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河流之底
明明是夏日,可爲何艾卡河的水流如此冷冽?
拜倫憋着氣,試着在水中睜開眼睛。可即使他順利地睜眼也無濟於事,因爲河水之中一片漆黑。
什麼也看不見。
除了頭頂傳來的提燈能夠提供輕微的光亮,拜倫只能夠靠摸到身邊膩滑的水草和岸邊的青苔來判斷自己的身位。
沒有辦法,他只好朝着河流更深處潛游下去。
順着從河流底部生長起來、數米長的水草一直向下,拜倫很快就觸碰到了底部。
這裏黑暗得更加純粹。感受到自己身邊滿是柔滑的水草,拜倫發現此時自己的耳朵只能夠聽見來自河流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岸上的動靜。
一定有什麼。
這附近一定有什麼纔對。
拜倫在河底的泥沙之中瞎摸着,突然,他聽見了一聲奇怪的叫喊。
這種聲音並不陌生。拜倫閉上眼睛讓自己安靜下來,仔細聆聽着這來自這黑暗之河底部的聲音。
“嗚哇,嗚哇,嗚哇”
這聲音就在附近。它高亢尖銳,傳遞到拜倫耳朵裏的聲音逐漸增大。他終於明白,這是嬰兒的啼哭!
可這河流下,哪裏來的嬰兒?
拜倫突然意識到,自己明白殘念物究竟是什麼了。
但他感到自己潛水憋的氣已經到了極限,於是開始向上游去,準備換一口氣再下來。
“別走。”
黑暗中突然傳來人聲。
什麼?
“別走。”
這聲音就像海妖塞壬那富有迷惑性的歌喉一般,拜倫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他發現自己能看見了,他看見河流底部正躺着一個人。
那具身軀是如此的熟悉,拜倫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具面色蒼白,肚子上留下四個血肉模糊的空洞的屍體。
卡爾·威爾遜正躺在河流底部,他睜大着恐懼的雙眼,鮮血正汩汩從他的嘴裏流出。
“孩子,快,救我,求你,別走。”
卡爾朝着拜倫伸出他的右手。
“救救我,我快要死了,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安娜,還有你,還有濟慈”
拜倫忍不住了,他似乎忘記自己的胸腔裏已經沒有氧氣。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被吞沒在黑暗的河水之中,溺水而亡。
但他還是向卡爾·威爾遜伸出了自己的手。
父親死的時候是多麼冰冷啊。這個嚴肅的男人,這個每天都會督促自己訓練和格鬥的男人。
他如果死在這樣的河流裏,該會是多麼孤獨。
這裏沒有神祗,沒有祝福,也沒有溫暖的篝火。孤獨的屍體只會再次死亡,然後被人徹底遺忘。
拜倫已經感到自己的胸腔開始注入冷冽的河水,在意識崩潰的前一秒,他還在試圖用力將卡爾朝上拉。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身體正在朝着河流底部下沉。
他被某種力量拉扯着不斷向下,直到沉入泥沙之中。這種力量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他自己心中的執念。
“快,用力!”
岸上牽着藤蔓的三人已經發覺了不對勁。樹藤的力道突然朝着下方加強。警官大喊用力,三人一起使勁,都差點都被拉下水。
還好,捆綁在拜倫身上的樹藤起到了救命的作用。
他的身體被拉了回來,但整個人已經昏迷不醒,就如同被拉下水的錢德勒一樣。
警官將提燈湊過來,燈光照亮了拜倫的臉龐,發現這個年輕人的正面臉上全是泥沙。
而他的雙手,詭異至極,比錢德勒還要嚴重。
拜倫的雙手朝前伸着,雙掌似乎正緊緊握着什麼東西。它們已經完全呈現出烏青色,甚至顏色更深,發青發黑。
“完了。”警官暗叫不好。他趕緊背起不省人事的拜倫朝着村落的醫館裏跑去。
“快去酒館裏問一下,有沒有誰認識這個孩子,我先把他送到醫館裏去。”
貝蒂和阿諾見狀,點點頭,緊隨其後。
被警官抗在身上的拜倫卻全然不知自己目前的狀態。
對於此時的他來說,他已經成功地將卡爾帶出了河水。
拜倫的頭仰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外面自由新鮮的空氣。
他用力將父親的身體朝着岸上推去,並最終自己也成功地登上了河岸,遠離了身後這片死亡的黑暗水域。
望着尚在喘氣的父親,拜倫的眼淚流了出來。似乎絲毫沒注意到岸上沒有另外三人的身影。
“你還活着,你還活着”他只是不停重複這句話,湊到父親的身邊哭泣。
卡爾·威爾遜的眼神呆滯,他機械地伸出右手,撫摸着拜倫的腦袋。
“傻孩子,我當然還活着。”
拜倫根本沒有聽出卡爾空洞僵硬的語氣,而是站起身,將他扛起背在自己的身上。
“我這就帶你去醫館,一定來得及的,一定來得及。”
他不顧自己溼透而沉重的身體朝着前方飛奔。沒有奔跑多久,他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斯莫村。
“一滴不剩”酒館在村口亮着燈光,拜倫想起裏面好喝的薄荷甜茶和愛八卦的老闆娘。
但眼前,酒館的景象逐漸扭曲和模糊。
在恍惚之中,他發現自己不再記得甜茶的味道,也想不起這家酒館老闆娘的模樣,甚至不記得有這樣一家酒館。
拜倫繼續帶着卡爾受傷的身體奔走。
他明明記得醫館就在酒館對面的警哨旁邊,可他並沒有看見醫館,而是看見了自己的家。
走到家門口,拜倫看見了自己。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此時正蹲在羊圈附近,試圖鑽進搭建不久的草洞之中,等待“小偷”的到來。
不遠處一道微小的星火漸漸靠近了“拜倫”,自己站起身來,和抽着煙的父親說話。
拜倫笑了,他知道那個夜晚,父親送給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把左輪槍,槍柄上還刻印着“威爾遜”的字樣。
他記得父親告訴了自己獵探是什麼,警官和獵探有什麼不同,以及自己對父親曾經故事的好奇。
但恍惚之間,這一段畫面也漸漸模糊。
他發現自己也忘記了那段月光下的回憶,忘記了何人曾幾時贈送給自己左輪槍。
拜倫開始疲憊起來。他討厭遺忘的感覺,他開始抗拒,向前奔走的步伐越來越小,身上的軀體愈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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