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四二章 事後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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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會議散去,劉洎返回中書省官廨坐了一會兒,對剛剛會議之進程展開復盤,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錯誤。

  陛下對房俊確實甚爲忌憚,但與此同時,卻也無比信任,不僅是信任房俊對皇帝、對國家之忠誠,更信任其能力,河西局勢不穩、西域戰爭在即,這個時候放眼朝野,只有房俊能夠前往西域主持大局。

  就連李勣也不行,其能力自然足夠,但是放任河西、西域將近十萬大軍操於其手,陛下如何安寢?

  陛下性格柔弱、優柔寡斷,但記性卻不差,不會忘了當初長安兵變之時李勣擁兵自重、作壁上觀,坐視他這個皇帝自生自滅……

  所以無論他怎樣詆譭房俊、證據又是如何確鑿,陛下都不可能予以理會。

  而陛下不理會,錯便在他這個中書令身上,直接導致其餘大臣羣起而攻之,試圖將他掀翻在地,進而執掌中書省,鳩佔鵲巢……

  糊塗啊!

  劉洎抹了一把臉,不敢繼續觀望,以免失去先機,趕緊收拾一番出了官廨,前往御書房見駕。

  ……

  “二郎既非奸佞,朕亦非是昏君,中書令言語隨意、思慮欠妥,豈非授人以柄?這種事往後還當予以杜絕,朕可不願見到朝野上下對中書令羣起而彈劾。”

  李承乾召見劉洎,一見面便訓了一通。

  劉洎覺得委屈,便解釋了一句:“微臣非是詆譭陛下聲威,實在是越國公過分,總是對微臣施以人身攻擊,微臣若是不予反擊,長此以往威望何存呢?不過確實是微臣言語不慎,甘願領罪。”

  李承乾擺擺手,道:“倒也不必在意,只是房俊趕赴河西、輾轉西域,忝任弓月道行軍大總管,重任在肩、不容有失,你坐鎮中樞,切不可以私人之恩怨壞了軍國大事,無論兵員調遣、糧秣運輸、軍械補給,都要做到萬無一失。”

  劉洎心中一凜,忙道:“陛下放心,微臣與越國公雖然素有罅隙,也不過是理念不合而已,並無私人恩怨。更何況此刻局勢危急,豈能因私廢公?定會居中調度,確保後勤無憂。”

  至於坐視房俊戰敗、使其戰後遭受清算,卻是想都沒想過。

  一則房俊之能力早已得到公認,被稱爲“貞觀勳臣”之下第一人,精通火器戰略、百戰百勝,豈能認爲吐蕃人亦或大食人能夠戰而勝之?

  再則,無論河西、西域,都是帝國最爲重要的戰略區域,一旦出現閃失整個帝國根基都將遭受震盪,到那時不僅僅是房俊的罪責,亦是他這個中書令的失職。

  損人而不利己之事,傻子都不會做。

  李承乾點點頭,吩咐道:“趕緊頒佈詔令吧,將盧國公從河西調回,警備京畿。”

  劉洎心中一動,明白陛下這是打算趁着房俊不在長安,將程咬金調回取代其地位,同時鎮壓左右金吾衛……

  “陛下放心,微臣回去便辦妥。”

  “嗯,若是無事,愛卿馬上去辦吧。”

  “喏。”

  待到劉洎離開,李承乾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隨手將桌案上那份奏疏拿起來,展開又看了一遍。

  “不歷州縣、不擬臺省”……

  歷經今日政事堂之交鋒,這句話的含金量再度攀升。

  劉洎其人之能力無需懷疑,否則太宗皇帝何以東征高句麗亦要將其待在身邊充當侍御史,且照顧起居?

  可有些事情非是天資出衆便能辦的更好,未有親身之經歷,難以瞭解其中之真諦。

  若非從未下沉地方、治理州縣,積攢經驗,何至於在政事堂上一再犯錯,不僅被軍方打擊威信,甚至還要遭受文官同僚之背刺?

  說到底,未有顯赫之政績,難以服衆。

  但現在他需要劉洎這樣一個服從性極高的中書令,以此通過劉洎來掌握文官系統,所以這份奏疏只能暫且束之高閣,待到將來威望提升、局勢緩和,再將其拿出來予以實施。

  再好的政令,也要因地制宜、符合局勢,否則一味予以推行,反倒容易辦成壞事。

  仁和三年,十月。

  此時的河西早已入秋,但白日裏烈陽當空、炎熱難耐,夜晚則氣溫驟降、好似初冬,晝夜溫差如此之大,且秋日雨水稀少,使得幾乎種滿河西的棉花獲得了大豐收。

  程咬金負手走在河邊堤岸之上,手裏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的甩着,程處默牽着戰馬緊隨其後、亦步亦趨。

  河岸下今春開墾的荒地裏,一望無垠的棉花正在收割,無以計數的百姓正在田地之中忙碌勞作,一車又一車的棉花從田中運出,在地頭便有“東大唐商號”的夥計過稱、付錢……

  雖然銅錢尚未入袋,需要回去長安之後去“皇家銀行”兌取,但程咬金心情極佳,因爲遲遲未能得到長安調令的鬱悶一掃而空。

  這大唐天下,難道還有誰敢賴他的賬不給?

