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者:殊晚
窗外的雪下了又停,街道漸漸安靜了下來,偶爾從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宋靜原眉眼低壓着,還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酒勁與委屈混雜在一起,眼眶很快就紅了。

  空氣沉寂得可怕。

  服務生拿着一個小禮盒過來,說是店裏送給客人的聖誕節禮物。

  陳硯接過禮物道了句謝,拆開盒子,用了金箔包裝的糖果,上面還畫了聖誕樹的圖案。

  他拆了一顆,遞到宋靜原面前:“喫不喫?”

  宋靜原搖了搖頭,他便把糖扔進自己嘴裏,幾下咬碎,發出清脆的嘎嘣聲音。

  檸檬味的,有點酸。

  “宋靜原。”陳硯伸手去擡她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看見她臉上的淚痕,眉心皺了下,淡聲問,“你哭什麼?”

  剛剛喝了涼酒,情緒又低落,宋靜原的喉嚨彷彿被人堵住,根本說不出話,只能支支吾吾地抽泣着,淚水不要錢似的往下砸,還有幾顆落在了陳硯的掌心。

  他嘆氣,粗糲的指腹在她薄薄的眼皮字上輕蹭,淚珠被撫平,很快又涌出新的。

  “被欺負了?”陳硯聲線放低,“還是遇見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宋靜原的眼眸輕輕顫了下,心中的最脆弱的那層薄紙被捅破,積攢了幾年的情緒都洶涌出來,淚珠大顆大顆滾落下來,肩膀也跟着抖。

  聲音裏染了哭腔,宋靜原嗚咽着說:“陳硯,你不能這麼欺負我。”

  不能仗着我喜歡你,你就說我傻。

  陳硯愣了下,心裏突然冒了股火出來,自己本來是被沈睿拉着過來找人的,現在他好心詢問她的情況,怎麼又莫名其妙地被扣上欺負人的帽子了?

  就因爲他剛纔回答那個問題?

  可那特麼是他隨口答的啊。

  舌尖用力抵了下上顎,下頜線緊繃,如墨的眼底壓着,薄脣勾出一點冷淡的笑,想要破罐子破摔問問自己怎麼就欺負她了,但下一秒,幾顆滾燙的淚水接連又砸在他的手上,像是火山口噴出的熔岩,灼燒着他的皮膚。

  那雙紅腫的眼睛緊接着闖進他的視線裏。

  ……

  陳硯硬生生將話嚥了下去,連帶着那點火氣也被滅的乾乾淨淨。

  沉默兩秒,他擰着眉頭低下脖子,伸手繼續去擦她的淚,聲線低沉柔和,那是一種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妥協——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都特麼怪我,你別哭了成嗎?”

  “我把我剛纔的話都收回來。”陳硯擡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喜歡誰是自己的權利,一點都不傻。”

  “別哭了。”陳硯的聲音裏沾了點頹敗,“別人還以爲我把你怎麼了呢。”

  宋靜原閉了眼,決堤的淚水終於被一點點止住,橙黃色燈光將兩個人的身影投影在白瓷地面上,兩道影兒貼的很近。

  沉靜了五六分鐘,宋靜原咬了下脣,聲音蒼白無力:“陳硯。”

  “嗯?”他揚眉,“怎麼了?”

  “你現在是不是很煩我?”

  “怎麼這麼問?”

  她吸了吸鼻子,細聲細氣:“你不是……最討厭女生哭嗎?”

  陳硯眼神一定,將她臉上殘留的淚珠沾了去:“不討厭。”

  “哦。”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她尾音拉的很長,顯得有些黏。

  “回家嗎?”陳硯看了眼牆上的時鐘,快十點了。

  “不想回。”宋靜原搖頭,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又去叫他的名字,“陳硯。”

  “嗯?”

  “今天是平安夜。”

  “所以呢?”

  “所以——”她抓起一個易拉罐,用力將拉環拽開,有些迷糊地搖搖頭,“你陪我喝點酒。”

  陳硯:“……”

  這姑娘什麼毛病,發泄夠了就開始喝酒。

  “不陪。”他扯了扯嘴角,語氣閒散,“你這酒量太差了。”

  “誰說的?”宋靜原不服氣,仰頭灌了口酒,“你、你不許小瞧我。”

  陳硯是真拿她沒轍了,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不小瞧你,陪你喝行了不?”

