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輸與贏定論難下(二)
“夏,西,樓!”
夜才堪堪過半,失了陣法保護,周遭搶擂弟子如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將五仙客的擂臺衝散,分而擊之。
“本公子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夏西樓把玩手上小巧的金鈴,每一句話都在北域五仙的怒點上狂踩,
“啊,原來用解陣金鈴後你們會這麼生氣,恨不得活撕了我啊,我先前還當你們會喜歡呢。”
場上大多數人被這場混亂吸引,虞淵撐起防護罩,邊啃西瓜邊感嘆,難怪“奪劍公子”臭名昭著,憑這份挑釁能力,連旁觀者都恨不得嗙嗙往他臉上砸兩拳。
圍攻者實在太多,夏西樓蒼蠅似的操縱雷臺在他們頭頂盤繞飛旋,時不時發出一兩句冷嘲熱諷,着實可氣。
偶爾有搶擂者襲擊他,都被他的兇名和擺在擂臺上的大量法寶震懾,望而卻步。
宋冽琅在打鬥間隙忍無可忍:“一報還一報,這次我們認了,但你現在也可以滾了吧!”
夏西樓不依不饒:“還差賠禮和道歉,我們就扯平了。”
不等宋冽琅開口,林風致率先怒吼:
“夏西樓你別欺人太甚!”
說罷一身靈力爆發,將不顧一切往擂臺上衝的人流震開,直追夏西樓而去。
夏西樓不閃不避,二人在空中交手一瞬,又各自落回擂臺。
林風致退後半步,夏西樓退後三步。
“大名鼎鼎的斷刀仙也不過如此,既然你不願道歉,那我們便憑實力說話,打到你願意爲止。”
一番自負發言後,他趁林風致拔刀空擋轉身就跑,背影被雨幕遮掩,頃刻便要消失。
林風致想也不想,抽出背上斷刀,立馬要追。
“風致你回來,小心調虎離山!”
宋冽琅想要阻攔,卻被一人攔下去路。
他擡眼打量盤腿坐在擂臺上喫瓜,一臉和氣的少年,眯了眯眼:
“崑山二師兄,你來看熱鬧?”
“不。”虞淵搖了搖頭,糾正道,“夏西樓目前因故戰略性撤退,所以由我繼續來要賠禮和道歉。”
宋冽琅從未見過有人能把“逃跑”說得那麼清新脫俗,靈力化爲長鏈,蕩下一圈搶擂弟子後,才道:
“既然已經扯平,也奉勸你們不要得寸進尺。”
“不不不。”虞淵彎了彎眼睛,面上帶笑,語氣也款款溫柔,
“要不是我們查清是你們乾的,也有解陣金鈴報復,別說扯平,那位林道友估計還會暗地笑話我們技不如人,怎麼能算扯平呢?賠十萬靈石,地品法寶四件,我們兩清。”
宋冽琅不再理會他,最後一次將擂臺上的弟子清掃一空,忽然注意到周遭除虞淵夏西樓外不見另外兩人,幾乎一瞬間意識到不對勁,立刻大喝道:
“浮沉,快去幫風致,他們也想搶擂!”
