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麥秋

作者:紅粟
第九十二章麥秋

  放假後,轉過天來,就是四月二十六了。

  邱晨一大早就去了趟前邊的三奶奶家,詢問了一下三奶奶家的麥收情況。邱晨能夠事事處處想着她,三奶奶很感動,不過,她們家因爲兒子媳婦都不在家,就她帶着兩個孫子也沒辦法種地,就都租了出去,是以,並不需要忙着收秋。

  喫過早飯,林家和滿囤家一起,終於正式開始着手做起過麥秋的準備工作來。

  過麥秋,首先就是要選一塊地勢平整寬闊的地方坐麥場。選好地塊,然後平整、壓實,壓實之後還要‘飲場’。

  所謂飲場,就是用清水把壓過一遍的場院潑一遍。

  飲場之後,要晾一段時間,待飲的水差不多喫透進土地裏,地表差不多起晾了,再用碌碌壓一遍。如此反覆,一直到場院的黃土地面堅硬如磚,光滑如鏡,一塊合格的麥場纔算是準備妥當。

  壓場是個jishu活兒,同樣也是個力氣活兒。擱在往年沒有大牲口,僅憑人力,僅僅這一項工作就要兩天時間。其中最累的就是壓場,就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拖着一個石頭碌碌在選haode平整過的地面上來回轉着圈兒碾壓,與現代修路時壓路機的原理有些類似。

  昨兒,滿囤父子、劉三河,加上二魁,已經把林家和學堂之間的那塊工地清理了出來,也平整過了。有幾塊稍顯低窪的地方,滿囤和二魁還推了幾車黃土過來墊了。

  是以,二十六這一天,就是直接開始壓場了。

  每當壓場的時候,最歡實的就屬年齡幼小的孩子們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跟在碌碌後邊飛跑着,歡笑着,而且,大多是脫了鞋,光着小腳丫,來感受碌碌碾壓過的土地的平整和堅實。

  今兒壓場,就由俊文牽了馬碾壓,二魁和滿囤則挑着水桶來來回回的挑水,潑灑飲場。

  太陽火辣辣的升起來,熾烤着大地,潑灑到土壤中的清水,很快就被土壤吸收和空氣蒸發了。這時候,俊文就會趕着馬過來,碾壓飲過一遍的地方,滿囤和二魁則繼續挑水,飲另一邊的場院。

  邱晨昨天從鎮上就買了許多食材回來。今兒一大早,就和蘭英、二魁家的說好了,大夥兒在一起幹活,中午就在林家喫飯。

  蘭英和二魁家的,連帶香兒、芝兒,都早早地就過來幫忙。幾人商量着,烙餅好喫又頂餓,用蘭英的話說,就是壯筋骨!

  邱晨痛快答應了:“成,就烙餅。烙餅就交給你們倆了,我去準備菜!”

  香兒就笑着道:“我倆給海棠姨打下手!”

  烙餅搭配的菜,最好是能夠卷在麪餅裏喫的。邱晨略略一想,就準備炒一個京醬肉絲,一個韭菜雞蛋。再做一個肉絲鹹菜疙瘩湯。大熱的天干重體力活兒出汗多,要多喝些鹹湯,利於補充身體流失的鹽分,避免電解質失衡。

  這幾個菜最費工夫的就是刀工,時間充裕,又有兩個小幫手,倒也不是大事兒。

  邱晨拿出足足五六斤肉,她切肉絲,香兒和芝兒則去挖大蔥割韭菜回來摘洗。

  二十幾棵大蔥,同樣切成絲。一口氣打了三十多個雞蛋,又洗haode一大把子韭菜,切成寸許長的段兒;然後,去撿了一根鹹蘿蔔,切成絲兒,交給香兒淘洗了兩遍,把鹽分淘洗去一部分,避免太鹹,齁得慌。

  看了看準備下的食材,邱晨在心裏琢磨了一下人數和飯量,覺得有些不太寬裕,乾脆又去屋裏拿出五條大咸魚來,也交給香兒和芝兒浸洗,除去魚鱗內臟魚鰓,切成段兒。

  這樣,做三個菜,再涼拌上一個菠菜,四個菜一個鹹湯,葷素搭配,都夠硬實,應該夠吃了。

  食材準備妥當了,炒制起來就簡單了。不過兩刻鐘功夫,四菜一湯就弄妥當了。另一邊,蘭英和二魁家的也已經烙了一大沓子餅。

  院子裏太熱,已經不適合中午擺桌子喫飯,邱晨就讓俊言俊章帶着幾個淘小子擺桌子。把兩張矮桌分別安置在堂屋和裏屋炕上。西廂房的堂屋裏也按了一張桌子。男人們都在西廂,女人帶着孩子們在正屋的兩張桌子上。

  邱晨帶着香兒芝兒端着菜送進各屋,一邊招呼福兒:“去叫你大哥他們回來喫飯!”

  這一句,四五個小聲音脆脆的答應着,福兒滿兒、石頭靈芝四五個小的,嘰嘰咯咯地笑着往外飛跑。

  因爲人手足,又有大牲口驅役,一上午功夫居然就把打麥場整理的差不多了。喫過午飯,男人們各自回家午休一會兒,孩子們也被邱晨安置去了西廂房和正房東屋睡午覺,zuihou就剩下她和蘭英、二魁家整理飯桌,清洗碗筷等物。

  蘭英就問:“聽福兒說,昨兒你們接到旭哥兒的信了?”

  邱晨笑着點頭:“是啊,說是到了,一路順妥。我總算是放心了。”

  二魁家的也跟着笑道:“雖說是北去,但前些日子剛剛打了勝仗,北邊兒的戎人被趕跑了,沒啥災禍的,他海棠姨也別思慮太多了!”

