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託萬(三)
傳說中的孤島求生定在三天後,所以沈憐在錄完了節目之後就慢悠悠地準備回家。
他這個可憐的十八線,到現在連個助理都沒有。
他走的時候親愛的影后女士要載他一程,他怕影后女士像那個王總一樣把他載到酒店去,於是斷然拒絕。
更何況,他剛剛收到了上級的消息,說是查到了那個女明星失蹤案的一條新線索。
而坐在車裏的畫皮鬼成功被堵車堵在了十字路口上。
她閒時無聊,用手劃拉着手機,還是有點不習慣手裏的東西。
這個世界確實超出了她的想象,就像她現在拿着的這個小盒子,竟然能讓凡人千里傳音,比起仙家法器來也不遑多讓;就像她現在坐着的這個鐵盒子,也能讓凡人日行千里,簡直讓她這個作古了多年的老古董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她有點慶幸遇到了沈憐和鄭清這兩個傢伙,跟着他們,她悟到了許多東西。
她從沈憐刻的牌位裏分了一屢魂附到了他的鏡子上,卻意外跟着這個青年來到了一個古怪的小空間,這個小空間自成一界。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她悟了一點,雖然還在鏡子裏,卻嗅到了一絲本源的氣息,第一次跟着沈憐的鏡子來到了另外的世界。
後來她才意識到那是一個西方的世界,或許是由書本衍生出來的。
她那個時候還受限在鏡子裏,卻利用光和影騙了一個人,滿足了她那惡毒扭曲的心思。那個時候與她同住在鏡子裏的還有一個人的影像,呆呆愣愣連動都不動,他的影子越來越透明,可能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消失了。
或許那不是人,而是一個意念,一團執念。
好像那和沈憐有點聯繫,不過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根本不想告訴沈憐這個影像的狀態,畢竟她我行我素慣了,千金難買我樂意。
直到她這次直接脫離了鏡面的限制。
她打開車窗,看着窗外霧霾壓頂的天空。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管他呢,一切皆是虛妄,一切又是真實,她無限接近本源,又可能無限遠離本源,永遠都觸不到那一層。
反正她的意識還在,不出意外的話,還有無限的生命等着她去浪。
那她就慢慢浪唄。
沈憐回到家,看着局裏發過來的新線索。
這個失蹤了的女明星有一個前男友,之前交往時個人信息捂得嚴嚴實實,直到今天才被警方挖出來。
沈憐看着電腦上的個人資料,陷入了沉默。
鄭清,男,二十三歲,律師。
照片上那人戴着金絲邊眼鏡,一臉斯文敗類的笑,細看起來還有幾分真摯的溫柔。
上級給出的指示是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接近此人,便宜行事,探出有用的線索。
沈憐看着照片“嘖”了一聲。
有緣千里來相會,不是冤家不聚頭。
還用找恰當的時機去接近嗎?直接去就行了。
他看了一眼醫生的地址,外套都沒穿就出了門。
他穿過幾條馬路,拿着警/官/證進了一個高級小區,告訴安保可以去警局覈實,並神祕兮兮地對安保說這是祕密行動,威脅他不能到處宣揚。
上了三樓,看到了醫生家的門牌。
他們也算是一期一會,卻在每一個世界都有一期,都能遇到。
他按響了門鈴,然後蹲在門邊。
門開了,醫生的臉露出來,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只是看到他有點驚訝。
他仰頭,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眨呀眨,可憐兮兮道:“親愛的醫生,你願意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兒嗎?”
醫生撐了撐眼鏡,瞟了他一眼,又“砰”地一聲關了門。
被關在門外的沈憐一臉懵逼。
醫生這是生氣了?嫌我強吻他了?可醫生那時候確實好看得讓人想太陽。
他蹲在那裏,像一朵楚楚可憐的白蓮花。
下一秒門就“咔嚓”一聲開了,醫生把一件外套罩在他身上,嫌棄道:“連外套也不知道穿好,冷死你吧。”
於是沈氏白蓮花披着醫生的外套,登了醫生家的堂,入了醫生家的室。
醫生把一杯熱茶塞進他手裏,然後就坐在了他旁邊。
這是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卻顯得尷尬的時候。
“我看……那個吻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兩個人同時開口。
在聽到他們把一句話說的一字不差,而且連聲音也合在一起時,兩個人又一起笑出了聲。
連笑起來的神/韻都是相似的。
客廳裏的電視還開着,放着中老年人最愛看的《愛情保衛戰》。
沈憐又想吐槽這個節目了。
不過鄭清先開了口:“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沈憐看着電視上那對情侶互相指責,笑道:“不告訴你。”
“那你怎麼又無家可歸了?”
