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四月

作者:溜達的長刀
第180章四月

  四月初的京城揚起了細雨,淅淅瀝瀝,這應當是入暑前的最後一次降溫。

  春雨綿綿,細膩悠長,輕紗般的雨幕爲這座古老的城市更添了幾分朦朧。

  太醫院。

  一個眉眼清秀卻顯得怯生生的小姑娘推開了太醫院的院門,她一手舉着油紙傘,另一隻手提着一個飯盒,徑直向其內最幽靜的小院走去。

  小姑娘輕敲了兩下院門,雨珠自屋檐輕輕滴落而下,裏面卻並沒有絲毫動靜傳出。

  “姜捕頭,我進來了。”

  小姑娘嘆了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先朝院內探了探腦袋,接着朝內邁出了步子。

  雅緻幽靜的小院內,屋檐下,有白衣女子坐在椅子上,雙眼出神地望着院中的海棠花。

  她的氣質依舊清冷,但再不復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凌厲。

  蒼白的臉色,單薄的身子,正如院中被細雨拍打了一夜的海棠,憔悴而無力。

  “姜捕頭,喝點粥吧。”

  劉芷走到姜千霜身邊,將飯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慢慢將其打開,端出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粥。

  姜千霜慢慢把出神的目光收了回來,看向眼前這照顧了自己兩天的小姑娘。

  她默默點了點頭,將白瓷碗從劉芷手中接過,勺子輕舀,米粥入口,熱量溫暖了她的身子。

  “你叫劉芷……是嗎?”

  姜千霜緩緩開口道。

  劉芷怔了一下,照顧姜千霜這兩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聽這位憔悴的女子開口說話。

  “是的。”

  劉芷看着眼前這位本該成爲她師父的可憐女子,輕聲應道。

  姜千霜嘆了口氣,再次開口道:“我這身子被打壞了,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劉芷連忙搖頭道:“不麻煩,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咱們衙門,何時來了你這麼個年輕的小姑娘。是誰安排你過來照顧我的?”

  姜千霜又喝了口米粥,強撐着笑了一下,問道。

  劉芷剛想開口,卻聽得此處幽靜小院外,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嘎吱。”

  細密雨聲中,木門又被推開了。

  姜千霜目光看向門口處,輕柔春雨中,油紙傘下,有黑袍年輕男子踏水而來。

  “是我安排小芷過來照顧你的,還沒與你說,吳牢頭之前替你收了個徒弟,根骨天賦都不錯,就是我這妹子小芷,你看你對她可還滿意?”

  黑袍公子撐着傘站在院子裏,笑着說道。

  姜千霜看着院中這面容熟悉的男子,愣了一下,聽着這熟悉的嗓音,腦海中自己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道身影與眼前的黑袍公子逐漸重合。

  “沒關係,這一次,是我們贏了。”

  這是那一日,自己倒在他懷中前,這位公子給自己說的話。

  “總督大人。”

  姜千霜認出了他的身份,將白瓷碗放在桌子上,想要起身施禮。

  李澤嶽擺了擺手道:“不必,姜神捕有傷在身,好生歇着便是。”

  姜千霜聞得此言,也沒再動彈,只是眼簾低垂了下去,道:

  “總督大人方纔說,師父想要讓小芷拜我爲師,此事恐怕是不行了。

  如今我功力盡廢,經脈斷裂,成了個廢人,如何還能再收徒弟,又能教導些什麼呢?”

  劉芷在一旁紅了眼眶,搖了搖頭。

  李澤嶽笑了笑,道:“姜捕頭無需如此悲觀,我已經派人向孫老神仙去信說明情況,想來他看到後,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進京。

  如果是他老人家親自出手,你並非沒有治癒的希望。”

  姜千霜茫然地擡起了頭。

  “相信我,你的傷是爲衙門所受,我今日既爲總督,便有義務想辦法將你治好。”

  李澤嶽的聲音輕飄飄的,在姜千霜耳朵裏,卻極有信服力。

  一如那日他與自己說的,他們贏了。

  她後來聽說了那一戰的戰果。

  太覺教支離破碎,董平重傷斷臂,副教主三位堂主身死,教中大半精銳全軍覆沒。

  瑩青坡戰場,誅鼎樓樓主莫無風重傷垂死,被前來救援的誅鼎樓高手救走,但其餘在場的上百太覺教教衆也全部伏誅。

  據她所知,那莫無風所受傷勢比自己還重,雖然被救走,但估計着也沒兩年好活了。

  這一切,皆出自於這位年輕王爺的謀劃。

  “你好好養傷,這些日子先在太醫院住着,有小芷照顧你,應當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莫要再如此悲觀了,衙門中你的同僚下屬們都很擔心你,趕緊把傷養好些,他們也好過來探望你。”