  邱晨笑着點點頭,衆人就又轉了話題,說起其他的閒話來。

  麥場整理出來,割麥前最重要的準備工作也就完成了,其他的磨磨鐮刀、準備準備草約子啥的,捎帶手就做了。女人們反倒是比較忙的,因爲她們要爲全家蒸好足夠幾天喫的饅頭乾糧。

  二魁家沒有地,邱晨就讓二魁幫着林家過秋,按照正常上工算工錢,同時,山子石頭和二魁家的都跟着林家一起喫飯。加上滿囤一家,大大小小二十來口人,要準備的饅頭至少也得幾笸籮。

  一下午,男人們準備鐮刀、準備草約子,準備草苫子,準備木杴、推筢、杈之類的工具,女人們則忙着一鍋一鍋的蒸饅頭。

  邱晨把家裏的笸籮收拾出來,洗刷乾淨,鋪上乾淨的籠布,一籠屜一籠屜的饅頭擡出來,稍晾之後,就拾進笸籮裏,再蓋上一層籠布。如此,足足蒸了四大笸籮饅頭,婦人們這才收手,又忙碌着做了晚飯,給一家老小吃了。

  傍晚,滿囤爹去地裏轉了一圈兒,回來宣佈,明天就可以開鐮了。先割滿囤家的,林家的因爲水肥足,反而成熟的晚,還要兩天才能割。

  第二天,家裏做飯的活兒就交給了滿囤娘王氏、二魁家的,還有六歲的香兒。

  其他人,不論男女,不論老少,統統都要下地割麥,不同的是,男人們和體力壯的婦人割麥,其他人則跟在後邊用草約子捆麥子。再小一些的,像福兒滿兒、石頭山子栓子靈芝這些小的,則拎着小籃子跟在大人們後邊,撿拾掉落在田裏的麥穗,務必做到顆粒歸倉。

  邱晨帶着斗笠,跟在俊文後邊捆麥子。

  俊文割麥子很熟練,顯然之前這孩子不止一次參與這種搶收了。就見他左手臂伸過去,攬住一壟麥子,右手的鐮刀一揮,往懷裏一拉,一大把麥子就被齊刷刷地割了下來,被隨手擱在身體的左後側,如此幾次之後,就形成一個小小的麥堆。邱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俊文割下來的麥子,用草約子捆紮成麥個子,以便於搬運。

  相對於割麥,捆麥個子要輕鬆許多,至少不需要像割麥子那樣一直弓着腰,垂着頭,動作自由許多,勞動強度也要小許多。

  但就是這個看起來很簡單的工作,邱晨剛剛動手還是做不來。

  她不敢說自己不會,就放慢了速度,看着旁邊蘭英的動作。就見蘭英從腰上扯下一根草約子,平鋪在地上,兩手一抱,麻利地兩堆麥子放在草藥子上,然後左手右手合作扯住草約子的兩頭,右腿一曲壓住麥子,雙手一使勁兒……邱晨沒看清楚呢,蘭英已經捆好了一個麥個子,並隨手將麥個子立了起來,然後,緊跟着滿囤往前面走,再去捆第二個麥個子……整個動作連貫熟練,一氣呵成,僅僅只用了兩三秒鐘!

  邱晨暗暗咋舌,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她也不敢再跟着看。自己琢磨着,模仿着蘭英的動作,也鋪了草約子,也抱麥子,也捆……只是等她把自覺捆haode麥個子拎起來時,她囧了!

  剛剛費時費力捆起來的麥個子一下子散開了,原本順順溜溜的麥子一下子亂了……再重新捆紮,就要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麥子先捋順了,再捆……

  邱晨一下子扎撒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了。

  旁邊也在捆麥個子的俊言一扭頭看到了姑姑的窘況,連忙跑過來:“姑,怎麼了?是不是扎到手了?”

  一邊兒說着,一邊俯身麻利地收拾起散了一地的麥子來。

  他這麼一咋呼,俊章、蘭英等人也都聞聲跑了過來,邱晨看着好心的俊言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訕笑着解釋,說手生了……

  蘭英幾人也沒深究,幫着把麥子整理起來,又各自忙去了。不過,經了這事兒之後,邱晨兩邊的蘭英、俊言就不時地注意着邱晨這邊兒,不時地伸手把俊文割下來的麥子攬過去,捆成麥個子。於是,滿囤和二魁身後都是站的密密集集的麥個子,而俊文身後則是零零落落的幾個,還歪歪扭扭的……

  很快,割下來的麥個子就夠裝車的量了,俊文跑去地頭,牽了馬兒套上車,蘭英和俊言俊章,還有邱晨一起,抱了麥個子裝車。這回活完全沒有jishu性,邱晨終於能夠跟上趟了。

  之後,邱晨就被打發着跟了車去場院裏看場曬麥子了。與她一起的還有老何、俊言、俊章、石頭、阿福、阿滿……老何和俊言俊章是回來鍘麥子的,其他的都是被嫌棄的……

  把麥個子運回場院後,還要將一個個麥個子,用鍘刀把麥穗鍘下來,然後把麥穗兒散在場院中晾曬。

  老何扶了大鍘刀,俊言俊章兄弟倆輪換着抱了麥個子續進鍘刀下,老何用力壓下去,一個麥個子就鍘完了,仍舊打着捆兒的麥秸被丟到一邊,邱晨帶着一干小孩子就坐在麥秸裏,把殘餘的麥穗兒挑出來。

  過一會兒,她還要用杈挑着晾曬的麥穗兒,翻騰翻騰,確實比在地裏割麥輕鬆了許多。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看着天色,一看天色不好,要儘快把晾曬的麥子攏起來,蓋上草苫子和油布!

  多了俊文、劉三河、老何和二魁四個勞力,又有馬匹車輛,滿囤家今年過麥輕鬆了許多,不過兩天時間,二十來畝麥子就都割回來晾在了場裏。

  連續勞累了兩天的人們輕輕鬆了一口氣,剩下的林家和劉三河家的麥子,一共還不到四畝,這些人明兒一早去,不到晌午就能割回來了。只祈禱着老天爺繼續開恩,再給兩天好天氣,麥子就能打下來,入了倉,大家夥兒纔算真正把心放回肚子裏去。

  轉天,一大早太陽就露出了紅彤彤的笑臉,衆人雖然勞累,卻都一臉喜氣。

  因爲林家和劉三河兩家的麥田少,這一日就重新做了分工。滿囤、二魁、劉三河、俊文仍舊去地裏割麥,老何、蘭英和滿囤爹則留了下來,準備開始打場。

  這樣,就能夠把之前兩天曬得很乾的滿囤家的麥子壓出來,也能替出一部分場院來,給林家和劉三河家曬麥子。

  有滿囤爹爲主,蘭英、邱晨和老何打下手,攤開麥子晾了小半個時辰,就給馬匹套了石頭碌碌,開始打場。

  打場,就是用重物或者木棍、杈之類的工具,用重力碾壓、拍打、敲打等,把糧食從植株上脫離出來的過程。

  這會兒,滿囤爹牽着馬一圈圈碾壓着麥穗兒,直到把麥穗兒的皮殼碾碎了,麥粒兒也就脫出來了。然後,先用筢子把比較大的麥秸扒出來,再用竹掃帚把稍大些的皮殼漫出來,去過兩次皮殼麥秸之後,場裏就只剩下密集的麥粒兒和細碎的麥草,也就是俗稱麥糠的東西了。

  這個時候,就要有經驗有力氣的男人們上場,進行zuihou一道淨選工序--揚場!

