟嘟囔囔道:“沈四哥也太小心了点了......要是我,苏凌十個脑袋也搬家了。”

  田续皮笑肉不笑,站起身来给袁戊谦倒了杯酒道:“袁公子,先满饮此杯,咱们再做打算。”

  袁戊谦這才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刚放下酒杯,却见田续脸色一变,半点笑容也沒有了,神情冷漠,忽的朝外面喝道:“来呀,将袁戊谦拿下!交给大将军发落!”

  袁戊谦這才慌了神,刚想起身挣扎,早有四個壮实的兵士朝他過来,不由分說,将他按住,拿绳索捆了個结结实实。

  袁戊谦惊慌之下,更是不解的喊道:“田续你大胆,竟敢以小犯上!”

  田续冷笑了几声,這才道:“袁戊谦,你個蠢才!丢尽了沈家脸面不說,如今却白长了两只眼睛。大将军已然在信中写得明白,许韶之死与我渤海沒有半点关系,故而无需陷在裡面。今日我所做的,也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行事,有什么话,等你毁了渤海,见到大将军自己說去吧!”

  袁戊谦闻言,瘫坐在地上,犹自摇头,嘴裡不断重复道:“不......不会的!舅舅怎么会如此对我!這信......是假的!是假的!”

  田续冷冷看了一眼袁戊谦,将手中的信掷在袁戊谦的脚下,冷声道:“信在這裡,你自己去看吧。”

  說着,也挑帘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袁戊谦心如死灰的干嚎声,断断续续传来

  翌日,苏凌和杜恒早收拾好了行李,出了江山楼,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早有人不断的跟苏凌拱手打招呼,苏凌也面带微笑行了礼。

  他们来时的两匹马,本就是普通的马种,也不知在江山楼吃了什么草料,竟双双拉稀,站也站不起来了。

  如今莫說骑马了,那马不骑他俩便是好的。

  两人就這般溜溜达达的走了一阵,却是定不下来下一步该做什么。

  “嘿!苏凌小子,杜恒小子!咱们又见了!”

  一声如雷的喊声从人群中传出。

  苏凌和杜恒定睛瞧看,却发现是老熟人——黄奎甲。

  苏凌颇感意外,快步走過去,颇为亲热的锤了黄奎甲壮实的肩膀两下道:“老黄,你不是陪那個公子回京都龙台城了么,怎们又回来了。”

  黄奎甲哈哈一笑,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来道:“這是满公子给你的,你且仔细看看。”

  苏凌接過,黄奎甲又道:“信我带到,苏凌老黄要回去了。”

  苏凌有些意外道:“老黄你這来去匆匆的,這么突然么?”

  黄奎甲笑道:“怎么,舍不得老黄了?還是馋老黄许你的酒了?”

  苏凌笑道:“当然是舍不得你啊,有酒更好!”

  黄奎甲哈哈大笑道:“苏凌,我還有事,不便耽搁,咱们京都龙台再见,到时老黄好酒好肉等着你!”

  說着,一转身径自走了。

  苏凌看着黄奎甲魁梧的身躯消失在人群之中,心中颇有些感慨,這么一個豪烈的汉子,若不是自己来到這個时空,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那這世间真的就少了這一抹色彩。

  苏凌想罢,将那纸展开来看。

  却发现并不是满冲写的口信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篇文章。

  题目正是求贤令三個大字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苏凌心中一动,将這信纸揣好,朝着杜恒朗声道:“杜恒,咱们有地方去了!”

  杜恒疑惑道:“去哪裡?”

  苏凌道:“去咱们心之向往的地方,大晋朝京都——龙台城!”

  說着当先朝着灞南城门而去。

  杜恒先是点了点头,忽的挠挠头道:“哎,苏凌,虽說龙台离着這裡不算太远,就靠咱们两只脚走過去?這也要把人累死啊?”

  苏凌嘿嘿一笑道:“11路公交车,权当锻炼了,绿色出行,你我有责!”

