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安徒生和王爾德(六)
一些女人擁有絕世的美貌,但靈魂卻有可能足夠無趣,因爲她們只會日復一日地站在鏡子前,打量着自己玫瑰般的妝容。
當然,玫瑰帶着尖利傷人的刺,花心裏藏着吐着信子的毒蛇。
王后就是這麼一個女人。
可能她最愛的,確實是她的鏡子,連她那個在新娘的臥室裏意外死亡的倒黴兒子也沒獲得她的多少關注。
“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親愛的王后,您一如既往的美麗,可是現在王宮中有位少女長大了,她有烏檀木般的頭髮,有白雪一樣的肌膚,她的嘴脣紅得像血,現在,她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
王后已經隱隱約約知道是誰了。當然,她氣得渾身發抖。
“我親愛的王后,那位少女是白雪公主,雖然她只是僅僅略勝一籌。”
王后再次摔掉了手邊的砒/霜――那是她用來塗在臉上的東西――所有的貴族女人都這麼做。
“我要讓獵人把她騙進森林,殺死她。”她對着鏡子說。
於是這個命令便傳到了她的手下,一個忠誠的獵人手裏了。
她可不管獵人是否犯了難,思考怎樣把白雪公主騙到森林裏的問題,難道要慫恿着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公主殿下去森林裏採野花嗎?
――好吧,美麗的白雪公主確實出人意料,去森林裏採野花了。
獵人拿着獵刀,逼近嬌弱的白雪公主。
公主殿下的臉色依舊白得像雪,她在出宮前剛剛用了水蛭,把那種醜陋噁心的吸血的小蟲子放在耳後吸了血,以此來保持肌膚的白皙。
所以在剛剛失血的情況下,她更加虛弱無力。
她的眼睛裏滿是單純和乞求。
獵人被這個表情擊中了,“公主殿下真是像天使一般美麗,”他想。
“哦,不,我是在想,公主殿下真是像天使一般純潔善良。”
他對白雪公主行了一個禮,道:“公主殿下,王后要殺掉您,請您趕快逃命去吧。”
然後他扭頭就走,去做虛假證據給王后覆命去了。
白雪公主提着裙子往森林深處逃去,萬幸那些兇猛的動物們都囿於她的美貌,沒有傷害她。
她一直跑一直跑,竟然發現森林的最深處有一個小木屋!
她推開門,發現裏面有七張小小的牀,一看就是給那種身材矮小的人睡覺的。
她太累了,躺在牀上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木屋的主人幹完了一天的辛苦工作回到了家。
七個小矮人被屋子裏的陌生少女嚇了一跳,趕忙叫醒了她。
“你爲什麼要擅自闖進我們的屋子?”
白雪公主傷心極了,強忍着眼淚向這些陌生人訴說自己的遭遇:“我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可是醜陋的王后,那個惡毒的老女人,嫉妒我美麗的容貌,要殺死我,我逃進了這個森林,卻不小心迷路了,因爲實在是又累又困,所以不小心睡着了……”
幾個小矮人對視了一眼。
白雪公主終於流了淚,就像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我會洗衣、做飯、打掃房間、整理牀鋪,你們能收留我嗎?”
其中一個小矮人說:“哦,尊敬的公主,您是那麼的高貴典雅,任何人都捨不得您受一點一滴的委屈,我們這些粗鄙的人又怎麼能讓您屈尊住在這醜陋的房子裏,幹這些下等奴隸乾的事情呢?”
白雪公主哭得更傷心了,也哭得更美了。
“不過恰好,我們結識了一位遙遠國度的王子,他遊歷至此,正在尋找一位足夠高貴美麗的少女當他的妻子,我們可以讓你們相識,您可以去他的國度裏,躲避您邪惡的母親。”
白雪公主含淚點了點頭,答應了她和王子的會面。
第二天早晨,遊歷的王子如約而至,他們一見鍾情。
“哦,白雪,你是那麼美麗動人,去我的國度吧,你將是我的妻子。”王子單膝跪下,無比虔誠。
白雪公主嬌羞地點了點頭,把手遞給了他。
小矮人們爲他們的愛情歡呼雀躍,森林裏的小動物們也送上了鮮花,對他們表示最真摯的祝福。
故事的最後,英俊的王子拉着美麗的公主的手,回到了自己的王國,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那個惡毒的王后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她依然站在魔鏡前,問着世界上誰最美麗的問題。
“我親愛的王后,恭喜您,白雪公主已經死了,現在,您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
於是王后就呼出一口氣,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還不忘褒獎了那個忠誠的獵人。
小矮人們也皆大歡喜,他們把美麗的公主殿下賣給了有戀屍癖的王子,得到了最好的生絲和金子。
他們本來也不必如此,可是這個少女是國王的女兒,國王污衊了他們中的兩個兄弟,給他們冠上了騙子的名號,甚至舉國追殺他們,讓他們不得不逃到不爲人知的森林深處,住在小小的木屋裏。
他們不能容忍這樣的事。
他們現在拿國王的女兒換了最好的生絲和金子,又能縫製一件星辰般的衣服了。
至於白雪公主?她確實幸福得很,英俊高貴的王子是多麼的愛她啊。
在另一個地方的綠葉叢裏,聖櫟樹上自己巢中的夜鶯聽到了一個聲音。
“嘀――”
“系統生成程序,隨機任務一,按照王爾德的故事主線扮演夜鶯,完成童話中夜鶯應該完成的,若任務失敗,系統判定玩家死亡。”
這隻可憐的夜鶯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
王爾德、夜鶯?