  揚場就是把摻雜着麥糠的麥子,按照一定風向,一定角度揚起來,從而借住風力,達到把麥糠和麥粒兒分離的目的的操作!

  這道工序可以說是整個打場中最講究jishu的環節,別看就是拿着一把木杴把麥粒兒麥糠揚起來,這麼一個簡單的工作,但若是沒有掌握了其中的關竅,揚起來的麥粒麥糠分不開還是haode,弄不好揚場的人會被自己揚起來的麥糠麥粒兒撲個滿頭滿臉,狼狽不堪……

  半上午,林家和劉三河的麥子就都打起來了。

  先割的林家的,後割的劉三河家的麥子。

  馬車拉着劉三河家的麥子進了場,劉三河直接笑着道:“直接放到林家的麥子裏就行啊,反正我也是在林家喫飯!”

  正在卸車的滿囤和俊文聞言,都看向邱晨。

  邱晨斷然拒絕道:“不用。你在林家喫飯,是因爲你現在爲林家做工。等一年契約滿了,自然還要回家自己喫飯。你自己的麥子還是你單獨打場吧!”

  劉三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嬉笑道:“噯,林娘子,那啥,我明年還給林家種地不成麼?以後都給林家種地……”

  邱晨這回沒說的太絕對,道:“那要到明年再說了。不過,麥子還是你自己留着。沒有你給林家做工,還往林家交口糧的的道理。”

  說完,揮揮手,滿囤和俊文幾個自然按照她的意思,把劉三河家的麥子單獨曬到一處。

  劉三河看着邱晨的背影,臉上慣有的嬉笑沒了,眸子深深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一天,滿囤家的麥子打場整整用了一天。轉過天來,又給林家和劉三河的麥子打場。

  傍晌午時分,所有的麥子都打完了,薄薄地攤在場院裏晾曬……

  看着一地的金黃,邱晨也生出一種由衷的收穫的喜悅和滿足。

  滿囤爹站在她身旁,摸着鬍鬚,一臉深深的皺紋因爲歡喜更加深刻了:“今年真是難得的好收成,特別是你家的麥子,肥水用的足,三河照料的也精心,這一畝半麥子最少也能收六石半麥子啊……呵呵,足夠你們四口人一年的口糧了!”

  邱晨不知道麥子的價格,但最haode白麪每斤也不到十文錢,六石半,七百八十斤,用錢買也用不了十兩銀子……

  不過,邱晨還是笑着點點頭:“是啊,自家種的新麥,磨面都特別好喫!等麥子曬乾了,別的不說,先磨上回白麪蒸鍋饅頭嚐嚐!”

  打完了場,基本上豐收已經能夠保證了。加之,最重的活計也過去了,大傢伙也都鬆了一口氣,中午喫飯,邱晨就搬出一罈酒來慶賀豐收。

  可,飯吃了沒兩口呢,滿囤爹突然一撂手中的酒碗跳將起來:“不好,上來天氣了,趕緊去場裏!”

  一家人蜂擁出屋,擡頭一看,果然,剛剛還是烈日炎炎的,這會兒北方的天邊兒已經烏壓壓地黑成了一片。一股風夾着沙塵和樹葉麥穰呼嘯着,鋪頭蓋臉地撲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

  堆場,苫草苫子、油布,又搬各種重物壓置……zuihou一堆麥子還沒蓋完,豆大的雨點子已經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等一衆人手忙腳亂地把這一堆糧食也蓋好,一個個幾乎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邱晨趕忙招呼着俊言俊章俊文往家跑,回頭卻見滿囤爹和滿囤,連劉三河和老何,都不往最近的林家跑,反而朝着村裏跑去。

  俊文連忙道:“姑,你帶着他們幾個回家吧,我跟着去村裏看看,誰家還沒蓋起來,去幫把手……”

  邊說邊跑,話說到zuihou,人已經跑遠,聲音也淹沒在淋漓的雨水之中了。

  邱晨怔住了,蘭英跑過來,扯了她一把,大聲喊道:“在這雨地裏發啥楞啊,還不趕緊家去,再淋下去,得了風寒咋辦?”

  邱晨迅速回過神來,無聲地笑着搖搖頭,拉着俊言俊章,跟着蘭英跑回家。

  一落雨點,一羣小的就被攆了回來,跑到林家大門一看,好嘛,一羣小的,都擠在大門的穿堂裏扒着小腦袋往外樂滋滋地看雨吶!

  其中最皮的栓子和山子伸着小手兒接着屋檐上落下來的雨水,雨水順着小手小胳膊流下來,衣袖、連着半邊的衣褲都都溼的透透的了!

  蘭英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揪過栓子,照着屁股上啪啪就是幾巴掌,剛剛還仰着臉笑的像花兒似的孩子,轉眼就咧着嘴嚎啕開了。

  邱晨哭笑不得地扒拉開蘭英,伸手把栓子拉進自己懷裏,給這皮小子擦着眼淚,道:“栓子不哭了哈。咱不怕,淋溼了衣裳不怕,生了病也不怕,海棠姨會抓藥,到時候熬上一大碗喝下去就好了……”

  正在嚎啕着的栓子不知咋的就止了哭聲,邱晨裝不知道的,仍舊道:“要是吃藥不管用,也不用怕,鎮子上的趙先生會扎針,到時候讓他給栓子紮上幾針,就什麼病都沒了……”

  “啊,我不吃藥,我不扎針……”栓子再不敢窩在邱晨懷裏,一轉頭看到蘭英站在旁邊,立刻撲進自家孃親懷裏,大聲道,“娘,我錯了,我再不弄溼衣裳了……”

  蘭英愣了愣,忍不住就想笑,邱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蘭英連忙捂了嘴,伸手抱住栓子教導起來。

  邱晨彎彎脣角,抱起阿滿,拉着阿福,飛快地跑過院子,跑回屋裏。然後翻找出乾爽的衣服來,先給兩個孩子換上,她自己也換了一身,去竈下熬了薑湯,這纔到門口喊人:“你們娘幾個還不快進屋來,我找出幾身衣裳,你們先換上,再喝碗薑湯祛祛寒氣……”

  這邊,蘭英和邱晨帶着孩子們換了衣裳,一人捧着一碗熱熱的加了紅糖的薑湯喝着,俊文才淋得渾身精溼地跑回來。

  邱晨趕忙讓他回西廂換了乾衣服,又擦了頭髮,這才盛了一碗熱薑湯遞到俊文手裏:“怎麼樣,沒有被淋了麥子的吧?”

