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路上吵架

作者:芒鞋女
婆媳兩不和已久,村裏人早就見怪不怪,因此並沒上前勸架的。

  挑撥離間的倒是有。

  老吳氏揹着半桶水擠過來,眉飛色舞道,“二嫂,你也太兇了,小漾還小,離不得娘不是人之常情嗎?梨花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廣安還把她架在脖子上呢。”

  老太太脫口而出,“能一樣嗎?”

  梨花是福星,有了她,老三沒有出去賭過。

  趙漾是個哭包,整天到晚就知道哭,性子一點都不討喜。

  知道老吳氏愛搬弄是非,老太太不給機會,岔開話題,“你棺材擦了嗎?那麼多灰,躺着不難受啊?擱我我可受不了。”

  “”老吳氏想罵人,她沒死呢,躺什麼躺?

  元氏帶着孩子回到車上,老太太斜妯娌一眼,“不說了,我睡一會兒。”

  人比人氣死人,老吳氏快氣死了,人家車裏坐着,不遭風吹,不遭日曬,哪兒像她,一把年紀還得背個水桶趕路。

  見老太太鑽進棚裏,她頓覺臉皮燙得慌,忙往樹下走。

  樹葉遮陰,村裏人都不往路中去,便是擡着棺木的漢子也儘量站在樹蔭底下。

  饒是這樣,好多人的衣服還是被汗打溼了,越往前,車邊的人越少,差不多四里路時,趙廣安放緩了速度。

  再往前,是一個路口,左側山路蜿蜒,右側道路寬敞,筆直的通向遠處山坡。

  梨花識路,噹噹趙廣安拍着牛腦袋左轉走山路時,

  她喊,“阿耶,咱們不走官道嗎?”

  “不走。”

  趙廣安原本打算走官道的,官道寬敞,方便牛車行駛。

  可他們人多,走官道太惹眼,要知道,官道除了南來北往的商人,還有辦差的衙門官員,北上逃荒的難民不識路,也會走官道。

  這麼一來,官道就不那麼安全了,所以這才改了主意。

  ……

  青葵縣在北邊,沿着山路北上,要途徑十幾個村子。

  眼下田間裂了縫,稻穀枯死了,牛車所到之處,盡是枯敗之色。

  老太太好多年沒出過村,乍眼瞧到地裏的景象,露出悲痛之色。

  梨花扭着身看了一路,心情還算平靜,越早離開越安全,至於莊稼,怎麼都救不活了,再惋惜都沒用。

  見老太太情緒低落,梨花寬慰她,“有些是雜草,草越茂盛,秋冬的柴火越多,是好事。”

  “再不下雨,明年的收成也會受到影響。”老太太也是苦日子裏熬出來的,知道收成不好日子有多艱難,但看孫女一臉嬌憨,不忍壞了氣氛,“幸好咱家有鋪子。”

  鋪子的收益好,哪怕明年田地繼續休耕,全家老小也不愁喫穿。

  梨花甜甜一笑,“是呀。”

  山路轉過山彎,彎彎曲曲的沿山而上,視野縮小,梨花探出了頭。

  路邊山石嶙峋,有些跌落到路上來。

  蝗災過後,合寙族來勢洶洶,幾日功夫就從烏蒙縣跑到戎州來,若在路上設些屏障,合寙族是不是會慢點?

  她問趙廣安,“山裏有石頭嗎?”

  “不清楚。”趙廣安專心看着地面,避開有碎石的地方。

  老太太伸頭瞅了眼,大山高聳入雲,望不到頭,跟梨花道,“沒有。”

  梨花看過去,老太太道,“山裏有石,朝廷徵徭役時就會去採石頭了。”

  這幾年村裏人服徭役多是修路挖溝渠,其他重活是沒有的。

  說到徭役,梨花想到個問題。

  整個青葵縣,似乎已經有兩年沒有服徭役了。

  她小時候,每年秋冬,村裏的漢子們就會出門,只有老弱婦孺留在村裏,而這兩年,好像沒人離開過。

  “阿奶,徭役是每年都有嗎?”

