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安徒生和王爾德(一)
沈憐順着聲源看去,看到了那面鏡子。
鏡子裏有一方木製的香案,一支白蠟正流着淚,燭焰晃晃悠悠,忽明忽滅。
香案上是一個無比眼熟的東西。
一個粗糙的桃木牌位。
沈憐抽了抽嘴角。
畫皮鬼坐在香案上耷拉着腿,做西子捧心狀:“哎呀,嚇死老孃了。”
沈憐扶額:“你竟然能跟來。”
“我怎麼就不能跟來了,”畫皮鬼撫着胸口,“小相公你沒聽過‘陰魂不散’這個詞嗎?”
沈憐又道:“你都死了百八十回了,還需要再嚇死一次?平日裏都是你嚇別人,哪輪得到別人嚇你呀?”
畫皮鬼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兒:“我哪兒知道這鏡子裏還有一個人吶?而且就是個虛幻的影像,一臉的死氣。”
沈憐皺了皺眉,翻出了他的手機,指着一張照片問:“是這個人嗎?”
畫皮鬼點了點頭。
然後沈憐驚鴻一瞥,道:“他在你身後!”
畫皮鬼一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他剛纔笑了一下。”沈憐說。
畫皮鬼卻沒有什麼別的反應,她的注意力在沈憐的手機上:“這是什麼法器?”
沈憐笑得精緻,甚至破天荒地帶上了幾分親切:“想知道啊……不告訴你。”
畫皮鬼一腳踢翻了牌位。
“您隨意。”
沈憐沒心情跟畫皮鬼扯皮,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鏡子裏的人。
“嘀――親愛的玩家,恭喜您成功通過古代副本任務,獎勵積分10000點,您有機會在系統商場進行隨機購買。”
沈憐的面前出現了虛擬面板,滅鬼符、復活券和……氯化鈉?
氯化鈉?系統抽瘋了?難道新的副本沒鹽喫?
“畫皮?”
畫皮鬼不理沈憐。
“你看得到我面前的東西嗎?”
畫皮鬼擡了擡眼皮。
“沒看到……”沈憐想。就她那演技,騙不了人的。
他的視線凝固在滅鬼符上。
好想……滅了她……
系統真貼心呢……
“嘀――系統隨機生成程序,最新副本啓動――請玩家完成系統指定任務,若未能完成,系統判定玩家死亡。”
“嘀――最新副本,童話王國。”
“嘀――系統任務――隨機時間,隨機地點,隨機派發。”
沈憐消失了。
鏡子裏的畫皮鬼擡起頭:“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嗎……”
〔thewaterturnedredwhereitfell,
在那條船上,人聲和活動又開始了。她看到王子和他美麗的新娘在尋找她。他們悲悼地望着那翻騰的泡沫,好像他們知道她已經跳到浪濤裏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這位新嫁娘的前額,她對王子微笑。於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氣中的孩子們一道,騎上玫瑰色的雲塊,升入天空裏去了。〕
大海蔚藍、浩瀚。
他平靜的時候,也能讓人內心敬畏、戰慄。
海底絢爛多彩,各式各樣的藻類、珊瑚與魚羣給他帶來漂亮的顏色與生氣。讓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喪葬場、埋了無數屍骨的亂葬崗顯得沒那麼冰冷。
小人魚公主搖曳着漂亮的尾巴,去海洋雪最多的地方尋找巫師。
那個人類巫師太古怪了。
他總是穿着黑色的大袍子,戴着黑色的大帽子與黑色的手套,整個人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蒼白到病態。
不過巫師最出彩的地方也在那張臉上――小人魚公主對他那黑曜石般的眸子無比癡迷。
巫師現在在幹什麼呢?她漫無邊際地猜想着。
他可能在調試他神神祕祕的藥劑,也可能在嘲笑沉船上死死抱着寶箱的骷髏?
最有可能出現的場景是,他坐在鏽了幾層的鐵錨上發呆?
“一個古怪的人類巫師。”她自言自語。
她猜錯了,這次巫師沒有調試藥劑,也沒有嘲笑抱着寶箱的骷髏,更沒有坐在生鏽的鐵錨上發呆。
――他坐在沉船的桅杆上發呆。
直徑幾釐米的海洋雪從淺海往下飄,渾身漆黑的蒼白巫師坐在沉船最高的地方上,黑色的袍子被海水撐起,目無焦距。
“巫師!巫師!”小人魚公主喊。
巫師扭頭看她,然後從桅杆上跳了下來。
小人魚公主拿出一顆寶石,那顆寶石的顏色就像大海一樣美麗,散發着奢靡的光。
“親愛的巫師,這是我老祖母的寶石,我把它給你,你能再給我講講陸地的故事麼?”