  俊文的臉色因淋雨有些青白,捧着薑湯碗暖着手,苦澀地搖了搖頭:“今兒是大川爺爺警醒,咱們人手足收的快纔沒淋了。好些人家的麥子都淋了。還有一些在地裏還沒割回來……”

  邱晨聽得也覺嘴裏發苦,卻也只好好言安慰:“這雨下的急,急雨一般都下不久,說不定過一會兒就停了!”

  俊文也只好跟着點點頭。

  一家人熱熱地喝了薑湯,薄薄地出了一層細汗,都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邱晨就招呼着孩子們上炕,繼續喫午飯。一邊不時地看着屋外的雨,暗暗祈禱,還是快停了吧,她不指望那幾百斤麥子,可有些人就等着這地裏的麥子喫飯呢……

  若真的下起來沒個完,那些被雨淋了的,還有地裏沒割回來的麥子可就都要糟踐了,那樣好多人家日子可就難過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打了瞌睡還怎麼的,邱晨的祈禱顯然沒起作用。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大大小小一陣陣的,到了黑天還沒停,又溜溜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邱晨睜眼第一件事就是衝到門口看天氣,卻見外邊的雨雖然小了許多,卻仍舊細細密密地下着,沒有停歇的意思。

  晾曬糧食她沒有經驗,可她懂得晾曬藥材啊,這兩種東西大致原理還是想通的。

  滿囤家的糧食曬了兩天,又用草苫子、油布蓋的嚴實,再過一兩天也沒有太大問題。她家的麥子雖說曬得時間短,可沒淋雨,也能再堅持一天。就是劉三河的麥子,是zuihou打的場,打下來沒曬多一會兒,又淋了些雨。下雨前太陽炎熱,麥子曬在場裏的溫度自然也高,那麼高的溫度,又淋了些雨水,捂了一夜,肯定要發熱了,再不攤晾開,很快就要發酵或者發黴了……

  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邱晨也顧不上做飯了,拿了一頂斗笠,找了雙舊布鞋穿上,就冒着細雨出了家門。

  她要去和滿囤爹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把劉三河的麥子運回來。林家後院的晾藥棚子這會兒閒着呢,先把麥子攤晾開,不見幹不怕,只要不發熱,就不會發酵發黴,等晾上一天,若是天還不放晴,還可以放到炕上烘乾……

  劉三河家的麥子充其量和林家的差不多,七八百斤麥子沒多少,西屋兩個炕收拾出來,烘上一天也就夠了。

  出了家門,邱晨先去場上看看,還沒走進去呢,就聽身後有個喝止聲:“福兒娘,這會兒不能進場院!”

  聲音很熟悉,一聽就是滿囤爹稍帶低啞的聲音。

  邱晨連忙住了腳,轉回身來,看見滿囤爹正揹着手慢慢地走過來,連忙笑道:“大川叔,正好有事兒想和你商量商量呢!”

  說着,稍等了片刻,待滿囤爹走到近前,邱晨才道:“昨兒,劉三河家的麥子沾了雨水,再捂下去就怕焐(wu三聲,發熱黴變)了。我就想着,挪到我那晾藥棚子裏成不?”

  滿囤爹神情凝重的點點頭:“唔,這也是個辦法,晾開,就算幹不了,也能避免焐了!”

  邱晨眨眨眼道:“那我再去找張油布來,咱們臨時扯起個棚子來,裝麥子?”

  滿囤爹搖搖頭:“這會兒雨小,動作麻利些妨礙不大,就不用那麼麻煩了。就這麼着辦吧,我這就回家叫滿囤,讓他推上車子來……順帶也叫上三河,咋說也是他的麥子,他不在咱們也不好動!”

  邱晨問:“不用套車嗎?”

  滿囤爹看了邱晨一眼,還是很好脾氣地搖搖頭:“場院泡了一夜,牲口一進去,就都是窩子了。還是用車子推吧。”

  邱晨被滿囤爹那一眼看的有些窘,連忙應着,跟着滿囤爹一起轉身往回走:“那我家去收拾收拾,把晾藥的竹簞子都找出來去!”

  兩人分頭行動,邱晨回了家,見俊文起來了,正在後院裏餵馬,把事兒和俊文一說,俊文連忙把手裏的料倒進槽子裏,也匆匆去了。

  這場雨溜溜地又下了一天一夜,等雨停了,那些麥子還在地裏沒收回來的,好多在麥穗上就發了芽兒。還有些倒伏的,發芽的情況更加嚴重……

  連着下了幾天雨,雨停了,邱晨就帶着俊文和幾個小的在大門口的磚地上鬆散鬆散,看看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可娘幾個池塘邊兒站了沒多會兒,就聽得從村東頭的地裏猛地爆出一陣嚎哭之聲。關鍵,這哭嚎的不是常見的婦人孩子,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那種完全絕望的痛哭,讓人心顫。

  聞聲,二魁、蘭英兩家人也從家裏走出來,滿囤爹屏息聽了一會兒,揹着手往東頭走去:“這是村裏的劉老實啊!唉,和你娘說,我去看看……”

  蘭英連忙答應着,轉眼看邱晨一臉莫名,低聲說道:“劉老實家窮,一家老少七八口子,早就斷了糧了,吃了一春野菜,就指着那四畝多麥子過日子呢……因爲他家伺候的用心,澆水勤,之前大夥兒都割麥的時候,他就說再成實成實……沒想到遭了這場雨,估計收不上來多少了,唉……”

  蘭英輕輕地一嘆,卻彷彿吐出無限的鬱氣來……

  邱晨也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彷彿壓了一塊石頭進去,剛剛因爲停雨的小小愉悅也蕩然無存了。

  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幾家子也覺得無味,互相招呼了一聲,都各自回家了。

  下午,天真正放了晴,幾天未見的太陽再次開始熾烤大地。

  劉三河家的麥子烘乾之後,林家的麥子也烘乾過了,這會兒外邊出了太陽,場院卻還沒幹,也不能晾曬糧食。

  邱晨帶着幾個孩子午休了一會兒,就起身去了東廂。

  放假前,這一批療傷藥都粉碎完成了,只需要混合均勻分裝就行了,不過剛下完雨,空氣溼度太大,這會兒還不能做這個。邱晨就拿來竹簞子開始旋制保險子。

  看着藥丸子從米粒兒大小,漸漸地‘長大’起來,邱晨不禁又想起了北去的一行人。

  今天已經是四月三十了,林旭和楊樹猛、俊書、成子四個人已經走了二十四天了。不管路程多難走,這會兒,他們也應該到了懷戎鎮了吧?

