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神魂離竅
原來……梅臨雪一直將此物貼身放着。
“你們先留在原地別動!”薛戎回頭大喝了一聲,便將護盾交給閆鳳花,獨自提着劍向巨妖衝去。
他的身法極快,一二息間便掠到了巨妖腳下,可比他更快的,卻是一條橫空飛出的冰綃。
冰綃在空中旋繞作幾個同心圓,而後便將巨妖的一截身子籠住,猛然收緊,束縛在光潤的鱗甲上,限制住了這龐然大物的行動。
薛戎順着冰綃斜飛而來的方向一扭頭,才發覺梅臨雪扶着半根倒塌的柱子,從坍陷的樓閣縫隙中鑽了出來。
他雪白的腮邊抹出了一道髒指印,頭上落滿塵埃,一襲白衣也變得灰撲撲的,和平時嚴謹恭肅的模樣相差甚遠,看上去可憐又可笑。
但薛戎卻笑不出來,而是恨恨地磨起了後槽牙:“你可真是……”
薛戎本想罵他幾句,可轉念一想,二人如今非親非友的,自己又何必去指責他不顧自身安危的行徑,便及時住了口。
“薛戎,我好高興。”梅臨雪見到他,卻是又驚又喜,“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見我的。”
若非現下實在不是溫存的時候,他簡直又要執起薛戎的手,與之訴衷腸了。
巨妖被冰綃縛住後,顯然比剛纔更爲暴躁,它伏在地上,不住地掙扎翻滾,掀起了漫天沙塵。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捆好它,別讓它掙脫了!”薛戎囑咐了梅臨雪一句,便飛身上前,擒住巨妖尾巴,三兩步攀上了它的脊背。
很快,巨妖察覺到有外物爬至它身上,從鼻腔裏呼出兩道盛怒的濁氣,劇烈搖晃着身體,試圖將薛戎掀下去。
薛戎強忍着顛簸,用長劍往妖物軀體上連刺數下,但那一身鱗甲實在堅固,最後他的劍身幾乎捲刃,對方卻毫髮無損。
與此同時,纏裹在巨妖身上的冰綃被越抻越開,發出不堪重負的拉扯聲,似乎有崩裂的徵兆。
冰綃是毓瓏山莊世代傳承下來的法器,也是世間罕有的珍品。
梅臨雪雖詫異於巨妖竟能輕而易舉將冰綃毀去,卻沒有時間惋惜,而是慌忙擡起頭,滿面憂色地朝那道身影喊道:“薛戎,你快下來!冰綃要斷開了!”
在這緊要關頭,薛戎定定望向手中的長劍,卻有一絲分神。
若一個人曾擁有過足以覆滅天地的力量,就再也難以忍受凡庸。
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他手中所握的是衝煞劍,所用的是衝煞劍法,一切大概便會不同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梅臨雪不知薛戎爲何不肯後撤,只能竭力控制着冰綃,儘量拖延時間。
薛戎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忽然騰越過巨妖的大半截軀體,抓住其兩角,翻到了頭上。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而冰綃已綻開了絲絲縷縷的裂縫,在巨妖一陣奮力地扭擺後,終於徹底斷裂,化作了數段碎綢!
巨妖重獲自由,第一件事便是飛至天上,來回甩動腦袋。
薛戎的身影在衆人眼中縮至針尖大小,大家還未看清發生了何事,便聽得巨妖發出一聲比先前更尖利百倍的嘯鳴,長身脫力般驟然下落,重重摔回了地面,引起一陣地動山搖。
待到塵煙散去,所有人才發現,長劍已深深插進了巨妖右耳中,僅剩一段劍柄還露在外面,鮮血從耳道涓涓淌出。
閆鳳花見此情景,說道:“妖物周身都披覆着鱗甲,唯一沒有被遮蓋的,便是眼、耳、鼻、口,若要攻擊,便只能攻擊這些地方。”
須臾,薛戎從巨妖身側走出,梅臨雪見他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你方纔那樣,實在太過危險……”
薛戎卻對他的關切置若罔聞,低頭緊盯着自己攤開的手掌,上面躺着幾片靛藍的麟,是方纔從巨妖身上拔下的。再掏出前幾日在荒宅中拾到的鱗甲,兩相比較,果然一致。
他回身望了一眼,巨妖正蟄伏於地面,在它體表剝落的鱗片下,綻露出的並非血肉,而是墨黑的表面,彷彿另一層皮膚。
薛戎記起自己在潭底石室中見到的那件衣袍,也同手上的鱗甲一樣,擁有特殊而美麗的光澤。
他沉思半晌,想通了其中關隘,一擊掌道:“原來不是龍,而是蛟;也不是鱗甲,只是一身衣服罷了!”
梅臨雪不解其意:“你說什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此時,身後傳來一陣異動,巨妖竟又搖搖晃晃地立了起來。
但囿於薛戎從耳朵插入它腦中的那柄劍,它的動作透着顯而易見的不靈活,腦袋也沉重地頻頻下墜,彷彿隨時會倒下。
薛戎示意衆人圍攏過來:“大家聽好了,據我推測,那巨妖的真身不是別的,正是前日被我們撞見過的蛟怪。它原本法力低微,能幻化出這樣龐大的身軀,皆因它身上那層鱗甲——確切來說,那應當是一件以龍鱗製成的寶衣。正因蛟與龍同族,蛟怪在穿上這件法寶之後,才能汲取上面原屬於龍的力量,化身爲這副酷似真龍的模樣。”
梅臨雪問道:“你所說的這件龍鱗衣,難道是出自皓玄帝君的坐騎,那頭上古青龍?”
