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光陰河桃源舊憶(二)
他是虞淵,崑山派二師兄,白衣劍神昭明唯一的徒弟,九流仙俠霸總文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路人甲。在穿書後他除了離奇重生過一次以及倒黴了億點點外,完全可以稱得上平平無奇。
而在穿書前,他……
“喂。”身邊個子矮矮的謝流景見他愣神,跑過來拉了一下虞淵的袖子,嬰兒肥的臉上滿是做作的深沉,
“雖說你打扮的不像好人,但要我相信你是神靈也不是不行。”
他側過頭去,說話的間隙卻一直拿眼睛偷瞄虞淵。
俗話說歲看大,虞淵回神,眼見這張幼年圓潤版的臉上露出和成年狗師父如出一轍的欠揍表情,不由拳頭髮癢:
“除非?”
謝流景沒想到此人如此上道,立馬興沖沖暴露目的:
“除非你能在我娘回來之前幫我把功課全部完成。”
“否則?”
“否則我就大叫救命,說這裏有怪哥哥拐賣小孩,讓我爹來收拾你。”
“……”
一片長久的沉默中,粉嫩桃瓣悠悠從二人眼前劃過,就在謝流景篤定眼前這個人會拒絕他的無理要求時,虞淵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提筆蘸墨,笑眯眯問:
“默寫《基礎煉氣訣》是吧?”
謝流景點了點頭,邁着短腿跑到書桌旁邊強調:“字跡……”
話未說完,便見筆尖落於宣紙之上,墨漬暈開,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鬼畫桃符。
謝流景長舒一口氣,老氣橫秋地拍拍虞淵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模樣,隨後繞着桃樹爬上爬下,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虞淵寫字的間隙,在袖口摸了摸。好在換了身皮膚後,銀燕還在身上。
他將銀燕吊墜置於宣紙之上,遺憾的是被稱作鑰匙的銀燕並未發出一道白光後將璇璣天境重新開啓,也未化作活物自主爲他引路。
它待在紙上一動不動,除了樣式實在精美外,看不出什麼不同,也不知該如何使用。
虞淵又對着銀燕擺弄片刻,終於還是麻了爪子,決定親自去問謝榭。
幫小師父寫完今天的功課後,虞淵伸了個懶腰,連哄帶騙地說服小師父一定在他爹面前幫自己美言幾句。
饒是如此,一路上虞淵仍然絞盡腦汁地組織措辭。自己身爲外來之人,莫名其妙出現在桃林中,蓄意接近對方的孩子,還要對方告訴他有關璇璣天境的祕密,怎麼想都很可疑。
他自問自己要是某一天碰到這種情況,輕則將對方掃地出門,重則將對方吊起來打天夜再掃地出門。
謝榭雖然心善,但也不是傻。自己該如何表明身份,開口勸說,才能顯得不那麼腦子有病,唐突冒昧呢?
思考的工夫,謝流景已經帶着虞淵來到桃林深處的小木屋前,謝榭正坐在凳子前做木工。
他袖口捲起,姿態嫺熟,手上全是木屑,全無一點修道之人的高潔姿態,卻顯得和善可親。當擡眼看到自家倒黴兒子身後的虞淵時,他愣了愣,隨即笑問:
“在下謝榭,敢問閣下是?”
虞淵拼命告訴自己要端莊要剋制,千萬不要把人嚇到。
他兩步上前抓住謝榭的雙手,拼命搖晃:
“師祖啊,能在這裏見到你太好了,您快救救您唯一的徒孫吧!”
謝榭被嚇得後退一步,甩了甩,沒將人甩開,無奈道:
“那個,徒孫啊,你冷靜,細細說來,能幫你的我一定幫,先鬆開在下好不好?”
說罷又對謝流景揮手:“爹現在有事,你自己一邊玩去。”
謝流景在一旁磨磨蹭蹭,謝榭再道:
“要麼就留下來,爹再考校你一番。”
這次謝流景溜得飛快,轉瞬間就如同撒歡的兔崽子般不見了蹤影。
待謝流景離開後,謝榭將自己正在做的木雕安放好,聽虞淵講完前因後果後,感慨地捂臉望天:
“原來如此,這裏只是光陰河中的一個片段,我已經死去很久了。”
虞淵訝異擡眼,懷疑對方手握劇本還跳了戲:“師祖,我明明還沒有講到這裏。”
“從你說你是我徒孫開始,我便已然猜到了。”謝榭淡然地捧起一杯茶,看上去接受良好,態度豁達,
“光陰河乃我一手構建,其中包含了我大量的記憶和傳承,按理說就像做夢的人不會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一般,光陰河中的‘我’一輩子也不可能意識到這裏不是現實。但是……”
他說到這裏時嘆了口氣,眼裏閃過如雪的寂寞:“誰讓我是謝榭呢,果真天妒英才啊。”
虞淵:“……”怎麼辦好想揍他。
“對了徒孫,你來這裏是想問我什麼問題?”
“敢問師祖銀燕的使用方法,以及該如何利用它開啓璇璣天境?”
“不知道。”
虞淵瞪大眼:“師祖別開玩笑,您自己造的您能不知道?”
