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殊晚
gravity酒吧裏一片喧鬧,舞臺兩旁的乾冰機器將整個大廳襯得煙霧繚繞,頭頂鐳射燈光迷離,幾個男生圍在玻璃桌周圍喝酒,身後鼓點音樂激躁。

  陳硯坐在不遠處的卡座裏裏面,單腳踩在面前桌子下的橫槓上,黑色鴨舌帽的帽檐壓得很低,大半張臉被遮住,他嘴裏咬了根菸,猩紅的火光勾勒下頜線條,硬朗而凌厲,一雙長腿大剌剌地伸着,單手把玩着銀質火機,火光忽明忽滅。

  桌前的幾個男生端着酒杯過來,在他旁邊的沙發椅上坐下,身形下陷:“硯哥,喝不喝?”

  陳硯擺手:“沒興趣。”

  對面男生“哎呦”一聲:“硯哥最近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是啊,幹什麼都這麼沒勁?”

  “是不是情感上出問題了?”不知道是誰賤兮兮地開玩笑,“這空窗期都多久了,這可不像硯哥你的風格啊?”

  一幫男生沒個正形,眼看着玩笑就要開起來,沈睿橫他們一眼,示意他們別瞎說。

  他往陳硯旁邊靠了靠,也覺得他不太對勁:“出什麼事了啊?”

  陳硯把煙拿下來,彈了下菸灰,淡淡道:“沒。”

  “沒事就行。”沈睿又問,“最近怎麼沒看見學霸呢?”

  陳硯手中的動作頓了下,眼中沒什麼情緒:“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上哪知道去。”

  “還以爲你給人惹生氣了呢。”

  陳硯嗤笑一下:“擡舉我了。”

  一個男生風風火火的跑進來,一屁股癱在椅子上,喘着粗氣:“對不起啊,來晚了。”

  “還能不能行?”其餘人起鬨,“晚了都快半個小時了!”

  男生給自己開了瓶啤酒,白色泡沫溢出來:“別提了,剛纔在路上遇見梁洲他們那幫人了。”

  話音剛落,在場的其他人都不出聲了。

  陳硯和梁洲有過節,他們心裏都清楚。

  銀質火機“啪”地一聲被扣上,陳硯擡眼,嗓音裏混着幾分低啞:“他回來了?”

  “對。”男生灌了口酒,“不過具體什麼時候回來的不知道。”

  陳硯嗤笑一聲,菸頭摁滅在桌上,語氣裏多了幾分狠勁:“他還敢回來啊。”

  男生和身旁的人碰了個杯,語氣閒散:“不過樑洲也真是不長記性,剛回來就帶着自己那幫人去奶茶店鬧事。”

  “什麼奶茶店?”

  “就萊河街上的那家奶茶店啊。”男生聳肩,“不知道哪個倒黴姑娘讓他纏上了。”

  旁邊人剛要開口,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再說一遍?”

  男生愣了下,擡頭看向陳硯,臉色冷漠似冰,漆黑的眸子裏藏着幾分狠戾。

  “啊?硯哥你讓我說什麼?”

  “你說梁洲。”陳硯指尖在桌上點了點,“纏上哪的姑娘了?”

  “萊河街上的那家奶茶店啊……”男生越說聲音越小,“怎麼了硯哥?”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砰”的一聲,酒杯倒在桌面上,陳硯的身影消失在酒吧中,留下幾個人面面相覷。

  外面的雨停了。

  宋靜原把那把水果刀緊緊握在手裏,就在紅毛即將越過前臺進來的時候,她將刀舉在面前,威脅道:“你別過來。”

  紅毛不但沒有挺角,反而大笑:“沒想到你這姑娘膽子還不小,來啊,你捅一個我看看。”

  宋靜原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泛着涼意,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等作出下一步反應,一道黑影從外面闖入,下一秒,紅毛徑直被撂倒在地。

  下巴重重磕在水泥地面上,五臟六腑都泛着痛,紅毛沒忍住慘叫一聲,還沒看清身後的人是誰,破口咒罵:“誰他媽活夠了?”

  陳硯擡腳踩在他的小臂上,手指狎着他的下巴強行將頭掰過來:“我,陳硯。”

  梁洲絲毫沒有屈服的意思,反而狂笑幾聲,指了指一旁的宋靜原:“怎麼?這是陳大少爺新看上的妞?”

  “怎麼還換口味了呢?這次打算談多久啊?”

