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一)
“嗯,確定。”
系統的聲音有些猶豫,看着穿梭艙前整裝待發的時玉,又看了眼周圍一圈一動不敢動的衆研究員,期期艾艾道:“……真的不跟主神大人說嗎?”
“不用,到時候我會和他說。”
時玉拉上衣服拉鍊,擡頭掃了眼仍在加載中的穿梭艙,抿脣揉了揉眉心:“我回來以後,他沒睡過一個好覺。”
系統不明所以,“爲什麼?”
“不知道。”
時玉說的也格外煩躁,腦海裏掠過自己夜半驚醒時,身邊注視着自己的那雙鳳眼。
沉默寂靜,像一汪見不到底的幽潭。
他能感覺到男人在害怕。
……但他不知道祂在害怕什麼。
身爲萬千世界殺伐果斷、執掌生死的神,祂到底在畏懼什麼,有什麼是祂不能掌控的?
搞不清楚這個,時玉覺得自己絕對會神經衰弱。
沒有再耽誤,他乾脆道:“行了,傳送吧。”
“是,”創造之初,系統就被賦予了“時玉的命令凌駕於一切”的指令,所以哪怕心裏覺得該告訴一聲某位尚在處理政務的主神大人,它還是毫不猶豫的摁下了“傳送”鍵,“傳送開始——3——2——1——”
躺在溫水沒體的營養液中,時玉緩緩閉上了眼。
暈眩感傳入大腦,帶來些不適。
閉眼的前一刻,他想到了男人。
以及那雙溫柔孤寂的眼睛。
……你到底在怕什麼?
他難過的想。
我都在你身邊了,你還在怕什麼。
細雨連綿,冷風瑟瑟。
京郊墓園。
一年一度的掃墓祭祖日,墓園內人來人往,氣氛肅穆。
當年在建園之初,爲了給逝者打造不受打擾的安靜氛圍,墓園特地建在了半山腰,放眼望去四周綠樹成蔭,馬路平直,不時有轎車駛過,除卻風聲再無其他。
時玉冷的瑟瑟發抖,白着臉在系統焦急地指揮下朝管理員的小木屋走去。
那裏提供雨傘和雨靴,墓園的服務很好,旁邊還擺滿了紀念逝者用的花朵,諸如菊花、馬蹄蓮、康乃馨。
每年高昂的看護費不是白花的,這些東西一應免費。
木屋的主人是一對白髮蒼蒼的老人,兩人穿着工作服,耐心的清理着門口的落葉。
時玉環着胳膊,臉色蒼白的走上青石板臺階,對兩位面露驚詫的老人道:“……請問,這裏有熱水嗎?”
他來的不是時候,“他”的祭日是在清明後一天。
第一個世界裏按照劇情發展,他應該是在病牀上活生生受了兩年的折磨,才痛苦的死去。
死去的那天窗外下着雨。
盛敏睡着了,只是一個打盹休息的時間,她的孩子便寂靜的、輕輕地斷了呼吸。
那一天正在清明節之後。
盛敏沉默了很久很久,纔給盛懸打了電話。
他的媽媽從那以後便一病不起,再無生念。
他很想盛敏……還有盛懸,沈拓。
但是這個世界裏“他”已經死了,貿貿然出現怕是會引發動盪。
時玉只想遠遠地看上三人幾眼。
如果情況允許,他會出現;如果情況不允許,他最起碼能弄明白現實世界裏的男人爲什麼總會有那樣的反應。
他離開後一定發生了許多事,纔會讓一切都亂了套。
兩位老人是夫妻,身體健朗的是其中的妻子。
她滿面皺紋,渾濁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又慈祥的笑了笑,“有熱水,有熱水。孩子,凍着了吧,快進來。”
一旁輪椅上的老爺爺抿着脣,古怪的看了眼時玉,滑着輪椅去對面的房間,沒一會兒便端着暖和的熱水出來。
小木屋不大,有空餘座位。
角落的空調暖風陣陣,一杯熱水下肚,時玉差點凍僵的手腳這才恢復溫度。
水霧模糊了輪廓,他舒了口氣,真誠的對兩位老人道:“謝謝。”
“沒事,”老奶奶坐在他身側,目光靜靜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眉眼問道:“孩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穿這麼少?”
時玉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不能說是因爲自己來之前忘了看天氣預報,“……忘了。”
“忘啦?”老奶奶笑出了聲,“你今年多大啦?怎麼一個人來這?”
