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宋靜原覺得好像有人在她頭頂澆了一盆冰水,渾身的血液都泛着涼意。
穿堂風從窗戶裏灌進來,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
仔細回想一下,陳硯和祝瀾分手已經有快一個月的時間了,按照他的性子,換女朋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能。”
他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低沉、隨性,還是那副不太上心的樣子。
“你好煩吶。”女生繼續抱怨。
宋靜原甚至能想象出裏面的場景,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細密的痛意順着手臂蔓延。
窗戶被風吹得“啪”一聲關上,冷風被隔絕在外面,好像也將她的最後一點理智阻斷。
識趣的人才不會主動上前刺激自己呢。
宋靜原拖着沉重的腳步,短短十幾米的路程好像抽乾了她全身的力氣,琴房的門半敞着,她靠在門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過來,刺得她不自覺眯了下眼。
她看見那道甜膩聲音的主人坐在白色三角鋼琴前面,偏頭盯着站在旁邊的陳硯。
陳硯靠在琴身上,手裏夾着根燃了一半的煙,白色煙霧和他身上的黑色t恤形成鮮明對比,煙霧順着他冷厲的下頜線向上擴散,最後將他的五官模糊。
“你再這樣我可真要生氣了。”女生把手叉在腰上,一副傲嬌小公主的模樣。
但陳硯哪是會哄人的主,他彈了彈菸灰,語氣裏滿是不耐煩:“氣唄。”
宋靜原手停在鐵質門把手上,陣陣涼意往她掌心裏鑽,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傷心。
你看啊,陳硯根本不在乎她生不生氣,也就是說,他根本不在意她。
但下一秒,她就在心裏嘲笑自己怎麼就這麼不爭氣,明明都看見了,還要找理由替他開脫。
宋靜原眼眶忽地開始發酸,手肘不小心撞到門,發出“咣噹”一聲,怕被陳硯看見,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就跑。
但陳硯還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他扭過頭,只看見了一個穿着短裙落荒而逃的背影,那雙筆直的腿暴露在空氣中,他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但隨即被自己否定。
不等他過去查看情況,身後女生拿着一本厚厚的琴譜,扯住他的手臂:“陳硯哥,你教我這個。”
“你不是識譜麼?”陳硯呼出一口煙,“自己彈去。”
他擡手甩開女生的手,走到琴房的門口,剛纔那個身影早就消失不見了。
他懶散地倚在門上,單手按了按後頸,眼底下的那塊烏青格外明顯,整個人一副沒精神的樣,顯然是沒休息好。
那女生的鋼琴水平實在是算不上好,那首入門級別的《風笛舞曲》被她彈得支離破碎,音符像是磚塊般一個一個往外砸,給陳硯聽得心煩。
中途他收了條短信,是沈睿發來的。
【沈睿:在哪呢?】
【沈睿:今天不是你們藝術節初審嗎?我還等着給你拍照喝彩呢,你沒來啊?】
【硯:來了。】
【硯:被林姨家那小姑娘纏上了,沒走開。】
【沈睿:您這桃花怎麼就這麼多呢。】
【硯:滾蛋。】
【硯:要不你來替我,我要煩死了。】
一曲結束,許南蹦蹦跳跳地過來找陳硯,見對方吊兒郎當地靠在門上玩手機,瞬間有點火大,抱着胳膊控訴她:“陳硯!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彈琴。”
陳硯沒擡頭,語氣敷衍:“聽了聽了。”
許南:“那我彈得怎麼樣?”
她嘴角上揚,明擺着是想讓陳硯誇她兩句。
“難聽死了。”哪知陳硯一點面子也不給,哂笑一聲,“我早就說了你不適合彈鋼琴,我在鍵盤上撒把米,抱只雞過來啄的都比你好聽。”
“……”
許南被他這句話實實在在地傷到了,她好歹也跟着自己親媽學了好幾年的鋼琴,居然被他用一隻雞侮辱!
雖然他長得帥,但也不能這麼欺負自己啊!
情緒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她睜圓眼睛,兇巴巴地朝他喊:“陳硯!你再這樣對我,我就告訴我媽你欺負我!”
“那你快去。”陳硯朝她擺擺手,“最好現在就讓你媽把你領走。”
“你這人怎麼這樣?!”許南被他這幾句話氣得不輕,手捂在胸口上給自己順氣。
陳硯在琴房的沙發椅上坐下,人陷進去,半闔着眼,表情倦怠,顯然不太願意和許南浪費時間:“你媽是叫我來練琴的,不是你非要過來打擾我嗎?”