說罷靈力化鏈,改方向朝虞淵手腕猛擊。
虞淵沒想到獅子大開口也沒能讓宋冽琅失去理智,鎖鏈纏上劍鞘,噹啷作響。
按計劃夏西樓會將脾氣暴躁的林風致引入地宮,再配合季憐青用毒,悄無聲息奪得第一個擂臺。
隨後虞淵再與容肆配合,引走五人中實力相對較弱的宋冽琅,奪得第二個擂臺。
計劃被輕易看破,然而地宮道路複雜,又有重重障眼法阻礙,虞淵不懷疑小師弟和夏西樓能在陌浮沉趕到前搶到林風致的擂臺。
但一旦被識破,他們與北域五仙之間便再無轉圜餘地,也再難以引出一仙合力打敗。
不少搶擂弟子注意到虞淵與宋冽琅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少部分繼續往擂臺上衝,大部分選擇觀望,以便坐收漁利。
暗處容肆也開始朝宋冽琅放冷箭。
重重雨幕阻絕之下,他的藏身之處更加難以定位,再加上他射一箭換一個地方,毫無規律。誰也不知道箭簇下一次會穿過哪片雨幕前來,防不勝防。
般入畫指尖蘊起淡淡靈光,撥弄懷裏琵琶,只是這次奏出來的曲子卻是無聲的。
畫中仙的琵琶若是彈出聲,便是泠泠悅耳的仙樂;若爲無聲,則是索命斷魂的殺曲。
遠處的雨幕中炸開一朵血花,頃刻又被暴雨淋得凋落,般入畫睜開眼,嗓音清冷:
“三裏外的東北角,在往西北方向逃。”
儘管琵琶音不是衝自己來的,但虞淵仍被震得七竅流血,識海不穩,險些被宋冽琅拽下擂臺。
臉上細細的血絲被暴雨沖刷,他立刻單手結印,數十張金芒閃爍的靈符環繞他身側飛舞,朝般入畫襲來。
趁音攻暫時中斷,虞淵棄了劍鞘向後暴退,同時從儲物符裏掏出紙嗩吶。般入畫彈一下他就吹一下,曲調時而嗚咽似給人送葬,時而喜慶似棺材裏躺的人又死而復生。反覆的仰臥起坐暫時壓制住般入畫的琵琶音,讓容肆得以擺脫追蹤。
衆人在嗩吶聲中意識錯亂,紛紛捂耳。般入畫這般精通音律之人更是忍無可忍,即使對方被宋冽琅纏住暫時放棄吹奏,但魔音卻依舊在腦中繚繞,撥絃的五指再也彈不下去。
虞淵在與宋冽琅交鋒之時,心裏默默估算時間,在收到小師弟傳音後,劍鞘盪開雨幕,藉着震開宋冽琅的力道往前移動數丈,同時大喝:
“看,天上怎麼有一隻長了八隻腿的會飛的雞!”
同一個藉口用第二次便再沒意思了,被他嗩吶折磨的三人不管不顧,奮起直追。
然而身後一隻飛雞忽至,追着宋冽琅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啄了他的臉,八隻爪子還抓亂他的頭髮。
歐陽看着飛雞,呆呆道:“竟然是真的……”
宋冽琅眉眼沉沉,擡手一道靈刃將其打散,那隻八腿飛雞立刻化爲一張輕飄飄的符咒。
他看身後二人一眼,越是憤怒,他的頭腦就越冷靜,對虞淵的背影分析:
“他本可以趁機跑掉,現在卻還在離我們不遠不近的位置,看來是想把我們——尤其是我,最好衝動上頭——引到一個地方去。我猜其餘三個人一定埋伏在那裏,風致恐怕凶多吉少。”
“敵暗我明,那我們還去嘛。”歐陽小聲問。
般入畫也擡眸望他,雖不言語,但也等着宋冽琅拿主意。
宋冽琅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疏狂一笑:
“問乾榜之上,我北域五仙客從來都是天之驕子,這麼多年勢頭正猛的後輩無數,想踩着我們揚名,將我們取而代之的從來不少,又有誰曾動搖過我等地位?今日也是一樣,就讓那四位後起之秀看看,縱有些小聰明的心思,在我等面前,不過一擊擊潰的雲煙。”
“那……我們到底是跟還是不跟?”
歐陽擡眼偷覷,般入畫也不解打量。
宋冽琅面對兩位頭腦簡單的同伴,一腔疏狂豪情付與流水,心頭那些爭先恐後要涌出口的詩興也沒了動靜。
他深吸一口氣,木着臉道:“跟!”
說罷頭也不回往前衝。
身後歐陽和般入畫趕忙追上:“冽琅你別單獨行動中了敵人的詭計啊!”
