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節
“在這兒。”
“暗號?”
“多維爾的湖泊。”
“真的是你……真是好久不見。”
按照約定時間出現在這裏的赫爾茲神複雜的打量不遠處的那個鷹鉤鼻的滄桑男人,明明是曾經極爲相熟的人,他卻差點沒有認出對方,甚至要靠着印記和暗號辨別對方的身份。
“二十年沒有見了吧,我都以爲你早就死了。”
“是啊,漫長的二十年,有時候我都以爲我自己已經死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不過是一具自己行動的軀殼而已,可惜,這種話只是流浪詩人的妄想而已,作爲人,只要活着,就得帶着靈魂一同苦苦煎熬。”
男人在自己棉衣中摸索半天,終於摸索出一隻煙盒,他從煙盒中拿出一隻劣質香菸,正想遞給赫爾茲……但或許是赫爾茲身上那身價值不菲的華貴衣服提醒了他什麼,男人苦笑一聲,突然將劣質香菸狠狠的擲到地上。
“你瞧我,都習慣了,怎麼能請你抽這種垃圾呢?”
說着,男人打開煙盒的夾層,露出那些顏色深沉,香味獨特的王國杜加爾區產的優質雪茄。
“來,嚐嚐這個,最近纔能有錢買上幾隻,但不能買多了,會遭人懷疑。”
“我記得你以前不吸這個。”
“垃圾菸葉吸多了,現在抽克羅地的垃圾,都覺得是珍品。”
雪茄一共就三隻,男人將其中一隻遞給赫爾茲,自己也拿出一隻,略顯生疏的剪開。
白色的煙霧再次瀰漫着。
赫爾茲卻沒有急着卻品嚐這種的確珍貴,但以他的身份,早就已經不屑去抽的雪茄,而是將目光落在那隻煙盒上層的一張照片上,微微閃爍。
“那是你的妻子和女兒?”
“嗯。”
男人拿起那張照片,顯擺一般的遞給赫爾茲,臉上不禁露出柔和的微笑:
“是的,這是我的妻子,十二年前跟我在下城區的一家酒吧認識的。”
“很漂亮。”
“哈哈,是吧,那時她是個沒落貴族的沒落小姐,剛嫁給我時脾氣大着呢,總覺得我是個廢物,賺不到錢,也一直升不了官,害得她沒辦法用以前的高檔化妝品,高檔服裝,甚至被以前的姐妹嫌棄……但後來,她也變得持家起來,前兩天我趁着升職,專門給她賣了禮物慶祝,她還責怪了我老半天呢,反倒說我就知道浪費。呵呵……我跟你說,那個女人一但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除了我,恐怕這個世界上也沒人受得了她了,可她偏偏就遇見了我,可真是倒黴呢。”
男人搖頭:“真是倒黴,而且可憐。”
“是嗎?”
赫爾茲端詳着照片左邊的那名中年婦女,實際上,那已經完全算不上是多麼漂亮了,時間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皺紋與中年的臃胖簡直就是婦女之敵,讓她看起來比同齡的貴婦人年老許多。
但是隻要看向她身旁那名可愛的少女,便又能窺得一二這位沒落小姐曾經的風華。
“你女兒也很可愛。”這次赫爾茲是真心的說道。
“是吧是吧!”
說到女兒,男人黯淡的眼中,也泛着光:
“都說我女兒像她母親,但我覺得她像我,你看看,這大眼睛,是不是很像我年輕的時候,一樣的好看。我告訴你啊,我女兒不僅可愛,還聰明着呢,成績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不久前還檢測出了魔法天賦,已經被一家不錯的魔法學院提前錄取了,今年秋天就能去上學,這點也像我,也是還好沒有遺傳她老媽那個腦子,不然嘖嘖……”
在妻子和女兒的話題上,男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赫爾茲也耐心聽着,因爲這個曾經與他是同個學院的同窗,也是朋友,最後卻走上一條截然不同道路的傢伙,值得他浪費半個小時的尊敬。
“哈,閒話就說到這裏吧。”
可男人看了眼腕錶,卻是主動的終止了自己滔滔不絕的講述。
“該辦正事了。”
在這一瞬間,像是另一個人格在男人身上浮現,頹廢的氣質一掃而空,寬大棉衣中的肩膀似乎也挺立了起來,使得整個人看起來高大許多,他揉了揉臉,表情頓時變得肅穆而威嚴。
這纔是赫爾茲所熟悉的那個“貓頭鷹”。
“這是上面給你的指示。”
沒有再多說廢話,男人直接將一枚看起來極爲普通的、在下城區的商店中五愛彌兒就能買到的旅遊紀念幣,遞給赫爾茲。
“他們竟是真的動用你來傳遞消息?”赫爾茲驚異道。
“你現在是使團領頭,被那麼多人盯着,自然不好用你那邊的渠道。”
男人深吸一口氣,雪茄的煙霧順着鼻腔打轉,道:
“而且誰給你說,我傳遞的只是消息?”
“什麼?”
赫爾茲一愣。
又驚詫了幾秒後,他這才反應過來,此次會面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麼簡單,趕緊接過紀念幣,沉浸心神。
感知探入其中,他察覺到在紀念幣中,那層淡淡的、熟悉的魔力構築成的編號。
那是王國機要編碼。
赫爾茲心思愈發沉重,按照既定程序灌注特殊頻率的魔力……半分鐘後,封鎖打開,赫爾茲終於能夠閱讀到上面的信息。
“這是……”
赫爾茲瞳孔一縮,貓頭鷹傳遞來的信息完全超出他的預料,這讓他有些始料未及,甚至是驚恐:“這……這是誰下的命令?這種事……怎麼如此輕易的……”
“能夠下達這種命令的,整個王國,也只有一位吧。”
男人平靜的說道:“以你的聰明程度,想不到嗎?”