許南這下說不出話了。
因爲上一輩的關係,從她有記憶開始,每次練琴效果不理想,林橞都會用這位鋼琴天賦極高的學長來教育自己,導致許南一直對他有點不服氣。
後來偶然在校外見過他幾次,還沒見識到他的琴技,卻被他那張讓人神魂顛倒的臉吸了過去。
今天從林橞那知道他要到學校練琴,她找了個理由跟過來,撒謊說想跟他學習一下,林橞這才答應。
但她心裏清楚,要是陳硯真較起真來跑去和林橞告狀,她回家肯定會被教育一頓。
“算了。”她在心裏認真衡量了一番,拿起自己的東西,一邊往外走一邊抱怨,“本小姐懶得和你計較。”
陳硯擺手,冷漠道:“不送。”
琴房終於恢復安靜,他將菸頭摁滅在垃圾桶裏,起身在鋼琴前面坐下。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認真練過琴了,準確來說,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他一直處於逃避的狀態,只有心情非常差的時候纔會用鋼琴排解一下。
記得小時候被帶着到各處參加鋼琴比賽,當時還有人開玩笑勸他專攻藝術,沒成想後來出了意外,鋼琴也直接被他荒廢掉。
琴譜支在琴架上,陳硯從頭熟悉了幾遍,用了快半個小時才找到了之前的感覺,流暢輕快的樂曲從琴房中流淌出來,讓人很快便能沉浸其中。
練了一個多小時,他將琴蓋合上,拿起一旁的手機,看見沈睿十幾分鍾前又給他發了條消息。
【沈睿:對了,今天你沒去初審現場實在是有點可惜。】
【硯:?】
【沈睿:想不到吧,學霸也報節目了。】
【沈睿:我還是第一次見學霸穿裙子呢,不誇張地講,漂亮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沈睿:現場不少男生也都看呆了,還有人過去管她要聯繫方式呢。】
陳硯目光停留在這三條短信上,倏地想起了什麼,他皺了皺眉頭。
另一邊,宋靜原從琴房一溜煙跑到了轉角的洗手間裏,她手撐在大理石案板上,死死咬着下脣,試圖把心中的難過收回去。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剛纔看見的畫面。
那個女生身穿棉線裙,麻花辮,一雙眼睛又圓又亮,長相稚嫩可愛,和陳硯從前的女朋友完全不是同一種類型的。
反而和她有幾分相似點。
既然這樣的話,那爲什麼不能是她呢?
想到着,細細密密的痛意順着心臟傳開,一顆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地順着臉頰滑下來,“啪嗒”一聲砸在水池旁。
她擡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唐欣給她塗的粉底液早已被淚水弄花,留下兩條歪歪曲曲的淚痕,像是兩條扭曲的蟲子。
崎源早已入秋,氣溫日漸下降,剛剛禮堂裏又開了很足的冷氣,她那兩條白細的腿暴露在空氣當中,膝蓋處被凍得微微泛紅。
其實唐欣讓她換上裙子的時候,她本可以拒絕掉的,但她私心想讓陳硯看見自己更好的一面,最後還是受蠱惑般地穿了過來。
想讓暗戀對象對自己耳目一新又有什麼錯呢?
水龍頭被打開,宋靜原接了捧冷水,用力將臉上的妝搓洗掉,卸掉了面具的臉重新歸於素淨,薄薄的眼皮上泛了一層紅。
盯着鏡子看了幾秒,她在心裏嘆氣自己的沒出息,宋靜原啊宋靜原,你犧牲週末參加藝術節,又費盡心思地打扮自己,結果呢?
結果他和其他女生呆在一起,看都沒看你一眼。
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做幾套英語試卷,現在可好,你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狽,好像一個跳樑小醜啊。
她沒有擦去臉上的水,由着它們在空氣中蒸發,等到水完全乾去,頭腦反而也清醒了一點。
是這段時間她太癡心妄想了。
陳硯不過是給了自己一點點甜頭,她就像碰了毒藥一般,不要命的上了癮。
但是她忘了,他對自己的那點好,也許什麼都算不上。
他對其他人也可以一樣好。
今天撞見這一幕,就好像是把一個醉酒的人扔進灌滿冷水的浴缸裏,水嗆進鼻腔,讓原本沉浸在幻想中的她抽離出來。
好像是怕再次撞見什麼不想看見的東西,她繞過那個琴房,快速地從樓裏面跑掉,一直跑回奶茶店。
唐欣正窩在沙發椅裏面打遊戲,打到激烈處來不及擡頭,只能隨口問:“妹妹回來了?”
宋靜原“嗯”了下,將書包放在櫃檯裏,去儲物間將自己的牛仔褲換了回來。
屏幕上彈出“勝利”兩個大字,唐欣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剛好看見從儲物間裏出來的小姑娘,眼眶紅了一圈,眼皮也有點腫,明顯是剛哭過。
“怎麼了妹妹?”唐欣走過去攬她的肩膀,“演出不順利啊?”
“還是說感情上受傷了?”
唐欣平時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小姑娘一向好強,很少有這麼傷心的時候,她伸手在她頭髮上揉了下:“和我說說,姐幫你分析分析。”
宋靜原垂了下眼,將澀意憋回去,胡亂撒謊:“沒,是演出不順利。”
“害。”唐欣鬆了口氣,“一個小演出而已,以後還有機會呢。”
她去前臺拿了幾塊巧克力出來,往宋靜原手裏塞:“喫點甜的,開心一下。”
宋靜原點點頭,巧克力入口,卻嚐出了苦澀的味道。
下午奶茶店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她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倒也將那些傷心事拋到了腦後。
好不容易能坐下休息會,宋靜原隨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伏在桌上繼續寫英語卷子。
英語競賽初賽的日子快要到了,她心裏還不是非常有底,一有空就會做些真題保持手感。
做完最後一道閱讀題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大半天空被染成橘紅色,像是副濃墨重彩的圖畫,宋靜原推開奶茶店的門,將眼前的景象拍下來。
她靠在玻璃門上,仰頭盯着遠處發呆,她的半張臉都陷在餘暉中,髮絲被鍍上暖黃色的光,長睫毛在眼下拓出淡淡的陰影,心裏卻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兩下,將她拉回現實。
她劃開屏幕,看清楚上面的小字,指尖一頓——
【1:你下午來參加藝術節的初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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