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離神殿弒神將出
嬌柔的女子嗓音冷不丁在虞淵背後響起,距離極近,他翻書的手指一頓,回身捂着心口道
“傳世姑娘,下次出現時麻煩製造點動靜。我身體不好,你也不希望我哥忽然失去我這個弟弟吧。”
傳世不語,垂眸瞥了一眼書名,眼底寒霜似乎比平時更深重了些:
“虞淵大人今日不去厲善塔,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瞧你這話說的,我去厲善塔時你們懷疑我會跑,不放心;我不去時又以爲我憋了一肚子壞水。不如你教教我到底該怎麼做?”
虞淵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反正該看的東西都看完了,他袖袍一揮,大氣道
“爲了能讓神殿上下睡個安穩覺,我只好去厲善塔走一圈了。”
說罷也不管傳世,將書往旁邊的雲朵上一扔,便大步走出藏書閣。
這次傳世卻沒有如以往一般立馬跟上來,虞淵詫異回頭,卻見她正小心翼翼地撫平書頁卷皺的邊角,用衣袖將虞淵碰過的地方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才重新將其放回原位。
虞淵翻了個白眼,他都沒嫌棄這個女人有狐臭,她居然嫌他髒?
他從傳世恭敬過頭的態度中隱隱覺出幾分不對,故意揚聲道:“不過一個死去的神罷了,你做這些他又看不見,傳世姑娘何必對關於他的東西如此恭敬?”
傳世聞言驀地擡頭,冷冷瞪着虞淵,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失聲道:
“你不過一道引誘神走向墮落的惡念,鳩佔鵲巢的邪魔,天性卑劣自私,活該受萬人厭棄萬人背叛,哪裏來的資格評判他,評判我的行爲?他原本是天下最好的神,若不是你,他纔不會死,亦不會死後被你趁虛而入,分走一半的力量。”
“聽你這麼說,你與他頗有一段淵源?”
要激怒傳世一次不容易,虞淵大腦自動過濾她罵的那串難聽的詞,直取重點,眯着眼問,
“不知你的這段忠心,扶暘知不知道?”
傳世怒火一滯,只片刻便恢復冷靜:“別妄圖挑撥離間門,扶暘大人向來不在意這些的。”
虞淵只笑不語。
扶暘對外雖然總表現得完美無瑕,但他畢竟不是廟堂裏死物堆砌的神像,只要會動會思考就會滋生負面情緒。
虞淵畢竟陪他最久,偶爾也能從他言行之間門窺得幾分敏感好強的影子。
被別人當做替代品,他真的忍得了嗎?
扶暘與魔帝勾結愚弄衆生,所圖不會只是簡單地構陷虞淵,他真的願意一輩子活在創世神的陰影下,甚至被變成“重生的創世神”嗎?
虞淵不由開始思考扶暘將他帶回神殿的真正目的。
要殺他借誰的手都可以,扶暘爲何要多此一舉,冒着被自己揭穿的風險將自己帶回神殿呢?
除非神殿有能徹底滅殺他的底牌。
而能徹底殺死虞淵的東西,也必然能輕易毀滅扶暘。
他會不會,也在逼神殿亮出底牌?
虞淵眸色轉深,不知不覺間門已行至厲善塔門前。
無數日深思熟慮的逃生計劃初具雛形,他忽然轉身,對傳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傳世姑娘,我每日的行蹤你除了上報我哥以外,有沒有告訴大長老之外的其他長老?”
“你什麼意思?”
“我在神殿有內奸。”虞淵輕輕朝傳世眨了眨眼,笑起來時右半邊酒窩深深,頗有幾分人畜無害的孩子氣,“你信嗎?”
傳世對上這張和扶暘一模一樣的臉,不適應地後退半步。扶暘所有情緒一向都是淡淡的,斷不會如此嬉皮笑臉,不知所謂。
她沒有回答虞淵的問題,沉默地隨他走進厲善塔內。
之後幾日裏,神殿因虞淵口中的內奸之事人人自危。雖然沒人願意相信虞淵有能安插內奸的人緣,但大長老謹慎起見,還是清理了一大批人。神殿一時間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而作爲罪魁禍首的虞淵日子過得卻分外悠閒。
從那天起,他似乎放棄掙扎,每日出門都會薅一團天上的雲彩帶入厲善塔,在衆妖魔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中怡然走上九十四層,來到火池邊,將大團雲彩撕扯成一縷一縷的輕絮,投餵給天地初開時的第一縷火,一喂就是一整天。
一副擺爛姿態。
直到某日,虞淵在厲善塔內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拿雲喂火。
與此同時,厲善塔塔身上一扇隱蔽的小窗間門,一團團浸滿靈力的雲連成一排,從窗口擠了進去,飄向九十四層火池,如一條引線般將燃燒的火種引出厲善塔。
傳世面色一變,連忙拽着虞淵走出厲善塔。
二人出去時,只見此時明明該是正午,但火燒雲卻佈滿整個天空,萬里晴空被火蒸成一片晦暗發黑的悶紅,如一個天地將傾的逢魔時刻。
“你到底……”
“轟——”
一聲震徹天地的轟鳴打斷傳世的問話,緊接着熱浪如橫刀掃來,一波接着一波,直將二人掃飛出去。好在虞淵在事發前一刻提早調動神力護體,又在爆炸來臨之際整個人閃身躲進厲善塔內,纔不至於顯得這般狼狽。
厲善塔受餘波影響劇烈搖晃,抖落大塊碎石,彷彿隨時可能倒塌。整座塔內羣魔躁動,紛紛開始用靈力轟擊寶塔,妄圖逃出昇天。
虞淵不動聲色從混亂中抽身,臨走前好心地用神力加固塔內封印,讓厲善塔看着搖搖欲墜,實際怎麼也倒塌不了。
深藏功與名。
厲善塔外,熱浪餘波消退後,只見火燒連雲的尾部,原本桂殿蘭宮莊嚴屹立的地方,此刻已化爲一片火海。
神殿,炸了。
“真狠吶。”虞淵面對此番壯闊之景,情不自禁地喃喃。
“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傳世沒有虞淵機敏,爆炸餘波來臨之際慢了一步,被虞淵反手關在塔外,此刻倒在地上,滿身狼狽。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寸步不離地守在虞淵身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爲什麼他還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惡行?