  也不知道,到了懷戎後,林旭獻蒸酒方子的事兒順不順利……

  二哥楊樹猛還好,俊書、林旭和成子都是半大孩子,之前都沒離開過家門兒,這一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心裏亂糟糟的,邱晨手下的動作卻沒有停頓,一口氣旋制了兩次,得了一千多顆保險子,這才覺得心裏那股子悶氣散了些,收好了藥丸和竹簞子,走出東廂。

  晚上,一家人慣例地在裏屋炕上學習完畢。

  邱晨就和俊文交待:“你們哥幾個今晚準備準備,明兒咱們出趟門。”

  俊言俊章阿福阿滿都是不知憂愁的年齡,一聽能出門,立時歡喜起來。

  俊文卻大了,覺得姑姑這話很是突兀,不由疑惑道:“姑姑,咱上縣城麼?”

  邱晨搖搖頭,“咱們去趟安陽府!”

  “安陽府?咱去安陽府做啥?”俊文被驚到了,下意識地詢問。問出口之後,又覺得自己口氣不太對,連忙解釋道,“不是,姑姑,我就是覺得猛地提起去安陽府……”

  “很意外是麼?”邱晨實在不忍心看着俊文受窘,就開口替他解圍。

  見俊文點點頭,邱晨就道:“咱們不是要做制皁生意麼?咱們只知道縣城和清水鎮沒得賣,也不知道安陽府有沒有賣的,若是等咱們製出來了,才知道安陽府也有,咱們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還有,若真的有別人賣,咱們也要去問問人家賣多少錢,賣的多不多……”

  提到具體問題,邱晨都會盡力詳細地解釋給俊文聽,她就想如此潛移默化地讓俊文懂得更多,知道更多,之後,再教給他一些實務鍛鍊,才能慢慢地鍛煉出來。

  “若是沒有賣的,那咱們也得去了解了解,咱們制的皁,是該放在雜貨鋪子裏賣,還是放到脂粉鋪子裏賣,還是放到其他什麼鋪子裏賣……這些,咱們在家裏是沒辦法知道的,只有去鋪子裏轉轉,看看,問問,一點點地瞭解……”

  提起這個話題來,邱晨詳細地講了一番,俊文聽得是極認真,邱晨說完了,他連忙起身道:“姑姑,我知道了。明兒要出門,姑姑你也早點兒睡吧!”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邱晨就起身收拾了一個包袱。想了想,把家裏的銀子銀票都放在了包袱裏。

  這才洗漱了開始做飯。

  一家人喫過早飯,邱晨收拾了一籃子乾糧,又拎了兩塊鹹肉,去了趟三奶奶家,就說自家趁着有功夫回趟孃家,這幾天就讓劉三河和老何在三奶奶家喫飯,三奶奶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邱晨又和蘭英、二魁家的說了一聲,讓蘭英照顧着家裏的香獐子和雞鴨,蘭英利落的答應了,跟着邱晨回了家。

  到家後,就見孩子們都收拾好了,邱晨也拿出自己準備的水囊、乾糧、點心等物,把屋門和院門鎖了,把鑰匙交給蘭英,一家人上車出發。

  因爲不需要載貨物,林家這回用的是那輛木板廂車。

  邱晨也沒有那麼多避諱,一上車就把兩側的窗簾子和車廂門簾都掛了起來,帶着一臉興奮的阿福阿滿坐在車廂裏。俊言俊章更是興奮難耐,在車廂裏坐不住,乾脆跑到車轅上和俊文擠在一起。

  雖然下了幾天雨,但太陽毒辣,曬了一天晾了一夜後,路面也幹得差不多了,馬車一路出了村子,倒也不算太難走。

  已是夏日,又接連下了幾天雨,一眼望出去,滿眼的翠綠凝碧,令人悅目。

  吹着初夏清晨的微風,看着滿眼碧綠,身邊是孩子們興奮歡喜的嘰嘰喳喳,邱晨的心情也禁不住歡喜輕鬆起來。

  馬車一路過了清水鎮、程家店,在巳時中到了安平縣。邱晨和俊文商量了,一家人也在未進城,只在城門外的一個茶棚裏要了壺茶,吃了些自家帶的乾糧點心,把馬卸下來飲了水,餵了些草料,就又上了路。

  如此一路急趕,申時末,一家人終於看到了安陽府巍峨厚重的灰色城牆。

  下午,孩子們就厭倦了,幾個人擠在車廂裏睡了一回,這會兒剛醒了沒多會兒,遠遠地看到城牆,幾個孩子立刻又精神起來。唧唧喳喳地吵嚷起來。

  顛簸了一路,邱晨也頗爲疲倦,此時聽着孩子們像一羣小麻雀似的嘰喳吵嚷個不停,也被鬧的頭疼,擡手在四個小腦袋上挨個拍了一下,笑嗔道:“這還沒到呢,還不省點兒力氣,等會兒進了城,有你們玩的時候,誰再不老實,到時候我和你們大哥出去,就把他關在客棧裏。”

  “咦,姑姑,咱們要住客棧麼?”俊言靈敏地捕捉到了一個新鮮的詞語。

  邱晨點點頭笑道:“不住客棧,難道在街上過夜?而且,府城應該有宵禁,夜深了可不能隨意出來走動,被巡邏的兵士們發現了,就給關到牢裏去了。”

  “啊?晚上還不讓出來啊?”俊言懊惱道。

  “坐牢?坐牢是什麼?”阿滿則睜大眼睛好奇地詢問。‘坐牢’這個新詞是她第一次聽到,看孃親和哥哥們的樣子,好像是極厲害的物事啊。

  面對四個轉了注意力的麻雀,邱晨擡手扶住額頭,懊悔不已。早知道會惹火燒身,她就任他們自己嘰嘰喳喳去了!

