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人鬼殊途(42)
這次身體並無任何不適,只是變成普通人類後,他沒了積攢的家底,再不能看或聽清百里外的事物,也無法利用魔氣捏成小人給謝瀾傳信。
他安靜坐在長椅上,以人類視角重新打量周圍的一切。不夜城不種無用的植物,但這裏……容越溪好奇地摸了摸花壇裏密密匝匝的嫩綠草葉,嗅到了陽光和露水的味道,它們是這個世界帶給拜訪者的第一份禮物。
路邊肆意生長的不知名野花同樣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他隨手摘下手邊淺藍色的一朵,用指尖戳了下它柔嫩的花瓣,軟綿綿的,彷彿一碰就碎。
在容越溪爲數不多的常識裏,戀人之間必須要有儀式感,收到花時總會很高興。
此時他除了遊戲白送的一身衣服,什麼都沒有,大概買不起店裏的,倒不如自己動手。
下午的陽光依舊有些曬,容越溪挑挑揀揀,額頭沒一會就見了汗,並且感到了疲憊跟口渴,這都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有土的地方一定少不了蟻蟲,他爲了摘花專找野草叢生的土路走,腿上不知不覺多出幾枚紅色斑痕,沒發現時還好,一旦注意便覺得越來越癢。
以前只有他吞噬別人的份,哪輪得到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來咬他。
容越溪揮走礙事的蚊蟲,重新回到主路上。逛了半天,他手裏的花都快拿不下了,卻始終沒遇見前世捉他回去煉成鬼奴的老頭。
襄山公園有一座佔地面積頗廣的人工湖,那邊的涼亭是整個公園最涼快的地方,容越溪順着石板路自然而然地走了過去,尋到一處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在心裏思考那看上去還算清澈的湖水能不能喝,直到膝蓋一沉,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才慢慢回神。
只有成年人小腿高的小姑娘仰頭看着他,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睫毛濃密,接觸到他的視線也不害怕,甜甜地笑了起來,露出幾顆奶白的乳牙。
這個容越溪認識,人類的幼崽嘛。他見那小不點直勾勾盯着手裏的一把花看,眼神渴望,想了想大方分了兩支過去,順手幫她別在了耳邊,“送你啦。”
小姑娘好像還不太會說話,只能模模糊糊聽出一個謝字。
容越溪略顯生疏地在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一把,觸感軟滑,同樣是很新奇的體驗。畢竟不夜城裏沒有幼崽,更不可能有不怕他的幼崽。
小姑娘坐在石凳上晃着腿等了片刻,她母親才牽着另外兩個更小的孩子過來,看上去很是分身乏術。
女人是個羅鍋,容越溪本想跟她打聽一下哪裏方便找人,但對方除了看着他笑,就是用一種難以聽懂的語言伸手胡亂比劃。
一番雞同鴨講的對話後,女人帶着孩子一同離開了。她懷裏抱着最小的,右手牽着另一個稍大的,鬢邊彆着一朵野花的小姑娘則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
這個年紀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時候,那小不點時而踢着腳下圓溜溜的鵝卵石玩,時而去捉草葉上的瓢蟲,發覺落下一大截時纔會一溜煙追上去,然後又重複做這些事,自顧自玩得起勁。
原來人類如此脆弱,一點口渴加上過高的溫度便耗去大半體能。容越溪舔了舔乾澀的脣瓣,起身往湖邊走。
爲了防止遊客落水,落英湖邊圍着半人高的護欄,‘水深危險,請勿靠近’的黃底警告牌隨處可見,容越溪視其爲無物,一手拿花,單手撐住白玉石柱輕輕鬆鬆翻了過去。
他試探性掬起一捧水聞了聞,感覺不如遊戲裏的清甜,有些失望地把它們淋在了摘來的野花上,用來保持溼潤。
“啊——!”
遠處傳來一點淒厲的慘叫,似乎有人爆發了爭吵,容越溪耳尖微動,不知瞥見了什麼,忽然一個助跑越過護欄朝那邊趕了過去。
襄山公園在城南,謝家卻在城北,謝瀾讓越霜給導航做了手腳,即使劃出最快的那條路,即使司機在他極有壓迫性的目光下將車速提到了極致,還是花了一個多小時。
有了系統,謝瀾雖可以直接兌換恢復藥劑,卻不能立刻使用,否則衆目睽睽之下,一個依賴輪椅多年的殘疾莫名轉好,就不單是醫學奇蹟能解釋的事了,搞不好要朝靈異向發展,這在規則上是禁止的。
公園門口圍了不少人,嘰嘰喳喳的議論着什麼,謝瀾眉心略微一皺,操縱輪椅上前,不着痕跡地加入討論。
聚在一起的大爺大媽最是熱情,你一言他一語地很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新加入的人講了一遍。
“咱們文明城市裏怎麼出了個偷孩子的賊啊,幸好有人看見了,要不然還真讓他得手了!”
“哎呦,那小夥子長得帥,身手也好,一個擒拿術就把人按地上了。”
越霜覺得它的宿主從遊戲出來後性格變了不少,換做從前,謝瀾有八成機率直接讓它調監控出來看,而不是自己親自套話。這樣的宿主少了距離感,多出幾分人氣,真正開始融入這個世界了。
年輕,相貌出衆,身手好。謝瀾意識到什麼,立刻讓越霜查看容越溪的位置,果不其然,在距離最近的派出所。
謝瀾坐回車裏,再次吩咐司機,“去南江區派出所。”
司機算謝家的老人了,說話時沒有太多忌諱,“您不找人了?”
