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下馬威？
洛清清收到了奏摺，掃了一眼，沒有多想，就說道：“既然有災，那就按照章程去救援啊！”
有災賑災，也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嘛。
不過，說完這話，洛清清就反應過來：不對勁！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的小事兒，政事堂不會把奏摺送到她的面前。
這是——
下馬威？
還是想來個試探？
試探一下她這個監國皇后，到底是無知婦人，還是確有其才？
“回稟皇后娘娘，賑災說着容易，實則艱難！”
果然，就在洛清清意識到問題的時候，崔弘開口了。
他站起身，手握笏板走出了隊列。
明明是他主動出列，等站好後，卻又一臉爲難、欲言又止。
得！
這麼快就進入表演狀態了。
偏偏作爲一個搞朝政的，還不能非黑即白的戳破。
要懂得妥協，要學會裝傻，很多時候，還需要“配合”。
洛清清挑眉，“艱難？有何艱難？崔相公請講。”
“其一，賑災需要錢糧！”
崔弘態度恭敬，但說出的話，卻帶着刺兒。
他就差點兒指着洛清清的鼻子，問她是不是傻——開口閉口就要救援！
救災是那麼好救的？不要錢還是不要糧？
有了錢糧，又該派哪位官員前往？
若是有貪墨，或是藉機發國難財、逼反良民又該如何？
是否加派人手，是否安排護衛？
這些都需要提前考慮到，並做好相應的安排。
而高坐在龍椅之側的洛皇后，卻只說了句“去救援”，好生輕巧！
洛清清：……當然輕巧！
本宮一項的原則就是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
籌集錢糧，當由戶部負責；
選派官員，當由吏部，或是三位宰相推薦；
至於官員是否有貪墨等劣跡，則有御史臺、監察司監督。
還有欽差護衛、兵馬等，則需要兵部來配合！
洛清清是監國皇后，只需要做決定。
而不是要事無鉅細，事事躬親。
洛清清聽懂了崔弘的“控訴”，卻沒有任何表露。
既不惱怒，也不羞愧，更不覺得尷尬。
她依然端莊高貴地坐着，靜靜地看着崔弘。
洛清清彷彿在說：然後呢？是不是還有“其二”？
崔弘：……第一波攻擊，洛皇后居然沒有受到影響？
無所謂！
或許洛皇后根本就沒有聽懂我的言下之意。
也是，一個女人！
懂不懂什麼叫“皮裏陽秋”？洛清清繼續無辜臉。
崔弘無奈，只得說道：“其二，除了錢糧，河陰縣全縣的麥田全都損壞。”
如今已經四月份了，再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麥田就該收割。
結果呢，剛剛結穗的糧食沒了，農戶們這一年的收成就沒有了。
當然，只要不是末代王朝，只要不是昏聵的皇帝，都會選擇減免稅收，併發放救濟糧。
可，錢呢？糧呢？
這些可不是憑空就能變出來的。
就算找戶部，戶部尚書也不是神仙，國庫裏沒錢，難道還能讓他點石成金？
“娘娘！崔相公所言甚是！”
果然，戶部尚書怕自己被洛皇后點名，便主動站了出來。
他雙手抱着笏板，一臉的爲難，“聖人此次征討突厥，十三萬大軍，四萬匹戰馬——”
人喫馬喂的，所需要的糧草數量非常大。
戶部尚書看了眼手中的笏板。
咳咳，這年代的笏板，更多的像個“備忘錄”。
朝臣們會在上面用蠅頭小字，寫一些“小抄”。
如果自己忘了，或是記不太清，就可以一邊看着笏板，一邊啓奏。
比如，戶部尚書這次就把一些具體的數據寫了上去。
他掃了一眼，朗聲道：“此次爲了聖人的御駕親征，戶部調撥了糧食三十萬石。”
“這也只夠十個月的消耗！”
“臣爲了保險起見，特意調撥了大軍途經的幾個縣城的官倉！”
說到這裏，戶部尚書擡起頭，眼底帶着明顯的爲難與愧疚：“其中，就有河陰縣的五千石！”
洛清清：……哇！好巧哦！
秦澤煜要出征，戶部籌集糧餉。
爲了確保大軍不捱餓，人家尚書還把沿途幾個縣的官倉都搬空了。
受災的河陰縣就在其中。
河陰縣的百姓受了冰災，飢寒交迫，嗷嗷待哺。
本該能夠救濟災民的儲備糧被動用了……
呵呵，如果有人想要故意煽動，分分鐘都能在河陰縣弄出民亂啊。