巫師拿起了一管綠色的藥劑輕輕搖晃,道:“我美麗的小公主,你曾多次來到我這裏做客,也看到過這艘沉船裏的財富,或許這塊寶石價值連城,但它於我,又有什麼用呢?”
小人魚公主不說話了。
“不過,我親愛的小公主,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小人魚公主驚喜地擡起頭,蔚藍的眼眸比手裏的寶石還要美麗奪目。
“這次,給你講藍鬍子的故事吧……”巫師放下了藥劑,坐在了鐵錨上。
“在某一個地方,可能是鄉下吧……年代久遠,我記不太清了……有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男人,他長着藍色的鬍子,所以大家都叫他藍鬍子……他很有錢,有花不完的金幣與成箱的珠寶,但還是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他……”
“爲什麼呀?”小人魚公主坐在船舷上,海藻般的長髮飄在水裏。
巫師沒有在意小人魚公主的插話,畢竟他就要講到原因了,小公主的問題也算應景。
“因爲他前前後後娶了好幾個妻子,無一例外都消失不見,沒有人能說出那些女人都去了哪兒。”
“再後來,他請一位夫人的兩個女兒來參加他的宴會,小女兒因爲他的闊綽嫁給了他。他們過得幸福美滿。直到有一天,藍鬍子要出遠門。”
“他把一大串鑰匙遞給了他的妻子,允許她打開除了角落小房間之外的任何一個房間。”
“可是年輕的妻子忍不住好奇心,打開了那扇門……你猜她看到了什麼?”
小人魚公主一臉純真:“她看到了藍鬍子前幾任的妻子的屍體?被掛在牆上,還是隨意丟棄在角落裏?”
她似乎習慣了這樣去猜測這些故事的走向,畢竟巫師的故事奇奇怪怪,總是帶着血腥。
巫師讚許地點點頭,繼續道:“那個可憐的女人嚇壞了,她哆哆嗦嗦地出門,卻不小心把那把鑰匙跌到了門口,鑰匙上沾了血,洗不掉也擦不掉。”
“然後呢?”
“藍鬍子回到家,發現了鑰匙上的血,哭着殺掉了自己的妻子。”
小人魚公主疑惑道:“藍鬍子爲什麼要哭呢?”她沒有關注那個可憐女人的遭遇,卻糾結於反面角色的淚水。
巫師笑了笑,道:“因爲他只是想找一個尊重他私人空間的妻子啊。可遺憾的是,他的這一段感情又終結於好奇與窺探的劣根性。”
“他可真可憐,”小人魚公主同情道,“那巫師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故事呢?”
巫師坐在鐵錨上,看起來又似乎在發呆,或者是沉浸在了一段早已塵封的記憶中。
他看着附在船身上的各種貝類,又擡頭看着經過幾個禮拜終於來到深海的海洋雪,露出了一個精緻豔麗的笑。
“因爲……我就當過那個藍鬍子呀。”
小人魚公主打了個寒戰,覺得巫師這個笑容可怕極了。
然後她又忍不住問巫師:“人類世界到底像老祖母說的那樣美好,還是像您說的一樣可怕呢?”
巫師摸了摸她的長髮,道:“你的心是什麼樣的,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什麼樣的。”
小人魚公主點了點頭。
“那麼,我親愛的小公主,告訴我,你的心靈足夠美麗,足夠包容,足夠謙讓,足夠純白無暇嗎?”
小人魚公主露出了一個美麗的笑:“我可不知道。”
――這位可憐的公主,這個本該有一顆純白無暇心靈的海的女兒,已經在邪惡巫師各種各樣的故事裏染上了黑夜的顏色。
海底發生的一點點小故事陸地上的人可不知道。
國王給王子造了一艘巨大的遊輪,送他年輕有爲的兒子出海歷練。
臨走時國王反覆叮囑:“我親愛的兒子,大海深不可測,你和你的水手一定要注意海上的風浪,注意風浪中的暗礁和海底隱藏的冰山,更加需要注意的是海上的歌聲――人身魚尾的海妖總是坐在礁石上用歌聲迷惑過往的船隻,貪圖人類的肉體和寶藏。”
王子把這些叮囑默默記在心裏,帶着全國少女們的祝福,和王公大臣、紈絝子弟們從海港出發。
而美麗的王后穿上她最漂亮的禮服,精心畫好罌粟花一般的妝容,坐在空無一人的宮殿裏,神經質地自言自語:“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面前的鏡子裏傳出一個矯揉造作的聲音:“哦,我親愛的皇后,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當然是您,沒有任何一個少女及得上您十分之一的美貌。您的頭髮像最好的綢緞,您的眼睛像是最美的星辰,您的嘴脣像是嬌豔欲滴的玫瑰,您簡直是天神完美的造物!”
王后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十分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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