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南城的墳墓

作者:樂西橙
將衆人囚禁在舞臺之中,卻又賦予衆人無盡的生命,看着他們自相殘殺,不僅是爲了欣賞他們的絕望,更是爲了製造出“殺人狂魔”。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陸明願一字一頓道,“那些消失了的人們,是全都被你變成‘殺人狂魔’了嗎?”

  “不是‘變成’——”苛烈輕輕搖頭,“而是‘變回’,變回原本的真實面目。”

  陸明願已經不想要再聽苛烈的胡言亂語,眼神中流露出厭惡的神情,“你這個怪物。”

  怪物二字似乎格外具有殺傷力,苛烈臉上的笑容終於僵硬,他嘆了口氣道,“陸小姐,以貌取人可不是好的禮儀。”

  “你以爲我說得是你的外表嗎?”

  陸明願盯着苛烈。這個男人有着格外不協調的身體比例和怪異的面容,但真正讓她覺得作嘔的是他的內心。

  “如果你說的是我的內心,我並不否認——我們都是一樣的。”苛烈道,“但是所謂的‘怪物’應該是區別於普通人類的,我們不都是普通人類嗎?又怎麼稱得上是‘怪物’?

  “……你們全都製造了殺戮……方紅不也殺死了自己的兒子嗎?”

  苛烈繼續說着,忽然提及的內容令陸明願忍不住掀起怒容。

  “陸小姐,你不會以爲方紅是第一次殺死自己的兒子吧。在其他的幾次舞臺中,方紅也曾對自己的親骨肉痛下殺手。”

  苛烈搖搖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是《劇本》和‘規則’的原因,但這些東西統稱起來無非都是‘氛圍’和‘環境’。人應該對自己的行爲負責的,難道殺人犯可以將自己犯下的過錯推卸到環境上面嗎?

  “我說過了,我只是提供了一個舞臺給你們,我並不是演員,並沒有參與其中。這一切的劇情,都是你們自己譜寫的。殺戮、食人、暴力……這些不都是你們自己製造的嗎?難道你們要將你們所製造的這些殺戮全部怪罪於舞臺嗎?”

  苛烈緩緩說出來的話,竟然令陸明願一時語塞。

  “但實際上,這些並不是什麼值得譴責的事情。在我看來,這反而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因爲大家都放下了面具,展現出了人類本該就有的姿態。而且——”

  他一頓,面上再次露出笑容,“這些不過只是演習罷了,大家不都還活着嗎?”

  那也算是活着嗎?

  陸明願眼前閃過方紅流着淚砸下錘頭的畫面。

  “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這就叫做‘人類本該就有的姿態’嗎?”她質問道。

  苛烈淡淡道:“所謂的親情,本就是人類社會關係中最廉價的一種。因爲沒有契約限制,當面對真正利益抉擇的時候,這些天然的規則反而最容易被撕毀。”

  盯着苛烈看似平淡的眼神,陸明願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波動的細節,她忽然明白了苛烈更深層次的行爲動機。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道:“苛烈,你的這份‘親情契約’是不是曾經被誰撕毀過,所以纔會塑造出你如今扭曲的性格?”

  她已經全然明白了苛烈。他不僅僅是想要將所有人都變成“殺人狂魔”,更是想要以此來證明,他與其他正常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何其純粹的理由,但卻鋪開了一場滿是血肉與屍體的舞臺。

  苛烈與她之前所遭遇的怪異截然不同,灰鯤從未真正說過話,未知怪異則是毫不掩飾它的邪惡與殘忍,但是苛烈更像是“人類”。更像是那些有着反社會人格的罪犯,不僅製造殺戮和恐慌,更企圖將這些行爲合理化。

  “陸小姐——”

  苛烈的笑容終於收斂,瞳眸一瞬間變得漆黑而幽沉,彷彿深淵中的石子。他盯着陸明願。

  陸明願仿若不知那眼神中的森冷,繼續說道:“我還在讀書的時候,教授犯罪心理學的教授曾經與我們說過,那些罪大惡極之徒往往都在童年有些極度悲慘黑暗的經歷。

  “而我在之後擔任探員的五年中,與形形色色的罪犯打交道,更是愈發確認了這一基於弗洛伊德理論而來假說。苛烈——苛烈先生,在你的童年,是不是曾經經歷過無比的痛苦,才讓你誕生了如今的反社會人格。”