“李尚書，國庫竟空虛至此？”
洛清清故意露出一副“我不信、你別騙我”的神情。
她這個反應，頗有點兒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無知婦人，被些許小困難就急得六神無主。
接下來，她還就有可能無情無恥無理取鬧！
“回稟娘娘，國庫原本還有些盈餘，但——”
說到這裏，戶部尚書忽然閉了嘴。
得，這又是在暗搓搓的責怪秦澤煜不該出兵突厥啊。
如果不是秦澤煜弄了個“爲母報仇”的旗號，這些人估計都會攻訐他窮兵黷武。
“本宮不信！”
洛清清沒有辜負某些朝臣的猜測，竟真的開始了“我不信、我不聽”的撒潑。
崔弘＆戶部尚書：……
知道洛皇后是個婦人，可、可好歹也是被聖人委以“監國”重任的一國之母啊。
怎麼能說出“我不信”這樣近乎耍賴的話！
皇后娘娘，麻煩您講講道理！
這不是你信不信的問題，而是現實就是如此！
“李尚書，你來說一說，去年一年，我大虞朝的國庫歲入總計爲多少？”
“租庸調、地稅、戶稅、資課、附加稅等各爲多少？”
洛清清耍完無賴，忽的話鋒一轉，又變得凌厲起來。
她一口氣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戶部尚書直接愣住了。
當然，作爲尚書，他也真的不是尸位素餐、屁事不管。
至少去年一年的國庫歲入總計是多少，他還是知道的，“去年國庫共計收入2894萬貫！”
但具體到各個詳細的類目，比如糧食多少，生絲、麻等可以抵稅的物資有多少，以及一些其他的稅收收入金額，他卻記不住了。
他的笏板也不夠大，這年頭也沒有阿拉伯數字，想要用漢字書寫數字，真的需要好多字。
“具體的類目歲入，臣、臣再去查！”
洛清清笑了，說了句王熙鳳的臺詞，“李尚書好生可笑，聖人面前，也容得你‘再去查’？”
戶部尚書被洛清清的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
他真是恨不能地上有個地縫，自己好鑽進去。
崔弘跪坐在百官之首，看到這幅場景，禁不住垂下了眼瞼。
他確實有些意外，沒想到洛皇后竟如此厲害，藉着國庫歲入的賬目來發難。
轉念又一想，崔弘又釋然了——
婦人嘛，原本就習慣於糾結這些瑣碎的賬務。
她的眼界，也不過如此。
洛清清：……以爲這就結束了？
天真！
洛清清做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
只爲出口氣或是爭個顏面，卻沒有半點實質性的好處，這絕對不是洛清清的做事風格。
剛纔的當面問責，不過是第一步。
就在戶部尚書被羞得擡不起頭來，嘴裏不住地說着，“臣老邁！臣疏忽！”
洛清清卻不理睬他的這番推辭，直接開口道，“把鄭侍中請來。”
小興子作爲洛清清的內侍總管，自然跟着她一起上朝。
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太監，卻已經做到了椒房宮的內侍總管，成爲洛清清的心腹之人。
小興子也算是走上了人生巔峯。
但，小興子還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能陪着皇后娘娘一起站在大殿上。
小興子恭敬地站着，手裏抱着一個拂塵。
此刻聽到洛清清的吩咐，趕忙一甩拂塵，躬身領命。
王、崔、鄭、許、謝幾位相公皆是一愣——
“鄭侍中？”
“這是何人？”
“……我大虞朝還有‘侍中’這個官職？”
三人先是詫異。
侍中是個歷史悠久的官職，自秦漢時就有。
侍中屬於皇帝的心腹重臣，大多用來“加封”。
跟宰相差不多。
如今，侍中寺已經改爲門下省，而宰相的正式官職，也改爲左右僕射、中書令等。
基本上，大虞朝已經沒有了侍中這個官職。
“等等！”
“有！”
“女侍中！”
幾位宰相不愧是反應快、嗅覺敏銳的老狐狸。
稍微一個停頓，就想到了——
洛皇后的女侍中！
王、崔、鄭、謝、許幾人能有如此反應，除了聰明外，也是因爲他們家裏的女眷就被選聘爲女侍中。
比如王禹，他的兒媳婦，就是女侍中。
每天都去椒房宮，聽說還有“廡下食”！