  小姑娘問得認真,老太太好笑,“說書先生沒講過這些?”

  小姑娘從小泡在茶館,聽的故事快趕上喫的米飯了,會不知道這個?

  梨花歪頭,“說書先生說要看當地衙門的意思。”

  老太太點頭,“是這樣的。”

  “那年年都有嗎?”

  “當然不是,衙門的大人會巡查,哪兒的路壞了,溝渠堵了纔會徵收徭役。”

  “兵役呢?”梨花屏住呼吸,小臉崩得緊緊的。

  老太太覺得有趣,捏她的臉,“又不打仗,徵兵役做什麼?”

  怎麼不打仗?嶺南早就亂了,只是消息沒傳過來而已。

  梨花揉揉臉,又去問趙廣安,“阿耶,你去過嶺南嗎?”

  “好端端的,我去那種地兒作甚?”

  嶺南乃苦寒之地,多是做錯事被朝廷發配到那兒的,趙廣安膽兒再大也不敢去那種地方,“你問嶺南幹什麼?”

  猶記得女兒生病時,嘴裏嘀咕過好幾回,莫不是又犯病了。

  梨花看他回眸,怕他多想,脆聲道,“嶺南的荔枝甜。”

  青葵縣與嶺南就隔了個烏蒙縣,往年夏季,鎮上好多賣荔枝的,今年倒是沒怎麼看見。

  趙廣安道,“阿耶沒在鎮上看到賣荔枝的,到縣裏,阿耶再給你找去”

  “阿耶真好。”梨花低頭,拂去眼底溼潤,接着問,“阿耶,嶺南鬧災了嗎?”

  不鬧災,合寙族哪兒來的?

  據說合寙族形貌醜陋,繁衍極快,在那段記憶裏,合寙族不過兩月數量就壯大了好幾倍。

  想到滿街的鮮血,她不去想徭役兵役了,“阿耶,再快點。”

  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的,趙廣安忍俊不禁,“快不了。”

  村裏有老人,牛車行太快,老人爲跟上來會累倒的,趙廣安伸手,從兜裏摸出一塊碎成渣的糕點,“沒有荔枝,梨花可以喫糕點呀。”

  老太太最愛喫糕點,,老人家牙口不好,就愛軟和的,梨花接過手就遞給老太太,“阿奶,你喫。”

  老太太心裏軟得不行,不怪她疼梨花,家裏這麼多孩子,就梨花記着她喜歡喫什麼。

  她搖頭,“阿奶不餓,你喫吧。”

  清早出門前,佟婆子蒸了幾個饅頭,她肚子飽着呢。

  想到饅頭,老太太問梨花,“你昨晚去竈房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

  佟婆子和麪時發現架子上少了幾袋糧,細面也少了,麻袋還被混了柴火進去。

  佟婆子懷疑劉二媳婦使壞,將人好一通罵,可她把劉二兩口子的屋搜了個遍也沒搜出糧食來。

  據劉二媳婦說,梨花是最後一個進竈房的。

  梨花眨巴眼,“哪兒不對勁?”

  老太太搖頭,“罷了,左右咱都走了,追究那些也無用了。”

  梨花做那些事時,忘記佟婆子會進竈房做早飯,還好有棺材,沒有讓佟婆子懷疑到她身上。

  見老太太不問,她舔了口糕點,整個人安靜下來,趙廣安不習慣,回了好幾次頭,走了差不多幾百米,喊前面的劉二停車歇一歇。

  牛車一停,只見元氏臉色蒼白的翻下車,搖搖欲墜的走到路邊乾嘔起來。

  老太太看得心氣不順,“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吐呢。”

  元氏裝給誰看呢?

  老吳氏湊過來,“廣昌媳婦不是又有了吧?”

  老太太睇她一眼,“要不你給把把脈?”