  又是“砰”的一聲,陳硯揪着領子將人拽起來,向前一推,鎖骨直接磕在了金屬櫃檯上,劃出一道血痕。陳硯眼底漆黑,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的人,拽着他的頭髮往後一扯:“你再說她一個試試。”

  身後紅毛那幫小弟愣了好半天,等他們反應過來要找陳硯算賬的時候,沈睿帶着人剛好趕到,一幫人陷入混戰。

  宋靜原手中那把刀嚇得掉到了地上,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身子還在抖,手指抵在桌邊,指腹微微泛白。

  混亂的人羣中,他看向那個少年。

  黑色上衣,身形凌厲,肌肉線條賁張,出手動作快而狠,和幾年前第一次見到他一樣,身上好像被鍍上層光,彷彿是上天派來救贖她的神明。

  “陳硯!”怕他們鬧出什麼事,宋靜原嗓音發顫,喊他的名字。

  手機不知道被甩到了哪裏,她沒法報警,嗓音喊破也沒人理她。

  一張木桌被推翻在她身旁,險些砸在她腳上,陳硯聽見動靜,單手將梁洲抵在牆上,回頭看她,聲音有些含糊:“你出去幫我買包煙。”

  “……”

  怕這幫人把事情鬧大,也怕陳硯這邊出什麼事,她站在原地沒動,不肯走。

  陳硯餘光睨她一眼,在她眼神裏察覺到幾分擔憂的意味:“讓你去你就去。”

  “這不會有事,聽話。”

  短短十幾分鍾,宋靜原覺得格外煎熬。

  等她再回到奶茶店的時候,梁洲被那幫小弟們扶着離開,陳硯的聲音滲着冷意:“勸你識點相,別再來找她麻煩。”

  屋子裏面一片狼藉,陳硯半倚着牆站着,凌厲的眉眼疏離冷淡,臉上掛着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身上那件黑色t恤起了皺,布料堆在腰間,他也不管。

  宋靜原走進去,沈睿幾個人和她打招呼:“學霸你回來了?”

  宋靜原點頭。

  “這位妹妹是——?”跟着沈睿一起來的人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但能讓陳硯生這麼大氣的,絕對不是什麼普通人物,不走腦地直接說,“難道是嫂子?”

  “嫂子好!”

  “……”

  沈睿連忙橫他們一眼,心想你們能不能少說幾句。

  “不是不是。”宋靜原擺手,“我和他……只是同學。”

  “行了。”沈睿怕幾個人瞎說什麼,將他們及時拽走,“阿硯,我先帶着他們回去了,有事你給我發消息。”

  陳硯沒回話。

  幾個男生還用八卦的眼神打量着宋靜原,沈睿沒好氣地把他們都推出去:“看什麼看。”

  奶茶店裏徹底安靜下來。

  “過來。”陳硯先開了口。

  宋靜原挪着步子在他身旁站下,她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喉嚨乾澀疼痛,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她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他,英挺的眉骨下有條淡淡的血痕,薄脣旁邊留了道口子,血漬在他冷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心口傳來細細密密的痛意,比她自己受傷了還要難過。

  陳硯垂着眼,手指倏地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擡,目光從上到下打量着她,又抓着她的胳膊,袖子直接拽上去,露出纖細的手臂,不放心似的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他心裏憋了團火,動作算不上溫柔,粗糲的指腹在胳膊上摁出一個個紅印。

  “梁洲那幫人怎麼會和你認識?”他越想越煩,梁洲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要是今天他不過來,那畜生指不定能幹出什麼事。

  被宋靜原拿出的那把水果刀靜靜躺在地上,刀刃反射出一道銀光,陳硯嗤笑了下:“真以爲拿着刀就能防身了?要是被他搶去反而傷到你該怎麼辦?”

  宋靜原垂着頭一言不發,他的控訴照單全收。

  但她的沉默像是團催化劑,將陳硯的情緒引到極點,冷聲道:“啞巴了?出事不知道打電話?不願意給我打不知道報警?”

  “手機被那個人拿走了……”一股澀意壓着眼眶出來,宋靜原不想在陳硯面前哭,手指只能掐着衣角。

  一句話將陳硯的火氣滅了一半,他皺了下眉,低眸卻看見眼前的小姑娘眼眶紅紅的,濃密的長睫毛被氤氳出溼意,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要是放在從前,看見女生表現出要哭的痕跡,陳硯第一反應就是覺得煩,恨不得轉身就走。

  今天卻不知道怎麼了,明明還憋着一股火,他只覺得心臟好像什麼東西揪了起來,惹得他五臟六腑都跟着難受。

  操,他突然覺得自己挺混的。

  小姑娘明明受了欺負,現在還要在這聽他發火。

  “對不起。”陳硯盯着她看了幾秒,語氣帶了些妥協的意味,“我剛纔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宋靜原咬了下嘴脣,她的聲音很啞。

  “那你怎麼了?”