宋冽琅身形一頓,隨即追虞淵追得更兇。不爲別的,就怕對手沒把他氣瘋,隊友就先做到了。
在雨中疾馳的虞淵察覺宋冽琅正極速逼近,不由疑惑,畢竟對方實在不像因爲一點小事沉不住氣的人。
但他仍舊加快速度,等身後三人追上時,便只看到地下洞穴的入口。
三人操縱擂臺魚貫而入時,虞淵已失去蹤影,只看到面前四通八達的漆黑甬道。
歐陽因害怕磨蹭一會兒,下來得稍晚。
宋冽琅拿出武器長鏈,將泛着靈光的鎖鏈綁在三人手腕上,牽着鎖鏈一頭低聲解釋:
“以防走散。”
歐陽癟了癟嘴,盯着漆黑甬道:“可我怕。”
宋冽琅語氣森森:“比怕我更怕黑?”
歐陽吸了吸鼻子,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還是怕你。”
三人走入甬道內,一路劈開劇毒蛛絲,淌過迷魂河水,終於在一處洞窟內找到被蛛網纏繞昏迷不醒的林風致。
歐陽正要上前解救,卻被宋冽琅揮手叫停。
他連看都不看一眼,擡腿便走:“不用管,繼續前進。”
“萬一那是真的風致我們總不能把他丟下不管吧。”
歐陽被鎖鏈扯着邊走邊回頭。
“等把他們四個一一抓住再回來也不遲。”
前方隱隱傳來兵戈交織之聲,緊接着三人與負傷的容肆夏西樓狹路相逢。
二人看了一眼身後,立刻往左側甬道逃竄。
宋冽琅卻並未追趕,站在原地聯繫陌浮沉,確定他並未遇到此二人後,便不緊不慢地往右走。
“此地陣法環環相扣,必定有個主陣眼控制,我們先破陣,再收拾他們。”
左側甬道的容肆與夏西樓見他們不上套,似乎有些急了,連忙大喊:
“宋冽琅,林風致在我們手上,你要是再不停下,我們就……”
夏西樓沒想好狠話,容肆便接口:
“就在他臉上畫王八,左臉一隻,右臉一隻,然後丟出去供大家欣賞取樂!宋冽琅,你也不想你的朋友受這個辱吧。”
“你們大可以試試!”
宋冽琅腳步不停,距離主陣眼僅一步之遙。
容夏二人阻止不及,恫嚇一聲比一聲急切:
“歐陽,般入畫,裏面被虞淵放滿了老鼠,你們可想清楚了!”
“裏面毒蟲環繞,早就埋伏了我們的人,你們一旦進去,再出來可就難了。”
“你們以爲身邊的同伴真的還是同伴嗎,這裏幻術密佈,迷障迭起,歐陽金花早就被我們調換了,你難道就不好奇虞淵去哪兒了嗎,他就在你們隊伍裏,被你用鎖鏈牽着呢!”
宋冽琅回頭看了一眼歐陽,歐陽委屈辯駁:
“我不是,我沒有。”
“你去找他們換靈石的時候,那四個‘好人’有接近過你嗎?”
歐陽冥思苦想,最終搖了搖頭。
“繼續想!”
宋冽琅加重語氣。
歐陽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最終猶猶豫豫道:“那個,虞,虞……他好像拍過我的肩膀又好像沒有我不記得了嗚嗚你別兇!”
“那就是了,難怪你身上有他的氣息,原來是想在這裏玩虛則實之。繼續走吧。”
三人進入主陣眼所在地時,容夏二人也追了過來。
確認此地確實是迷陣陣眼無疑,宋冽琅立刻開始解陣,同時解開鎖鏈,讓般入畫和歐陽對敵。
對敵之時,夏西樓忽然喊道:“歐陽,還不快動手!”
“入畫,不要晃神!”宋冽琅一邊解陣一邊凝聲喝道。
般入畫回神,因被夏西樓的話所吸引差點被容肆打倒。
她封了聽覺,再也不顧夏西樓的叫囂,專心應對容肆。
“季憐青,愣着幹什麼,快動手啊,虞淵!”