她說着又給時玉倒了杯熱水,一邊的老伴一動不動,仍用一股奇怪的眼神看着時玉,久久不散。
時玉乖巧答道:“22歲。”
“22了?”老奶奶,“來這是……?”
“看我一個朋友。”
“朋友哦,”老奶奶沒有多問,只是指了指門口的花:“看朋友的話可以帶束花,是不是來的太急,把這事忘了?”
時玉連忙點頭,“是的。”
“好孩子,”老奶奶說着他聽不懂的話:“那你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她招招手,讓老闆把門口的大衣遞過來,“今天天冷,再穿點吧。”
時玉接過衣服,被兩束同樣溫和的目光籠罩着,衝二人感激的鞠了鞠躬:“……謝謝。”
兩位老人爲他包好花束,又遞給他一把黑傘。
輪椅上的老爺爺看起來身體很不好,行動間格外遲鈍,他渾濁的雙目看了眼廳堂內的鐘表,喃喃:“九點了。”
他語無倫次,說話不清:“孩子,你……你快去吧。”
時玉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只以爲墓園的開房有時間限制,於是立刻捧過花束,小心翼翼的問了二人這裏有沒有一個名叫“宴時玉”的人的墓。
得到迴應後,他沒再耽誤,打好傘,在兩位老人的注視下大步趕去。
身後,小木屋外的老伴遲鈍的、口齒不清的念:“淑華,是……是那個……”
“不是,”老奶奶遲暮的雙眼中滿是悵惘與欣慰,“應該是孫子或親戚……長的可真像。”
她沒有多想,進屋拿出掃把,繼續掃着門前的落葉。
輪椅上面色漲的通紅的老人捏着扶手,一字一句,吐得緩慢:“不是……”
他太老了,十年過去了,已經是世人眼中的長壽老人了,一口牙齒掉的精光,渾渾噩噩的大腦裏卻罕見地顯現一分清明。
他想告訴自己的老伴,剛剛那個青年有多像那個墓碑的主人。
他記得很清楚。
那是這座墓園裏最特別的陵墓。
每年的祭日當年,墓碑周圍會環滿鮮花和玩偶。
好像哪怕已經離世了,他依舊是某些人心裏還沒長大的孩子。
——依舊擁有數不盡的溫柔與寵愛。
……
時玉打算在“自己”的祭日前先去看看自己的墓。
“自己”看望自己,他也覺得挺奇怪的。
系統飄在他頭頂,忽上忽下的飛着:“宿主啊,我說了不要和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有太多的交集,萬一露餡了怎麼辦?”
“不會露餡的,”時玉不在意的說:“這裏沒人認識我。”
系統也知道這一點,它嘆了口氣:“前面左拐,你的墓在第四列第十個。”
第四列第十個。
時玉邁上臺階,濛濛細雨敲打着傘面,聲音細碎沉悶。
墓園的氣氛格外肅穆。
一路走來沒有碰到一個人,長長的墓碑冰冷潔淨,在雨天下仍舊沉默的佇立着。
這裏埋葬了許多人。
人死如燈滅,世間一切的愛恨情仇皆隨之消散。
“啪”。
腳步聲停,時玉數着步子,走到一座墓碑前。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墓,墓碑被寬大的黑傘籠罩,即使是下雨天依舊一塵不染。
墓前擺滿了鮮花和玩偶,甚至還有一些稀奇的、零碎的小物件,最特別的是居然還有一個小郵筒,郵筒刷成紅色,只到膝蓋長,裏面應該存了很多封信,隱約能透過投遞口看見裏面潔白的信封。
時玉升起了幾分好奇。
想知道里面都寫了些什麼。
只是他還沒動作,便聽到系統格外急促的一聲喊:“壞了!”
心跳咯噔一聲,他似有所感的回頭,朦朧雨霧中,一輛黑色賓利遠遠駛來,低調奢華的車身被雨水打溼,滑下條條痕跡。
“——盛懸來了!”
“宿主,先走!”
時玉下意識隨着它的聲音朝一旁的樹後躲去,才走兩步路,他動作一停,撫着急促跳動的胸膛,喘着氣道:“我爲什麼要走?”