  “我又不是大夫。”老吳氏累得不行,看了眼路邊,見元氏僵直背,心裏跟明鏡似的,放下木桶,抓着瓢舀起一瓢,問梨花,“三娘,喝水不?”

  梨花注視着路邊的情形,下意識問,“阿奶你口渴了沒?”

  老太太得意的瞥向老吳氏,心道,你討好我孫女又如何,在我孫女心裏,我纔是親奶奶。

  老吳氏哪兒不懂她的意思,嘴脣貼着瓢沿,咕嚕咕嚕灌了兩口。

  老太太跟梨花道,“阿奶不渴,你渴的話讓你四奶奶盛一碗給你。”

  “我也不渴。”

  她們已經走了差不多五里,離青葵縣還有七十里,不省着水喝,半路還得到處找水。

  家家戶戶都帶了水,見牛車停下,各自拿着竹筒走了過來。

  “三堂弟,咱啥時候能到縣裏啊?”

  “一直走的話半夜能到。”趙廣安看向樹葉縫隙裏的天,補充道,“但再過一會兒就會熱,咱們得找個地休息,太陽落山再趕路。”

  “那啥時候能到?”

  “三天後吧。”

  “這麼久?”

  “沒辦法。”

  村裏有老人孩子,一直走的話,他們身體喫不消。

  這時,老村長杵着柺杖來了。

  不知他去哪兒找回來的柺杖,有了它,整個人有了身材和威嚴。

  他走到老吳氏身旁,張着嘴要說點什麼,趙鐵牛眼疾手快捂了他的嘴。

  “四叔,你嗓子不好就別說了。”

  老村長狠狠拍他手背,深邃的眼快把趙鐵牛瞪出個窟窿來。

  趙鐵牛把手拿開,老村長一柺杖打了過去,“你的手摸過雞屁股啊這麼臭?”

  “你怎麼知道?”趙鐵牛指着板車上的籠子,“三嬸家的雞拉的屎太臭了,我摸它屁股看病呢”

  “……”老村長沒忍住,又揍了他一棍子,“滾。”

  趙鐵牛捂着捱打的胳膊跳開,片刻後,又扯着嗓子道,“四叔,你嗓子壞了,不能說話。”

  很多事情還要四叔主持,他有個閃失,族裏鐵定會亂。

  就說去縣裏這事,四叔是長輩,他在場,廣昌堂兄雖有怨言也不會擺臉色,他要不在,廣昌兄把他們轟出來怎麼辦?

  他擡起手,朝手掌哈氣,後又在衣服上擦了擦。

  見他這樣,老村長眼皮跳個不停,捂嘴就喊兒子。

  趙大壯上前,“爹”

  老村長指着趙鐵牛,“把他弄遠點。”

  趙鐵牛叫苦,“我也沒做啥啊?”

  不讓四叔說話是爲他好,看趙大壯過來,他縮了縮脖子,“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走出去幾米遠,再次吼起來,“大壯堂兄,勸四叔少說話。”

  別啞了看到廣昌堂兄啥都說不出來。

  見他如此關心老村長,消停的老太太不禁道,“別說,鐵牛這娃比大壯還擔心四弟呢。”

  老吳氏跳起,“你啥意思?”

  老太太無辜的聳肩,“我誇鐵牛兩句怎麼了?”

  眼看妯娌兩又紅了臉,老村長感覺頭疼又犯了。

  趙大壯勸他娘,“鐵牛說得不錯,爹的嗓子啞了,不說話恢復得快些。”

  “你說你都這把歲數了,活得還不如大壯通透。”老太太嘲諷道。

  “你自己又好到哪兒去?廣昌媳婦曬成那樣了也沒見你關心她兩句…”

  “……”

  別說老村長,梨花都隱隱感覺到頭疼了。

  逃荒呢。

  有工夫吵架,不如想法子找水,三天才能到縣裏,大傢伙帶的水肯定不夠,不早作準備,渴了就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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