夏西樓繼續狂喝。
宋冽琅額上淌下汗水,已進入解陣的關鍵時期,只差一小步便能將整座迷宮的陣法悉數破壞。
然而將至最後一步時,他卻忽然頓住,察覺體內靈力有異,在經脈遊走時竟將全身麻痹。
身後一股巨力將他從邊緣踢下擂臺,宋冽琅最後看到的場景是,“歐陽”將一張定身符貼在般入畫身上,然後變爲了崑山二師兄的模樣。
“都說了他是虞淵你還不信,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吧。”
夏西樓剛說兩句,便被虞淵一把拉着往出口逃,邊逃還邊不忘數落:
“就你有嘴,不知道定身符和毒堅持不了多久啊。”
先前虞淵入洞後早早在洞口旁等候,待宋冽琅和般入畫先入洞後,主陣眼處的季憐青配合開啓洞口覆蓋的另一層傳送陣法,將歐陽傳送到別處,再由虞淵扮成歐陽,伺機偷襲。
他本不一定有機會,奈何宋冽琅將三人綁定前行,虞淵便通過小師弟給的毒蛛,一點一點給他們喂麻痹效果的毒。
眼下先前失去的兩座擂臺悉數奪回,三人立馬破地而出,與早早等在另一處出口的季憐青會合。
與此同時,地底劇烈震顫,被耍了一通的北域五仙客靈力激盪,將整個校場的地面震得塌陷,無數弟子與怪物猝不及防落入地道,亂成一團。
天地被這恐怖的靈氣震得變色,聚攏的烏雲被滌開,空氣被撕成碎片,逼人靈壓讓校場內無數弟子面色發白,喘不過氣。
徐知行坐在擂臺上看了一會兒,轉頭搭上樑霄的肩膀,吊兒郎當道:
“看樣子是輸了。”
梁霄:“輸得還相當憋屈。”
“可能還有點莫名其妙,不然犯不着生那麼大氣。”
煉器師施雲澤伸了個懶腰,擡眸望天,語氣溫吞:“還有三息,鍾就該響了。”
幾乎就在北域五仙客衝出來的一瞬間,第一關最後的鐘聲敲響。
原本隨時準備望風而逃的四人組立刻腰桿硬了,氣焰高了,春風得意的模樣在北域五仙眼中無異於小人得志。
季憐青越衆而出,步伐囂張,小小的身板在萬衆矚目下愣是走出六親不認的架勢。按照原定計劃,接下來將由他來放最後的狠話。
他也確實如計劃中那般,豪情萬丈道:
“任你們北域五仙再囂張,今日也不過我們青樓四淵的手下敗將!”
“……”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
良久終於有弟子弱弱問:“我是不是聽錯了,他們說的是,什麼四冤?”
“有多冤?”
“爲什麼我覺得這個稱號聽起來像死人的,死法還不怎麼正經那種!”
“……”
沐浴在各色目光裏,三人一齊看季憐青,異口同聲譴責:
“誰允許你這樣起名的,我們同意了嗎!”
季憐青皺眉反駁:“當時說好每人名字裏各取一字,你們不是同意了嗎?”
虞淵面向所有人,微笑解釋:
“其實剛纔是我家小師弟嘴瓢了,他想說是我們‘淵樓四青’。”
“或者四淵樓青。”容肆道。
“或者樓四青淵。”夏西樓也道。
“總之絕不可能是你們聽到的那樣!”
然而不顧他們大聲的解釋,第一關結束,衆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嘴邊依舊討論着他們到底有多冤這個話題,選擇性地聾了。
甚至掏出傳訊玉簡,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同門傳遞八卦的人也不在少數。
“我跟你們說……對,就叫青樓四冤……不是鬼,是人,修道之人,正不正經咱不知道,但確實有夠……”
人煙散盡,最後只有他們四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併發自內心感慨:
有些人贏了,但他們卻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就連想要秋後算賬的北域五仙都覺得跟他們四個奇葩計較實在有失身份,默默散了。
最終,虞淵平復了一下心情,道:
“其實我仔細想了一下,我們可能也不是那麼意氣相投。”
“這次之後,還是儘量不要見面了吧。”夏西樓率先離開。
“主要也不是對你們有什麼意見,我是怕大家誤會。”容肆眼眸真誠。
“就當是一場夢,醒了以後就忘了吧。”季憐青也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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