“有可能。”薛戎摸着下巴,“閆姑、清芝、饅頭,還有徐姑娘,等會你們設法縛住蛟怪的爪子,別讓它到處亂跑。我會在前頭引開它的注意。至於你——”
還未等到薛戎分派任務,梅臨雪便露出期待神情,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道目光過於熱切,以至於薛戎的視線與之相觸時,聲音不由得停頓了一下:“你……就負責剝除它身上那層龍鱗衣。”
“我明白了。”梅臨雪立刻應道。
商定好策略後,幾人旋即分頭散開。
薛戎搶到巨蛟面前,故意挑釁道:“來啊,笨蛟!我剛纔可是捅聾了你一隻耳朵,你就不想報仇麼?”
巨蛟瞠目而視,自喉口發出一聲慍怒至極的獸吼,便要將他按在爪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薛戎當然不會讓它得逞,身形一閃,接連躲開了幾次攻擊,繼續朝前掠去。
他一面逃,巨蛟一面在後面窮追不捨,就在終於要追上時,它的身軀猝然一僵,只能小幅度彈動,再不能寸進。
邵問矜大喜道:“前輩,成了!”
只見一張以冰蠶絲織成的巨網,把巨蛟困在了其中,網的四角由四人各自牽着。
冰蠶絲比不得冰綃的韌性,但勝在織得極密,網又寬大無比,巨蛟陷在裏頭無處着力,一時倒也脫不了身。
趁此機會,梅臨雪翻身騎上巨蛟的後背,按住它的頸項,向下一撕,那身鱗甲果真如一層蛇蛻般完整地剝離下來。
只是蛟怪變化後的體型過於龐大,要將整件龍鱗衣脫下,少說也需花費半刻功夫。
衆人配合默契,正步步瓦解巨蛟的戰力,不料先前那幾個獵妖人見他們佔了上風,竟在此時橫插一腳,想搶在他們前頭剖開巨蛟的腹部,奪得妖丹。
其中一人更是動起手來,推搡了徐雲珊一把:“喂,你這小丫頭還不滾開!別擋着爺爲民除害!”
經過這麼一攪和,拉拽着巨網的四人難免分心,徐雲珊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鬆,便被巨妖尋到突破口,猛地衝破了面前的羅網。
待到薛戎看清這一行人所着袍服的紋飾時,簡直眼前一黑:“好啊,怎麼又是你們乾明宗的人!”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聞言,前乾明宗弟子邵問矜打了個激靈,簡直臊得沒臉擡頭。
巨蛟從網中脫逃出來後,便扭過腦袋,一雙獸瞳瞄定了騎坐在自己身上的梅臨雪,兇性畢露。
經過一番苦戰,雨勢已經漸小,天色初霽,幾縷陽光穿透了天邊陰霾的雲層。
見狀,爲了能使梅臨雪順利將龍鱗揭下,薛戎從白玉戒中取出一物,高高舉過雙臂:“笨蛟,快看你最喜歡的東西!”
巨蛟調轉了視線,果然被薛戎手中的事物所強烈吸引,狹窄的豎瞳瞬間放大至滾圓,亢奮得一身鱗片都在簌簌響動。
薛戎所利用的,並非什麼法器密寶,而是一面碩大的銅鏡。銅鏡反射了微熹的陽光,形成一汪足以刺得人睜不開眼的金芒。
他知曉這蛟怪最爲迷戀的,便是閃閃發光之物,而天地之間,再沒有什麼比光明本身更璀璨的了。
隨即,巨蛟一個鯨吸,竟直接將薛戎吞入了口中。
薛戎伸展四肢,在它口中撐起一層繭形的護罩來,靈力凝成的光壁十分堅固,即使是蛟怪的利齒也難以刺破。
巨蛟見自己奈何不得薛戎,便銜住這枚硬繭,高高仰起腦袋,往地面的青石上磕了一下,緊接着便是第二下、第三下,直至石頭龜裂,護罩上也迸現出一絲裂紋!
“薛戎——!”梅臨雪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然而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歇,終於將最後一寸龍鱗也褪了下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霎時,那頭巨蛟彷彿被抽乾了力氣,骨酥筋軟地趴伏下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原本盤桓成一座小山的巨物,如同堅冰消融似地逐漸縮小,不多時,便恢復成了手臂粗細的一條黑蛟。
然而,梅臨雪再也無心理會這隻妖物,而是疾行至薛戎身邊,將他攬在懷中,捧住了那張不省人事的臉。
“薛戎,薛戎?”他柔聲呼喚着,可對方卻全無反應,只是沉沉睡在他的雙臂之間。
梅臨雪想過薛戎或許會受傷,卻難以理解,如今對方身上分明沒有傷痕與血跡,卻因何原因昏迷不醒。
最終,他嘗試性地將兩指探向了薛戎的鼻端,令他心驚的是,他並沒有感受到一絲呼吸。
“薛戎,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你知道,我經不起逗的……”轉眼間,梅臨雪的冷汗便溼透了後背,他的雙手劇顫着,撫向薛戎的面頰,卻發現對方的體溫正一點點變得冰冷。
彷彿是五年前的那個雨夜重演,驚懼、悲慟、無力一齊涌上心頭,種種情緒熟悉得令他痛徹心腑,心神幾近崩潰,連雙眼也很快被淚光模糊。
梅臨雪急得六神無主,正要將薛戎攔腰抱起,卻被一隻纖細修長的手擋開了。
他擡起頭,只見清芝神色平靜地說道:“別動他,他的離魂之症又犯了,現下神魂離散,大約靜養幾個時辰就能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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