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邊示意陪護者暫時離開,一邊這樣說道,君凌走上前去,拿起兩個靠墊枕在男人背後。上午是陳邱凌神志比較清醒的時候,也許是因爲對於這一天尤爲期待,所以立刻從淺眠中醒轉過來。
一雙佈滿了紅色血絲的眼睛,不甚靈活,且暗淡無光。“…”張大了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就這樣有些尷尬地停住,其中包含了多少苦澀,也許只有本人才知曉。
“翔…”半天,只吐出這個名字,二兒子的名字,在大兒子送來的報告裏提到過很多遍,也被自己反反覆覆念過。一定是自己的孩子。鼻子和眼睛有點像自己,而前額和嘴巴…則像她。
那個他這輩子都不曾忘記的女人,不知道應該用愛或者恨來形容的女人。他和她原本相戀,在故事的最初,後來她嫁作他人婦,而自己也有了妻室,可是多年後的再會,剪不斷理還亂,感情的際會,說到底應該怪誰?
想要伸出的左手因爲靜脈推針的阻礙而痛苦痙攣,於是換成右手,那因爲病魔而格外蒼老且瘦骨嶙峋的手像是要突破這十數年光陰的封鎖,握住自己的孩子,抓住那流失了的成長瞬間。這瞬間,丁翔潸然淚下。還有什麼可以抱怨的,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當這雙逐漸失去了生命力的手伸向自己的瞬間,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如果說他和她害得自己只能擁有一個殘破的童年,可是他同樣也付出了苦苦尋找的十數年時光,而現在,正當大多數人依舊身強體健的四十幾歲,他卻不得不纏綿病榻,甚至註定了將在不久後的某個時刻靜默地死去…縱使有萬貫家財,縱使求得名醫無數,終究要與不捨的一切,作個了斷。
伸出手來接住了那隻嶙峋的大手,感覺到了粗糙的紋路。丁翔的動作是那麼輕柔,就像那掌心的生命線隨時都有可能斷開一般。
“終於…找到你了。”周圍一片寂靜。站在一邊的君凌也一直沉默着。空氣中混合着消毒劑和酒精的氣息,像是一個沉默的預言,升騰在半空中。
“爸爸。”這是一個奇妙的詞語,開始的時候很輕微,但就是這個連正常人都難以分辨的聲響,卻在陳邱凌的眼瞳中製造出了異樣的光芒。一粒心火迸裂開來。
“爸爸!”聲音更加響亮了些,好像被岩石涌堵住了的泉眼,歷經一番掙扎終於涌出了涓涓細流。父子緊緊握住的手,流有親緣血液的血管交織成一張解不開,扯不破的網
血濃於水,丁翔現在才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無論事先要求自己如何冷靜,可是面對着一個行將就木的親人,便知道控制感情是不可能的了。
沒有料想到淵源這麼多年的事情會得到如此迅速的解決,站在一旁的君凌有些意外地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恢復了平日裏沉默的樣子。
至少,目前的一切,還在自己的掌握中。伏到病牀邊,讓父親能夠更清楚地看着自己,自己卻先更清楚地看見了父親的憔悴。
“我很開心,很開心。”撫摸着兒子的頭髮,陳邱凌輕聲重複着,不復從前縱橫商場的驍勇,在光榮與危機四伏的人生路上走了一圈,最後還是看淡了一切…除了親情。
時間在無聲中流失,直到護士敲門提醒中午的治療即將開始。兩人這才發現要說的話一句都沒有出口。
“二弟,你先和招袂回去,我還有些話想要和父親說。”雖然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稱呼,但臉上招牌的表情還是沒有變。不容質疑的口吻,與其說是兄弟間的談話,還不如說是逐客令。聽到這句話,陳邱凌的手突然緊了緊,想是在做着什麼掙扎,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那眼神也再次暗淡了。
“我,我還會再來。”在丁翔思考這種可能性之前,話語已經脫口而出。目送着丁香離開病房,君凌再次將門關上。
在治療開始之前的一小段時間,兩個陳總能有機會單獨交流一會兒。看着牀上又迅速地回覆到了無生機狀態的父親,君凌心中的不悅更增加了幾分,在他的記憶中,父親的生命只會在自己的身邊慢慢枯萎,死亡,可是今天一見到丁翔,卻綻放出了讓他也訝異不已的光芒。雖然這光芒轉瞬即逝。
“你,還是沒有打算放過他。”看着一臉冷漠的長子落座在病牀邊的椅子上,一臉疲態的陳邱凌緩緩地開口。
“您說什麼呢,您不是很想見到他的麼?”對於父親,使用的是疏離而冷漠的敬語,君凌的目光也冷,冷到讓人心寒。
“那麼,我…現在就把名下的股份簽署給你。你…不用再去完成我提出的要求了。我現在,就只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他。”
“不用了,父親。整垮李氏集團這件事其實我自己也很有興趣的,另外,二弟是我親自找到的,也不會輕易就放過。”敲門聲,醫生和護士推門進入,治療時間到了。
“父親,您好好養病,至於您的股份…”起身,換出一副孝子的面目。在陳邱凌的額上印下一吻。君凌輕聲繼續說道:“遲早都是我的東西。”沒有去欣賞父親此時臉上覆雜的神情,君凌徑自離開了病房,剛出了大門,手機便響了起來。掀開蓋接聽。
“陳總,我們已經得手了。”“很好。”合上手機,臉上浮現出詭異罕見的笑容。其實整垮李氏企業和好好“照顧”二弟丁翔,本來就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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