  不過,邱晨有個習慣,那就是孩子們有什麼疑問,不管是多麼刁鑽突兀的問題,她都不肯編假話搪塞,都會盡量用合適又貼切的話來回答。正思量着怎麼回答孩子們的問題呢,邱晨一轉眼,從車窗裏看到城門外的幾間酒肆和茶樓,不由心頭一動,於是揚聲對俊文道:“這一趕了一天的路,都是又累又餓了,咱們且在前邊的酒肆停下歇歇,看看方便的話,要些水打理打理這幾隻小髒猴兒,省的待會兒進了城,邋邋遢遢的不像樣兒。”

  俊文聞言,回頭看了看四個弟弟妹妹,四個小的在馬車上滾了一天,又擠在車廂裏睡了一覺,身上的棉布衣服早就皺的不像樣子了,頭髮也亂蓬蓬的,再加上一路行塵,一個個還真是如姑姑說的一般,活脫脫就是四隻小髒猴兒,不由噗嗤一聲笑了,高聲應了,趕着馬車直向最近的一間酒肆駛過去。

  這會兒還不到飯時,酒肆裏用飯的客人並不多,一個小夥計倚在門口,手裏拎着一塊抹布,正無精打采地抹蹭着門框。

  俊文趕着馬車走了過來,那小夥計聽得馬蹄聲響,連忙擡起頭來,一眼看到馬車奔着他這邊過來,立刻精神一振,手中的抹布一甩搭在肩上,微微弓着要疾步迎上前去:“這位客官,可是用飯啊?”

  俊文笑着點點頭,又拍了拍大黃馬的脖子,道:“趕了一天路,這馬兒可累壞了,你們這可有上haode精料?”

  小夥計連連應承着:“有,有,您儘管放心,小的回頭就用豆餅拌的精料喂上,一準兒把馬兒伺候的好好地……”

  俊文笑着將馬繮馬鞭子都一回交給小夥計,迴轉身,從車廂裏先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滿接下來,又取了車轅下掛着的小板凳拿下來,照應着邱晨也下了車,笑道:“姑姑,我看他這兒還算乾淨。”

  邱晨下了車,伸手牽了阿福阿滿,一邊點頭應了俊文,一天擡頭看向小夥計,道:“你們家有什麼拿手的,去整治幾個上來,其他也就罷了,一定要乾淨。”

  小夥計的目光在邱晨一行下車的時候就挨個打量了一遍,就見這一行人,只是一些婦人孩子,穿着並不顯富麗,這個婦人渾身上下更是連一件首飾都沒用。但在酒樓裏迎來送往的見的人多了,小夥計的眼睛可毒着呢,目光一掃就注意到,幾個孩子身上穿的都是細棉布衣裳,這婦人也同樣是一身細棉布,但偏偏幾人衣領處露出來的一線中衣領子卻是最上乘的素繭綢……態度登時恭敬了幾分,連連躬身應着:“是,這位夫人儘管放心,小店的喫食用的都是當時採買之物,而且,不是小的自誇,小店的大廚手藝極好,做的一手好菜,特別是一道八寶鴨和一道軟羊,是這安陽府裏一絕。”

  邱晨挑挑嘴角,道:“行,就嚐嚐你們這安陽府一絕。”說着,邱晨一個眼色丟過去,俊文立刻會意,從衣袖中摸出二三十個大錢來,遞給小夥計。

  那小夥計一見打賞,更是眉花眼笑起來,連連道謝着,把馬兒先拴在門口的拴馬樁上,弓着身子引着邱晨一行進了門,也不在大堂裏坐,直接引着他們上了二樓,挑了一間乾淨臨窗的單間兒,當先一步進去,扯着抹布把本來就很乾淨的桌椅又抹了一遍,這才讓着邱晨一行坐了。

  “客官們且稍坐,小的這就去給您報菜,沏茶!”

  邱晨笑着點了點頭,俊文道:“別忘了打盆水上來!”

  “噯,噯……客官稍等,馬上就送上來!”小夥計連聲答應着去了。

  看着小夥計關了門離開,剛剛有些拘謹的四個孩子立刻歡實起來,紛紛跑向窗口,扒着窗臺往下看。俊言俊章個兒夠高,扶着窗臺正好能夠能夠看到外邊,阿福阿滿人小個矮就可憐了,特別是阿滿急得直蹦高也沒法看到外邊,急得直跳腳。

  俊文趕忙搬了一張椅子過去,小心翼翼地抱着阿福阿滿一起站在椅子上,一邊伸手護着她們,也一起往窗外望去。

  孩子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樓房,更別說親自上樓,從這麼高處看外邊的景色了,一個個剛纔上樓梯的時候,就是一副驚訝又興奮的樣兒,只是一直當着小夥計的面兒纔沒鬧騰起來,這會兒一沒了外人,立刻歡喜雀躍起來,同時又不免有些誇張驚奇起來。

  “啊,好高啊,娘,你快來看啊……你看,那邊人家的院子都能看到吶!”阿福歡喜地招呼着邱晨。

  阿滿也不甘落後,尖着小嗓子叫道:“娘,快來,滿好高,比大樹高!”

  窗外正好有一株大榆樹,這會兒,阿滿站在二樓窗口,正好能夠看到繁茂的枝葉枝椏,興奮地小臉都漲的紅撲撲的。

  邱晨看着雀躍的孩子們,也笑着走了過去,透過窗戶看出去。畢竟只是木製樓房,也只是二樓,高度有限,視線根本談不上多好,看到的也與在平地沒有多大差別。只不過,這個時代沒有高樓,這裏又是城外,除了這幾座酒肆茶樓外,大都是些稀稀拉拉的低矮棚房,是以,才能看的遠一些。

  耳邊是孩子們歡喜興奮地嘰喳,邱晨的目光越過孩子們看向窗外,卻恍惚間又回到了現代,坐在頂層的旋轉餐廳裏,看着閃爍的萬家燈火,悠然用餐的情形……

  篤篤篤……

  幾聲不大不小的敲門聲響起,將邱晨的思緒從那飄渺中喚了回來。

  “客官,小的給您送水來了!”門外小夥計的聲音響起。

  邱晨眨眨眼,將眼底的那一抹沒落掩下去,伸手把阿福阿滿從椅子上抱了下來,揚聲道:“進來吧!”

  屋門推開,小夥計一手端了一隻木盆,另一隻手還拎了一隻銅壺,一臉帶笑地走了進來。

  俊文看他拎的喫力,連忙上前接了銅盆,放在門內的盆架上。

  小夥計眨了眨眼,點頭道:“多謝客官!”

  說着,對邱晨點了點頭,手腳麻利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從懷裏摸出一包茶葉來,沏了茶。

  這才笑道:“客官們且稍坐坐喝杯茶,菜做好了,小的即刻給幾位客官送上來!”

  邱晨笑着點頭:“你受累了!”