謝榭聳了聳肩,回答相當淡定:
“如果我是現實中活着的‘謝榭’,我能告訴並教會你破開璇璣天境的一百種方法;但很抱歉,現在在你面前的只是光陰河中的一個片段,在現在的時光裏,我只能告訴你你那倒黴師父每天都只吃零嘴不喫飯,一炷香裏能找好個藉口不寫功課,我現在正忙着每日與他鬥智鬥勇,連爲璇璣天境打造禦敵大陣的想法都沒有,更遑論告訴你鑰匙怎麼用。”
“要不你出去後再往光陰河的下游走兩步,問問那時的‘謝榭’?”
“……”
雖然不知道自己手腕上的鎖鏈爲何消失,但保不齊段成璧不會在自己進入的漩渦前蹲守,萬一自己一出去就與他打個照面,他還能有命在?
但總是在這裏待着也不是辦法。
虞淵陷入兩難。
謝榭似乎看出他的難處,饒有興致地問:
“你說的那個魔尊,他有多厲害?正好我現在有空,可以教你幾招。”
……
如血殘陽徹底跌落山間,虞淵被帶往遠離木屋的桃林,從謝榭處“簡單”學了幾招後,感覺自己膨脹到了極點,隨時可以拳打段成璧,腳踢重奕。
當然,打不打得過另說。
謝榭一臉平靜地問他:“我死了之後,燕燕和流景過得還好嗎?”
“我成爲師父徒弟的時候,師祖母已經故去多年了。”
見謝榭不說話,虞淵又試探着問,
“您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師父嗎?”
“如果可以,你出去以後便告訴他,這世上無奈太多,莫要輕易去恨,我和他娘對他所求不多,只一樣好好活着便足夠了。”
他話音剛落,亮起澄澄燭光的小木屋內陡然傳出一聲女子咆哮:
“行啊,謝流景你長本事了,讓你默寫《基礎煉氣訣》,你居然敢夾帶私貨嘲諷你娘,‘一氣化清,流景很傷心,丹田蘊靈氣,阿孃總生氣’,我現在確實很生氣,是時候也該讓你傷心傷心了。”
“嗚哇,娘別拿掃帚,那些不是流景寫的,是桃樹上的神靈幫流景寫的!”
“還敢找人代寫?看打!”
“……”
謝榭乾笑解釋:“雖然燕燕有時對流景稍顯嚴厲,但這不也是拳拳慈母心麼……”
“爹,爹——謝榭快來救流景,萬一流景被娘打死了你就是沒人要的野爹了嗚嗚哇!”
“好了,天色漸晚,就不留你用飯了,徒孫。”
謝榭與他揮手作別,臨進屋前,順手拎起了窗前的雞毛撣子。
*
金色漩渦出現在眼前,虞淵臨走前最後看了一眼桃林中的小木屋,天上孤星寥寥,屋中燈火融融,一家人的影子在紙窗前逐次流轉,雞飛狗跳。
謝榭又恢復成那個一無所知的謝榭,全神貫注地陪妻子和兒子肆意玩鬧。
對別人來說,這只是光陰長河中一段早已逝去的舊憶,對他來說,這樣的時光卻是他的當下,他的現實,這裏有他的全部。
他眼中的真實是別人眼中的虛幻,與他又有和干係?
屋內笑聲搖動燈火,虞淵手中捏緊在謝榭指導下做出的金色機關球,重新踏入金色漩渦。
光陰長河之中,段成璧不知爲何已然離開,虞淵準備用來對付他的東西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他在長河中一個漩渦一個漩渦地翻找,終於找到了在璇璣天境中造出禦敵大陣的謝榭。
那時謝榭眼神依舊溫和清澈,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壓不住的疲憊。虞淵到時,他正身處一個洞府之間,晝夜不歇地改着陣圖。
散落紙張上畫着的山河城鎮走勢佈局,正是中州雲崖鎮的雛形。
無論是哪個謝榭見到虞淵到來都沒有表露過分震驚,他好像天生如此,能包容見過的一切離奇的事物。
謝榭讓虞淵自己找個能落腳的地方坐下,與他對談:
“徒孫你來得湊巧,要是再晚半個時辰,我就要啓程去中州了。”
虞淵從修真界簡史上知道,這一年中州與鬼界交界處裂開一條永遠合不上的縫,羣鬼爬到人間肆虐,萬民流離,整座中州已淪爲焦土。若非雲崖鎮出現,中州只會淪爲人鬼交戰的戰場,需要拿源源不斷的人命去堵這個窟窿。
而光陰長河再往後便沒了漩渦,謝榭死在雲崖鎮建成的這一年。
“一定要親自去嗎?”儘管知道這只是一段過去的時光,再如何幹預都只是徒勞,但虞淵還是蒼白髮問。
如果謝榭沒有死的話,師父現在或許就不是孤家寡人了,他是不是會開心一點?
“陣法一道,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若沒有我,雲崖鎮造不成,所以我必須去。話說你這麼問,不會是雲崖鎮沒建成,還把我反噬死了吧?不可能啊,我改良了百多版,只有這版最貼近中州地脈走勢,最有可能成功……”
“師祖,雲崖鎮建成了,但你還是死了。”
“是仙盟哪個鼠輩?在下既不要名也不要利,只想幹完這票金盆洗手帶燕燕和流景回關外,他犯得着這麼缺德還卸磨殺驢麼!”
謝榭怒拍桌子,一臉不忿。
“大概率,是重奕吧。”
虞淵斟酌回答。
謝榭的表情凝滯了一瞬,像是不敢相信,隨即又像是被抽乾所有情緒和力氣般癱倒在地。
他凝視着虛空中的一個小點,忽然道:
“徒孫,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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