恕他直言,少爺跨大半個城市跑來跑去的行爲很像被人下了蠱。
謝瀾耐着性子解釋,“我要找的人就在那裏。”
由於謝家少爺不喜歡和其他人接觸,出行配備的車輛都是特殊定製款,方便輪椅自行上下。他一離開,圍觀羣衆才發現路邊停着的加長版豪車,和車邊欲言又止的黑衣保鏢,嗡一聲再次炸了鍋,掏出手機拍照的也不在少數。
“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出門這麼大陣仗。”
“瞧着有點面生,最近也沒聽說哪家集團入駐咱們奉儀……”
唯有一人指了指北邊,插嘴道,“聽說謝家的小少爺體弱多病,被迫休學後便沉迷玄學,那人年紀輕輕坐着輪椅,我看八成就是了。”
他旁邊的人聞言隨口接過話頭,“你認錯了吧,現在技術這麼發達,謝家還治不好繼承人的腿?”
“噓——!”那人做賊般四處看了看,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解釋,“正是這個理!我聽說……謝家繼承人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純靈體,天生招鬼。”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名留白鬚穿道袍的老頭恰巧揹着黑色挎包路過此地,將這段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蒼老的雙眼中迸現出一抹精光。
謝瀾指尖無意識在膝上輕點,第無數次意識到這具身體的累贅之處,他厭惡受制於人的感覺,卻偏偏無法正常開車。
警局裏,負責問話的警官已經很多年沒碰見這樣的人了,除了名字其他一問不知。
身份證沒有,家住哪裏也不知道,男朋友倒是有一個,問起具體信息竟然是北城謝家的獨子,讓人感覺嘴裏沒一句實話。拋開容貌氣質不提,怎麼看怎麼像外來流竄的黑戶。
林警官兜了個圈子,第五次重複同一個問題,“鑑於你有防衛過當的嫌疑,也是出於安全考慮,請提供你……男朋友手機號,或者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他們也不想爲難見義勇爲的熱心市民,更不想和一問不知的人空耗時間,只是流程如此,不得不走。
容越溪還是那句話:不知道,不清楚,以及我打架很行,不需要特殊保護。
謝瀾匆匆進門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亂糟糟的場景——
口齒不清的女人,不停哭鬧的孩童,面露無奈的警察,蹲在牆角滿臉青紫的名嫌疑人,還有椅子上蔫耷耷的青年。
容越溪聽到輪椅碾過瓷磚的聲音,下意識擡頭,見到來人眼睛唰地亮了,兩步蹭了過去,聲音隱隱透着委屈,“謝瀾,你怎麼現在纔來。”
前世他聽謝瀾說過一點現實世界的事,類似於遊戲規則,現代自有一套約束人類的法則,因此這羣穿着制服的話癆打不得也罵不得,他要被煩死了。
把善後工作交給後續跟來的助理,謝瀾帶着人回了車裏,內心那股愈演愈烈的焦躁才堪堪消散。
容越溪好奇地摸了摸空調的出風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沒骨頭似的靠在謝瀾身上。不怪他孤陋寡聞,不夜城有老爺車,但比現代轎車落後許多,飛艇又太過先進,以至於這裏的一切他都是第一次見。
謝瀾視線停留在他乾澀的脣瓣上,從小冰箱裏拿出備好的礦泉水遞了過去,“別喝太急。”
容越溪喉結滾動,控制不住地倒了兩大口,想起他的話又逐漸放緩了速度。人類身體的奧妙遠不止於此,乾渴緩解,隨之上涌的竟然是疲憊和睏倦。
謝瀾扯過一條毛毯蓋在他身上,無論心裏如何糾結,身體或靈魂已然背離理智,習慣了這種程度的接觸,未經大腦便自發調整到一個便於倚靠的角度,“……先休息會兒吧。”
容越溪沒聽出話裏的生硬,如往常那般牽起他的手,“我們去哪裏呀?”
“帶你回家”,謝瀾發覺指尖略顯粗糙的痕跡,眉毛跟着皺了起來,“怎麼回事?”
“等你的時候順便摘了幾朵花……”,說到一半,容越溪摸向口袋,猛然驚覺他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落在了接待室。
他摸索片刻,學着其他人的樣子順利拉開車門轉瞬間跑了出去,謝瀾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派出所的大門後。
那束花還好好地放在桌上,容越溪單手背於身後,重新上車後纔拿出來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重新介紹一下,我叫容越溪,很高興認識你。”
不是作爲魔物的他,而是一名和謝瀾一樣的人類。
謝瀾心中一悸,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蔓延開來,他緩了片刻,蜷着指尖接住這一記直球,將那束花抱進懷裏,“……謝謝。”
他想起來警局前規劃好的臺詞,一時間不知怎麼辦纔好,心口像打了一個解不開的結,堵得不上不下,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
謝瀾頓了頓,望着那雙澄淨的眼,鬼使神差地問,“餓不餓,晚上想喫什麼?”
容越溪暫時未察覺他的反常,想了想給出了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想喫你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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