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皇貴妃(四)
明明是看上去十分孱弱的人,此刻卻用手臂穩穩擋住了馬夜雪的攻擊,步搖的一端已經扎進她的血肉,隱隱有鮮血透着薄薄的衣衫暈染開。
偏生她還笑着,脣角彎彎,看上去分外和善,“我雖不知發生何事,無故傷人總是不好的。”
馬夜雪快速掃過她的衣飾,眼露倨傲之色,“你是從那裏鑽出來的灰老鼠,也敢攔我。”
“我知姑娘胸中積鬱,也必不會因傷了我身後這女子而被任何人懲處。我知曉,姑娘應爲太醫院提舉馬圖之女,馬提舉深得聖眷,又深得李貴妃娘娘的寵幸,爲她調養身體。莫說劃傷一位女子,便是殺人,只要不是皇親貴胄,想必陛下和娘娘也會因着提舉的情誼庇佑姑娘。”
馬夜雪聞言,方纔的火氣到是消了不少,她冷着眉眼大聲呵斥道:“你既然是個清楚事理的,便立刻閃開,否則,我便連你的臉也一併劃花了。”
那女子也不惱,“我並非要阻了姑娘。只是想請姑娘三思。”
她笑意盈盈地軟語敘說,不緊不慢,卻條理分明。
“你既知道我有人庇護,還不快滾?”
“姑娘可知今日是從南都回調京城的禮部尚書李習所辦的宴席,名爲慶賀女兒及笄,實則也是在賀自己升遷之喜。”
女子飛快地說着話,兩眼卻暗暗看向站在馬夜雪身後的周瑩微和鍾妙嫣。
“這與我不能教訓官念有何干系?”
“李公即將入閣接替官閣老已然是人盡皆知,姑娘是馬提舉的女兒,自然該知道李公是由三皇子一手舉薦上來之人。若今日姑娘在李公的宴會上傷了官閣老的女兒,朝中不滿李公入閣之人便有了把柄。他們自會認爲姑娘所作所爲是受提舉暗示,而提舉之意便是貴妃娘娘的意思。”
“傷官念,一來便是叫官閣老想要令女兒入宮日後復起的念頭落空,保證了李公仕途不受影響,二來也是爲貴妃娘娘除卻分寵之人。世人不會顧及姑娘爲何傷官姑娘,他們只會說貴妃狠毒,三皇子結黨營私、不惜以如此陰毒的婦人手段排除異己。”
“到那時,無論如何,想必貴妃娘娘是不會再親厚馬提舉,甚至,如若後果嚴重,也難保不會遷怒。”
這一番話,馬夜雪聽得懵懂,周瑩微聽着喫驚,而鍾妙嫣,則是有些許駭然和警醒了。她蹙眉去看,正巧看見那女子不閃不避地瞧過來,那女子的眼裏彷彿淬了冰,冷得駭人。
官白紵見馬夜雪神情怔忪,便迅速擡手,奪下馬夜雪手中步搖,面不改色地從自己的手臂中抽出,將那步搖順勢擲在周瑩微腳下。
待三人回神,官白紵已經扶起了官念。
周瑩微見官念脫險,心中生恨,她瞅了眼還久久不能回神的馬夜雪,心中暗啐一口。偏偏這時,一向寡言少語的鐘妙嫣忽然開口。
“這位姑娘說得極爲有理,夜雪傷官念確實不妥”,她慢慢地撫了撫鬢角,笑道:“只是不知姑娘是何人?若是夜雪責問你,你可有如官閣老般的爹爹相護?”
鍾妙嫣自幼在深宮長大,她父親是皇帝的琴師,偶爾也會被邀請去宮外演奏。她很確信,同輩中出身很好的公子小姐中,沒有官白紵這號人物。
“妙嫣說的在理”,周瑩微出聲附和,“你拿官閣老、三皇子和貴妃娘娘壓夜雪,卻不知,你自己是個什麼身份。我見姑娘談吐不凡,想必必是書香門第、名門之後,不打不相識,我們今日不妨結個善緣。”
“堂……堂姐”,官念終於緩過神來,哭叫一聲,牢牢攥住她的袖子。
“堂姐?”