“我來這裏就是爲了見他的。”
“我知道,但現在不是時候。”系統焦急道:“你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就是bug,如果盛懸看見你,對世界的真實產生了懷疑,這個世界就會毀滅。”“到時候不論是你我,還是盛懸、盛敏、你的那些同學,那些同事……他們都會消失。”
……消失。
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時玉閉了閉眼,快步朝樹後躲去。
打傘時,他不經意的低了下頭,看見自己墓碑旁一座堪稱寒酸的墓。
這墓冷冷清清的,不像其他墓前那樣擺着鮮花,甚至連墓碑上也是一片空白,連個姓名都沒有。
時玉有一瞬間目眩。
再回過神時,他已經冒雨跑到樹後,渾身淋了個遍。
頭頂上的黑傘易了主,正在那看起來寒酸可憐的墓碑上遮風擋雨。
……我在幹什麼。
他捏捏眉心,生怕一會兒那墓的家人來了看見這一幕會不快。
畢竟各地有各地的風俗習慣,祭祀禮儀。
萬一冒犯了逝者就是大罪過了。
“放心吧,”似乎看出了他的緊張,系統出聲寬慰道:“他不會怪你。”
時玉:“……你不懂,我怕……”
“沒事,”系統仍然是這句話,篤定又平靜:“——他不會怪你。”
你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怎麼會怪你。
話題被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打破。
時玉立刻藏在樹後,許久以後,才悄悄探出一個腦袋。
他順着青石板路的盡頭看去,那裏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
男人撐着一柄寬大的黑傘,穿着妥帖考究的墨色西服,西服外是一件毛呢大衣,做工精良,版型修身,襯得他肩寬腿長,雍容儒雅。
皮鞋踩過青石地面,傘下還有一個女人,她面容疲憊,卻化了淡妝,努力彌補氣色,頭髮溫婉的挽在腦後,手裏捧着一束馬蹄蓮,看得出來下了功夫,花束的包裝上還點綴着精緻的亮片與珍珠。
他們一前一後,緩緩在“他”墓前站定。
黑傘擡得高了些,時玉終於看清了兩人的面容。
他不知道現在距離他病逝過去了幾年。
但歲月從不放過任何人,他的媽媽和舅舅,臉上都留下了時光流逝的痕跡。
盛敏沒有穿高跟鞋,也沒有穿她最愛的長裙。
她俯身放好鮮花,一簇簇顏色豔麗的花束簇擁着單薄幹淨的墓碑,竟然也讓那墓碑看起來多了些生氣。
“時玉,”他聽到女人溫柔含笑的聲音,和當年那個強勢逼人的盛敏不同,他的媽媽變了許多,卻依舊那麼漂亮,她並不在意形象的坐在“他”墓碑前的臺階上,輕輕地道:“媽媽來了。”
一句話說完,氣氛變得沉默。
盛敏靜靜地,過了許久才溫聲繼續道:“……媽媽昨天又夢到你了,你說一個人好寂寞,媽媽今天就來看你了。還帶了你舅舅,媽媽知道,你也想你舅舅了對不對?”
“家裏一切安好,你不要擔心我們,自己在那邊也要注意身體,千萬別像我和你舅舅,這些年三天兩頭的生病,身體都要被搞垮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媽媽給你訂了今年的春裝,都是你喜歡的顏色……”
她絮絮叨叨的,像天下每一個普通的母親那樣,面對孩子時有說不完的話。
身後的盛懸撐着傘,像一道橫亙在時間長河裏永遠不動的影子,沉默不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冷風漸起,雨勢也從淅淅瀝瀝變得大了起來。
盛敏身體不好,被盛懸叫來保鏢護着上了車。
黑色賓利閃着車燈,燈光刺破雨幕,駛離墓園。
他卻依舊站在原地,肩膀、衣襬被雨水打溼了也不在意。
時玉腳像紮了根一樣定在原地,他面色蒼白,死死地咬着牙,很久以後,纔看着男人的背影顫聲道:“……他還要站多久。”
系統:“站到閉園。”
“他不冷嗎?”
“不知道。”
“風好大。”
“嗯。”
“……每年都是這樣嗎?”