  “陳硯……”她擡手想要摸一下他的傷口,但又覺得這樣做不太合適,眉心擰在一起,輕聲問他,“是不是很疼?”

  陳硯怔了下。

  他擡手將嘴角的血跡擦掉,語氣輕鬆:“就這點傷,疼什麼疼。”

  宋靜原顯然不信他的話。

  眉骨下方的傷口還往外滲着血珠,怎麼可能不疼啊。

  “真不疼。”陳硯哪哄過小姑娘,只能挑好聽的說,“也就看着唬人。”

  “行了。”他擡手在她眼皮上蹭了下,她皮膚薄,沒太用力氣就紅了一片,陳硯又在心裏嘀咕怎麼這小姑娘這麼嬌氣。

  “別哭了行嗎?”

  他是真沒辦法了。

  宋靜原吸吸鼻子,其實她也沒哭,就是眼睛憋得痠痛。

  “讓你買的東西呢?”陳硯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坐下朝她伸手。

  宋靜原的手慢慢吞吞放進口袋裏,最後拿出了一包酒精棉、碘伏還有創可貼。

  陳硯睨着她手心裏的東西,氣得笑了下:“消毒工具都給我買好了?你就對我這麼沒有信心啊?覺得我打不過他?”

  宋靜原有點窘,彆扭道:“……不是。”

  “還說不是?”陳硯指了指那包酒精棉,“讓你給我買菸,你給我買的什麼?”

  “你怎麼不給我直接叫個救護車來呢。”

  宋靜原心想我這不是沒有手機嗎。

  當然這話她沒說出來,只是小聲道:“總抽菸不好。”

  “行,長本事了。”陳硯長腿一搭,吊兒郎當的,“學會管人了。”

  “……”

  宋靜原默默把手收回來:“額頭上的傷,你還是去醫院處理一下吧。”

  “去醫院做什麼?”陳硯拖着凳子湊到她跟前,下巴微揚,“你這不都買回來了麼?”

  “啊?”宋靜原愣了幾秒,把東西又重新拿出來,遞給他,“那你處理一下吧。”

  “有沒有點良心?”陳硯挑眉,交疊在身前的手臂沒動,“我這因爲誰受的傷?”

  “你幫我處理。”

  ……

  宋靜原垂了下頭,忽然想起那天在琴房外面看見的場景。

  雖然今天的事多虧了陳硯,但他是有女朋友的人,自己應該和他保持距離。

  “你自己弄一下吧。”宋靜原將垂下來的一縷頭髮勾到耳後,“如果被你女朋友知道了,她會和你生氣的。”

  這回換到陳硯傻眼了。

  “宋靜原。”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語氣裏帶了幾分質疑的意味,“誰告訴你我有女朋友了?”

  ……

  陳硯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盒子,抽出根菸咬在嘴裏,剛拿出來的火機又被他塞回去,煙也沒有點燃。

  “嗯?又裝啞巴?”

  “那天在學校,我看見了。”宋靜原抿了下脣,將鬱悶在心中幾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陳硯眯了下眼睛,聲音沉悶:“你看見什麼了?”

  宋靜原盯着他的目光,硬着頭皮往下說:“看見你和那個女生在琴房,她問你能不能有點耐心。”

  “就憑這個,你就認爲她是我女朋友?”陳硯擡手按了下後頸,話語裏帶了幾分戾氣。

  宋靜原抿了抿嘴,沒接話。

  “那是林姨她女兒。”陳硯說,“那天是林姨讓我幫忙暫時看她一會。”

  “那小姑娘才初三,你覺得我會看上?”

  ……

  宋靜原現在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讓她彆扭了這麼多天的心結,居然只是一個烏龍。

  陳硯:“被你冤枉了一頓,現在能幫我處理傷口了嗎?”

  宋靜原抽了根棉籤出來,往上面沾了些碘伏,輕輕在他眉眼處的傷口上擦拭着。

  她額前的碎髮不聽話地垂下來,蹭在陳硯手臂上,有些癢。

  兩個人的距離近得不像話,宋靜原不敢亂看,只是盯着他那處傷口,手下的動作也放得很輕,即便這樣,她還是怕弄疼了陳硯。

  “要是疼的話,你可以和我說。”宋靜原囑咐。

  陳硯:“我有那麼嬌氣?”

  宋靜原沒再說話,安安靜靜幫他消毒,撕開創可貼貼上,剛要起身,卻被陳硯扣住手腕,向前一拉。

  腳下平衡驟失,宋靜原憑着慣性向前倒,下巴撞在他的鎖骨上,熾熱的氣息噴在她頭頂的髮絲上,心臟快要跳到嗓子眼。

  不等她回神,一道散漫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所以那天爲什麼沒回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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