  “嗯。”宋靜原用力點點頭。

  陳硯向服務生要了幾瓶氣泡水,趁小姑娘不注意的時候,把她手裏的酒換成了氣泡水,啤酒都堆在自己手邊,宋靜原醉的迷糊,倒也沒發現端倪。

  “陳硯。”她手肘撐着下巴,突然覺得喝醉也不是一件壞事,平時明明和陳硯多說一句話都要反覆斟酌思量,今天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肆無忌憚地和他閒聊了起來,“聽同學說今晚有流星雨,寫完作業後我就一個人坐車去了北山上的觀光路,那裏人好多……”

  陳硯給自己重新開了罐酒,坐在她旁邊聽她念叨着,偶爾插話:“然後?看見了?”

  “沒。”小姑娘的聲音委委屈屈的,“在那傻站了半個多小時,結果什麼都沒看見,山上的風好大,吹得我直髮抖,好在戴了你送給我的那條圍巾,不然要被凍死了……”

  目光掃到那條灰色圍巾,陳硯扯了扯嘴角:“那你非要跑那裏去幹嘛?就爲了看流星?許願?”

  “是呀。”宋靜原抿了抿脣,腦袋埋得有些低,後來乾脆偏頭躺在桌子上,盯着他立體凌厲的側臉看,“想許願。”

  “你有什麼願望啊?”

  宋靜原摸了摸頭髮:“不能告訴你。”

  陳硯笑了聲,沒想到這人都醉成這樣了,嘴還挺嚴。

  “說出來就不靈了。”她補充。

  “你很信這些?”陳硯語氣閒散,指節拎起酒瓶喝了一口,喉結線性感突出,輪廓分明。

  “也沒有很相信。”宋靜原壓了下眼眸,她有些困了,眼皮忍不住打架,聲音也越來越小,“但流星總歸是不多見的,萬一真的能實現呢?”

  “宋靜原。”陳硯把她額前貼着的一縷碎髮撥開,慢條斯理地說,“要不然我給你當流星?有什麼願望和我說說?”

  女孩的側顏很乖,像只安靜繾綣的貓,陳硯忍不住在她臉頰上捏了下,笑:“我可比流星靈驗多了。”

  冬夜寒氣重,小酒館打了烊,路邊只剩下幾盞昏黃的路燈,人影在雪地上拉的很長。

  兩個人站在安靜的街道上。

  宋靜原還沒完全醒酒,走路搖搖晃晃的,陳硯扶着她胳膊,不小心觸碰到她手背,涼的刺人。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我不要。”宋靜原把外套推回他懷裏,“我穿了羽絨服的。”

  “那你手還這麼涼?”

  “我不冷。”宋靜原又攥了攥掌心,“而且這樣你會凍感冒的。”

  “感冒?”他懶懶掀起眼皮,“老子上次感冒還是七歲。”

  “……”

  “哪那麼多廢話。”陳硯直接把自己那件黑色衝鋒衣披在她身上,“讓你穿你就穿着。”

  “……”

  “枝枝他們到家了嗎?”

  “還有心思關心別人?”陳硯又幫她把圍巾向上拉了拉,“怎麼不關心關心你自己呢?”

  宋靜原低着頭不說話,乖乖聽他教訓。

  雪粒被風吹的在天上飛舞着,落在臉上融化成水,涼絲絲的。

  “去哪?”陳硯偏頭問她,“送你回家?”

  宋靜原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立刻搖頭。

  陳硯哼笑:“你這什麼意思?到底回不回?”

  “現在不能回。”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想把酒味帶回家裏。”

  “現在不想帶着酒味回家了?”陳硯不耐煩地嘖了聲,“那你喝酒的時候想什麼了?”

  “……”

  “那怎麼辦?”風越刮越大,枯樹枝被吹的嘩嘩作響,氣溫被冰凍了似的不斷下降着,陳硯擡眼向對面掃,街上的小店基本都已經關門了。

  “沒事。”宋靜原說話慢慢吞吞地,“你先回家吧,我自己在街上散會步。”

  陳硯輕嗤一聲:“宋靜原你能不能長點腦子?大晚上的我把你一姑娘扔大街上?等着半夜流浪狗過來叼你?”

