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五)

作者:青蓮門下
沈憐已經用餘光看到那隻仿真蜜蜂了。於是他出了門往基地外面走去。

  他大腦放空,想着一些有的沒的,手裏還拿着在基地裏找到的電鋸。

  “我覺得這貨拿到電鋸後,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眼鏡撐了撐眼鏡。

  林靈坐在他身邊看着屏幕:“變得很s……好像從慫包變成了變態?不是錯覺吧。”

  一隻喪屍從斜側裏撲出來,林靈爲沈憐捏了把汗。

  “嗡――”電鋸聲響起,電鋸像切西瓜一樣從那隻喪屍的腦袋往下,把它劈成兩半。

  沈憐的臉上、衣服上沒被一滴血濺到。

  “面部表情平靜,手一點也不抖,很穩,老手了。”

  “什麼老手?電鋸專業戶嗎?”秦晴調侃。

  “那他爲什麼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麼……呃,那麼弱?”林靈有時候在狀況外。

  他解決喪屍時的狀態確實和他平常很不一樣,現在明明是豔陽高照的白天,他卻像是行走在雨夜,還是像那種穿着黑西裝或者黑斗篷,手裏拿着大大的黑傘卻不撐開,暴雨傾盆,他卻冷靜又病態地淋着雨在風中行走,腰間有不合身價的低劣的燒酒。

  跟迷的氣質。

  “笨,”眼鏡翻白眼鄙視道,“你看不出來這貨是想泡漢子嗎?”

  “對喲。”

  “電鋸聲太大了,會把其他喪屍招來吧?”

  “沒關係,這是a市,喪屍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大規模的屍羣已經沒有了。”

  眼鏡這邊說着,沈憐解決喪屍兩三隻,繼續往前走,一路走走停停走到護城河邊,連腳步聲都是雀躍的。

  護城河和來時一樣,依舊死寂。他沒有看到蕭寧。

  他皺了皺眉,四處張望,喊道:“蕭寧!蕭寧你來了嗎?”

  在他背後一條鞭子突兀地出現,電光火石之間把推進河裏。

  電鋸帶着他沉往水底,他反應過來扔了電鋸,徒勞地撲騰了兩下,然後往下沉。

  “wocwoc發生了什麼!”眼鏡喊,“那不是南桔嗎?!”

  “南桔一直不太喜歡沈憐,但我以爲她就是嘴上針對一下,沒想到她是瘋了麼!”秦晴的聲音也高了一個度。

  “這個時候說這些幹什麼!走,救人!眼鏡你去開車,我給蕭寧打電話問他在哪兒!”林靈果斷起身。

  南桔站在岸邊,靜靜地看着水上冒起來的泡泡,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沈憐在水底睜開眼睛,看着圍繞在他身邊的綠藻。

  他一動不動,沒有一點條件反射似的求生欲。

  他擡起手,彷彿在觸摸着一張臉。

  他平靜安詳地笑着,有點癡,竟然也有了一點深情不悔的錯覺――漂亮的眼睛就是有這種魔力,縱是無情也動人。

  倘若有誰能見到這情景,或許也能見到不易察覺卻直擊人心的癲狂――他那雙眼睛傾心於誰呢?

  傾心於……死亡?

  死亡確實在他耳邊低絮,放蕩地掀開裙襬,低絮着死神帶來的柔情蜜意。

  河底非一般地死寂着、平靜着,平靜得讓人恍惚覺得那是個鏡面組成的空間。

  鏡子裏的人恍惚從鏡面走出。

  他擁住沈憐,輕吻沈憐的額頭。

  他輕聲呢喃:“你在等誰?你又把誰當成了你生命的寄託?”

  那聲音從外部溫柔地穿進大腦,穿進靈魂深處去。

  我……在等誰嗎?

  鏡中人的影子更加透明。

  “你在等誰救你?”

  救我?我當然是在等醫生救我……醫生?

  “你溺死在了他燒給你的溫水裏――或者燙死――現在那溫水已經沸騰得冒泡泡了。或許這個比喻並不恰當……你有了理所應當的惰性和慣性……你竟然又把生命寄託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生命就那麼不值錢麼!”

  生命確實……一文不值。沈憐咧開一個神經質的笑。

  從前有個人,他的鄰居每天都會做餅,處於禮貌每天會送給他喫,他從剛開始的感激再到後來的理所應當習以爲常,直到有一天,鄰居沒有送給他餅,他就憤怒地指責鄰居:“你竟然不給我送餅!”

  沈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難道我要死了之後變成鬼揪着醫生的領子,像個潑婦扯頭花一樣地大聲尖叫:“你竟然沒能趕來救我!你這個廢物點心!你去死吧!”

  “你現在連死前的掙扎都沒有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我是說……你真的把整條命都寄託在了他身上?就像從前那樣!”

  救了就是他賺的了,跟我這個人沒關係了。

  “你真的病得不輕,邏輯顛倒……”

  呵。

  “你忘了我。”

  你又是誰……

  “你忘了我你都沒忘了找死。”

  沈憐的眼前又有了走馬燈。爲什麼是……又?

