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燈花瘦人影寥落
殊不知見虞淵視線往他身後掃,未回頭,笑容卻雲淡風輕。
虞淵默默看了眼三師弟洞府緊閉的大門,眼觀鼻鼻觀心,直覺三師弟並不很需要這份原諒。
以對方的粗神經,說不定根本沒意識到他倆鬧了矛盾。
他將殊不知遞來的新茶一飲而盡,入口微苦,而後回甘,滋味和去歲的茶並無什麼不同。
殊不知一看他表情便知道二師兄什麼也沒品出來,輕輕呷一口茶,搖頭嘆道:
“牛嚼牡丹。”
虧他今日難得起了個大早,翻出自己最心愛的紫砂茶具,用去歲雪水加今春新茶小火烹了大半個時辰,聽雨煮茶,白霧嫋嫋,本該是風雅之事,結果碰上的全是不解風情的人,當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虞淵跪坐在殊不知對面的蒲團上,聞言只淡淡挑了挑眉,並不覺得任何不妥:
“反正不都是同一種茶嗎,去年的和今年的誰分得出來。”
殊不知沒好氣道:“反正不都是人麼,你臭美的時候怎麼就能分得出誰比你醜誰比你美?”
虞淵搖頭:“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論,大師兄就從來分不清誰是誰,不也過得好好的?”
他將茶盞放回桌案,垂下眼睫,忽然問:
“四師弟,我師父是不是出事了?”
殊不知沒料到他這麼直接,同樣將茶盞放回案上,半杯茶湯輕震,倒映出他搖晃的影子。
但他面上神情卻滴水不漏,乃至動作都不頓一下,只挑了挑眉,語氣自然帶三分好奇:
“哦?昭明尊者能出什麼事?看在二師兄你讓我賺了三萬靈石的份上,要我算一卦麼?”
“不必了,我知道了,先回去了。”
虞淵點了點頭,起身就要離開。
殊不知不爲所動,只以爲虞淵在詐他。
他左手掩住寬大袖袍,右手拿起手邊蒲扇,輕輕扇動爐火。壺中滾水慢慢沸騰,白氣蒸騰間,模糊了少年遠走的身影。
他不動如山,內心篤定虞淵若問不出什麼,還會回來。
腹稿打好,姿態做足,只待二師兄回來自投羅網,定將他唬得暈頭轉向,心服口服。
誰知待茶壺中水已半乾,仍舊未見虞淵回來的身影,饒是殊不知也不相信虞淵這是在欲擒故縱了。
他卻並不如何意外,只搖搖頭,喚來道童將他扶上輪椅,歪歪靠着,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地回洞府補覺:
“瞧瞧,我就說騙不過一天。”
*
虞淵走在回宸光峯的路上,面上表情並不如何好看。他脣角緊緊抿着,眸中多情的春風凝成了冰,腳步加快,回來時倒比下山時快了一倍不止。
身邊的小豬崽“讓讓”似乎察覺主人心情不好,擔心再次成爲儲備糧,一直繞着虞淵的腿打呼蹭蹭。
虞淵嘆了口氣,蹲下摸摸豬頭,輕聲道:
“我沒事,你去玩。”
讓讓擡起黑豆似的眼打量他,四蹄方向不一,足見猶豫。
虞淵見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
“去。”
他指腹因常年練劍寫符,結了一層薄繭,摸讓讓腦袋的力道很輕柔。讓讓舒服地眯起眼,鼻子在他掌心蹭了蹭,終於小炮彈似的跑遠。
而虞淵則靠在李樹下,目送他撒歡遠去,面上笑意淡淡斂去。
左右無人,劍靈也不再顧忌,直接現了形,跳起來在虞淵面前揮舞雙手:
“喂,喂,不許無視小爺,他明明什麼都沒透露你怎麼就知道了,快說快說!”