《夜鶯與玫瑰》――這是個必死的局,而他沒有任何復/活/道/具。
這讓鄭清,也就是這隻夜鶯在莫名其妙進入這個遊戲後,再一次有了想說髒話的衝動。
必死,無解。
這就是個恐怖遊戲,雖然後來的世界表面上看起來越來越溫和,但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你在哪裏,你還活着嗎?
弗洛伊德說,大事來了,由得着你嗎?
鄭清在這裏思考――他已經聽到那個學生說想要一朵紅玫瑰送給一個姑娘了――他現在迫切地需要什麼面對他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死亡。
後來他確實思考到了結果,他需要的是從容,他也可能只能用從容這種沒什麼用但是體面的東西來面對死亡了。
在他把自己調整得從容優雅前,他終於罵出了他有生之年的第一句髒話:“去他媽的王爾德。”
那個學生已經開始趴在草地上哭了,他捂着臉說:“我心愛的姑娘要去參加舞會了,可我卻沒有一朵紅玫瑰送給她……如果我送給她一朵玫瑰,她就能和我一起在晚宴上跳舞……”
“這的確是位真正的戀人,”鄭清沒什麼感情地念着王爾德的臺詞,“我所爲之歌唱的正是他遭受的痛苦,我所爲之快樂的東西,對他卻是痛苦。愛情真是一件奇妙無比的事情,它比綠寶石更珍貴,比貓眼石更稀奇。用珍珠和石榴都換不來,是市場上買不到的,是從商人那兒購不來的,更無法用黃金來稱出它的重量。”
花園裏的蜥蜴啦蝴蝶啦開始發問了:“他爲什麼哭啊?”
“爲了一朵紅玫瑰。”鄭清溫柔的說,不過是那種冰冷的溫柔。
然後故事裏的夜鶯就應該飛去玫瑰樹那裏,爲這個癡情的學生尋求一朵紅玫瑰了。
理所當然的,兩棵玫瑰樹都沒有紅玫瑰,他們建議夜鶯去找生長在學生窗下的玫瑰樹。
鄭清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如果你想要一朵紅玫瑰,”那棵樹兒說,“你就必須藉助月光用音樂來造出它,並且要用你胸中的鮮血來染紅它。你一定要用你的胸膛頂住我的一根刺來唱歌。你要爲我唱上整整一夜,那根刺一定要穿透你的胸膛,你的鮮血一定要流進我的血管,並變成我的血。”
這是死亡的召喚。
月亮掛上天際,夜鶯把胸膛頂在了花刺上,歌唱的聲音像是銀罐子裏沸騰的水。
他唱個不停,唱那些少男少女心中萌發的愛情,帶着他獨有的溫柔從容。
而身體是痛的,刺越頂越深,血快要流盡。
“再刺進去一些。”樹說。
花刺必須要刺進夜鶯的心臟,讓心臟的血流出來,白色的花心纔會變成血的鮮紅。
他再次頂緊了玫瑰刺,歌唱着在墳墓中也不朽的愛情。
“哦,小夜鶯,你應該不懂愛情吧,就算花刺刺進了你的心臟,它也只有淡淡的紅。”
鄭清的思維卻渙散,想着玫瑰是爲了被斬首而生長的頭顱(注),是最絕望的一種花。
最後這朵玫瑰也會被那個學生扔到臭水溝裏去。
“小夜鶯,想想愛情!”
愛情……愛情……他的內心迅速浮現了一個人的影像……笑得……有些欠揍……
玫瑰變成了鮮豔的紅。
他的眼睛蒙了一層霧,撲打了一下翅膀。
他躺在長長的草叢裏,心口扎着一根刺,太疼了。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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