  小夥計又是一怔,隨即笑着連聲道:“不累不累,這是小的本分。”

  說着,小夥計往外退去,臨出門又道:“小的這就去給客官們餵馬……就在樓下,客官有事只管在窗戶上招呼一聲,小的馬上來!”

  邱晨給幾個小的洗了手臉,又從懷裏摸出梳子,給幾個小的包括俊文都重新梳了頭,也給自己梳了梳頭髮,收拾利落了,這才坐到桌子旁,用茶水衝了茶碗,倒了茶讓大家喝。

  食客少,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一杯茶喝完,小夥計就託着一個木製托盤送了菜上來。先送上來的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盤軟羊。

  韭菜炒雞蛋也就罷了,讓邱晨疑惑了半天的軟羊不過是一盤切得菲薄的熟羊肉,邱晨一看之下不由失笑。

  給孩子們夾了菜,邱晨也夾了一片羊肉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着一會兒,嚥下去道:“唔,軟爛卻不膩不羶,這軟羊確實不錯……”

  小夥計放下菜一直沒走,就站在一旁等着客人的評價呢,聽了邱晨一句肯定,立刻眉開眼笑道:“小的怎麼敢欺瞞夫人,這軟羊在安陽府都是有口碑的……”

  邱晨揮揮手,止住小夥計的話頭,話鋒一轉道:“呵呵,我的話可還沒說完吶……雖說這羊肉做的還成,但也不過就是一盤白切羊肉罷了,還稱不上是安陽一絕吧?”

  小夥計怎麼也沒想到邱晨這話轉的這麼快,還以爲邱晨嫌他誑人,不由有些着急:“夫人,小的絕不會撒謊,小店這軟羊確是安陽一絕……”

  邱晨再次打斷他道:“你們自己家的菜自然說好!”

  “不是,不是……”小夥計急得連連擺手道,“不是我們自家說的,這軟羊可是得過府臺大人的親口誇讚的。”

  “哦?府臺大人還曾來你們這店用過飯?”邱晨夾了一筷子雞蛋喫着,一邊淡淡的問。

  小夥計一聽這話,立刻露出一股榮耀的神色來:“是啊,府臺大人來用飯的時候,還是小的伺候的吶……雖說咱們這小店不甚起眼,但來的貴客着實不少,前任和現在的府臺大人都來過不說,就是城裏各位大人家裏的公子們也經常過來小店用飯呢……”

  “哦,沒想到,你們這小店貴客倒是真的不少……”邱晨應了一聲,又道,“那些大人家的公子大老遠跑出城來你家用飯……會不會是城裏酒樓的飯菜太貴……咳咳,會不會是那些公子們手頭不寬裕啊?”

  “怎麼會!”小夥計見他怎麼說,邱晨都有些不相信,實在是有些急了,就巴拉巴拉地說起來,“那些官家公子怎麼會沒錢?別的不說,咱們府臺大人和同知大人家裏可都開着鋪子,還做着大買賣……聽說,咱們府臺大人家的二少爺不愛讀書,就愛經管鋪子生意,咱們城裏最大的酒樓、南北貨鋪子和綢布莊子,都是府臺大人的二公子開的。爲這,府臺大人還好好地和二公子生了些氣,可zuihou也沒扭過來,索性不管了。聽說,現在那位二公子的生意不僅僅在咱們府城,早已經做到省城和京城去了,聽說,二公子還買了船,專跑南邊兒,往來運送貨物……嘖嘖,那一船回來,就是一船銀子啊!還有,同知大人家的三公子,聽說也是愛做生意,只不過,好像做的生意不大,就做了一個糧米鋪子……”

  糧米鋪子?掌管軍需物資供應的同知家做糧米鋪子?還真是便宜的很吶!

  不過,那位府臺大人的二公子倒是個妙人。聽這個小夥計說起來,倒都是些正當的生意。特別是他那船隊,要是用好了……

  心裏思量着,邱晨笑着擺擺手:“沒想到,你這小店還真有些來歷,那想來你這軟羊是安陽一絕的話,也不是虛的了!”

  小夥計擦了把汗,連連點頭應是。心道,好歹讓這個夫人認同了,還真是不容易。

  邱晨話題一轉,彷彿剛剛並沒有難爲小夥計一樣,笑着倒了杯茶遞給那小夥計,道:“這個小哥兒,你先喝杯茶潤潤喉……嗯,我們孃兒幾個來安陽府有些事情,需要住幾天,你可知道這城裏哪家客棧口碑最好啊?”

  小夥計還從沒見過客人給他倒茶的,端着茶有些愣神,這位夫人這麼殷勤,不會是又有什麼難爲他的話兒吧?

  一聽邱晨是向他打問事兒,這才神情一鬆,立刻笑道:“夫人問小的算您問着了,小的別的本事沒有,打小兒從這安陽府長大的,對着安陽府的地頭卻是極熟的……若是夫人問最haode客棧,自然是府衙東大街上的老祥順客棧,那客棧臨着府學,往西半條街就是府衙,往東則緊挨着東市坊子……呃,不過,小的還是建議客官們去廟前街上的運來客棧。運來客棧雖說不如老祥順名號響,但東家最是厚道,客房打掃的也乾淨,關鍵是廟前街那邊平日裏極清淨,但若是趕上廟會日,卻又熱鬧非常,夫人帶着幾位小少爺小小姐,想要觀觀景看看樂子,都便宜的很。”

  “哦,那你就和我這侄兒說一說進了城去廟前街怎麼走吧,一回問清楚了,也省的我們進了城現問!”

  小夥計連連答應着,轉臉和俊文詳細說起往運來客棧的路線來,說了一會子,確定俊文是真聽仔細了,也記住了,這才作罷。

  邱晨一個眼色,俊文又摸出十多個大錢來遞給小夥計,然後道:“多謝兄弟指路了!眼看天色不早了,還請兄弟去廚下催催,儘快把飯菜送上來,我們喫完了,也好進城。”

  小夥計接連得了兩回賞錢,高興地都快合不攏嘴了,連連答應着下樓去了。

  不多時,小夥計果然又送了一隻八寶鴨、一碗羊肉湯、一盤子饅頭上來,邱晨嚐了嚐八寶鴨,見就是肚子裏塞了些香料煮制的整鴨,味道還算湊乎,帶着孩子們吃了,下樓結了賬,上了車一路進了城。

  按照那小夥計說的,進了城往南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一座高高聳立的黑色鐵塔。有了這座地標性的鐵塔,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廟前街,來到了那家運來客棧門前。