呵呵，不過是婦人間的把戲，居然也弄得像模像樣。
兒媳婦呢，似乎也比過去多了幾分“傲氣”。
王禹是個豁達的人，也從不會跟婦人計較。兒媳婦與兒子偶有爭吵，他只當不知道。
但，此刻，洛皇后卻要把“女侍中”宣到大殿之上。
這、這——
“不可！”
崔弘沒忍住，沒有找馬仔出頭，而是自己開了口，“朝堂重地，豈可讓婦人涉足？”
洛清清到沒有說什麼“本宮也是婦人”之類的話。
因爲這樣的話，只要說出來，就是一通扯皮。
她可沒有秦澤煜那樣好的“肺活量”，可以跟朝臣們吵上一天。
而且，這樣的事兒，根本就沒有意義！
她，洛清清，已經坐在了朝堂之上，吵輸吵贏，都不能影響什麼。
洛清清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女官們也能正大光明地走上朝堂。
讓“女官”，不再只是一個表面的稱呼，而成爲實質性的“官”！
“崔相公，本宮倒是想讓戶部尚書這位堂堂郎君回答，可是他一問三不知啊。”
洛清清做出了爲難的模樣，彷彿說：我也不想的！誰讓你們這些所謂大男人都是廢物！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戶部尚書的臉，剛纔還紅彤彤的，此刻卻瞬間變得慘白。
洛皇后是什麼意思？
罵他不如婦人？
這，這簡直就是最大的羞辱啊。
戶部尚書也不是年輕人了，五十多歲的年紀，在古代絕對可以自稱“老朽”。
他嗓子眼裏咕嚕咕嚕嚕的一陣響動。
他根本不敢張開嘴，因爲他自己一開口，就會噴出一口血。
就是崔弘也被洛清清的直白驚到了。
話說對於他們這些搞朝政的人來說，幾乎很少把話這麼說得這般直接。
含沙射影、笑裏藏刀，隱晦曲折、旁敲側擊纔是他們的風格。
這樣直白地說出來，一點兒政治性、藝術性都沒有！
偏偏，這樣的話，卻讓崔弘半句辯駁都說不出來。
見崔弘啞了嗓，洛清清淡淡地說了句，“宣！”
小興子趕忙應聲，“是！皇后娘娘有令，宣侍中鄭卿覲見！”
“皇后娘娘有令，宣侍中鄭卿覲見！”
“皇后娘娘有令，宣——”
一個個的小太監，將這句話喊了出去。
明明聲音算不得多大，卻莫名有種驚天動地的氣勢。
鄭卿，也就是昭陽郡主，她站在大殿外的臺階前。
她從小在宮裏長大，對於前朝，也並不陌生。
但，今天絕對是昭陽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踏入大殿。
如果是過去的昭陽，她肯定不敢。
她那麼的自卑、怯懦，在後宮，都要被那些太監、宮女欺負。
而前朝，大殿上，威嚴肅穆，滿都是文武官員。
那陣仗，只是想一想，就會讓人兩股戰戰、心生畏懼。
然而，昭陽做了女侍中，在洛清清的鼓勵下，早已華麗蛻變。
“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這是娘娘好不容易爲姐妹們爭取來的機會！”
“我是大虞朝第一位上朝的女官，我、我一定要成爲榜樣！”
心底的小人握緊拳頭，拼命地對昭陽說着。
昭陽深吸一口氣，握緊那個小小的黃金算盤。
她高高昂起頭顱，挺起胸膛，一步、一步地跨上階梯，進入到了大殿之中。
“臣，椒房宮侍中鄭卿，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昭陽恭敬地跪下，行叩拜之禮。
“免禮！平身！”
洛清清看到恍若重生的昭陽，眼底又是驕傲、又是欣慰。
是她，改變了這個怯懦的女孩兒。
而這個女孩兒，也給了她極大的驚喜。
今天，女侍中們第一次踏上朝堂。
這，只是個開始！
洛清清相信，她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鄭侍中，你來告訴本宮，去年國庫歲入總計爲多少？租庸調、地稅、戶稅、資課、附加稅等各爲多少？”
洛清清重新丟出了剛纔的問題。
昭陽聽到是有關賬目的情況，緊繃的神經瞬間變得鬆弛。
她雖然不怕了，但該緊張的時候，還是會緊張。
不過，御座上有娘娘，昭陽就彷彿有了主心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