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與幹寶(二)
沈憐看着她的腳,頗爲愧疚。
“相公不是說自己是大夫嗎?”
沈憐似乎又聽到了咬牙的聲音。
“抱歉啊,我有點高估自己的醫術。”沈憐以手掩面。
佳人也不作聲,似乎懶得對沈憐說話了。
“這樣吧娘子,前方半里路有個土地祠,我攙娘子去那兒吧。”
佳人點點頭。
於是孤男寡女再次在亂骨裏跌跌撞撞地趕路,好不可憐。
沈憐點亮了火摺子。
土地祠裏只剩下褪成暗黃色的幔帳,一尊破敗的神像孤零零地立在那裏,雙目圓睜。
沈憐走過去想扶正歪倒的香爐,那層層疊疊的幔子卻一撫就碎,暴露了被遮住的稻草人。
“那……那是什麼……”佳人顫抖着聲線,邊說邊一步一步往後退。
“稻草人啊。”沈憐解釋道。
佳人鬆了口氣,撫了撫胸口。
沈憐又道:“王殺死他的臣下,掏空他們的內臟,剝掉他們的皮,在他們的肚子裏塞滿稻草,立在寺廟裏,用來警示後人。”
又是一陣陰風吹來,佳人慘白了一張臉。
火摺子突然滅了。
只聽得佳人一聲驚喘,便在一片黑暗裏抱住了沈憐。
“相公……妾身好怕……”
溫香軟玉,吐氣如蘭。
“莫怕,髒東西來了我也沒轍。”
又是一陣似曾相識的沉默。
卻見漏風的木門外一團光慢慢向前移動,眼看就要進了祠。
懷裏的佳人抖得更厲害了。
沈憐也抖,他今天沒來得及吃藥,副作用上來了。
“吱呀――”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門開了。
室內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剛進來的中年美婦提着花絲纏枝紅寶宮燈,看着抱在一起的、瑟瑟發抖的狗男女默然不語。
沈憐推開了懷裏的佳人。
“二位真是好興致啊。”
那美婦綰着傾髻,雲鬢花顏,說話間頭上斜斜插着的藍蝶點翠步搖微微顫動,猶似活物。
“你是誰……”佳人怯怯發問。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這個地界這個時辰,出現了一個未背行李、光彩照人的美婦,怎能不令人懼怕?
那美婦便掩口輕笑:“妾身是這土地神的夫人。”
沈憐兩人都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祠裏那漆面剝落的土地神。
好生潦倒。
再看那土地夫人,彩繡輝煌,甚是雍容。
土地夫人挑了挑細長的眉,眼下一點小痣無比勾人:“長夜漫漫,小相公何不與妾身消遣一番?”
她似乎刻意忽略了另一位佳人。
佳人抱着包袱,縮在角落裏,卻一直盯着她。
土地夫人朝那個角落裏瞟了一眼。
卻不料佳人在陰影裏開了口。
“土地雖小,亦神也,豈有任婦自奔者?憒憒應不至此。不知何物淫昏,遂使千古下謂此祠有污賤不謹之神,冤矣哉。”(注)
聲音曼妙,語調不緊不慢,依然如珠落玉盤,聽之忘俗。
土地夫人依然笑得雍容,蓮步輕移。
她捏住佳人雪白的脖頸。
佳人瞪大了眼睛,卻掙扎不得,呼吸漸弱。
手裏的包袱也漸漸滑落。
“真是秋日蝶漸枯、蘭漸衰的美好啊,”土地夫人感嘆,“別裝模作樣了,你的小相公可不會心疼你。”
縮在另一個角落裏和人皮稻草人排排站的沈憐表示,他還需要一包瓜子。
那佳人便在玉頸被扼、奄奄一息的境況下開了口:“妾身裝什麼了……”
土地夫人鬆開她的脖子,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拾起地上的包袱,把裏面的東西抖落了出來。
“姑娘還真是有備無患,竟然還備了一張人皮啊。”
“噫,讓妾身猜猜,姑娘一定是告訴小相公家裏鬧饑荒被爹孃賣到高門,怎奈正室折辱打罵,不堪逃走的悲悽故事吧……”
“你們畫皮鬼呀,總是同一套說辭,真把人家小相公當豎子騙吶……”
悽悽慘慘慼戚。
長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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