“鄰居家裝修,聲音太吵了,根本待不下去。”沈憐隨口謅了個謊。
“好吧。”鄭清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電視上的女孩開始哭,邊哭邊說:“我哪裏無理取鬧了?我只想讓你安慰安慰我,哪怕你就說一句‘我愛你’我也沒必要這樣啊!”
男孩有點不知所措。
沈憐喝着茶,轉過頭看醫生:“你會說‘我愛你’嗎?”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沈憐可以數清鄭清的睫毛。
鄭清愣了一下,道:“不會。”
真是無情啊,沈憐想。
“我只會塞給她一個黃油麪包,”鄭清道,“畢竟承諾這種東西沒有任何意義。”
況且就算他愛,也會愛得沉默隱忍。
“真是務實的愛情觀,”沈憐評價,“所以應該沒有女孩受得了醫生你吧。”
“那麼你呢?你會說‘我愛你’嗎?”鄭清反問。
“我會,”沈憐盯着鄭清的眼睛笑,笑得眉眼彎彎,“我會說‘我愛你’,但這三個字有幾分真幾分假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雖然我總是承諾,但我也覺得承諾這種東西沒有任何意義,我是個賤人。”
鄭清就笑。他覺得他了解沈憐這個彆扭的矛盾綜合體,自然也瞭解沈憐的愛情觀,雖然這瞭解來得莫名其妙,但卻不顯得突兀。畢竟他認識這個傢伙之後就想到了一句詩――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
先撩者賤,他莫名覺得如果一個人表現出對沈憐的喜歡,沈憐一定會對那個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一個人並不理會沈憐,沈憐倒是會恬不知恥地黏上去,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貼着人不放,然而當他把人家追到手後,就又沒了興趣不屑一顧了。
一個大寫的“渣”字,這傢伙不會愛人,可能只會享受詭異的征服欲。
所以追求沈憐最好的方法是與他保持禮貌的距離,偶爾出格但不動聲色,不談自己有多喜歡他,裝作自己不喜歡他,不遠不近地釣着他。
他之前撒網捕過一條魚,現在又要釣另一條魚了。
沈憐發現他和醫生之間還保持着彬彬有禮的安全距離,這明明是他想看到的,他不想陷入一段愛情裏把自己弄得像蛾子一樣可悲可憐,但當事情如他所願,他又覺得不甘心了。
一個字,就是賤。
於是他又湊上去,光着腳跪在沙發上,勾住醫生的脖子,歪頭問:“醫生,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電視裏的男孩對哭泣的女孩說:“我愛你。”
女孩破涕爲笑。
醫生溫柔一笑,眼裏卻有驚詫:“我喜歡女人。”
沈憐的笑就定在了臉上,然後慢慢消退,像一幅隨着時間褪色的油畫。他看着醫生的眼睛,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委委屈屈的表情。
讓人感覺他的心都碎了。
然後他把槍抵在醫生的太陽穴上,又露出了一個豔麗的笑:“現在呢?喜歡嗎?”
醫生繼續溫柔地笑,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頭髮,吻他流淚的眼睛。
“喜歡女人這種事情,是改不了的呀。”
“……醫生你看過《小王子》嗎?”
“當然。”
“我想當你的狐狸。”他貼着醫生的臉,心裏想的是我想讓你當我的狐狸。
“天色不早了沈憐,睡覺吧,客房在那邊。”
沈憐就悻悻放下了槍。
醫生去衛生間洗漱,心裏想着或許我已經是你的狐狸了,你也不可能是我的狐狸。
或許,你是我的那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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