  她盯着苛烈,臉上帶着刻意的嘲諷和譏笑。但讓她心中猛然一沉的是,苛烈的臉上卻反而緩緩露出了笑容。

  “陸小姐,你不用試圖激怒我。”

  他慢慢站了起來,高達兩米的身軀給人極大的壓迫感。但真正讓陸明願覺得壓迫的並不是苛烈的身形,而是他迄今爲止所表現出來的心態。

  太過冷靜與理智了。

  她當然是在嘗試激怒苛烈,正如當初葉洛激怒侵佔了“陸明”身體的未知怪異。

  但無論她如何挑釁,苛烈都未曾露出一絲的情緒失控,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破綻。

  目前爲止,陸明願所遭遇的那些怪異,無論表現的如何冷靜和善意,都難掩背後所透露出來的一絲惡意和瘋狂,但苛烈截然不同。他冷靜到了極點,甚至透露出了幾分優雅。

  說到底,苛烈真得是【怪異】嗎——陸明願心中忍不住產生這個念頭。

  “你所說的一切,我都可以承認。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認一點——”

  苛烈整了整正裝的領子,緩緩說道,“所謂的人類,在具有人性之前,首先擁有的是獸性。正如你剛纔揣測我的出身背景,你不也認同了,人只要身處於適當的環境之中,就會褪去人性,重新展現出獸性。實際上,我原本是期待陸小姐你是最先最快認同我這一點的。”

  “什麼意思?”陸明願心中一沉。

  苛烈臉上又露出那種神祕的笑容,“陸小姐,你認爲李媛爲什麼會邀請你來參與這場即興舞臺?”

  陸明願瞳孔皺縮,口中不禁泛起苦澀,“你的目標根本就是我。”

  “準確來說,我的目標是尋找隊友。【玩家】的隊友。”苛烈盯着陸明願,“你應該明白【玩家】是什麼意思吧。”

  陸明願當然明白。【玩家】的相關訊息,她在《灰鯤事件》告一段落後就從葉洛和心願口中得知。更重要的是,在她記憶深處還有着20年前的某些零碎的畫面,證明她早在20年前就已經接觸過《厄詭遊戲》了。

  但她只是沉默着。因爲她還記得葉洛說過絕對不能向外人透露與《厄詭遊戲》相關的訊息。

  “你不必否認,我當然是感受到了【玩家】的氣息纔會邀請你來參加這出‘即興舞臺’。話既然已經說到這裏,爲了表示我的誠心,我大可以將我所有的訊息都告知於你。”

  苛烈走到黑板前,用油性筆寫下4個大字——

  “《厄詭遊戲》,你和我作爲【玩家】所參與的真正的遊戲。”

  苛烈的目光忽然變得悠長,“很久之前,我被《厄詭遊戲》派遣到這裏來參與遊戲。但是因爲任務失敗,所以我被困在了這裏。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他喟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作爲主持人主持着這個劇場以及即興舞臺,在無休止的舞臺重啓中,看遍了自相殘殺以及人類在絕望之中的醜態。陸小姐,如果你像我一樣經歷過這些年來的血腥,就該明白我爲什麼現在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所謂的人性簡直就是不堪一擊。”

  “所以你就要製造‘殺人狂魔’去屠殺人類嗎?”陸明願冷冷道。

  “我已經說過了,這不是製造,而是解放。”

  苛烈嘆着氣,“更何況,南城的人類也可以算作人類嗎?”

  陸明願瞳孔微微縮小。

  苛烈忽然之間閉上了嘴巴,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盯着陸明願的眼神中漸漸流露出一抹怪異,“陸小姐,我忽然明白過來,你這個年紀……原來對於南城的‘真相’根本毫無印象。這裏還是南城吧?”

  “是又如何。”她盯着苛烈,“與其他城市又有什麼區別?”

  “區別?”苛烈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埋在墳墓裏的人,也能算作是人類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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