難道真的有所謂內奸存在?
虞淵摸了摸鼻子:
“我哥和我心有靈犀,對我真好。”一口口巨鍋從天而降,連反應的時間門都不給,愣是將他武裝得刀槍不入,無從辯白。
“不可能,扶暘不會做這種事,你到現在還想栽贓他!”
虞淵懶得理她,趁着神殿如今亂成一鍋粥,無暇管他,此時不跑,等他們反應過來,不管炸神殿的究竟是誰,完蛋的都一定是他。
想到這裏,他抱緊自己,逃得飛快。
剛逃兩步又想到什麼,回過神來,一臉嚴肅地盯着傳世。
傳世被他目光看得發毛,卻見虞淵忽然朝她伸手。
然後將她身邊長明不滅的宮燈撿走,嘴裏還不忘自言自語:
“好東西,一看就知道值不少錢。”
還未等傳世反應,他又逃成一陣風。
……
*
“……虞淵!”
永不熄滅的火海將神殿燎成一片廢墟,若不是扶暘及時用神力強行鎮壓,此間門怕是隻剩飛灰幾許。
大長老的鬍鬚被火燒得參差,看着在九重天上屹立千萬年不倒的神殿在他手中變成如此殘破模樣,胸膛劇烈起伏,怒極之下竟噴出一口鮮血。
扶暘連忙上前攙扶,悲憫的面容上頭一次露出幾分無措:
“大長老,小淵他不是有意……”
看着這人間門地獄一般的場景,他終究還是將話語哽在了喉頭。
“扶暘大人不必勸了。此子天性本惡,即使再如何努力教化,怕也難以向善。更何況他還犯下如此滔天惡行!您不只是他的哥哥,更是天下的神明,若繼續袒護他,世間門遺禍怕是更深遠矣。”
大長老閉上眼,一瞬間門像衰老了許多歲,再睜開眼時,眸光已被仇恨覆蓋,就連語氣也嘶啞得如同惡鬼,
“來人,去請‘盡黃泉’來,老夫要親手誅滅此孽畜!”
他話音剛落,扶暘忽覺自己腳下的土地傳來異動,一寸寸土地被縱橫的鋒銳之氣割得龜裂開來。
九幽地動,蒼穹色變,地上縱橫交錯的口子間門,忽然汩汩地冒出黑水來。仔細一看才知道那些黑水竟是怨氣過於濃郁凝結而成的。
扶暘從來沒想過神聖莊嚴的神殿之下,竟然深埋了如此多的怨氣。
無數怨氣黑水持續涌動,將一柄顏色蒼白的骨刀送了上來。
在骨刀出來的那一刻,周圍溫度降低,火勢減小,饒是扶暘也打了一個冷顫。那是從骨子裏透出的寒冷和邪異,就連神也會感到顫慄。
“這是盡黃泉?”扶暘的目光閃了閃,垂着眸子不經意問,
“窮碧落不是被小淵……虞淵帶走了麼,盡黃泉又是什麼?”
大長老拒了扶暘的攙扶,上前兩步,深吸一口氣勉強握住骨刀:
“天下皆傳窮碧落乃弒神之刃,但事實上,它只是‘神之刃’——當初創世神尊親手打造的隨身佩劍而已。真正殺死神明的東西,出自於他自身。”
“原來盡黃泉纔是《創世神本紀》上真正的弒神之刃。”
在大長老看不見的地方,扶暘垂着眼睫,脣角輕輕提起,露出一抹有些滲人的笑意,
“原來是這樣啊……”
*
虞淵一路暢通無阻,安然地穿越八重雲海,只差最後一層便能抵達人間門之際,腳下雲海忽然變了顏色。
風雷涌動之間門,天空忽然裂開一個缺口,九重天上一股森寒殺機驟然鎖定他。緊接着,一把通體蒼白的骨刀從天而降,朝他斬來。
虞淵大駭,運轉身法全力躲避,然而那骨刀卻像嗅到腥味的狼一樣直直追着他不放。他不敢大意,運起所有神力抵擋,一點點削弱骨刃來勢。
強橫無匹的神力將其擋住一瞬,下一秒卻像是被它蠶食一般,不再起任何作用。
最終,骨刀穿破重重阻礙,刺入虞淵血肉。
鮮紅熱血灑向雲層,如一場細密的雨。
心臟還差一寸便被刺穿,但千鈞一髮之際,本該穿胸而過的骨刀卻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阻礙着一般,不僅不得寸進,還被一寸寸從他心口逼了出來。
虞淵看着掉在地上的骨刃,大惑不解,但耳畔已聽得追兵將至之聲,他捂着自己發冷的心口,一步一踉蹌地走下最後一層雲海,重見人間門城池,秀美山川。
三百多年前,離兄出走的惡神掙脫束縛,在第一眼見到的人間門草地上快樂地打着滾,遊戲人間門幾百年,卻不知何去何從。
三百年後,從神殿逃出來的普通人虞淵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他腳步很堅定,一次也沒有回頭。
哪怕周身越來越冷,哪怕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看着崑山所在的方向,從雲海間門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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