  這條廟前街比剛進城的大街稍窄了一些,但也算乾淨整潔,除了那座鐵塔寺,兩邊都是林立的店鋪,但畢竟在寺廟近旁,這些鋪子也就是些食肆、雜貨鋪子、紙馬鋪子、書店、文房四寶店之類,倒沒有那些聲色犬馬的酒肆之類。

  運來客棧門面並不算大,臨街是一座三層木製樓房,五間跨度,門前兩側各有兩個石質拴馬樁,樁頂雕花磨得光滑鋥亮,樓房的木製門楹、門窗之類,雖說打掃收拾的整潔乾淨,卻能看得出,都是有些年頭的物件兒了。

  馬車剛一停下,同樣從客棧裏迎出一個十七八歲,穿一身灰色衣褲,帶着頂灰色小帽的夥計來。

  “幾位客官,這是要用飯還是住宿啊?”小夥計殷勤地上前替俊文拉着馬繮,一邊笑問道。

  俊文笑着道:“單獨用飯就不用來你們這兒了,我們住宿!”

  “噯,噯,好,小店有上haode客房,最是乾淨舒適……”小夥計一邊說着,一邊覷着眼睛打量着從車子上下來的邱晨和孩子們,見諸人雖都是棉布衣衫,卻乾淨整潔,暗暗就加了幾分殷勤。

  跟着小夥計進了客棧,邱晨示意,俊文詢問了客房的等級價格,小夥計張口就來,“小店的客房分上中下三等,上房在樓上,住一晚是五錢銀子。中房是後邊的小院,一間房子是三錢銀子。下房則是在小院在靠後,是大通鋪,那個最便宜,一位一晚只需一百個大錢!”

  俊文暗暗咋舌,這裏的房價太貴了。他記得爹爹和叔叔冬日出去,也是住店的,一晚上不過十個大錢!這裏,睡通鋪還一百個錢,還便宜?!

  邱晨見俊文面露驚訝,就知道這孩子心裏想的什麼,不由失笑,暗暗搖搖頭,對那小夥計道:“你們那小……上房可還有空的?能不能先帶我們去看看?”

  邱晨本想着要個獨立的小院兒,轉念想到孩子們還沒住過樓房,若是住在樓上的房間,想必會很開心,也算是一種不同的生活體驗,是以,立刻改了口。另外,這種沒有標準的客棧,邱晨還是想看看房間的設施再做決定。其他的還罷了,住客棧首要的還是乾淨!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小夥計自然沒有異議,立刻熱情地在前邊引着衆人上了樓。

  這家客棧雖說門面並不大,進得門來,大堂卻是極豁亮的,樓梯在大堂一側,也比城外酒肆的樓梯寬闊了不少。

  邱晨跟着小夥計直上三樓,一直往裏邊走到底,邱晨以爲到了的時候,居然還有一個轉彎,那小夥計一邊走一邊還不忘解釋:“客官,這邊的房子朝着鐵塔寺,住在這裏,推開窗就能看到鐵塔,到了廟會日,站在房裏就能看到廟會上的各種雜耍、把式,平日因離了街面又是極清靜……”

  邱晨聽這小夥計說的頭頭是道,也不搭話,只微微地笑着。

  這回又是一直走到底,小夥計纔在zuihou一間房門前停下來,一把推開房門,請邱晨等人進屋:“小子看幾位客官皆是婦孺,住在這裏,相對清靜些!”

  邱晨一腳跨進房門,就見房間是兩間打通的,中間隔着落地雕花木隔斷,裏邊是一張雕花拔步牀,靠着窗戶一邊則擺着一張書桌和一個書架,隔斷外邊,則擺着幾張官帽椅和几案之物,佈置的還算齊整。邱晨一眼掃過這些,就徑直走到拔步牀邊,伸手摸了摸牀上的被褥,見雖然只是棉布被褥,卻也乾淨整潔,沒什麼異味兒,也就勉強算是滿意了。

  那夥計一看邱晨如此注意牀鋪被褥,連忙道:“夫人,這上房的被褥都是嶄嶄新的,只用一回。用完了就打到中等……咳咳,絕不會用第二回的,夫人儘管放心用!”

  邱晨剛剛看了被子的被頭,白色的里布確實沒有什麼污漬,也就姑且信了他這話,點點頭道:“行了,我們就住這上房了……嗯,你給看看,再給開兩間房……”

  說着,邱晨瞅見俊文想要開口說話,擡擡手止住他,道:“我剛剛看了,你們這轉過來後,只有三個房間,就這三間房如何?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小夥計似是沒想到邱晨一口氣要了三間上房,微微怔了怔,有些爲難道:“夫人,不是小的不肯,只是,靠近拐角的那一間,已經有客人住進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也不勉強,摸出約摸三四錢的一個銀角子來遞給活計,道:“那就麻煩小哥兒在另一間房裏給搭一個牀……嗯,沒有牀,有軟榻之類的也成。”

  “謝夫人賞!”小夥計暗暗掂了掂手裏的銀子,眉開眼笑地謝了賞,連聲道,“這個容易,小的這就去和掌櫃的說一聲,擡一張竹牀上來。”

  邱晨笑着點點頭:“安了牀,還請小哥兒給燒幾桶水,我們趕了一天的路,一身的塵土,也要沐浴一下。”

  “成,小店廚房裏有專門燒水的竈,小的下去就先給客官們送茶上來,完了再給客官們送沐浴用的熱水來。”

  “那就有勞小哥了!”

  等那小夥計走了,福兒滿兒和俊言俊章立刻就跑去裏間的窗子跟前,跪在窗前的椅子上往外看。

  邱晨走過去看了一眼,果然如小夥計說的,真是一開窗就能看到那座鐵塔……黑黝黝的,邱晨也沒覺出怎樣來,轉身徑直走向那張寬大沉重的拔步牀。

  這還是邱晨來到這裏後,第一次見到這種寬大厚重帶着牀架子、四周雕花的拔步牀,不由得就想湊近了看看、摸摸,還到牀上坐了坐,感受了一下。嗯,還成,沒想象中的那種沉重壓抑感,若是放下帳子來,應該有很haode私密性和安全感。

  牀首放着一隻衣帽架,牀尾則是擺着一架屏風,邱晨很好奇地轉過去,才驚訝的發現,後邊原來別有洞天,小小的只有五六平方的小空間裏,居然擺着一隻木澡盆和一隻馬桶。這就是古代版的衛生間啊!

  ------題外話------

  昨天那章太血腥了,今兒上輕鬆的……

  馬上到點兒了,來不及一一感謝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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