  李澤嶽又看了眼自家衙門最強的女捕頭,轉頭看向了院裏憔悴的海棠。

  “嗯……這花開的不錯,還挺有意境的。

  四月乾安日日風,春寒未了怯園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

  “好詩好詩,不愧是我。”

  如此搖頭晃腦地說着,李澤嶽舉着油紙傘,笑着離開了小院。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姜千霜眼神複雜地看着再次看向了那樹海棠。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濛濛細雨中。”

  他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院內,如同擁有魔力一般,

  在姜千霜的眼中,那樹經過一夜風吹雨打的海棠花不再憔悴,

  細細雨幕下,粉嫩的海棠孤高綻放着,如此堅韌,如此傲然。

  ……

  李澤嶽離開了太醫院後,坐上了王府的馬車。

  車輪輕輕碾軋在溼潤的青石板,濺起細小水花。

  春雨中,乾安城披上了朦朧的輕紗。

  馬車緩緩駛出了城門。

  今日是先前在皇宮中戰死的定北鐵騎下葬的日子。

  雨天的路有些泥濘,不太好走,尤其是山路。黑子駕駛着馬車,用了一個半時辰,才堪堪到達帝陵……旁邊的那座山頭。

  說起來可能有些不好聽,但這實實在在是皇帝正在爲趙山修建的……定北王陵。

  這兩座山緊挨着,兩座陵寢,未來會住下當今大寧最強大的兩個人。

  當然,現在帝陵中,已經有一名女子靜靜沉睡很多年了。

  馬車緩緩停下。

  這是山中較爲平坦的一處山坡,風景很好,草木茂盛。

  細雨中,

  千餘座石碑靜靜佇立在山坡上,每一座石碑上都刻着他們的姓名年齡籍貫以及……軍功。

  一千五百名定北軍身着玄黑鎧甲,默然矗立於碑林前。

  有兩道素白身影站在他們身前。

  旁邊,還有宮裏派來主持葬禮的一衆禮部官員。

  李澤嶽默默來到了禮部官員們的旁邊。

  “殿下。”

  此次前來主持的是吳夫之,他眯着小眼,施了一禮,輕聲打了個招呼。

  李澤嶽點了點頭。

  眼神,看向站在千名甲士前,罕見穿着素白衣服的單薄身影。

  那是趙家長女,趙清遙。

  此時,細雨已經打溼了她的衣裳,

  略帶寒冷的山風吹來,她表情肅穆,素白身影並未有絲毫晃動,就那般站在那座碑林前。

  她已經完全融入了定北軍莊嚴的氛圍中。

  李澤嶽的眼神有些茫然,這是他第一次感覺,這位自幼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有些陌生,似乎她生來就該在定州長大,生來就該站在這支舉世無雙的鐵騎身前。

  這時,站在清遙身前的趙山動了。

  他堅毅的臉龐也是如此肅穆,他舉起右拳,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虎!虎!虎——”

  身後,趙清遙與千餘定北軍也是如此,將右拳舉起,砸在胸前鎧甲上,口中與趙山一同喊着。

  “虎——”

  此時,天地間的雨似乎停了一瞬,聲音如雷貫耳,衝破雲層,久久迴盪在山間。

  這千餘定北英魂長久地沉睡在了此地,沉睡在了他們的侯爺陵寢旁。

  一如他們定北軍的使命,

  忠誠,守護。

  這就是定北關送別袍澤的儀式。

  簡潔而莊重。

  ……

  如此,儀式便結束了,

  趙山下達了讓天狼騎回到山下軍營的軍令。

  吳夫之等一衆禮部官員搖了搖頭,跟趙山和李澤嶽打了個招呼後便離開了。

  他們完全就是來觀禮的,定北軍的葬禮,從來不需要他人主持。

  李澤嶽從馬車中找出毛巾和披風,心疼地走向趙清遙。

  趙清遙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也向李澤嶽走去。

  李澤嶽拿着自己的黑羽披風,披在了趙清遙單薄的身子上,隨後又把毛巾搭在她的頭頂,讓她低下腦袋,開始在她頭髮上擦拭起來。

  一旁的曇兒站在兩人身邊,手中舉着油紙傘。

  趙清遙有些羞澀,自家老爹就在一旁看着呢。

  她擡了擡眼,看着李澤嶽一臉仔細的表情,心裏只感覺又被塞滿了。

  “我自己來吧。”