“我……”
赫爾茲當然想得到,用膝蓋想都想得到,但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先不說是何等的無情,才能如此隨意的下達這種命令。
……這個指示,更是無異於將他這段時間來的所有謀劃,徹底的付之東流。
甚至還要……
“爲什麼?”赫爾茲深吸一口氣,卻還是難以壓制內心的不平靜。
“爲什麼要這麼做,這簡直就相當於徹底的……”
“這種問題,應該問你們自己不是嗎?”
“我們……”
赫爾茲張了張嘴,可是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難以再說出。
因爲白天的那場比賽,的確是已經將他這次出使的精心謀劃,直接擊碎了大半。
而來自王國的那位的指示,只是爲其補上最後一擊而已。
或許對於那位來說,這只是數個選項中的其中一個而已,要是走不通,自然就只能走另外的一條。
無可厚非,合情合理。
“可……可是他……”
赫爾茲嘴脣蠕動着,臉色慘然:“他終究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啊。”
“這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男人將吸到一半的雪茄扔掉,一腳踩滅,冷冷道:“人總是要經歷選擇的,不是嗎?”
……
……
赫爾茲終於離開了。
而男人則是杵在原地,隨手掏出煙盒。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那最後一根雪茄,拿起一根自己已經抽了二十年的劣質香菸,點燃,深吸。
煙霧渲染開,他嚴肅的面容再次放鬆下來,他靠着牆壁,仰頭看看月亮,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忽然笑了笑。
“真該死。”
他說:
“都忘了,今天是女兒的生日啊。”
男人狠嘬一口,顧不得收拾滿地的菸頭,轉身匆匆的離開。
一路行進,街上巡視的巡警,與往來的騎士,都像是沒看見他一般,任由他穿過這片區域的封鎖,來到上城區的邊緣。
這裏是他剛搬來不久,新的家。
這二十年,他在帝國的政壇一路跌跌撞撞,爬摸滾打,卻一直沒什麼建樹,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官。直到不久前的大清洗,使得帝國空出來不少職位,他也纔有身居要職,在上城區的邊角位置,買下一座二層小樓的機會。
或許命運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吧。
他拿出鑰匙,開鎖。
但鑰匙僅是剛剛插入鎖孔,發出聲音,還未來得及擰動,門卻突然自己打開。
一名身形臃胖的婦人,站在門後,看見男人,毫不客氣的開始怒罵:
“狗東西,你又跑到哪裏鬼混去了?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是不是現在當了大官,就嫌棄老孃了?老孃告訴你,當初你也不過是個飯都喫不起的窮小子,除了老孃,誰看得起你這種狗東西!”
罵聲不堪入耳。
男人卻忽然咧嘴笑了笑。
“啊,抱歉抱歉,有個應酬,沒辦法推脫,晚了點。”
男人習慣性的撓撓頭,一邊熟練的從那個婦人的側鑽進屋子,一邊解釋道:
“至於今天什麼日子,女兒的生日嘛,我怎麼會忘呢?你看,我帶了蛋糕和禮物呢。”
婦人瞧見男人手上的蛋糕和禮物盒,臉色這才平緩許多,但依舊罵罵咧咧道:
“買蛋糕就是了,買什麼禮物,孩子也不小了。”
“禮物還是要的,孩子等着呢。”
“我警告你,要是亂花錢,我可饒不了你!”
“不會不會,我一向很節約,你懂的,你懂的……”
男人陪着笑,抓起圍裙繫上,開始幫着準備。
於是一場小小的、溫馨的生日會,就這樣舉辦起來,雖然口頭上說着別亂花錢,但是這次還有慶祝男人升官的意義在裏面,因此婦人也格外奢侈了一把,做了滿滿一桌的菜。
甚至還有她曾經是貴族小姐時學習的那手已經十多年沒有做過的奶油燉菜,手藝有些生疏,但還說得過去。
從未見過如此豐盛的女兒發出歡呼,滿懷期待的爲蛋糕插上一根根的蠟燭。
燭光搖曳,照亮婦人和女兒通紅的臉蛋,也映照着這滿桌飯菜,溫馨的讓人如置夢中。
男人坐在桌前,一陣恍惚。
是啊,夢中。
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場夢而已。
可夢,終究有醒來的那一刻。
男人閉上眼。
耳畔響起女兒的聲音,那天真的童音迴盪,許着希望父親每天能夠早點回家,多陪陪她的美好願望。
但下一刻,貓頭鷹睜開眼。
女兒吹息了蠟燭。
世界陷入黑暗。
“真是倒黴……又可憐呢。”
黑暗中,響起一聲輕嘆。
不久之後,蠟燭再次燃起搖曳的微光。
照亮那兩張慘白的、驚恐的、迷茫的、難以置信的臉。
鮮血順着她們被割開的脖頸流淌,滴答,滴答。
蛋糕上的蠟燭還飄着淡淡的白煙,十根,象徵着十歲。
貓頭鷹將手中點燃的蠟燭隨意一拋,洶涌的火舌驀的升騰起來,逐漸吞沒佔據了他整整十多年記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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