  僅只是粗略計算一下收入,程咬金便忍不住咧開大嘴,一雙銅鈴般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程處默跟隨在父親身後,能夠清晰感受到父親對於錢財入袋的開心愉悅,心中忍不住腹誹,堂堂國公、貞觀勳臣,怎地就這般貪財呢?

  “今日有驛站速遞的消息,說是越國公用不了幾日便會抵達姑臧城,也不知是否有父親回京的調令隨行而來。”

  雖然算是“二代”之中少有肯喫苦的子弟,戍守河西也不曾有半句抱怨,可若是能夠回去長安花天酒地、縱享富貴,誰又願意待在河西呢?

  再是東西通衢、繁華興盛,又怎能與長安相提並論呢……

  程咬金笑容收斂,哼了一聲,不悅道:“小人得志、不知深淺,吐蕃也好、大食也罷,皆是一場巨大危機,是他一個小兒就能玩得轉的?陛下也是糊塗,只知對其寵信,毫不顧及局勢危厄,簡直胡鬧!”

  心中自然是不滿的。

  想他程咬金貞觀勳臣、戰功赫赫,身在河西戍守一方,局勢危機之時陛下卻寧肯將房俊小兒派來,也不肯讓他就近接任弓月道行軍大總管,讓他顏面何存?

  小兒輩竊據寶器,欺人太甚!

  程處默自然不會摻和這等話語,牽着戰馬問道:“那父親是否還回長安?”

  “回個屁!”

  程咬金罵罵咧咧,手裏馬鞭指着一望無垠的棉田,藍天之下、棉桃如雲:“與其回去長安受那些鳥氣,何如在此耕耘收穫?一個個棉桃就是一枚枚銅錢,望之心舒神暢、如飲甘霖!”

  一匹戰馬由遠處疾馳而來,轟鳴的啼聲驚動田裏採摘棉桃的農夫,紛紛擡起頭望過來。

  戰馬由遠及近抵達程咬金父子面前,馬上騎兵勒住馬繮、翻身下馬。

  “啓稟大帥,新任弓月道行軍大總管、太尉、越國公房俊抵達姑臧城外,請大帥回城迎接。”

  程咬金蹙眉:“那混賬不去找涼州刺史郭廣敬,尋老夫作甚?”

  騎兵未答,程處默則趕緊問道:“同行是否有傳召之天使?”

  騎兵忙道:“有!說是陛下召回大帥的詔書,就在其中!”

  程處默道:“父親,你看……”

  程咬金已經一把奪過馬繮,翻身上馬:“房俊小兒自是不必理會,他想見我、我就得見他?不過倒是不好讓天使久候,且隨我回城看看!駕!”

  一夾馬腹、勒住馬繮,戰馬便放開四蹄,疾馳而去。

  程處默:“……”

  還說什麼待在河西種棉花呢,結果天使一到馬上急不可待……

  口是心非,嘴上一套、心裏一套!

  呸!裝啥呢……

  心裏蛐蛐,嘴上卻一個字都不敢說,趕緊跳上馬背追着回城去了。

  ……

  姑臧城外,一隊盔甲鮮明的騎兵候在長亭,房俊與崔神基坐在亭內歇腳,這一路日夜兼程、策騎狂奔,即便是房俊這等身體素質都覺得兩股戰戰、渾身痠疼,更何況是一貫養尊處優的崔神基?

  崔神基揉着雙腿,感慨道:“少年之時亦曾投身軍伍、隨軍征戰,雖然比不得太尉您勇冠三軍、戰無不勝,卻也衝鋒陷陣、毫無畏懼。然而身在中樞才幾年,便將以往的弓馬功夫全部丟棄,連騎馬趕路都倍感辛苦,‘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至哉斯言,誠不我欺。”

  房俊喝着驛卒送來的茶水,笑道:“崔兄有此自省,殊爲難得,不過世間之人大抵如此。往昔征戰四方所爲自是建功立業,如今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難免文恬武嬉、耽於享樂……打了一輩子仗,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崔神基:“……”

  道理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可這話聽起來卻不像什麼好話……

  “下官此番受陛下簡拔,忝任涼州刺史府主簿,自感責任重大、誠惶誠恐,卻不知太尉可有賜教?”

  崔神基雖然年長,但卻將身段放的很低,即便此前擔任“黃門侍郎”已經算是簡在帝心,在房俊面前卻不敢有半分驕狂自得之色。

  越是在陛下身邊,越是明白陛下之於房俊的重新、倚重,君臣之間自然是有矛盾的,但迄今爲止,房俊依然是陛下最爲信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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