馬夜雪眯起眼,捏了捏拳頭,“官閣老還有當官的兄弟不成?”
“我知曉”,鍾妙嫣再度接話,“官閣老還有個遠近聞名的紈絝兄弟,是個白身。”
馬夜雪聞言先是一驚,接着放聲大笑起來,“你個平民百姓家的姑娘竟然敢在這裏口出狂言,議論朝堂國事,真真是樁奇聞,也不知誰給你的臉子。”
她收住笑意,眼睛裏歹意未消,似乎在醞釀着如何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民磋磨而死的手段。
“白紵只是護妹心切,便衝了出來。我知夜雪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懇請姑娘見諒。況且白紵之前所言皆爲事實,如若夜雪姑娘當真因怒氣傷了官念,其後果絕不是危言聳聽。看在白紵也幫扶了姑娘的份上,請您高擡貴手,放我二人離開。”
“離開?”馬夜雪大笑,“你說的不錯,方纔你攔下我也確實有理。但是姑奶奶心中依舊憋着口惡氣,這樣,你跪在地上給我嗑三個響頭,我便放你離開。”
“堂姐!”
官念終於回過神,她抽噎着抱住官白紵的腰身,“我來磕頭請罪,此事是我帶累堂姐”,左不過不是第一次了。她怔怔然地看了眼面前的三人,就要跪下,卻被馬夜雪陡然喝住。
“不許”,她高挑着眉,指向官白紵,“就得她來磕頭。”
她就是見不慣這人明明身份卑賤,卻偏要擺出一副比誰都聰明的賤人做派。
“如若你不磕,此事便沒完,今個兒姑奶奶記住了你,日後定讓你見識見識姑奶奶的手段。”
鍾妙嫣眼中閃過喜意,她求的便不是一時的痛快,而是想讓馬夜雪這惡人自此盯上官白紵。
“白紵竟不知,姑娘如此大度爽快。”
官白紵言罷,登時往地上一跪,沒有絲毫遲疑。
她痛痛快快嗑了三個響頭,舉手投足間,鬢髮未亂,衣袍飄飄。再直身,縱然額頭沾滿泥塵,面上卻偏偏沒有任何受辱之意,反而極爲欣喜,就連看向馬夜雪的視線裏,也帶着頗爲真誠的謝意。
她似是從心底裏感謝馬夜雪的寬宏慈悲,“如此,便算與夜雪姑娘兩清。”
“卻原來是個賤骨頭!”
馬夜雪失了興味,也沒了繼續折磨的興致。三人自討沒趣,相攜離開了。
官念揩着淚去扶官白紵起身,卻被對方避過。
官白紵從地上利落地爬起來,拍掉衣衫上的塵土,面上竟然露出些許心虛的神情。
官念奇怪地擡頭去看,在出口處,不知何時靜立了一人。
對方逆着光影,身形頎長,戴冠着袍,不似尋常郎君的衣着。不知怎得,她隱隱覺得,這人現在,似乎有點生氣。
“堂——”姐。
“你快回去尋陸夫人,宴席結束前,哪兒也不許去。”
她言罷,就匆匆朝那巨石口處的人走去,二人極快地消失在官念的視線中。
官念抖了抖眼睫,似是又看見那官白紵白袍獵獵作響,擋在自己身前。她抓着她腰間的衣袍,可以從側面稍微窺見她當時剎那間的神情:眸光如刀、薄脣輕抿,與平日裏的笑模樣不同,那一刻的堂姐,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她輕輕抿脣,瞧向自己剛剛從袖口裏抽出,想要給官白紵裹傷口的帕子,杏眼兒裏有些許委屈。
那位郎君,可千萬要記得及時給堂姐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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