  灞南城郊,苏凌和杜恒正兴冲冲的朝着京都龙台城的方向走去。

  忽的看见远处似乎有一行人等在那裡。

  走的近了,果然如此。只是等在那裡的皆是穿着粉色纱衣的女子。

  那些女子身子曼妙,容颜清丽。素手之上皆提了一盏红色灯笼,灯笼之上写着两個描金小楷:袭香。

  這些女子身后,一乘团花小轿,說不出的雍容高贵。

  见苏凌和杜恒走来,這些女子才各自含笑,往两边一闪,有人挑了轿帘,一位姑娘从轿中缓步而出。

  身姿袅袅,天然一段风流嫣然。更是冰肌玉骨,世间绝美。

  那姑娘一身火红的纱衣,衣裙长可拖地,盛装如火,款款如梦。

  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芍。

  苏凌却是认得她的,正是穆颜卿。

  当下有些发怔,站在那裡出神。

  倒是穆颜卿展颜一笑,笑声如莺,走到他身旁,這才朝他眨眨眼睛,更显的娇俏无比。

  穆颜卿轻启朱唇,声音轻柔道:“苏凌,你要走了?”

  苏凌這才回過神来,有些不太自然的点点头。

  那穆颜卿眼中闪過一丝失落,转瞬即逝,又柔柔笑道:“想好去哪裡了?”

  “京都龙台城。”苏凌轻声道。

  穆颜卿叹了口气道:“终究還是要去那裡啊,苏凌,京都龙台,天子脚下,更是不比别处,虽繁华如歌,红尘如梦,却也风云谲诈,暗中更是刀光剑影。你真的决定要去么?”

  苏凌闻言,抬头看着眼前的穆颜卿。

  一团红色的火焰在他眸中跳动,那是摄人心魄的美。

  苏凌眼神坚毅,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倒也想好好见识见识。”

  穆颜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這才转身从旁边女子手中拿過一個锦盒,托在手中道:“你好歹如今也是有声名,却還穿着粗布衣衫,再怎么也是跟我共度良宵的人,去了龙台城岂不是坠了我這花魁娘子的名头了么?打开吧,看看喜歡不喜歡。”

  苏凌先是一怔,随即便要拿過来。

  穆颜卿娇笑的摇摇头道:“盒子放在我手中,你就直接打开便好。”

  她便那样素手宛宛的托着,苏凌也不矫情,轻轻将锦盒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白色长衫,名贵的丝绸质地,白衣如雪,柔软缠绵。

  穆颜卿道:“那日暗自看了你的体格,便小心的记下了,今日才做好,你可喜歡?”

  苏凌心中有些感动,点点头道:“姑娘一针一线做得,我自是喜歡的紧。”

  穆颜卿這才展颜笑道:“既然喜歡,那便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說着,素手轻轻一扯那白丝长衫,径自走到苏凌身边方寸之处。丝毫沒有小女子的扭捏之态,将這白衣长衫仔仔细细的给苏凌缓缓披上。

  苏凌仿如触电,站在那裡,一下也不敢动。

  倒是杜恒揶揄的瞅着他,嘿嘿傻笑。

  穆颜卿将這白衣替他穿了,素手葱指又在他的肩头摩挲了几下,這才柔柔笑道:“你那肩上的咬痕可還疼?”

  苏凌肩头一阵酥麻,只得低低道:“大好了......不疼。”

  穆颜卿又摩挲了一阵,眼中的柔光带着些许坚定道:“苏凌,這世上只有我能伤你,若日后谁敢伤你,我必让他伤的更狠......”

  苏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将头一低,显得有些木。

  穆颜卿抿嘴轻笑,這才向后退了两步,轻轻的击了两掌。

  早有马蹄声从后面响起。

  却是两個女子牵了两匹白马走来。

  那两匹白马丰神俊逸,端得是世之良种。

  穆颜卿接過马缰递到苏凌手中,這才柔柔道:“這马骑了去京都,总也不丢本姑娘的人!”

  苏凌接過马,想說些什么,却是话到嘴边,终是說不出口。

  杜恒却是嘿嘿大笑道:“花魁娘子想的周到,這下俺不用走路去了。”

  做完這些,穆颜卿這才转身,缓缓走进轿中,火红纱衣随风荡漾,仿佛一颗炙热的心。

  轿帘缓缓落下,掩藏了那世间摄人的美。

  轿撵吱呀,从苏凌身边擦肩而過。

  离了苏凌数丈,那轿中声音幽幽,带着三分热切,三分失落,三分憧憬:“苏凌,莫要忘了你答应過我,一起去江南看红芍花开!”

  “苏凌,我想,不久之后我們還会再见的。”

  伊人远去,苏凌怔怔的出了会儿神,這才轻声道:“杜恒,上马!”

  說罢,白衣轻动,跃于马上,一提马缰,那白马一阵嘶鸣,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夕阳西下,天边红日尽头,两匹白马并行飞驰。

  马上那少年白衣猎猎,如雪的白衣,昂然飘荡,仿佛是世间最壮阔的图画。

  那袭白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朝着京都龙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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