虞淵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根本沒心情理他。
劍靈見狀,不由氣結,嘴裏邊嘰嘰喳喳講着話,邊繞着他轉圈以彰顯存在感: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詐他,就像當初詐我一樣。你想讓他着急,讓他心慌,這樣他就會露出馬腳,那我告訴你,你可打錯主意了,你那個四師弟很危險,他可沒有我這麼好騙……不對,小爺我也不好騙,只是一時上了你的當。”
被他在身邊環繞着叨叨,虞淵就算再想迎風流淚,對雨傷懷,此時也歇了心思,認真請教:
“究竟要怎樣你才肯閉嘴?”
“你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劍靈答得飛快。
“我沒想詐他。四師弟是所有師兄弟裏最深不可測的一個,我這點小伎倆瞞不過他的眼睛。反倒是他一開口找理由瞞我,我還真有可能信。”
“那你……”
“所以在他開口找理由騙我之前,我先走了。”
“……”
“那你憑什麼覺得他在騙你?”
“直覺。”
“不想說就不說,搞得好像誰稀罕知道似的,還什麼直覺,切!”
劍靈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以爲虞淵涮他玩,怒氣衝衝地追着讓讓離開的方向跑了。
虞淵站在原地,看雨打落花,零落成泥,搖了搖頭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內。
他確實沒有騙劍靈。
他對於謊言的直覺一向很準,無論面對誰,幾乎在對方開口的瞬間,他就隱隱有了對方接下來要說真話還是假話的預感。
準得可悲。
*
接下來幾日,虞淵照常生活,日子過得與昭明在時並無什麼不同,白天練劍,晚上寫符,偶爾因修羅場被傳送到崑山各處,喫的瓜比喫的飯還多。
倒是掌門因他最近過於勤勉,連督學傀儡都找不出什麼錯處,懷疑虞淵掌握了什麼新型摸魚方式,曾有段時間親自來監督。
一連幾天觀察,確定虞淵切切實實地在努力修煉後,掌門老懷大慰,收回了監督他一年半的督學傀儡。
只要鏟子足夠硬,再粘鍋的鹹魚也能翻身。
經此一役,掌門覺得督學傀儡無比有效,大手一揮,決定造福所有弟子,又重新煉製了許多具傀儡安置在苦行峯上,監督所有弟子早課。
早課內容除了夫子授課外,最重要的一項內容便是打坐。
打坐冥想對於好動的少年人來說最是枯燥,稍有不慎便易睡着,但隨着修爲愈高,對功法的理解感悟越深,能便進入物我兩忘之境,身心舒暢。
而判定打坐合不合格的標準其實很簡單,冥想使人靈力循環,通體舒暢,睡覺則會……腿麻。
因此若是打坐完後,誰若是站不起來,便會被督學傀儡揪出,貼身監督三到五日不等,搞得苦行峯上一片愁雲慘霧。
衆弟子叫苦不迭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二師兄能忍這玩意兒一年半,着實是個幹大事的人。
時逝如水,晝夜不歇。
轉眼一個月已過,李花落盡,褐色枝頭上冒出些許新綠,昭明依舊未歸。
宸光峯上與以往並無不同,只是少了半個人,好像整座山都空了似的。鳥雀啁啾,風過李林,哼的都是同一曲寥落的歌謠。
入夜時虞淵照常提筆寫符,符筆蘸硃砂,於黃符上游走,落筆連貫,一氣呵成。
及至最後一筆落下時,眸光無意掃過被低壓在檐下消瘦的彎月,他心裏忽然想,原來他上輩子死的時候,昭明一個人生活在宸光峯上,居然是這種感覺啊。
最後一筆落定,清冷的寂寞滿室鋪開。
檐角銅鈴被風惹得輕笑,虞淵習慣性在小竹屋階前續上燭火。
歸客未歸,燈花瘦盡,不過又一宵。1
作者有話要說:結尾改編自納蘭性德的《採桑子誰翻樂府淒涼曲》中的“瘦盡燈花又一宵”一句。
下章師父要回來了。感謝在2022-04-2822:28:39~2022-04-3000:05:11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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