  趙清遙終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李澤嶽的手。

  李澤嶽低頭看着臉蛋有些發紅的清遙,伸手輕捏了下她的鼻子,低聲道:“你爹就在旁邊呢,給我個表現的機會。”

  趙清遙愣了下,隨後輕輕嗯了一聲,點了點腦袋。

  趙山黑着臉,看着李家老二拿着毛巾在自家閨女頭髮上搓着,明明都是九品了,拿真氣直接烘乾不行嗎?

  李澤嶽終於把趙清遙的長髮擦完了,頭髮,再怎麼擦終究還是有些潮溼,他又伸出手,放到了趙清遙的頭頂,輕輕摩挲着。

  趙清遙只覺得一股熱氣在發間流轉着,蒸騰起了陣陣水霧。

  “還冷嗎?”

  李澤嶽收回了手,低聲問道。

  趙清遙搖了搖頭,手指下意識地捻住了李澤嶽的袍子,輕晃了兩下,卻又想起自家老爹在旁邊,又連忙把手收了回去。

  李澤嶽卻伸出手,將趙清遙的手指緊緊抓住。

  趙清遙一怔,緊張地扯了扯他。

  誰知,李澤嶽就這般牽着趙清遙的小手,笑呵呵地看向黑着臉的趙山,道:

  “趙叔,你一會還有事吧,你忙你的,我先帶着清遙回京了。”

  趙山眼珠子一下就瞪了起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什麼意思,在老子面前明目張膽地拐走老子女兒?

  “爹,師父還在府上等着我呢,她今天就要回觀裏了,我得趕緊回去送送她。”

  這時,趙清遙卻上前一步,主動開口道。

  她的小手依舊與李澤嶽的手牽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父親。

  趙山瞪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自己一向懂事的大女兒……已經開始幫黃毛說話,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了?

  良久,趙山才彷彿接受現實一般,默默點了點頭。

  李澤嶽憋着笑,牽着趙清遙的小手就向馬車走去。

  小曇舉着油紙傘,在後面慢趕着。

  隨小姐走上馬車前,小曇又回頭看了眼自家侯爺。

  雨中,他那原本不可一世的身影,略顯蕭索。

  “嘖。”

  小曇咂巴了兩下嘴,抖了抖傘上的雨水,上了李澤嶽的馬車。

  “嚇死我了……”

  馬車裏,趙清遙坐在李澤嶽身邊,兩人身體依靠着。

  “整天不把咱倆的事放在心上,是時候得刺激刺激他了。”

  李澤嶽輕哼一聲,手伸進披風,扶上了趙清遙的纖腰。

  “別亂動。”

  趙清遙扭了扭屁股,紅着臉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曇兒。

  小丫鬟連忙把臉扭過去,小手拉着車簾,看向外面。

  黑子駕着馬車,緩緩向山下駛去。

  “趙叔的封王大典在什麼時候?”

  李澤嶽輕聲問道。

  趙清遙被摸的俏臉通紅,卻也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只是張着嘴巴回答道:

  “在七日後,我爹說禮部得從頭開始籌備程序,現在事情剛確定下來,蟒袍還沒繡出來呢。”

  “這樣啊……”

  李澤嶽點了點頭,在趙清遙披風內的手又輕捏了一下,柔軟渾圓。

  趙清遙身體又是一緊,眼神帶着威脅地看了李澤嶽一眼,又看了眼曇兒旁邊的位置,示意李澤嶽若是再亂動她就坐到對面去了。

  李澤嶽這才罷手,只是輕輕攬着她的腰肢,將她抱在身邊。

  趙清遙輕出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身上。

  今天一早就出來忙活,她也有些累了。

  “趙離和明婉的婚事定下了,你知道嗎?”

  李澤嶽說道。

  趙清遙閉着眼睛點了點頭:

  “爹和我說過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還沒下來,我估計啊,康王爺要是知道這件事,他若是不樂意,再鬧騰起來,我爹這些日子可是過不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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