“是。”
一年又一年,時間早已停滯在他身上。
他的舅舅,把自己困在原地,再沒想過解脫。
時玉緩緩蹲下身,把自己蜷成一團,抱着膝蓋,發呆似的盯着墓碑前一動不動的男人。
他蹲在樹後,陪了他很久。
就像盛懸最常做的那樣,靜靜的陪着他。
……
天近薄暮。
雨停了。
黑傘在某一時刻收起,時玉黯淡的眼中印出男人的面容。
那是一張有別於他記憶裏那樣俊美深邃、蒼白冷淡的臉。
他的舅舅今天不知道多大了。
一身深藏不漏的氣勢收斂到了極致,溫和儒雅的站在他墓碑前,鳳眸幽深,輪廓深刻,終於伸出了手,輕輕撫向墓碑上的名字。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蹲下身,替他擺正了墓碑前的鮮花與玩偶。
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像個遵守規矩的郵差那樣,輕輕塞入郵箱。
“時玉。”
晚風中傳來男人細碎溫和的說話聲,有些沙啞,“又過去一年了。”
只是簡單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樹後的時玉止不住的落淚,他咬着牙,忍住加重的呼吸,豎起耳朵一點也不想錯過的聽着男人的聲音。
“和以前一樣,舅舅想說的話還是寫在信裏。”
“不要嫌舅舅囉嗦,”溫柔的順着筆畫,撫過刻在墓碑上的“宴時玉”三個字,盛懸聲音低沉,眉目溫和:“舅舅年紀大了,越來越想你了。”
又說了幾句,他像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沉沉笑了笑,像在哄不聽話的晚輩,輕聲道:“是不是嫌我吵了?不說了,讓你安靜一會兒。”
……你才說幾句啊。
時玉扶着樹皮,掌心被磨的生疼。
晚霞逐漸被飄來的黑雲覆蓋。
天徹底暗了。
黑漆漆的墓園內驀地打來兩束亮光。
黑色賓利無聲駛來,沒有發出噪音,熄火後停在臺階下,盛懸似乎要走了,他起身最後停了幾秒,緩步離開。
那臺階隔得太遠。
視野裏最後的景象便是盛懸踩在青石地板上、落寞孤冷的背影。
這位叱吒風雲、縱橫商場的盛家掌門人,終生未娶,滿身祕密。
a城知道那段往事的知情人越來越少,知道宴時玉的人也越來越少。
他風華正茂的小外甥既已安息,便不再受外界的閒言碎語影響。
盛懸這前半生,乾的最後一件大事便是堵了那些人的嘴。
他不畏懼人言,只不想讓時玉成爲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時玉那樣驕傲蠻橫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會成爲他人的談資,怕是會夜夜入他夢來,叫他不得安寧。
倉促的熄滅菸頭,男人坐在賓利黑暗的後座,扯脣笑了下。
……若是那樣也不錯。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時玉了。
大腦在讓他忘卻,身體的本能卻還在。
戒菸數載,盛懸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想抽菸了。
冥冥中,他有一種玄妙的感覺。
叫他乾涸寂冷的心臟莫名急促的跳動。
“先生,”司機問:“現在去哪?”
“再等等,”夾着煙的手顫抖,他重新點了煙,菸灰掉在西褲上,灼出了一個口子,他緩緩擡頭,疲憊的朝外看去,神情寂寥冷漠,毫無外界傳言中那樣溫文優雅,“我……”
“噠——”
驟然亮起的燈光閃了眼。
盛懸不適的蹙眉,空寂偌大的墓園內,街燈一盞一盞接連亮起,自墓園盡頭綿延至看不見的遠方。
慘白的燈光照亮了這一方天地,亮如白晝,能清晰地看見墓碑上每一位逝者的姓名,以及一個披着大衣,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從墓園後茂盛的樹林中走出,似被燈光嚇了一跳,登時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發現自己後纔像做賊一樣站到一座墓碑前,低頭看着嬌嫩欲滴的花束。
司機臉色一變,顯然將這行爲詭異的男子當做了小偷。
……年費這麼貴的頂級墓園,居然還會出這種低級錯誤。
他看向後視鏡,想和老闆說一聲。
後視鏡倒映出的後座上,盛懸同樣側頭,怔怔的望着窗外。
他指尖一點猩紅,和着窗外慘白的街燈,似兩抹即將交融的顏色。
哀慟的情緒在他面上一閃而逝,那雙狹長漆黑的鳳眸倉促挑起,含着司機看不懂的情緒,他聽見男人的聲音,罕見的顫抖不穩,是深深地痛苦與壓抑:“我又看見他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了來晚了寶貝們
應該還有一章左右,第一個世界就會he完結
啾咪啾咪,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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