  “……”

  “流浪狗才不會叼我呢。”

  “是。”他用氣音嗤笑,“流浪狗都嫌喫不飽。”

  “……”

  “那……”宋靜原抿了抿嘴脣:“我家附近有個小網吧,那裏有位置,我去那裏待會。”

  陳硯拿出手機隨便搜索了下,發現她說的那家網吧在萊河街後邊,不僅地方偏遠,周圍治安環境也差,室內條件更是惡劣,連個空調都沒有,每個座位上只有一個冷冰冰的椅子。

  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兒。

  “這什麼破地方?”他不耐煩地挑挑眉毛,“不許去。”

  “那裏可以的。”宋靜原小聲說,“我以前在那裏待過幾次,老闆人其實很好。”

  那時候吳雅芳和宋泓明還在冷戰期,有一次吳雅芳到外地辦事,宋靜原放學回家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鑰匙丟了,借了鄰居的電話給宋泓明打,但是一直沒有人接通,最後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拿着不多的零花錢到樓下找了個網吧,最開始老闆還不同意,她解釋了好半天才勉強放她進去,在一片嘈雜的遊戲背景音中寫作業。

  有時候兩個人在家吵得厲害,傢俱桌子都被掀到一旁,她也會到那裏暫時躲躲,去的次數多了,老闆對她眼熟起來,偶爾還會給她一些小零食喫。

  想到那些不好的經歷,宋靜原不受控制地抖了下眼。

  忽然一輛出租車在身旁停下,宋靜原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人塞進車裏,陳硯關上車門,低聲和司機報了個地方。

  宋靜原沒聽清,偏頭問他:“我們要去哪啊?”

  他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回誰的消息:“去了就知道。”

  宋靜原沒再多問。

  她坐在他身旁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看見那張板着的臉,最後又把話嚥了下去。

  還是不要惹他比較好。

  十幾分鍾後,出租車在渾河北路停下。

  宋靜原愣了愣,沒想到陳硯會直接把自己帶到家裏來。

  “我還是不進去了吧。”宋靜原縮了縮手,“大晚上的,不方便。”

  陳硯哼笑一聲:“怕我欺負你啊?”

  “……不是。”

  “那你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來我家待着了。”

  “還是說你對我有意見,現在寧可睡大街去網吧也不來我家?”

  “……”

  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

  宋靜原跟在他身後進了院子,陳硯在口袋裏找到鑰匙開門,不等進去,扭頭對宋靜原說:“你先在這等會。”

  “裏面煙味大。”

  宋靜原點點頭,站在原地等他。

  陳硯進門開了燈,將房間裏的空調打開,溫度調高,又將沙發上散着得衣服收拾起來,等到房間裏面的菸酒氣散得差不多了,出來喊人。

  周遭的寒氣被驅散,宋靜原換上拖鞋進門,陳硯讓她隨便在沙發上歇着。

  宋靜原道了句謝。

  陳硯點了下頭,轉身去了樓上。

  宋靜原把外套脫掉,疊好放在一旁,擡頭打量着客廳,和她前幾次來沒有什麼區別,雖然房內的溫度很高,但還是有一種莫名的冷清感。

  一個人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陳硯不會覺得孤獨嗎?

  他爲什麼要一個人住?

  ……

  胡思亂想了好多問題。

  一陣腳步聲傳進耳朵裏,陳硯換了身衣服從臺階往下走,他應該是剛剛洗過澡,髮絲往下滴着水,身上還帶着淡淡的薄荷氣味。

  他去廚房給宋靜原接了杯熱水,玻璃杯與大理石茶几碰撞出清脆的聲音,眼睫毛上蒙了層水汽。

  沉寂數秒。

  “宋靜原。”陳硯突然喊她。

  “嗯?”宋靜原擡眸,他靠在對面的沙發上,長腿隨意伸着,手裏拿這個銀色火機把玩,發出有規律的“啪嗒”聲,神情懶散隨意。

  “你問在不喜歡你的人身上浪費感情是不是很蠢——”陳硯頓了下,尾音咬的很重,紅色火焰從虎口竄出來,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你有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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