  河邊柳畔石橋,石橋下有杜撰的美麗橋姬。那是……古代副本楊老爺家門口的那條河?

  那次的走馬燈播放到哪兒了?

  ――“憐憐。”

  ――“再叫我憐憐我就揍你。”

  只有這樣突兀的對話,然後他就被鄭清扯上水面,脫離了死亡,也脫離了那些片段。

  ……現在,這些片段能續上了。

  ――“憐憐。”

  ――“再叫我憐憐我就揍你。”

  幼兒園。

  ――“你會爲了愛情不顧一切嗎?”

  ――“我怎麼可能像故事書裏的那條人魚公主一樣,那麼蠢。”

  小學。

  ――“那個跳芭蕾的姑娘挺不錯的啊。”

  ――“……”

  ――“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天鵝還是死了好。

  中學。

  ――“我談戀愛了。”

  ――“恭喜。”

  ――“又分了。”

  ――“節哀。”

  ――“不問問我爲什麼被踹了嗎?”

  ――“沒興趣。”

  大學。

  ――“你是不是又擅自停藥了?”

  ――“忘了喫。”

  ――“那你怎麼沒忘了找死。”

  工作。

  ……

  “你能陪我一輩子嗎?”

  “不能。”

  ――“要是他上班回來發現他不見了,會是什麼表情呢?

  要是他尋他遍尋無果,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一定是以爲他尋了個犄角旮旯作死,不在人世了吧。

  他會傷心嗎?

  他可能會長吁一口氣,慶幸終於甩脫了自己這個麻煩吧。”

  這是他最後一次想起他。

  沈憐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的點是什麼,自己忘記了什麼了。

  所有人都在遺忘。馮媗忘了人性,王小燕忘了友情,唐斯文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而他,沈憐,忘了對自己最重要的那個人。徒留一團兩個人的執念掙扎着。

  〔其草多條,其狀如葵,而赤華黃實,如嬰兒舌,食之人不惑〕

  古代副本里的《山海經》並不是冒牌高仿沒有效用的《三哼經》,那個世界的草並不像沈憐想的那樣沒用,他在當時溺水瀕死的時候就應該因爲這棵草回憶起來了,但當時只開了個頭,就被鄭清從水裏弄出來了……

  還是因爲他當時留了心眼吃了半株留了半株,藥量不夠所以藥效延遲了?

  他長什麼樣子來着?他盯着那個執念凝成的人,想着那些自己不曾注意的小細節。

  那個人影越來越透明,沈憐卻終於看到了視覺迷霧中的臉。

  秀長的眉,他的眉;輕微內眥贅皮的眼睛,沈憐的眼睛;高挺的鼻樑,他的鼻樑;薄而蒼白的嘴脣,沈憐的嘴脣……

  然後沈憐露出了一個死於安逸的、像是泡在煮青蛙的鍋裏的溫水裏的、圓滿有魘足的笑――其實送餅的也算是來了,像平常那樣送了他一張餅。

  你那永不寂滅的靈魂,穿過幽暗、冷晦的永恆,終於又回到我身邊。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執念凝成的影子。

  他再次親吻沈憐的額頭。

  “你就不能……活下去嗎?”他越來越淡。

  來不及了。

  沈憐摸着那張虛無的臉,想象着抽離自己的五官,補上記憶中的……那張臉越來越清晰。

  時間放緩,水波溫柔,沈憐流下一滴眼淚。

  本來該融在水裏徹底消失不見,但他卻驚訝地看到那滴眼淚變成了七彩的寶石。

  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看到了自己的頭髮海藻般在水中纏繞,頭髮很長,七彩的。

  隨機異能,隨機覺醒。

  他確實可以活下去了,只是,要活得像一道醒目的彩虹。

  “看,天不亡你。”

  平靜的河面有了漩渦,看得南桔心裏一緊。

  一個人從那漩渦中浮起,頂着漫天令人尷尬的櫻花花瓣。

  那個人的七彩色頭髮長到拖地,華麗到刺了人的眼。

  “你爲什麼非得殺我呢?”

  南桔一鞭揮去。

  系統商城裏的東西都很靠譜,沈憐還沒來得及幹什麼,就有一道看似是白色其實是因爲七彩快速旋轉的光割斷了她的喉嚨。

  沈憐想嘆一口氣,又突然覺得無端有點鱷魚的眼淚,於是又生生收住。

  凌亂的腳步聲漸近,他聽到了蕭寧喊他名字的聲音。

  異能者小隊終於趕到了現場。

  “你怎麼樣?!”蕭寧急急地衝上來。

  沈憐向着蕭寧報平安,然後解釋發生了什麼。

  所以他沒有看到,秦晴看他時震驚而又有些不忍的臉。

  “0343號瑪麗蘇已確認身份,0343號瑪麗蘇已確認身份。座標已發出,組織可立刻清楚,組織可立刻清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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